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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乘风

作者: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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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香花赠美人

第一章 香花赠美人

她搓搓手臂自言自语:“这风倒有些邪乎。”
鸡圈所处之地本就是整个杏花天中最偏僻之处,除却粗使杂役,平日里没人会来这里,再加上此时又是黑夜,阿茕一时心急便拽着白为霜跑上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这般动静,怕是一头猪都该被惊醒了,她却岿然不动,稳如磐石般蜷缩在被褥中,粉润的唇微微向上扬起,美梦做到酣畅之时,还会意犹未尽地咂巴咂巴嘴,甭提有多惬意。
与白为霜一样,阿茕也怀疑先前那道黑影便是杀鸡贼,却是闹不明白,那黑影分明就是个人,有鸡也不偷,偏生要将它们全杀了作甚?
二人纷纷掩鼻,匆匆后退大几十步,方才削弱这要人命的恶臭。
她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使那公鸭嗓感到很是不屑,哼哼唧唧道:“你我都是男儿身,还害什么臊?”
此时月光通透,月色薄凉,整个世界都被染作苍青色的调。
除却不能在房内沐浴,姑且还算满意。
她愣了愣,亦紧随白为霜身后。
阿茕这人最是喜欢胡思乱想,又想趁此机会逗弄白为霜的她眼珠子一转,便开始胡说八道:“你说我们先前看到的黑影会不会是成了精的黄皮子?”
察觉到公鸭嗓的异常,阿茕笑意更甚,一双形如桃瓣的眸里波光潋滟:“瞧你这样儿,莫不是被小爷的美色给迷花了眼?”
阿茕这才悠悠抽回心神,不由自主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蛋,感觉甚是微妙。
阿茕内心很煎熬,很无助,在床上翻了半宿,终于下定了决定,“嗖”的一声爬起,慢慢地挪至帷幔前,再三犹豫,还是道了句:“今日之事,是我……”
这女孩生得可真美,就是胸口有些扁平,不知将来能否妥善发育。
那张脸,或者说是那个人此时正逆着光,以至于她将人家盯了老半天都没能看真切。
待到二人赶至鸡圈,已过半炷香时间。
阿茕悠悠叹了口气,心想:“完了,隔壁住的是个锯嘴葫芦,以后可得无聊到死。”
胖童子虽长得憨厚喜庆,说起话来却是相当正经,只见他在两米开外停下,拢着袖子朝阿茕等人作了个揖,一板一眼道:“吾乃景先生座下童子,特来此地考察诸位。”
阿茕向来活泼好动,虽不喜与男孩子同住一间房,真住一起了,却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才把屋子收拾好,便无聊到想去撩帷幔后的神秘舍友。
思及此,阿茕越发觉得奇怪,也不知那人偷这么多鸡血是要做哪般。
阿茕性情活泼,不论是在有凤来仪还是在杏花天,总能呼朋唤友三五成群。
白为霜却在这个时候又开口说了句话,他道:“待会儿记得与我抱紧一些。”
为了保证桌上有鸡可食,景先生座下三十名弟子个个自告奋勇组团去值夜,只为揪出那杀鸡贼。
确切来说,那是一件又弹又滑,手感甚佳的不明物体。
陆九卿的马车乃是他亲手绘图特意找人定做的,即便一下装了六个孩子和一个成年男子也不显拥挤,车外看着朴实无华,车厢内却不胜奢华,连地上都铺了一层价值不菲的兽皮,更遑论那一看便知价值千金的黄花梨木茶几。
阿茕身子一侧,险险躲过,眼见下一刀又要落下来,她再也按捺不住,手脚并用往岸上爬,一个懒驴打滚便将衣服滚在了身上,一边喊着“杀人啦”,一边没命地往杏花林里跑。
语罢,也不管众人是否弄清楚了他的来意,便开始细细打量六人,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收回那刀子似的眼神,得出最终结论:“还请这位小公子留下。”
鸡圈中一片血污气息,还伴随着几声凄厉鸡鸣,映着微弱的烛光望去,本就污秽的鸡圈中一片狼藉,尚未死透的鸡苟延残喘抽搐,抖落一地鸡毛,本就膻臭难闻的鸡圈混杂着血腥之气,那股子复杂至极的味道几乎要掀翻阿茕与白为霜二人的头盖骨。
细细打量手中老母鸡的阿茕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果然又都是被咬死的。”
偏生那阿茕格外热情,次次都是大老远瞧见他便扑了过去。
“你活腻了,要死也别拉我垫背啊!”
这人竟与陆掌柜生得有七分相似。
大抵是让杏花天这个名字显得更加名副其实,杏花天内杏花树扎堆,此外,再也见不到其他树木,放眼望去,除却粉白便是粉红,美则美矣,阿茕却觉得,看着未免太显娘气。
那个晚上,阿茕愣是被那天仙似的小美人扛着刀追杀了整整半宿。
公鸭嗓与阿茕年纪相差不大,也就六七岁的模样,被阿茕这么一说,便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也不是不曾怀疑过,陆九卿不过区区一介客栈掌柜,何来这么多钱财置办这些好东西,终究还是她年纪太小,发觉自己想不通了,便不再去想。
正蒙头呼呼大睡之际,屋外忽传来阵阵雷鸣般的砸门声。
前方仿佛有片迷雾遮住了眼,她越发不明白,倘若那黑影真是https://www•hetushu.com•com杀鸡凶手,为何要一口气杀死这么多鸡,杀了这么多鸡于那人又有何好处?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四周又起了一阵凉风,吹走了遮住皓月的薄云,却没来由使她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陆九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你,又欺负人。”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非但不像责备,反倒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阿茕一脸难为情地颔首:“其实……我也就仔仔细细地摸了一把。”
总之,阿茕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被留了下来,糊里糊涂成为景先生座下弟子。
阿茕话一落下,一旁的公鸭嗓立马就开始小声嘀咕:“嘁,千穿万穿马,马屁……呜呜呜……”后边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便被阿茕强行塞了块糕点进嘴里。
不曾想过鸡竟死得如此之快的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先前闯入视线里的那道黑影亦在脑子里盘桓,挥之不去。
阿茕甚是满意,越发放心了。
阿茕眼皮子不浅,哪些是好东西哪些是次品,她全然分得清。
阿茕早已跑得脱力,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白为霜身上。
阿茕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掐了白为霜一把,道:“我似乎迷路了……眼前这条路也不知走不走得通。”
因此,即便她日日晚起,都无人开口去责怪,对这种事早已秉着习以为常的态度。
尚未清醒透彻的她面颊绯红眼波朦胧,更遑论嘴角还挂着那么一丝倜傥的笑意,公鸭嗓没来由地看红了脸。
阿茕这厮除却脸皮厚实了些,以及爱赖床了些,倒也没啥大毛病,再加上她人又生得俊,是以,大家都还勉强能忍她那不算什么大毛病的毛病。
景先生目光一路下移,最终停在了小美人手中那柄宽背大砍刀上,仍旧是笑眯眯的。
一枝犹自沾着露水的杏花便这般横在了她眼前。
屋外杏花烂漫,一枝开得格外盛的穿过窗格,一路延展至屋子里,许是夜间雾气太重,明明今日不曾下雨,那花枝上却携着一串饱满的露,沉甸甸坠在花蕊间,仿佛下一刻便会全然掉落。
再然后,阿茕又很是震惊地发觉,这一言不合便扛刀砍人的小美人竟是自己舍友!
阿茕一入座,坐上席的陆九卿便唤伙计上菜。
反正梁子都已结得彻底,白为霜越是如此,她便越按捺不住想去逗弄他。
她神色有几分紧张,正欲说话,一直被视作透明的小美人却面若寒霜,咬牙切齿对那人道了三个字:“景先生!”
陆九卿乃是天水府大名鼎鼎的有凤来仪客栈掌柜,平日里就爱养养花、炒炒菜,偶尔收养几个孩子,阿茕与其余五个孩子都是他捡来的。
阿茕压根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茕又是一愣,此人竟是景先生?
她话音才落下不久,那被甩至身后的男子便歪着脖子,一路怪笑着跟在他们身后追赶。
阿茕再也没法忍,一把甩开白为霜的手,要死不活地喘着气道:“你这是怎么带路的?”
余下的话语还在阿茕喉咙间打着转儿,那宽背大刀便砍了下来。
阿茕喉头滑了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个……不是,这位姐姐你……”
“今夜到此为止,先回去找景先生。”
考虑到明月山上并无大型猛兽,头一个被怀疑的自是那偷鸡惯犯黄皮子,只是那黄皮子长得还没一只老母鸡大,根本不具备在一夜间杀死数十只鸡的能力,又岂会搅出这般风雨。
白为霜随即转身,一片暖黄色光当头洒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阿茕方才摸至那口名唤芷兰汀的温泉旁。
“正因为都是男儿身,才更不要给你看。”阿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两手将被褥抱得更紧,一派风流地调笑着,“小爷可是专给小姑娘看的,不给臭男人看。”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小爷生得这般俊,谁知你能否把持得住,万一起了什么歹心可就不妙了。”
眼见两只乌鸡爪子似的手就要袭到胸前,阿茕出手如风,连忙裹住被褥。
从头至尾都在冷眼旁观的小美人则捏紧了那柄宽背大砍刀,大有憋不住了便冲上去砍人之意。
阿茕两眼发直,一脸蒙逼,愣了许久方才抽回心神,再下意识将头猛地一抬,这一眼却是恰恰好撞入一双桃花潭水般幽深潋滟的眸子里。
“有事与我回屋里说。”
她夹了一筷子凉菜塞入嘴中,才嚼一下便享受地眯起了眼,笑嘻嘻地仰头与陆九卿道:“掌柜,今日是您亲自下厨的吧?味道可真真儿是好极了呢。”
也就这时候,她方才知晓,自己竟被那厮带上了绝路!
彼时的阿茕还是个小豆丁,人矮体轻,即便这般突然地撞入那人怀里,那人依旧站得稳稳当当,晃都不曾晃一下。
起初的时候,阿茕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别再追着我砍了!”
“滴答……”
全然看清一切的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https://m.hetushu.com•com,该如何来这人的容貌呢?
阿茕这人没别的,就是无聊。
眼见她下一步就要跨出鸡圈,腿却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颗沾着猩红血迹的漆黑头颅不其然地跃入她眼里!
而今,阿茕已满七岁,其他孩子最小的也有八岁,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尚未睡醒的阿茕脑子犹自混沌着,茫然望向前方之际,眼前陡然冒出一张长着几颗零星麻子的脸,这麻子脸正是先前那公鸭嗓,见阿茕还不曾清醒,索性伸手去拽她身上的被褥。
时光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不慌不忙地流逝,转眼已过六年。
终于有所消停的景先生又开始捧腹狂笑。
并非被那人容貌所震慑,论美貌,自她记事来,也就被先前追着她砍的小美人所惊艳过。
阿茕几乎就要破口大骂,白为霜却未给她这个机会,又拽着她沿着山崖跑了一阵。
白为霜听罢,没来由地起了身鸡皮疙瘩,躲阿茕躲得越发勤了。
世人皆知明月山景先生最是刁钻古怪,寻常人找他拜师求学,非得被磨掉一层皮不可,哪能如这六个孩子一般,吃饱喝足马车上一坐,欢天喜地往明月山上赶。
阿茕避开白为霜杀气腾腾的目光,尴尬一笑:“还好,还好。”
这等悲怆,这等无奈,愁得阿茕只想连夜卷铺盖走人,省得半夜惨死在床上都不知道。
都被人嫌弃得这般明显了,阿茕非但不难受,还乐得只差写块匾额高悬房梁之上,上书曰:“妙!妙!妙!”
她本想着要熬到深夜再偷偷摸去沐浴,却不想困意来得如此之突兀,再瞧着而今也不早了,方才抱着换洗衣物和澡豆一同出门。
潮湿而黏腻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
待到阿茕梳洗完毕,饭桌上已整整齐齐坐好五个男孩子。
“那人有古怪,快跑!”
起先大伙还以为惹来了什么瘟疫,直至第二日又死了一批,方才发觉,这些鸡皆是被活活咬死的。
阿茕从门框里露出个头来,朝众人吐吐舌,一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又起晚了。”
二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时常碰不到面,好不容易与白为霜独处的阿茕又岂会放过此等调戏人的绝佳机会。
小美人一声冷哼,不说话,暗自磨牙。
阿茕只忽觉头顶一黯,下一瞬周身便有暗香浮动,原本散在空气里的杏花香无端又烈了几分,扫着鼻尖而来。
阿茕一听,生生将后边的话压了下去,气呼呼地躺回床上。
今夜月朗星稀,纵然被她吹灭了几盏灯,她也能映着月光看清突然从水底伸出的是一只纤长白皙的人手。
胖童子也是个耿直的娃,直言不讳道:“我家先生嘱咐过,此番只需选长得好看的,不必考虑其他。”
那是一帘苍青色的帷幔,密不透风地将整间厢房分割成两半,她那素未谋面的舍友虽不曾这般说,却也明摆着,就是“私人领域不容侵犯,你我以此帷幔为线,谁也不要打搅谁”的意思。
马车行至明月山脚便停下了,一行人六人只得拿着陆九卿写的推荐信往明月山上爬。
才跟在白为霜身后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已按捺不住,“呸”的一声将那狗尾草吐出,加快脚步,噌噌噌地挪至白为霜身侧,觍着脸凑上去,笑嘻嘻道了句:“这才半日不见,白兄似乎又变好看了几分呢。”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毫不收敛的笑声响起,那花枝上的露纷纷坠了地,濡湿桌角一片。
阿茕虽已无父无母,却也是个被娇养惯了的主儿,还没过半个时辰便已苦不堪言,边爬边在心中吐着槽。
阿茕倒被“小霜霜”这一黏糊的昵称给逗乐了,一时间没忍住笑意,抖了抖。
前方根本就是个山坡沟壑,往下一滚,即便摔不死也能整个半残。
阿茕忙着喘气,无暇再搭理他。
除却阿茕这个女扮男装的,杏花天中再无其他女子,为了更显风雅,这口温泉便这般大剌剌地淌在杏花林间,并非阿茕想象中那般匠气,甚是迂回曲折,宛若一片天然湖泊,甚至好几处地方都还有粉白杏花树作为阻隔,怕是在白日里都看不清其全景。
“香花赠美人。”
阿茕不死心,又跟在后边补了句:“我是说真的,指不定,他如今正躲在某处偷偷瞧着咱们呢。”
白为霜又掀起眼帘瞥她一眼,她犹如受到鼓励一般,越发眉飞色舞:“依我看呀,这事八成就是那道黑影干的,正因他是黄皮子精才会要吸鸡血来修炼,指不定他往后吸腻了鸡血,就改吸人血了。”
白为霜而今也满十五,较之六年前,越发傲骨凛冽,容貌自然更甚从前,若有个不知情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怕是得惊得喊上一声神仙姐姐,明明比他身后那阿茕更似女扮男装,却无半点脂粉气,也不知再过几年又会长成何等的模样。
将他们逼入绝路的男子面上依旧挂着丝诡异至极的笑,也不再往www.hetushu.com.com前走,就这般立在原处,仍由他们二人折腾。
“乖,多吃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去拜师求学。”
只是这只手还未伸出,她便感到身侧传来一股巨力,竟有样东西从水里猛地钻了出来!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这次阿茕近乎愣了两息。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就被白为霜抱着一同滚下了山坡。
阿茕莫名觉着有些烦闷,与陌生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整日朝夕相处,岂能不被人发现她的女儿身?
“滴答……”
一盏明灯陡然升起,电光石火间,她将那人的容貌尽收眼底。
阿茕与白为霜才停顿片刻,那姿势扭曲的男子便已追了上来,手中还多了根沾着血迹的尖细铁锥。
“……”
听到“姐姐”二字,那惊为天人的小美人眼睛眯了眯,身上的煞气越发浓厚,大有不砍死阿茕势不收手的气魄。
此番令她感到震惊的,并非其他,而是——
阿茕略有些迟疑,又伸手去摸了摸,手感一如初碰时那般好。一时间好奇心大起的她,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
此后无话,一夜噩梦。
白为霜不想与她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更何况,路本就不是他带的,那男子分明有意将他们往此处赶,他仍板着一张讨债脸,四处观望着。
白为霜自然无任何好脸色,阿茕依旧笑嘻嘻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着脑袋,优哉游哉地跟在白为霜身后走。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阿茕又换了个问题:“啊,不愿透露姓名也无甚关系,那你多大了呢?我该尊称你为仁兄还是贤弟?”
眼前这些鸡分明都是断颈而亡,地上却无太多血迹,简直就像有人蓄意来杀鸡接血。
如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子大都活泼好动,即便是沐浴也都三五成群推推嚷嚷,阿茕抱着个小包袱鬼鬼祟祟往杏花深处钻,一路走去,听到不少喧杂之音,越发能肯定,等她摸到浴室时,定然不会再有人。
不待白为霜发话,便要抽出那盏被白为霜捧在手心的灯。
若是哪天她起早了才真真儿叫人感到奇怪呢。
也就这日,阿茕方才晓得那小美人的姓名。
他在鸡圈中四处走动观看,时不时用那不染尘埃的白靴踢一踢软瘫在地的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两眼呆滞,面色发青,嘴角粘着半根鸡羽,瞧见白为霜正举灯望着自己,咧开嘴角缓缓笑开,碎肉与鸡血就这般顺着牙缝淌了出来。
胖童子却在临走时又给阿茕补了一刀,告诉她,明月山上共有三口温泉,一口供景先生自己享用,一口供下人书童驱寒解乏,最后一口自然就是供学生们使用的,因此,除却这三口温泉,院中不再设汤池供人沐浴,当然,你若是想找刺|激,跳进山涧里去洗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得把命带回来。
然而这样的顾虑还未在她脑子里飘荡多久,便被一帘帷幔给打消。
阿茕越发来劲,龇着一口白花花的牙,又要道什么,话都还在肚子里酝酿,远处忽而闪过一道黑影,竟是朝鸡圈所在的方向奔去。
他两眼呆滞,面色发青,嘴角粘着半根鸡羽,瞧见白为霜正举灯望着自己,咧开嘴角缓缓笑开,碎肉与鸡血就这般顺着牙缝淌了出来。
也不晓得这些所谓的名士弄这么多虚的东西作甚,非要把房子建在这般陡峭的山峰之上干什么,好似不折腾人就不配当名士。
她瞳孔一缩,连忙加快速度往鸡圈外跨,才迈出右腿,先前与那头颅相撞的左腿却是怎么也迈不动!
阿茕这弱鸡才跑千把米便已气喘吁吁,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惊慌地四处张望着。
于是,原本笑嘻嘻的阿茕顿时间又忧郁了。
今早阿茕又在赖床。
待阿茕一行六人爬上明月山之巅时,日头都要落山了。
也不知是因那小美人的神色太过阴郁,还是这景先生终于笑够了,又隔许久,方才一本正经地总结:“小美人摸了小霜霜屁股实为无意之举,更何况小霜霜你都扛着刀追了人家一晚上了,天大的仇都该抵消了,此事就此揭过。”停顿半晌,又补了句,“还有,你那刀,暂由我保管。”
这下阿茕算是正儿八经与白为霜结下梁子了。
已满十四的阿茕身量颇高,亭亭立在那里,仿似一春后破笋而出的纤嫩翠竹,一袭扎眼的红衣裹在身上,分明就是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郎,甭提有多风骚。
帷幔那头仍是一片死寂。
这厢阿茕正发着呆,景先生便踱步走了过来,凑在阿茕身侧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狠狠往那鸡脖子割上一刀,流出的血几乎可接上满满一大碗。
今夜恰好轮到阿茕与白为霜值夜。
阿茕犹自懵着呢,不禁脱口而出:“我在想,他怎就生得这般好看。”
一语落下,公鸭嗓仿似火灼般地挪开了视线,暗啐一声“妖孽”,便骂骂咧咧甩门而去,只余阿茕一人躺在床上笑得抱腹打滚。
阿茕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有了疑惑便会想办法去www•hetushu•com•com解决。
当日她便被胖童子领进了景先生的住处杏花天。
要成为一代名士,光会文的还不行,作为景先生的弟子骑射都乃必修课,光论文的,阿茕在所有弟子中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论武的,她一介女流再如何发奋都仍是抵不上寻常男子的十之七八,常年吊车尾的存在。正因如此,她才一年更比一年皮,好叫人莫发觉她其实比寻常人都要来得娘气。
一语落下,停顿半晌,那边都没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略高的水温起先还让阿茕感到无法适应,两息之后,她终于叹出一口绵长的气,泉水漫过她胸口,一点一点熨帖她的肌理。
阿茕捶着两条走到发麻的腿,四周张望着,别说要找到景先生的住处,连半块瓦都看不到。
先前叫她起床的那个公鸭嗓不乐意了,愤愤不平道:“你怎就偏偏选中了他呀,他除却长得好看了些,简直一无是处啊!”
阿茕也不曾闲着,她随手拎起一只犹在抽搐的老母鸡,跑至白为霜身后道:“你等等,灯借我用下。”
六年后的阿茕已满十四岁,杏花天内恰发生了一件古怪至极的事。
白为霜这一眼看得格外清晰,一个蓬头青面的男子仿似蠕虫般攀着阿茕手臂从鸡圈里边爬起。
短暂的寂静后,本还装得一本正经的景先生率先捧腹大笑,在座弟子一愣,随即笑倒一片,其中一个名唤江景吾的弟子笑得最为癫狂,直拍案叫好:“这位同窗,你很有勇气嘛!”
阿茕由此开启自言自语模式:“你是不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呀,不爱说话也无大碍呀,安安静静也挺好,起码不聒噪,不烦人,我呀就是话太多了,遇上些喜静之人,总会遭嫌弃,咦……你大抵也是个喜静之人罢,那你该不会也嫌弃我吧?若是不喜,你便跟我说呀,我努力克制克制。”
蕴藏笑意的低沉嗓音适时响起,听得阿茕心中一悸。
阿茕犹自低头思索着,脑颅忽而传来个清冷的声音:“这些鸡都乃断颈而死,地上却未流太多血。”
这等沙哑嘈杂,震得阿茕脑子嗡嗡作响,简直不亚于有五千只公鸭同时在耳边吵开,惊得她犹如被烙铁烫了背脊一般自床上弹起。
白为霜足下一顿,并未转身,只拿眼角余光去剜阿茕。
还真真儿是又白又冷若冰霜。
在阿茕发愣的空当,那人已将杏花别在阿茕鬓角,笑眯眯地望向小美人:“小霜霜这般咬牙切齿是为哪般呀?”
她慢慢放松紧绷着的身体,倾身靠着池壁,然后……摸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阿茕为人虽皮了些,却也非登徒子,强行打散脑中胡思乱想的她猛然想起,自己先前摸到的那手感极佳的不明物体,稍一回味,便能猜到自己定然是摸到了人家小美人某个肉最多,且难以言喻的部位……
她才准备出声道歉,就有一道白光自眼前闪过——那惊为天人的小美人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锃亮锃亮的宽背大刀!
“白为霜。”她一边默念此名,一边拿眼角余光去偷瞟,心想,这名字倒是与他相衬。
阿茕向来胆子肥,先前之所以被吓得惊叫出声,并非那人攀在了她身上,而是,她亲眼看到那人低头缩在围栏旁撕咬活鸡。
惊艳之余,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这女孩生得可真美,就是胸口有些扁平,不知将来能否妥善发育。”
她好一番思索,方才开口道:“那个……帘子后边的同窗,你叫什么名字呀?”

怪异男子男子捏着铁锥紧随身后,边跑边发出诡异至极的笑声,直听得人头发麻。
白为霜不曾作答,一言不发地拽着阿茕继续往前奔。
“喂……你……”
只不过陆掌柜眉眼更温润,他则张扬且多情。
于是,阿茕便与那面色阴沉的小美人一同回到了西苑。
作为胖童子口中的小公子,阿茕犹自一脸蒙逼。
相比较之下,白为霜简直称得上孤僻,来来往往皆一人,极少的时候才会与那名唤江景吾的少年走在一起。
白为霜一言,恍如醍醐灌顶,杀鸡的场面阿茕不是没见过。
今日的早点格外丰富,几乎都是阿茕爱吃的。
白为霜对阿茕的嫌弃溢于言表,打也打不得,揍也揍不了,最最关键的是他脸皮还没人家厚,如此一来,便只得躲。
一路走来的时候,胖童子便已说明,杏花天虽占地甚广,这块地的地主景先生却不爱建房,酷爱种杏花树,于是乎,导致近乎占了半个明月山山头的杏花天内只有十五间厢房可供学生居住。
换作寻常女孩,怕是早就被吓跑了胆,她向来胆肥,纵然如此,也都不曾惊声喊叫,目光顺着那只手一寸一寸上移,滑过一马平川的胸脯、稚嫩而有力的肩颈……停留在一张埋在三千墨丝间的脸蛋上。
用江景吾的话来说便是:“那陆阿茕怎每次瞧见你,都跟饿犬瞧见了肉骨头似的。”
那人的模样可真称得上衣冠不整形容放荡https://www.hetushu.com.com,衣袍大敞小露酥|胸也就罢了,偏生还有那么几簇湿漉漉的青丝绕过脖颈,垂至牙白色胸膛上,发间水汽汇聚成珠,一路下滑,从锁骨流至肌理分明的胸膛,再顺着胸膛缓缓下滑,一路滑至肚脐……
阿茕笑得越发可爱,一双明亮的眼都快弯成了月牙儿:“才不是我嘴甜呢,分明就是掌柜您手艺好。”
这江景吾不是别人,正是白为霜表兄,打娘胎出来就与白为霜在一起蹦跶的那种,又岂会不知道这白为霜生平有两恨:一恨别人夸他好看;二恨别人总盯他看。偏生阿茕两样都得占齐了。
阿茕才这般想,帷幔那头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只听“吱”的一声响,掩在帷幔那边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阿茕睡得不好,翌日还得爬起上早课,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察觉到身后异常的白为霜忽然猛地一转身,却忽闻阿茕爆发出一声惊叫。
“……”那边还是没人说话。
听闻此话,小美人眼中杀气更甚,连步伐都加快了不少,自掘坟墓的阿茕又开始哭了,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拔足狂奔,然后……她跌入了一个满襟香风的温暖怀抱里。
胖童子是个正经孩子,闹不明白阿茕这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喜笑颜开的是要做哪般,又与她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后边的话还在喉间打着转,帷幔那边便传来一个冻彻心扉的“滚”字。
陆九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失笑道:“就你嘴甜。”
“砰!砰!砰!”
这一眼,怕是用惊为天人都不足以形容。
那黑影早已消失,薄云不知何时遮蔽了皓月,忽有阴风擦地而起,吹得白为霜手中烛光明灭。
也正因为阿茕人矮,故而,待她一睁开眼,便看到这样一幅香艳的景。
无聊到两眼发直的阿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方才想起,自己还不曾沐浴。
好了,这日子简直还真没法过了。
她特意吹灭了几盏悬在岸上的油灯,择了处隐秘之地下水。
房内洗漱用具、被褥床单一应俱全,并无阿茕要另外添置的东西。
当滴水声响至第三下时,被吓懵了的阿茕方才反应过来,一个猛力甩开那攀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至白为霜身边,二话不说便拽着他开跑。
阿茕都还未反应过来,白为霜便已追着那黑影跑远。
那笑声仿佛未有停歇,一阵才落下,又有一阵响起,隔上许久,方才又见景先生捂着笑酸了的肚皮与阿茕道:“你当真摸了小霜霜屁股?”
瞅着公鸭嗓被阿茕塞了满嘴的糕点,脸红脖子粗的滑稽样,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而今的她根本就不知自己要被白为霜带去何方,只知又晕头转向地被白为霜带着跑上一段时间后,那厮便突然停了下来。
白为霜掀起眼帘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伸来的那只手,掩住口鼻,率先举灯踏入鸡圈里。
不得不说,今日的景先生倒是穿得规矩,眼神也不似昨夜那般风流轻佻,乍一看过去,倒也似个风雅名士,奈何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充分暴露了他内心。
阿茕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便被白为霜拽了起来。
近段时间内杏花天中大量活鸡离奇死亡。
阿茕托腮眨巴眨巴眼,凭着这番动静得出个结论,舍友不喜话痨且脾气不小。
平心而论,阿茕倒是真生了副好皮囊,倘若世上存在美男坯子这一说法,她毋庸置疑会是其中的顶级存在。
就在几人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杏花堆叠的远方忽走出个矮墩墩的胖童子。
全然不曾去想,杏花天内除却她这女扮男装的,再无其他女子。
到了后边,她简直都将生死抛之脑后,非但不哭着求饶了,还被追杀出一腔怒火,与那小美人挑衅:“不就是被摸了下屁股,至于嘛!”
屋外砸门之人大抵是真暴躁了,见接连砸了十来下阿茕都未有任何反应,索性弃门,直接爬窗而入,待到安然落地,一个箭步直冲至床前,双手叉腰,气沉丹田,不多时,便有一把聒噪的公鸭嗓在阿茕脑颅炸开——“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
待到他走近了,阿茕才发觉,世上竟有人能与正月十五吃的糯米团子生得一般无二,他若是一直不说话,怕是都能被人误以为他是被人以糯米粉捏出的团子。

也就这时候,她方才明白,白为霜先前为何要盯着山坡看这么久,诚然是在找最缓之处,然而,这又有何用?
白为霜悠悠收回视线,懒得搭理阿茕,举着灯直往鸡圈外走。
遮天蔽日的杏花随风瞎晃,这明日山之巅除却杏花,竟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陆九卿私交甚广,与那常居明月山之巅的当代名士景先生乃是故交,于是,阿茕才与那另外五个孩子有上明月山拜师求学的机会。
怀揣着这种心思的阿茕被胖童子带着东绕西绕,终于抵达胖童子口中所说的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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