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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爱

作者:夏雪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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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岁堤春晓

3、岁堤春晓

“怎么会?这些奴才是干什么的,怎么没个人去给我传话?”
果不其然,下了早朝,我前脚刚踏进八角卿扇宫,瑶琛后脚就来觐见了,堂而皇之地打着让皇上过目贺礼的名号,但进了宫后这个泼辣的女子竟矜持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想。”我冷冷地拒绝道,我明白母妃的意思,但天下兴亡与我何干?我只要周边的人好好的就可以了。人生苦短,等一切落定下来恐怕三年五载也已经过去。漫漫红尘之下,不知道我们俩是否还有缘分,我怕她香消玉殒在那动荡之中。
“慕容家是江南一大名门,然而慕容飞霜从未住在慕容家,她与她的母亲相依为命,家里一贫如洗。前些日子她母亲去世了。不过她却是出自名门之后,但是为何不住在慕容家的蹊跷属下还未曾查清。”
相传他以及他之前的祖祖辈辈都来源于同一个画丹青的世家,他们手中的画能让日月失色。不过这一世的丹青都葬送在父皇后宫的那些嫔妃身上了。我没有见过那些朝臣们口中所谓倾国倾城的画,因为它们都被好好地珍藏在毓秀宫。我只听母后说过,那只不过是些死气沉沉的画,尽管在画的时候那些嫔妃都极尽所能地摆出自己妖娆的模样。
他终是负了天下。
江南的街头巷尾,我所散播的传言此起彼伏,重重叠叠,已然翻覆成许多版本。但不知我眼前这个落寞的身影又相信了哪一种谣传,又或者说她还是不动声色,翘首企盼她的郎人荣归故里。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不过众皇子中恐怕只有我是势单力薄的吧,能让你们的殿下有如此顾虑,我真是三生有幸啊!不知我这个将死的人是否再次有幸得知你们殿下的名讳?”
“加快速度。”我低喝道。
小桥流水,细声细气,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处。我流连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思归途,原因为何,自己亦不知晓。也许是怕这瞬间的美景在离开后便要逝去,自己要换得一生惆怅,坐在朝殿一片枯槁下的惆怅,无可奈何地任它们绵延至整个躯体。
“好。”我鼓掌道,“果真没让朕失望!瑶琛公主,你看看是否满意?”
此时,他已五十五岁,膝下妃嫔儿女成群,然而他依旧荒淫无道,不问朝事,迟迟不立太子。大殿之上一片混乱,所谓早朝也不过像那街头巷尾人来人往高声嚷嚷的菜市场,王侯将相为了各自辅佐的皇子,互相之间明争暗讽,即便是对骂也极为配合着菜市的场面,颇像民妇为了一两钱银子的事儿大骂出口。
“属下这就去。”侍卫立刻战战兢兢地答道。

江南梅雨还在细说春晓分外艳

我一脸疑惑,这萧远威乃是振北大将军,朝中唯一一个众兵在握的人,我们之间素无瓜葛,这一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丹青,如此良缘你还要万般推拒,朕实在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不知不觉,我不再疑惑自己所做过的那些梦到底是不是曾经属于我和柏千寻的过去,而是渐渐深陷其中,被他们生生世世追寻的脚步所感动。
“大逆不道?如今皇帝脚步从未出过三宫六院,堂堂一个天下交给他竟只落得一个废墟一般的国了。你倒是说说是谁大逆不道?”那女子双眉一挑,隐隐有了怒意。
“草民聂丹青拜见皇上。”
可笑那般成色还是令我失了魂,溯回到被我埋葬在二十几年前的记忆里,在那歌舞升平的江南往事里疼痛的过去。
“殿下英明。大皇子把您这次遭刺杀的事归罪于一向与您不和的三皇子和六皇子,现在也没个人出来主持公道。所以他们前天就被大皇子发配充军了。”
我换了衣服就往大殿赶去,让身后的侍从拿着那方砚台一同进殿。
我大怒,一掌拍上身边的雕花红木桌,道:“你好大的胆子,朕的赏赐你有何不满!”
“谢皇上。”瑶琛一脸欣喜,脚下像乘了风,青丝飞舞,转眼就出了卿扇宫。
我轻叩门扉,吟道:“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屏风后走出一袭深蓝色长衫的老者。
前朝遗留的旧事还要在我的王朝里延续,与聂岚幽的纠葛,与西凉的纠葛。既然你是聂岚幽的儿子,便怨不得我了。
“叛臣北彦暗在江南招兵买马,此次便是想借机杀回朝都夺取天下,幸而殿下圣明,识破你的诡计,命我等速速将你斩杀,以绝后患。”
“你下去吧。”
“难怪姑娘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懂百姓之疾苦,这是富家子弟难以做到的。
是夜,那怅然的钟声在北燕的土地上圆满地画上了句号,并带走了北燕前朝的最后一抹艳丽。
“母后,国尚未安定,现下不好谈娶嫁之事。”
也罢,离开这片乌烟瘴气,耳根也会清净很多。
“这是真的。”他沉痛地说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那波动着的水面竟有夺目的光彩,明晃晃的,有如女子梳妆的铜镜,倒映出的水下和水上颇像孪生的兄弟。水下游鱼窜动,比起水上长袖善舞带来的凄凉倒是更生动一些。
我缓缓伸出手,柏千寻先是怔了半秒钟,然后心领神会地将那古旧的曲谱递给我。
这带来北燕山水色彩的人终还是抵不过这一把风霜,在凄冷的夜里,入梦不归。
“不过,洛公子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看得出来。”
聂丹青截过话头道:“是草民的祖父。”
“公子伤重未愈,还不适宜如此按压。”眉清目秀的人儿放下手中的托盘,上前将我扶起,贴心地替我摆好枕头,拉上被褥。
“谢阁下在百忙之中替聂丹青转告小女子他已恩断义绝。”她走向橱柜,拉出抽屉,取出一方砚台放在我手上,道,“还请阁下替小女子将一句话带到他面前,就说他昔日的恩情小女子消受不起。”
“皇上。”侍从在门外叫道,“聂丹青说他宁死不从。”

让谁一笑为红颜

因为给我这一切的人还可以摧毁这一切。
我迟疑了一下,道:“岚幽,你先去吧,我落了东西在房里,去拿一下就来。”
“如此这般,你也好交差了。”后退两步,倚在船栏上看太傅身后步步逼近的士兵,轻声道:“杀了我以后,北辕第二个要你杀的会是谁呢?”我的脸上越过一抹凄楚,翻身跃入湖中。甲板上“咚咚”来去的声音顺着船板滑入水中,一字不漏地钻入我耳中,不知道谁威吓住要下水捉拿我的人,不知道又是谁在说湖中水兽甚多,带了血味下去的人必死无疑。那片淡蓝色的天空霎时覆上了一层灰色,白色的云被生生扯开,浓烈的腥味抑住呼吸,船身巨大的阴影投在眼前,我活了二十年的微不足道的生命此刻挣扎着要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好。”我冷笑出声,这聂丹青还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吧!“把聂丹青囚在宫中,派几个人给我好好看着,除了看护和送饭的人,谁也不准见他!”转头怒视窗外初晨的天色,道:“清泉,替朕收拾收拾,朕要出宫。”
我的眼角却微微上扬,眉间深处露出明显的倦意,道:“是啊,皇兄。”我装作不明白事理的样子,“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船上血光滔天,好多蒙面人啊,见人就杀,我还挨了一下子呢!”
哭不出来,只能苦涩地嘲笑自己,给了此生最大的承诺却被人不放在心上。是爱、是恨、是不知道的什么感觉此刻溢满了胸膛,满满的,波涛汹涌着,正疯狂地嘶吼。呵呵,北彦啊北彦,你看看你,怎么可以把真心付出?
我十分满意。
转瞬又是一年开春,父皇的身体时好时坏,北辕暗地里加快了手脚逼父皇传位,但是又不敢明显地在父皇面前提及。他对我还有所顾忌,然而他从头到尾防范的这个人没有心思夺天下,他只是空打了一副算盘。如此聪明的人却想不透这么一个道理不禁让人发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北辕每一步都计划得很好,但他始终不肯相信我不要天下。
“既然你说不要了,那就不要了吧!”聂丹和-图-书青,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立在慕容飞霜的房间外听里面女子的哭泣,抬手叩门道:“姑娘,世间之事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强求不过是换来一生孤独,不如早早卸下一切,也好让自己安心歇息,省得天天以泪洗面。”
“这怪不得他们,病来如山倒,发作不过几日,速度却是难料的,那时你正好出宫南巡。哀家的日子也算过到头了。不过,唯一对你有所亏欠。逼着你当这不自在的皇帝,哀家心里何尝不难受呢?可是哀家断然不希望祖辈开辟出来的江山毁在你父皇和北辕的手上,于是和萧将军自导自演了多年前琉璃宫那场刺杀。为人父母,终抵不过小一辈的儿女情长,萧将军是因着他的女儿,才答应了哀家的请求。哀家的一己之私到底是害了你和聂岚幽。”
“北彦,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你三皇兄和六皇兄所为,你如何想?”
我在府中躺了大半年才出现在国宴上,这之前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成功。
“我,我……”她含含糊糊道,“那聂丹青……”
“皇上,世间万物本只有一条宿命,一条宿命上只能系一份爱,草民的这份爱在多年前已交付给一个江南女子,覆水难收,遑论再遵圣旨婚娶。草民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姑娘心系百姓,令洛某自愧不如。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近郊的天空一直盘旋着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在嘶吼,像极了人走投无路时的哀号。
“谢皇兄。”我收住眼泪抬起头,正如所料,他眼里波澜不惊。
“聂丹青觐见。”
“是。”
“当年你刚登基不久,萧将军就逼着哀家兑现诺言,否则不交虎符。一国之君,兵权不在握,终还是坐不稳的。哀家知道你和聂岚幽两情相悦,但你终究是皇帝,不能随随便便就提及儿女私情。你这一生是和江山系在一起了,所以哀家派人去和聂岚幽挑明了说。好在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晓得这中间的厉害关系,果断地嫁给了宇文旭。这之后虽然你一直在拖婚事,但也无大碍了,等到聂岚幽有了孩子我才派人向你催促,也好了了你的心事。哀家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你了,为人母,竟不能为你的幸福考虑周全。”语毕,猛地咳嗽起来。
“北彦殿下,北彦殿下。”太傅抽咽着,“老臣也随你去了吧!”
也许当日思念着的人现下已经乘着一叶扁舟往来于他和她的轮回之中了。
“我是看如今的国也如前朝一般了。朝北气数已尽,可怜那皇帝老儿看不见他疆土上的民不聊生。居于边疆之境的百姓纷纷逃往邻国,只这一处地还能勉强维系百姓的一点希望。可是谁又能料到他们千辛万苦到达的地方也不过是徒有繁华的虚表,内里也破败得和朝都没有两样。你看那些官宦,那些富商,挥金如土,划船出游,品茗赏画,该消遣的东西一样不少,而百姓却在为温饱担忧。”
“彦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自己也该料到一介平凡女子何故要为你白白浪费五年时间,你突然成了皇帝谁能受得住?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己高攀了吗?平民百姓与皇帝之间哪经得起山盟海誓,他们要的只是和他们一样平凡的爱情!聂岚幽在五年前就嫁给她的青梅竹马宇文旭了,如今都有了孩子,你还能说她是爱你的吗?”
“什么!这是!”
“草民不敢。”他微微躬身,却没有一点不敢的意味。
帘外,朝臣长跪,声音颤抖:“皇上,聂圣师,他去了。”
可笑我这般烦心地想着,心里却是极清楚的。如若下了决定守着北国,那所有的誓言都得先放一放了。我终是流着北国皇族的血,即便在江南有一个可以为我画下今后繁华的女子苦苦地等着我,我还是弃不了这江山社稷,大大方方地甩手与她一同离去,恐怕再相见时也只能相顾无言。我不知道我们的誓言能承载多长时间,我只愿那个说等我的女子依旧在江南持着那份笑颜。
“儿臣拜见母妃。”
好,为了所爱的人我便担起这一身愚智,与北辕刀剑相向。
回到卿扇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在地平线处浸着一道血色。
的确是的,被你折腾得千辛万险。
蒙面人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布巾,老泪纵横,那沧桑的老脸上爬满了凄楚,眼睛浑浊不堪,被不明的泪掩去了焦点。
看着蒙面人不甚稳固的步子,伸手用扇子将他的剑隔开,附耳轻语:“不知阁下欲加我何罪?”
“昏君当道,何来重用不重用!”我多想让父皇来听听这处在江南的人的怨言,连一介平凡的女子都毫不忌讳地说昏君当道,那无所畏惧的模样,就算面对朝廷的人也是这般凛然吧。
我微微向后仰着,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天空,怅然道:“怕是北辕在朝廷上闹得鸡飞蛋打了吧!”
天下独一无二的玉玲珑此刻在我面前翩然起舞,下面坠着一块幽蓝如冰的玉蝴蝶。这两件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玉玲珑是我当年赠与聂岚幽的信物,而玉蝴蝶则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佩饰。
对面的薄纸之内烛影摇曳,恰如江南女子的温婉哀怨。

逝水 成往昔浮流年

“清泉。”我冲暗处的人招招手,道,“聂家有条很隐秘的消息,他们的历代丹青手的封笔之画是为最心爱的人所作。我要你带一句话到江南,说,聂丹青在宫中为他心爱的瑶琛公主作封笔之画。我希望待我到江南之时,在那儿的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样的传言。”
我一脸惊诧道:“怎么可能?他们可是我的皇兄!”我说得情真意切,眼睛里都给我生生逼出眼泪来了。
我龇牙咧嘴道:“还不是那贼子给砍的。前些日子才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整治。”
“等我在丝帛上写下第三阙曲谱,我们的这一世也便结束了,又展开了第四世的追寻——”他缓缓地说道,凝视着手里泛黄的丝帛。
现在朝野之上肯定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我不想我的母妃卷在其中。北辕若不亲眼见到我的尸首绝不会相信我已死去,不过他肯定会借此机会在朝都掀起惊涛骇浪。如此便可怜了我那身体孱弱的母妃。
“什么时候大皇子都能出来颁发圣旨了?三皇子和六皇子背后那些支持的人也不笨啊,就这么放任主子被大皇子发配充军?”
朝北十年开春,我在父皇的后花园里当着众嫔妃的面向父皇辞行去江南,我不知道他在调笑间听进去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自他即位起就没有上过早朝、了解过民生,不知道国离崩毁还有多久。
令牌在手,杀到我这儿却要手下留情吗?虽疑虑重重,但依情形看,倒像是官家杀人。
“已经第三世了吗?”
索性就这样算了吧。
“那令尊是?”
虽然北辕几次派人来府中猫哭耗子假慈悲,但均探寻无果。此时其他皇子死的死,走的走,朝中真正是北辕的天下了,不知道我的出现是不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变数。
“宣聂丹青三日后觐见吧。”
我转了身,便向刚才看到的那抹黑影处走去。
我不敢直视,只能低声道:“岚幽,我家里的下人已经找到我了,我娘亲急着见我……”不等我说完,她便掩面而泣。
瑶琛倚着凉亭的栏杆,羞涩在脸上淡淡地晕染开,水蓝色顺着玲珑的曲线延伸进凉亭外那一片幽蓝的湖水里。
床上,曾经的冠世美人如今两颊深陷,头发枯黄,如同槁木。我握紧了母妃的手低声抽咽。
两日后,御花园,花团锦簇,真是好景致。
“有何不可?”我反问道,“我看当今天下没有人比北辕更适合当皇帝了。凭他的才智治理天下苍生绰绰有余,不知母妃有何不满?”
来人一身白裳,风尘仆仆地从关外赶来。汗延过额角,沾湿了碎发,一颗颗浸染了那浓黑的眉毛。剑眉星目,仿若镶嵌在白色瓷器上的宝物,生生夺去人的神智。没有瑕疵的白净脸庞,薄而温润的嘴唇,唇角微微向上翘着,似笑非笑,风流倜傥和*图*书
“看得出来……”我喃喃低语,抬起头,眼前的女子清新淡雅,有绝代的风华,四目交接的那一刻,残留的阳光变得耀眼起来,有什么渐渐壮大了起来,女子的倩影深深烙在了我的心底。
我拧眉沉思,顺着北辕的意思道:“如是说来也不假,兄弟们中就他俩和我的关系最差了,不过他们是真的要杀我吗?我们可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呢?”我假装要号啕大哭。
“不是的,母后,不会是这样的。”我朝后退着,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是什么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震得心胸一阵阵疼痛。就这样混沌着待在自己的寝宫直到天色大亮,我直起身趔趔趄趄地向前走去。推开宫门,见到站在门外踌躇着的我派出去的侍卫。他双膝一曲,跪下道:“皇上,聂岚幽确于五年前嫁与宇文旭为妻,并育有一儿。”
蝴蝶翩翩,莺歌燕舞,和皇宫之外的萧条真是有天壤之别,想不到那个行将就木的人还有这般情趣,又或者说连这都是北辕代劳的?
整个国家躁乱不堪,水深火热之中竟听不到一丝求救的声音,这多半被不知道哪个皇子的卫队镇压了下去。
“母妃,我真的不想。”我言罢转身离开。
我的母妃是朝中文官之后,比起其他皇子的势力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我也明了现下的形势,太子必出自血腥之中,这一仗不知要牺牲多少人。我亦明白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会有我的份。
最后一天被安置在名扬天下的西湖上。
在几代之前,西凉只是个边陲小国,在北国强大的镇压下也一直只是个小国。不过我父皇在位的那段时间,我们忙于国乱,他们忙于休养生息,短短几年便一跃成为一个以铁器著称的大国,和我们平起平坐,我们甚至要提防他们手中锋利的刀剑。两国实力相当,好在我以仁政治国,取消了对他们的赋税徭役,现在只是相安无事罢了。
北辕故作惊讶道:“皇弟,你这是?”
柏千寻低声询问我,然后自己先微笑着摇头:“静止的时空中,一切都是静止的,唯一活跃的,只是我们俩的记忆而已。所以,吃饭睡觉都可以节省了。”
“长年的积寒罢了,破春的时候出来作孽,哀家这副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了。”
“姑娘此言让我甚为难堪啊!姑娘若为男子定当为朝廷重用!”
“岚幽。”我喊道,却见她面向墙上的画端端正正地坐着,桌上摆了两碗冷掉的粥。
果然他的手便重重地拍在了我的左肩上,我也顺势一矮,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瞪眉怒视前方,恨恨道:“传旨下去,将宇文旭家诛九族。”
“儿臣在。”
“是的。”柏千寻点头,“你每回到过去收集一些前世的记忆,这个曲谱就会相应地完整一点。”
江湖上盛传是雷公所为,因为有人见到宇文家的断壁残垣,上面很明显的是焚烧后的焦乌。又有人说是鬼怪所为,相传有人在夜半三更途径宇文家前官道见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子。她浑身上下皆是血痕,一直嘤嘤啼哭。那人欲上前想问发生了什么事,靠近之时正撞见女子鲜红如血的嘴唇,于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说……这仅仅只是相传,事实的真相已经全部被我埋起来了,无人知晓。
寒光微掠,一柄细小的尖刀抵在聂丹青的腕处,而他自己不惊不慌:“毁了这手丹青我便可向她问个清楚了。”刀锋嵌入肌肤,撕扯开内里,鲜血四溢,他却一脸云淡风轻,朗声道,“我聂幽煌永远不会拘于朝野之上!”
母妃醒来,虚弱地喊道:“彦儿。”
“岚幽……”我心里一寒,聪明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日日夜夜思念的是什么。作画的人目光犀利,想必刚才那道黑影她也看到了,后续的话在她心里也应该有了个雏形。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会这么说的。这不过是你们的杀手锏而已,我说过,我宁死不从。如若皇上和公主看重的是草民的这手丹青,那不要也罢。”
这终究是我父皇的国。
朝北六年,父皇继承了王位,还沿用着前朝的国号。
“作画的人总是要碾转四方,他们前往各个地方停留一会儿或者住上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要离开。”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转过脸来。
“大胆刁民,在堂上胡言乱语什么!”一个臣子怒喝道。
熏香缭绕,隔着挂帘的贵人似乎又憔悴了许多,也无怪这后宫是埋葬人的深宫。
我将复制品卷好,放入匣子,命人送到瑶琛公主的下榻处,又差人去问了聂丹青最后一次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安排。
是拿我的事情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扳倒我并没有什么。放眼望去,当今朝野之上没有任何皇子的势力可以和他相比,这样大动干戈,实在小题大做。是不是怕父皇不传位于他?那倒有可能,父皇昏庸无能,怕到时候弄不清状况随便立一个皇子为太子那就糟了,除非除去其他皇子!呵,同在一个内宫中养大,却没有他这般深的城府,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时值春季,江南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无福消受。
“此话怎讲?”女子转身端了药坐到床前。
清淡的墨色在笔尖流泻,女子的一笑一颦跃然纸上,仿若佳人回眸,顾盼生辉。
不知是不是我的一番话使她哑口无言,还是在流言四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好长一段时间,我俩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
“你老是一天一天向后推着,哀家心里也没个准儿。萧远威虎符不交,你这皇帝也坐不安稳。那萧文汐也是个绝顶的美人,立她为后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何况她识大体,不会像前朝那些妃子般勾心斗角,有她掌管后宫,哀家也放心。”
空旷的大殿中有两声叹息深深纠缠在一起。
我合上门扉,朝清泉点点头,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我立刻从地上弹起,冲向屋里。
但是我是一个皇子,我的母妃还在皇宫中。
空留猜想无数,却无人解答。
“母后,聂岚幽?”
我靠在石柱上,一道黑影翻出跪在地上,道:“属下参见殿下。沁妃命属下寻回殿下迅速回京。”
然而,皇子之间的纷争愈加明显。

你我朝朝的暮暮的
时时的飞蛾扑火焰

北辕,我都不争了,你何必穷追不舍,伤害我母妃?
“聂丹青,你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还没准你走,你就走了?”
是什么扣入了心弦?是女子的凄婉还是那词中的哀怨?它竟堂而皇之地钻入我的梦中,冷嘲热讽般地站在我的面前摇旗呐喊,狠狠践踏我葬身的那一池湖水,字字皆如滚烫的烙铁,蒸得一池的水都沸腾起来。它们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我,从脚开始撕咬,动作粗暴,像是久未进食的兽,凶猛而又残酷。它懂得怎样才能使我生不如死,又懂得怎样才能使我泣而不出声。我在自己的眼泪中挣扎着,被那咸涩的液体浸泡得膨胀起来,却有一种被剥了皮放在毒辣的阳光下暴晒的感觉。丑陋不堪。
“尚未。”我笑道。这赌局才刚开个头,我就成了赢家。西凉国主算盘打得再好,也不该派个处在情动之期的女子来挑衅。
“好。”我起身,不经意地回眸一瞥,刚好一袭黑影撞进眼帘。那身形很像母妃的贴身侍卫。
本来也没有什么声张,突然北辕挑剑拨开了我们之间的平衡。
“彦儿,还不快快拜见萧将军!”
那个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现在就处在席位前和人谈笑风生,面容依旧温润如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彦儿,你起来,母妃要让你见一个人。”
院内的人身形一顿,婉婉道:“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转身,带起一院枯萎,一张平淡的素颜印入眼帘。我不禁莞尔,那聂丹青自恃清高,没想到心系如此平凡的女子,倘若她未对上那句诗,恐怕我无法相信此女出自名门。
“陈年旧事还和*图*书说它做什么?”我的心却像入了冰窟,久久不能回温。我以为是她负了我,并且一直痛苦万分,以至于聂幽煌出现的时候便用尽手段折磨他,想来却是在折磨自己。年年岁岁花相似,不复今朝。昔日容颜娇胜花,如今枯槁。然而,两鬓斑白,最牵挂的人却因死在自己的手中,不能陪自己终老。
“国之所以为国,是因为它有百姓。皇帝之所以为皇帝,也是因为他有百姓。皇帝本来源于百姓之中,选他出来是为百姓谋福,而不是让他凌驾于百姓之上。没了百姓他什么也不是。一个不能为百姓谋福的皇帝,不要他也罢。强撑一个外表来作威作福,只能让他自己食其苦果。”言罢转身,曳地长裙竟扫起一阵灰尘,明媚的阳光透过那些细小的颗粒,像建起了一个离天很远的戏台子。刚才的话从戏子们的口中咿咿呀呀唱出来,像是壮士临刑前的豪言。
没想到我还会再到江南,还有缘再见到这般怡人的景色。
“是,皇上。”忙活着的人立刻加快手脚。
和他萧远威达成协议的是我的母妃,我并不认同,因此迟迟不立后。不立他女儿为后,他就不交虎符,我的皇帝位子坐得并不太平。原本我以为这老家伙只晓得带兵打仗,没想到人情世故他也很是了解,一张嘴更是舌灿如莲,两边都来来去去地说着。
母后怒极:“彦儿,你这说的什么话!”转而语重心长地道,“哀家知道,你为这江山吃了不少苦,但是皇族之人永远和其他人不一样,凡事都不可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尤其是皇帝。他要顾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的一举一动要牵动天下的一声一息。那聂岚幽的确是个美人,但不是伴君的最佳人选。你这一去五年,她已情动于宇文旭,嫁为人|妻了。”
“嗯。”
整个国宴上的人各怀鬼胎,因为我的出现,所有人都要重新打算盘,因而食之无味。
我所爱的人?眼前人影重叠起来,那脆生生笑着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轻开,淡淡道:“你要保护你所爱的人。”
“草民遵命。”
“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其实我并不能真正君临天下,我始终背负着篡位之名,不杀不灭,坐实了这个罪名。即便接手了这个萧索的国,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埋没前朝的动荡和破败。
繁花纷飞,波光涟涟,朝北国中最富饶的地方,实实在在承载了不少人的笑意。
这瑶琛是有名的泼辣,不好应付,西凉国主此次派她来访恐怕是想挑起什么事端。两国征战苦的是百姓,好不容易有了些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舍得落入他人手中,我不想开战。不过再泼辣的女子也是有弱点的,比方说自聂丹青登上大殿之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他。儿女情长,我设了一场感情的赌局。
“姑娘伶牙俐齿,几句便道出现今的状况,小生实在佩服。不过,这国家还是得维持下去啊!”
我怔然。
我微微笑道:“姑娘习得一身好本事啊!”
“下去!”我吼道。
“北彦,北彦,放心,我已将他们两人绳之以法了,莫要伤心。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些药去,今天的国宴就权当是给你接风洗尘吧!”
“难得朕和瑶琛公主都看重你的才华啊!可惜你总是念着你那个江南女子,不知令你一心一意的人是否还是对你情深意切呢?”我命身后的人将那方砚台呈到他面前。
“草民没有不满,只希望皇上收回成命。”
北燕十年,太平盛世,皇帝北彦宣布退位于太子北逍,自此不知所踪。
“皇上,草民……”他的嘴一开一合,还想说些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此刻却像极了一把利剑,穿心而过。我那一直温柔地对我笑着的大皇兄,在我离开了朝都以后,把弑杀的矛头第一个指向了我。本来我以为我和朝中那些无用的大臣一样,碌碌无为,平淡无奇,实在引不起人的注意。母妃的出身和众皇子的靠山比起来太过平凡,我自小便不得宠爱。宫人们仗势欺人,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拿脸色给我们看,若是其他人估计便想着这样的皇子不当也罢,趁早找父皇要下一块封地,做自己的逍遥王爷去。可是我的母妃还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便要拱手让出现在的位子,为人臣子,实在不忍母妃遭这样的罪,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改变什么。

爱从未改变,仿佛昨天
转眼回到离别那一年

良久,御医跨出门来,道:“沁妃休息了。”
我靠在船头,眼波流转,极尽所能想要记住这片美好,恐怕回都之后便难再得如此的机会了。
“彦儿,北辕并非宅心仁厚之人,他有很大的野心,纵然再聪明,他抱有那么多的目的坐上皇位定然不会为百姓着想。他私底下招兵买马,早就蓄谋对外扩张,扩大疆土,到时候又会是战火连绵,血流成河,饿殍遍野。我朝本就民不聊生,哪经得起如此征战?请萧将军来是想让皇儿统领三军……”
“也罢。”我颇为头疼地扶住额头,“我不拿宫中的规矩束缚你就是了。你也知道,现在北燕和西凉势如水火,西凉国主在这个时候突然派瑶琛公主造访,用意不言而喻。我国是礼仪之邦,自当以礼相待,朕命你为瑶琛公主作画,不可出一丝差错。画得好,朕重重有赏,并为你指一则良缘。”
“洛某哪有什么师门可出,不过一小卒罢了。”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悠闲戏说想要置身事外的我也被束紧了心智,唇角微微向上撅起,笑意隐隐。
“彦儿!”母妃声音柔柔,“如今你父皇已不问朝事,朝廷之上一片混乱,乱臣贼子趁此机会,巧言谄媚,进谗言于你父皇,竟想将天下交给北辕。这可万万不可呀!”
“如今我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北辕要想让我们自动退出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我沉默不语。
所以父皇仍旧不闻不问,在他的后宫中抱着他的温香软玉,夜夜笙歌。

煮酒浇愁夜未眠

“姑娘,这么说可是大逆不道啊!”
然而爱是一种情形,命又是另外一般。纵使情再深爱再浓,命还是不能作为爱的附属。倘若我只是一介平民,家中双亲健在,虽不富裕但也可以安享天年,那我便携了自己的命一道去爱岚幽,即便风云再变也阻挡不了我们。
“皇上。”一个侍从附耳道,“太后请你去琉璃宫。”
我在这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养伤。
在水里沉寂着。
“现在朝上的事都是由大皇子拿主意了。自从七皇子您出事以后,大部分皇子的辅佐大臣都投靠大皇子去了,三皇子和六皇子的靠山都跑得一个不剩。”
五雷轰顶。
聂丹青撩起衣服的下摆,长腿一弯,潦草道:“草民聂丹青拜见皇上。”
蒙面人愣了愣,甩手反刺,剑尖直逼喉管。我眯了眼看金牌上的玉石吊坠。那明了的腾云驾雾的身形,除了我们九个皇子的令牌会雕有那种花样,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但如今又有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活生生地扒开了那密合着的血肉。
狂傲不羁的模样,一如当年你的不肯屈服。
众说纷纭。
“无妨。”我挥挥手,“据说出自聂家的都是了不得的画师,尤其是被冠以聂丹青名号的人,一手丹青画更是无人能敌。这西凉的瑶琛公主可是远道而来,朕命你两日后为瑶琛公主作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聂丹青手持画笔,一笔一笔将眼前的女子入画。
此刻的繁华不过是虚景一场,往远处瞧去还是能看到佝偻的背影。但在这动荡不安的国中唯一能留下来的地方也只有江南了。
怎么会?我竟为堂上的人失态了。
这么一个离朝都很远的柔弱女子跟我说天下兴亡。
“既然在姑娘眼中救人是小事,那又何必在这儿唱前朝故事,陈迹残存呢?”我倚着床柱,轻瞥起身向我走来的女子。她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眉间却拧着丝丝哀愁。
“此话怎讲?”
颀长的身躯巨震,眉目和*图*书间的神采全失,双膝毫不犹豫地触地。
四周顷刻又落入一片沉默不语的境地之中。
琉璃宫失火,沁妃遇刺,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整个脑子里吵吵嚷嚷的,连自己怎么到的琉璃宫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跪下了,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默默祈愿。因为御医还在房里,母妃生死未卜。
但通报一声高过一声,直至在每个人的耳中落定。
见她泪如滚珠,我也心如刀绞,于是便顾不得男女之间的那许多束缚,上前握住她的柔荑,沉声道:“等我。”仅仅两个字却是我此生能给的最大承诺。
剑尖又往前送了送,险险地擦过皮肤。蒙面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跪下道:“老臣得罪了。”声音低哑地划开这一船的血腥,我身体微震,错不了的,仅是离开了朝都而已,一切竟翻天覆地起来。
“如若他的才智并不是用来治理天下而是单纯地用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呢?”立在一旁的老者沉声道。
“原来如此。那我得尽快收集所有记忆,这个曲谱才成完整。”
我冷声道:“前朝的聂圣师是你的……”
我不禁在心底冷笑,我们两个人演戏的功夫真是不相上下。
帘内,遮住微不可闻的叹息。一滴泪,伴随着拼接不起的尾音,绞碎在这素色帷帐里。
“阁下是要当聂丹青的说客吗?说服我这个不通情理的乡村野妇?”
“北辕殿下。”
第二日黄昏,残阳如血。
身后通报的侍卫朗声道:“七皇子殿下驾到。”
“没想到太傅拿起剑来也很稳当啊!我还以为那双手只能磨墨执笔!想必少了个学生也无大碍吧!”这么个文人是何时倒戈倾向北辕的呢?那瘦弱的双肩又是何时揽下了杀我的罪名?
我镇定自如地收起画卷,道:“瑶琛公主切莫太急,这丹青画在未干之前还需好好保存,朕宫中有通晓此理的宫人,待到明天一早,朕就差人将画送到公主的下榻去。”
不多时,聂丹青随在侍卫的后面进了卿扇宫,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谢皇上隆恩,恕草民难从命。”
三日后,大殿,余哀未消。
“是,属下遵命。”
“无需多礼。朕找你来是要你全力以赴两日后的画作。”
刚回到皇子府还来不及歇歇脚,母妃就召见我,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琉璃宫。
“公主可是喜欢他?”
于是就打着出游的名号去了自己一直很向往的地方,江南。
“公子醒了吗?”酥酥软软的腔调,和刚才唱“暗滴鲛珠坠”的女子声音判若两人。
我暗笑,西凉国主的宝贝女儿这回可要让她父皇失望了。
“姑娘,我主仆二人途径此处,因天色已晚,盘缠也不甚多,不知可否借住一宿?”
“清泉,查清楚了吗?”
可是谁又能说出真相呢?
我躺在床上依旧不死不活,那一剑斩断了我左肩的所有知觉。我隔着纱布用力按了按,有殷红的血渗出来,宛如吐着舌尖、周身都是红色花纹的毒蛇得意扬扬地在纱布上蜿蜒。然而我的左肩连耸动一下都办不到。
看着聂丹青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笑。我终究不能完完全全地当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只为天下苍生的明君。二十几年前是,现在也是。二十几年前,我恨岚幽的移情别恋,于是我灭了宇文一家。现在,我恨岚幽的儿子在我的面前大声地宣告他对爱的忠诚,于是我要他为岚幽所做的一切偿还一生。
“草民定当遵旨。”他星目微斜,转身欲走。
那完美无瑕的容颜绽开了一丝裂痕,如同一道道涟漪在水面层层荡开,无声无息。不过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向我走来,平静如水。
很耳熟的一个名字,不过那只是一个代号,我们所有人眼里的一个代号。
然而,我并没有要和北辕争天下的意思。
“想必江南的传闻姑娘应该比我们早一段时间听说,这传闻中的主角也该是姑娘丝帕上绣的人吧。慕容姑娘和聂丹青相识不过短短三月便想厮守终生,于姑娘而言这不是太草率了吗?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何能确定名扬天下的丹青手会和你这样平凡的女子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于男子而言,成就最为重要吗?”
南方洪涝,北方旱灾,他的子民在沉浮间奢望这个昏君能向世间望上一眼,但他却沉醉在女人的胭脂水粉里,独独享用着他构建在子民的哀号上的脆弱的繁华。
床上的贵人身形消瘦,云鬓散乱,呼吸微弱。
雕栏玉砌,漫天飞花,又是一年江南好景时。
进了房间,我朝清泉努努嘴,示意他将包袱中的画卷拿出。
北辕说到底还是居于宫中的人,只会纸上谈兵,和久经沙场的萧远威比起来还差了好一截儿。想想那个自诩睿智的人只几个月的工夫便魂飞魄散了,我们九个皇子零零落落,居于朝野之上的只剩下我一个。父皇自我和北辕的战争开始后便疯疯癫癫,被迫退位。
“当朝画师聂丹青。”
入夜,卿扇宫烛火微茫,隐隐约约地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
“你饿么?”
我双手抱拳道:“北彦拜见将军。不知母妃召见儿臣有何用意?”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月指。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妙手回春。如此纤细的手之下能理清煎药之理,唱弹皆佳,实属难得。姑娘莫非是大夫?”
朝北十年,父皇在位四年,也享乐了四年。他踩踏在他的子民的骨肉上笙歌燕舞,全然忘记了他的天下。他在他所谓的责任里,一步步接近他的风烛残年,迈向他的尾声。
此刻我觉得跟他已甚为熟稔,内心不再惶惑害怕,自觉地闭眼,开始踏上第四世的旅程。
“还望殿下早日启程回京。”恭敬的声音把我拽了回来,我愣住了,那岚幽要怎么办?我思考了片刻,道:“你先去我的房间歇着。”便急匆匆地向大厅走去。
看瑶琛不疑有他地说好,我就知道这招棋我布对地方了。
“那朕便做主让聂丹青入赘西凉,至于是什么阶位就让公主定夺吧。”
话说得一点也不差,在朝都缺少的就是眼神凌厉的人。那么多朝臣只当我们都是胸无大志,却不想还隐藏了北辕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
然而,那眉目间隐隐透出了岚幽的影子,只是带有七分男儿的张狂,纵是如此,还是在一瞬间抑住了我的呼吸。那日的话竟又在耳边响起,如同新排的戏一般,迫不及待地充斥在脑海里。
在龙椅上坐定,看见被人压制跪在地上的聂丹青,心情大好。
莲步轻缓,我看着暗笑,那么泼辣的一个姑娘竟为了一个聂丹青就变得这么服服帖帖的了,恐怕西凉国主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了。
上下摆动的玉玲珑叮当作响,翠绿欲滴的颜色,照映出你昔日的娇颜。我怔怔地盯着聂丹青腰间金线系着的玉玲珑,竟忘了这是在朝野之上,众臣早朝之际。
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子背着烛光,垂眉敛眼:“小女子慕容飞霜,还请阁下指点一二。”
来来回回的几十年时间就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
纤纤素手轻捻,赞叹不绝于口:“太传神了,聂丹青之名当之无愧!”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立刻着聂丹青来见朕。”我回头道。
聂幽煌,我喃喃道,这个名字像是一枚剑羽在身体里射开。难道当日我对你的爱就这么令人惶惶不安吗?
丝丝阳光斜斜洒在窗棂上,岚幽正逆了光走来,道:“我熬了清粥,味道很淡的,去尝尝吧。”
然而,贵为皇后之子的北辕明里暗里都对我们非常好。有皇后之子的提携,我们自然乐得消受。万万没想到,温文尔雅、有如谪仙的北辕竟打着如此的心思,佩服,佩服!
真是感人肺腑!
“彦儿,朝北虽俨然已如亡国,但这天下终究是弱肉强食的天下,你要保护你所爱的人就必然要奋起和_图_书反抗,没有能力你根本做不到!”
“昆仑颠,江湖怨,花谢花飞花漫天。”我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慕容姑娘,苦守一生空名又有何用呢?当日对你好的人不见得可以和你举案齐眉。他若不是对西凉的公主有情也不会落人口实,传得沸沸扬扬。你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姑娘,你对你母亲和你为什么不能住在慕容家应该是一清二楚吧!”我将手中的画卷在桌子展开,继续说道,“人与人之间本没有尊贵卑贱,可硬要算起来便有了分别。今日聂丹青对你和昔日慕容珩对你母亲,我想你是领略最深的!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你若说聂丹青还是爱你的,那他为何要画西凉公主为自己的封笔之作,为何又滞留宫中迟迟不回?”
盈盈泪珠争相翻涌,一滴滴打在素色的丝帕上。
“不是。”她生硬地否定了我的猜测,朱唇轻启,幽幽道,“不过是仗着家父的本事吃口饭罢了,实则什么也不会。”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表情微微抽紧,颤抖道:“那,那聂岚幽是……”
“漂泊的人心里系着的只有他们的故乡,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想回去。炎,你也要离开了吗?”她转过身来,哽咽道。
北燕年末开春之际,宇文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聂丹青是否娶妻?”她直接问道,双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安。
“是,是的。”她素颜竟染上粉红,娇羞起来。
我记得当时密探来报,宇文家上上下下无一生还。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拧着修长眉目的年轻男子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把这么亲密的物件给了他又是什么意思?
北辕亲热地拍拍我的肩头,转身离去。身影颀长,玉树临风,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看其他人畏手畏脚的样子,恐怕现在没人能和北辕抗衡了。
“呵,都这把年纪了,北辕也真忍得下心,你要随我去了,北辕定不会放过你家里人。”我执起太傅拿剑的手,主动迎了上去。锋利的剑尖撕裂了左肩的皮肤,疼痛顿时从破损的肌理深入到筋骨里去,在身体里翻江倒海起来。血一层层翻涌上来,侵染了月白色的长袍,润滑了剑上干涸的印记。
我将手中的茶碗扔在地上,精致的瓷器瞬间四分五裂。我冷冷道:“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者,有如此物!”
金光倏地闪过,蒙面人将令牌高举,喝道:“叛臣北彦还不快快受死!”言罢,便挽着剑花向我刺来。我?叛臣?这要从何说起?是否还要横张桌子,两边坐下,细数我在江南的行踪?冷笑数声。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声声泣血,实则描绘的是我父皇的天下。
不过这幽深的院落能承载多少真实多少虚假?
最后一句话如同响雷在我脑中炸开,眼前一片猩红,口中喃喃低语道:“不会的,不会的,她说了会等我的。”
“皇弟安然无恙,可喜可贺。想来回到府中也是历经千辛万险。”
“呵,保存在慕容飞霜那里的那方砚台啊!她还委托我带一句话给你,说你昔日的恩情她消受不起。”我嘴角含笑。
朝北十五年,我正式登基,改国号北燕并大赦天下,同时颁发了一系列新的政策,百姓载歌载舞,歌功颂德,整个境内复苏的迹象正冉冉升起,而我却乐不起来。
北辕的侍卫队只有区区百人,他暗地里招的兵队虽有万人之多,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无法和正规的军队抗衡。而我也无需出面,只要挂个讨伐的头衔,剩下的全部由振北大将军来操作。所以最后他提着北辕的人头来见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吃惊。
突然,女子的尖叫划破那婉转的曲调,船舫一时间嘈杂起来,原先柔和的声音全都作鸟兽散,惊恐铺天盖地。狭长的凤目微挑,入眼一片寒光,刀影上上下下,带起一阵血雾。船舫顷刻惨叫声滔天,然而岸边人行往往,不曾有人朝这儿望上一眼。也难怪船已行得偏远,隐藏在船上的人得此机会才能行动。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怨要拉一船人陪葬?我扬起嘴角,不紧不慢,轻摇折扇,看那提着刀的蒙面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但是蒙面人步履蹒跚,却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握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左手死死地扣住一枚令牌。
而我还要再等最后一招棋落定。
“哦?公主说聂丹青吗?说起来聂家的丹青手一直是我们北国的御用画师,一个接替一个,为国作画。此次便想让公主见识一下聂丹青的画作。”
“保护我所爱的人。”我重复道,母妃依旧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全部听不进去了,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怎么,我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冷眼一斜。
“好,我等。”我的手掌里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回握,她柔软的长发在天光中轻轻飞扬,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密密地重复:“好,我等……”
呵,又是一个江南女子。为什么我的岚幽不是像他遇到的女子那般可以托付身心并且违抗圣旨一起终老的?为什么她可以冷漠无情地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转而嫁给宇文旭?为什么她的儿子站在我的面前可以堂而皇之地讲江南讲宿命讲爱?为什么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那疼痛不堪的记忆还能在眼前汹涌?
“进来吧,我领二位去房间休息。”清清淡淡地回答,仿佛家常便饭一样普通。若非她手中死死攒着那绣着丹青二字的丝帕,我差点以为我在门扉外的那句诗对她没有任何触动了。
我仍是一个诞生于这个滚滚红尘中的凡人,不忍心北国人的性命葬送在自己手里。
聂岚幽不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她那次后就再也没有问过我的事,只知道我叫洛炎而已。她唯一知道的也只是我的化名,北是皇亲国戚的姓,朝北只有九个皇子,这个世上绝不会有和我们同名同姓的人。
“彦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后宫之位一直悬着,该立个皇后封个贵妃什么的了,也好让哀家抱抱皇孙,享个天伦之乐。”
“聂岚幽。呵,不知道洛公子师出何门?”她美目轻转,清雅细致的脸上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好像这曲谱比之前看起来更完整了?”我仔细地确认一遍,觉得没错,前半阙残缺的部分已经变得清晰多了。
琉璃宫里人来人往,母后见我来了便挥退了在床前伺候的人。
“是家母。”
“呵呵。如果回去之后也可以这样多好。”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辗转四方,入目多是那在水火中挣扎的百姓,很多地方终日都是以树皮草根为食,看了实在心酸。可笑那昏庸皇帝竟无视这些惨象,强行将家父招入宫中,为他的妃子们作画。画本该画尽天下人间,而不是居于一方。融进了胭脂水粉,宫中的勾心斗角,纵是绝笔也画不出绝色了。家父在宫中并不消停,连带着家人也一起郁郁寡欢。我耐不住重压便自己跑出来,想不到出来了触景生情,还是放不下那份忧愁。”她眼波粼粼,似有薄雾罩在明眸之上。
突然神思飘远,在那山清水秀的江南有一名颜色无双的女子说她会等我。于是想也不想便回道:“皇后是要立的,但绝不是萧文汐。”
天将拂晓之际,画师们捧着一模一样的瑶琛画像的复制品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道:“皇上……”
那两个娇生惯养的家伙是时候去吃点苦了,不过那两个榆木脑袋怎么可能想出刺杀我的计划?他们只是木偶而已,任人摆弄。
一说是皇帝参透天机,不愿再为天下而决定去留。又一说是皇帝为宿命所困,只得青灯古佛,以期扫除心头烦扰……
“慕容飞霜,说大户也不是大户,说小户也不是小户。”
独特的人。
“皇,皇上……”跪在地上的人支支吾吾。
“瑶琛公主还有何事?”我合上手上的贺礼册问道。
我诧异:“母后,这是怎么了?”
“大胆,为何面圣不跪?”朝臣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眸,唯见赵姓的老臣子越前一步怒叱。其他人一时间均回不过神来,皆沉浸在此人带来的熠熠光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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