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母子连心
“远儿，你没事吧？不要吓娘——”一双冰冷颤抖的双手将自己从雪地里扶了起来，那双焦切的眼睛里满是惊慌，“远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她也跟着笑了，将他拉进了身边，坐在床边。
她说，谢临，你该死。
“娘？”
“远儿，你真以为我如此无情么？”林如月轻叹了口气，“若是能救，我一定会救。毕竟——”她微微一顿，“但毕竟，我们欠他的，”
他握起了手心，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林如月察觉到萧远的异常，连忙追了出去。
“嗯。”
“你真的没事？”林如月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萧远异常苍白的脸色，“是不是毒伤还没完全好，所以，还有哪里疼了？”
新房里，烛火明亮而温暖，投射在窗前，映出了一双永不分离的剪影。
也许是因为她大仇得报，心境不同了。
“嗯？”谢临微感诧异地低下头，不解她为何又提起这个话题。
他很想对她说，没事，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气力也消失殆尽了。
谢临轻摇了摇头，目光落至叶紫妍脸上，眉宇间一片淡淡的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吃母亲亲手做的饭。
“谢临——谢临——”
“真的？”叶紫妍双眼发亮。
叶紫妍笑着，夹起了一个玉兰卷放到了谢临的碗里，清香淡雅的玉兰香味随之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若说翠松玉兰卷里饱含着的，是叶紫妍那一片浓郁的深情，那么此刻，这块水晶鸭肉里，却藏着一丝他一直以来都想得到的母爱。
这是叶紫妍第三次披上红嫁衣。
“我没事。”他深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体。
只有那疼痛是真实的。
“这三天，我们都要好好呆在这里，好好得跟谢临呆在一起。”
她抬起头，就着烛光注视着他完美俊逸的侧脸。
这一抹笑容，让叶紫妍整颗心都为之狠揪了起来。
冰冷的寒雪透过肌肤直达心底，几乎凝结他的血液，却无法缓解他心中的疼痛。
“谢临，来，尝尝这个翠松玉兰卷。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哦。”
“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的伤没事了。”萧远努力地牵出一抹笑容，“娘，您不用担心。”
“娘，远儿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谢临。”
叶紫妍和萧远都微微错开了视线，不忍再看谢临此刻脸上的神色。
他们知道真相，却又不能说出真相。
那指间的冰冷让她微拧起了眉间。
那样熟悉的声音，那样关切的声音。
林如月摇头，眼睛里却也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复杂，“我已尽力给了他三天寿命。”
新房外，萧远默然转身，唇角却是噙着一抹欣慰的轻笑。
叶紫妍紧紧地盯着他，美眸之中带着几分期待，也带着几分紧张。
是……紫妍么？
她将螓首轻轻靠着他的肩和*图*书头，心间被某种温暖的幸福感填满。
一切，已然足矣。
“我不累，倒是你——”
又一道烟花直冲云霄，划过闪亮的痕迹之后，绽放出了最灿烂无暇的花朵。
虽然短暂，却是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叶紫妍？
萧远紧紧地抓住林如月的手臂，想说些什么，但喉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紫妍，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
又也许是因为她深知，这个孩子已是命不久矣。
“怎么光看着？不想吃么？还是身子不舒服？”
“我不知道。”谢临笑了，“你觉得去哪里好，我就跟你去哪里。”
叶紫妍兴奋地拉着谢临跑到了院子里，与他一起并肩而立。
萧远痛苦地合上眼帘。
“紫妍——”
得到了谢临的认同，叶紫妍开心极了，不由脱口而出，“那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吐露真相，却看到了谢临眼神暗藏的制止。
总是这样啊。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心中的疼痛该往哪里发泄。
虽然林如月的语气似略带责备，但那眼底却藏着一抹罕见的温和。
深吸了口气，林如月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夹了块水晶鸭肉，放进了谢临的碗里。
难得的关怀，让谢临心头微微一颤。
眼前人影晃动，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面前那张焦急的脸庞。
三天已经过去了。
谢临紧紧地握住了叶紫妍的手，微侧过头时，也看见了就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如月，还有萧远。
“其实，她是一个好母亲。”
“远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
“那喜欢吃吗？”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俯身在他面前，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谢临——谢临——”
“快看，好漂亮呀。”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她心怀着感动与幸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控。
“只不过时候到了。”
“是。”林如月低下了头，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复杂，“原本我想为你过毒。就算是拼尽了性命，娘亲也会救你。谁知，那一天——那一天，我昏倒了。等我醒来，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房屋里，烛火摇曳，温柔似水。
其实，她应该感谢这个孩子的。
“这是那小子最后一个愿望。”林如月笑了，原本是想嘲讽，可当她真正笑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怪异，“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最后一个愿望，竟是让我们母子陪他渡过最后三天，就如同——”林如月顿住了，轻轻吐了口气才继续道：“就如同一家人一样。”
“我——我去找林夫人——谢临，你要等我——”
萧远忽然跪了下来。
萧远苦笑，“就算我再怎么辛苦，也比不上谢临——”
她知道，他肯定又在htｔｐs://m.ｈｅtｕshu.cｏm•ｃom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地咳过血。
“娘，您是说，是谢临——”
萧远闻言，脸色苍白如雪。
“好吃吗？”
萧远一怔，听出林如月话中有话。
然而，在那一片苍凉之中，不时传来的喜庆的炮竹声却为这严寒添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远儿，我们走吧。让他们夫妻俩好好呆片刻。”林如月拖过萧远，“我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你真的该死。
寒意连绵，皑皑白雪已然埋葬了大地，眼前，皆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孩子，很疼么？”
他抬起了头，迎上了林如月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几分关切之色。
谢临想解释些什么，但眼前有一暗，等他回神人已被叶紫妍压在了床上。
“到了此时，娘也不再瞒你了。原本你身上的毒已是无药可解，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另一个人为你过毒，将所有的毒过到自己身上——”
“确实很好吃。”萧远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远儿，你就不想试试这只水晶鸭？”
淡淡的烛光下，那个人一身夺目的红衣，衬得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出了几丝红润，而他的唇角正微牵着，形成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叶紫妍哪会看不出林如月心中的想法，连忙笑道：“对呀，萧大哥，你快尝尝这水晶鸭，这可是林夫人亲手做的。”
做为一个母亲，她又要如何接受，自己竟然亲手毒害了自己的孩子？
“哈哈哈——谢临，你怎会是我的孩子？你不是！”那双眼睛里原本的温暖被冰冷的恨意取代，“你杀了自己的生父，你的双手染满了血腥，你又怎会是我苦苦寻找了二十余年的孩子？我没有这样的孩子——”泪水如同泉般涌出，甚至渐渐地变成了血般的颜色，那个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哭也似笑，“更何况，我又怎会害死自己的孩子呢？我不会的。我不会害死自己的孩子。绝不会！”
那一瞬间，林如月的心口就像被一根针给狠狠地刺入，疼入她的灵魂深处。
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额间，为她撂起散落的发丝。
萧远在雪地里狂奔。
“我和月只是——”
林如月察觉到了谢临眼中的异样，但破天荒的，她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对谢临假以辞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
若没有他，她的大仇根本就无法得报。
猛然睁开了眼睛，视线却是模糊成了一片。
“娘——”萧远却有些急切，想问些什么，却被林如月打断。
那是……谁的声音？
谢临说的并没有错，当他的母亲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许就是她全面崩溃的一刻。
到了那时……到了那时……他不敢再往下深想。
林如月走过来，拉过了萧远的手，“远儿，娘知道其实你忍得很辛苦。”
“你这个弑父的孽障，就凭你和*图*书，也配得到幸福么？”
母亲与兄弟之间，他无法做出抉择。
“娘，谢临他——”萧远已经不止一次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是每一次话到嘴边却又全都咽了回去。
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真觉得她掐住的不是他的咽喉，而是他的心脏。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若是再在那间房间呆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所有的真相。
因为他们心底都清楚，真相一旦揭露，那么，这世上最痛苦的人莫过于林如月了。
“谢临他真的没办法救了么？”
除夕。
为了做这翠松玉兰卷，她可是花费了大心血。
刚一出声，心口的疼痛绞成了一团，他侧过头，张口就呕出了一口腥甜。
哪怕，她心底很清楚，身边那个人已是时日无多。
林如月却觉得心头莫名地一阵疼痛，她伸出手，无言地搭上了谢临的脉搏，最后又无言地放开。
“我说过，我一直很嫉妒紫月。”
萧远扶着林如月也随后跟了出来。
窗外，忽有烟火在天际绽放，灿烂耀眼，斑斓多彩，打破了黑暗的沉寂。
可又真的能如此么？
她伸手握住那满手的冰凉。
就在他将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掐着他的人影突然消失了，但另一个人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林如月闻言拧眉，但这一次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反驳。
叶紫妍眼眉微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捏起一缕他散落在胸前的长发，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上指间。
“很好吃。”
这三天里，那个人果然遵守了约定，没有离去，虽然还是跟往昔一样冷漠，但至少，她一直在他身边，同住于一间屋檐下。而萧远，也同样遵守了诺言，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陪着他渡过了这最后三天。
……
一个温暖，而又完整的家。
房门外又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那三个至亲至家的人，失去血色的双唇却是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嘭！嘭！嘭！”
他吃得很慢，却也极为优雅。
在梦里，他看见了那个曾经相依为命，却又恨极了他的至亲。
她话音未落，却被他截了去，“我很开心。”
“嗯，娘，真的很好吃。色泽纯真，鲜香肉烂，却又烂而不腻。”
“好。”叶紫妍强自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的疼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从此以后，我们就呆在那里，永远也不分开了。”
萧远连忙也夹起了一小块鸭肉。
谢临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模糊中，他听见有声音在急切地呼唤。
全身的力气突然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萧远眼前一黑，跌入了雪地里。
“紫妍——”
头盖终于被揭了起来。
感受到了叶紫妍那期翼的目光，谢临抬头，淡淡一笑。
谈笑间，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谢临正凝望着她。hｅｔushｕ•cｏm•ｃｏm那一双墨黑沉深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淡淡的落寞与伤痛。
“好。”谢临伸出手，轻轻地拭去叶紫妍眼角残留的泪痕，“只要那个地方有你在。”
听到母亲近乎耳语的低喃，萧远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烛光摇曳，淡而柔和的光交织出了一片温暖的影子，她披着红头盖，低垂着头，安静地坐在床边。
那一句“天天做给你吃”，让谢临唇角笑刹时僵住，但随即，他又看了叶紫妍一眼，淡雅一笑。
萧远连忙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没想到紫妍你竟会做菜？”话落，他也夹起了一个翠松玉兰卷，一口咬了下去，只觉唇齿留香。
“远儿，你真舍得吗？”不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叹息。
他陷在了梦境里，不可自拔。
于是，叶紫妍和萧远，同时选择了沉默。
“当然是真的。”谢临很认真地点头。
“算你这小子会说话。”
萧远高度的评价，让林如月心情大好。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母亲夹到碗里的菜。
“嗯。”谢临轻点了点头。
此时所有的话语都已显得苍白无力。
“远儿——”
可当他伸出手，想触碰面前那抹温暖的时候，那个人却狠狠地甩开了他。
“那你——”
很平静的语气，很安宁的神情。
也许，对林如月来说，也许这并不代表着什么，但对他来说，却有着极为不同的意义。
“好。”
屋子的中央，虽只有一张小小的圆桌，圆桌之上，菜式也不多，却让挤在桌旁的四个人，心头都荡起了一丝满足感。
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天际，同时也照亮了烟花之下，那四个人脸上的笑容。
幸福的时间总是这样短暂。
他要的，只是一个家而已。
谢临神色复杂地垂着眼帘，紧盯着碗里的那一块水晶鸭肉，藏在桌下的双手，却微微地握紧。
她还是又哭又笑地掐着他的脖子，状若颠狂，锋利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肌肤里。
“三天？竟只有三天么？”
他想说，很疼，真的很疼。
“我知道——”叶紫妍一指点住了谢临的双唇，“你从来没有过什么异心，可是紫月很爱你，也许，她爱你，比我爱你更多。”
她忽然间不想再对他冷言相对。
而这样的结局，也是谢临所不愿看到的。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想发出些声音，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然后，她瞪大了满是怨恨的眼睛，一声声地发出如泣血般地诅咒。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闭起眼睛，捂住耳朵，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个人浑身是血，满目狰狞，披衣散发，用那沾满了鲜血的手直指着他。
也许，也许，到了那时，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至亲的弟弟……可他真的要瞒住一生一世么？
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叶紫妍飞奔而去的身影，他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了。
他总是和*图*书顾及着旁人的感受。
除了寒冷，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身体就仿佛麻木了一般。
此时，坐在一旁的林如月却不满地瞪了萧远一眼。
谢临重新拿起了筷子，小心地将鸭肉放入嘴里。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叶紫妍，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时，也不再追问些什么，只是在床头坐了下来，紧紧抓着那只冰冷的手。
可很久很久以前，她却误会他误会得很深很深，伤他伤得很深很深。
她说着，低下头就吻上了他那失去了血色的双唇。
真的已经足够了。
“累么？”
叶紫妍心中一痛，吻得越发深入。
萧远心头一痛，几乎痛入了灵魂深处。
她给他的身体里种了毒，她残酷地逼迫着他做了很多并不想做的事……可她从未认认真真地看过这个孩子一眼。
一切，已经足够了吧。
萧远猛地浑身一颤，几乎无法言语。
只是，这样的笑来得太晚了些。
“虽然紫月很爱你，但谢临，你要记着，我以后会更爱你，就算到了黄泉，这份心也永远不会变。所以，即使你到了黄泉，也不会再寂寞，因为有我陪伴；而我，也永远不会再痛苦流泪，因为有你陪伴。”
“我吃。”
她爱他这样的笑容。
他紧紧地揪着胸前的衣襟，瞬间，冷汗便湿透了重衫。
不远处传来了母亲的焦急的呼唤。
那些指甲就如同利刃，刺进他的心口，刺得他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萧远抬起头，“娘——”
谢临低头夹起了那个翠松玉兰卷。
对他来说，这平静的三天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最爱的人，她最亲的人，此刻都在他的身边。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做他的新娘，但这一次，她却没由来得紧张，心跳加速，连手心都冒出了些许冷汗。
“远儿——”
“她陪伴你的时候，永远比我多得多。”
“嘭！”
“远儿——”林如月察觉出了不对劲，目中满是担忧，“你这是——”
萧远眼前一阵黑暗，身子一倾，幸好林如月及时扶住了萧远。
叶紫妍浑身一颤，却跟着点了点头，“嗯。她确实是个好母亲。”她拿出绢帕，为他拭去了唇角的血渍，“还有哪里疼么？”
其实，谢临的愿望很简单。
五年来，她心心念念想着报仇，却从未顾及这个孩子的感受。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了神思。
“你什么也不用说，只需听我说就好。”
“我只是——”萧远眼眸微垂，“我只是为谢临——他真的——”
我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它燃尽了生命，展现出了最美的瞬间。
“谢谢。”
唇的味道很清凉，却也带着淡淡的腥味。
“这可是年夜饭，无论如何，也要多吃一些。你看你，刚才好像除了那一个翠松玉兰卷，好像什么都没吃吧？”
他听见了叶紫妍压抑的哭声。
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