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法到达的地方
“师父？”对不上眼神，她就对着他挥手招魂，“快看看你的徒弟，变成透明人了吗？”
“我很笨的。”俞小鲸只能这样说，有些东西，终其一生，她可能都无法看透。
“师父真是神机妙算。”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才会一直容忍我的无理取闹。”
俞沁的话冷不防地在俞小鲸脑海里响起，似乎在为裴游提供佐证。
作为局外人的俞小鲸，自然也不需要去计较。她只要顺从孟氏兄弟的意思，对于潇水睁只眼闭只眼就好，至于他们为何结婚、离婚乃至现在纠缠不清，与她无关，她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孟万里曾经嘱咐俞小鲸关照于潇水，他说于潇水经历过一些事，心理很脆弱，是个病人，不宜受到刺|激，希望她尽可能地包容、迁就于潇水。至于于潇水经历过什么事，孟万里没说，俞小鲸自然不会追问。既然答应了孟万里，她就不会跟于潇水一般见识，只是现在……于潇水是“犯病”了吗？
“白痴，又在妄自菲薄了吧？”见俞小鲸沉默，俞沁拍拍她的脑袋，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要不要我介绍你进医院工作？或许你对生死能看得透彻一些。”
俞沁约她吃回转寿司，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传送带上的寿司，没有动手取盘子。
小红帽皱着小眉头，担忧地看着于潇水，又看了看俞小鲸，见俞小鲸笑着向她颔首示意，她才松开手，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于潇水手中：“姐姐，我要去找妈妈了，给你糖吃，吃了就不疼，不疼就不哭了。”
“爱丽丝喜欢的人，我没理由会讨厌。”俞小鲸笑了笑，“于小姐，你不把我当假想敌的时候，虽然有点傲娇，但还是很可爱的。”
裴游目送苏小遥母女离开，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那可能是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名字像迷你版的苏遥。
裴游的目光慢慢聚焦，与俞小鲸对视，被她眼中的揶揄拉回了注意力：“呃，小鲸，你回来了。”
“……”
孟千里似乎已经习惯面对这样的状况，他紧紧地抱着于潇水，低声安抚她。
“嗯？”于潇水睁开眼，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呃，没……没有的事。”
“是的。”裴游点头承认，“我会担心，怕你受委屈。”
看着一副敞开心扉要跟她促膝长谈的于潇水，俞小鲸觉得相当意外。
比如被爱……
当他拿着照片第一次向俞小鲸提起苏遥，仿佛惊动她心底的暗涌，掀起了波澜。
“小鲸，春天过去很久了，不要一脸现在才想起来发|情的蠢样。”俞沁对俞小鲸“啧啧”地摇头，“来，跟姑姑说，这是谁吹皱了一池春|水？”
看着再次因苏遥而尖锐起来的俞小鲸攻击他，否定他……
裴游忍俊不禁，他家徒弟发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承认自己笨还有救。”俞沁笑了下，“生死都是注定的，只是每个人的时间表有差异罢了。先行离开的人，会有他们新的去处，你知道在哪里吗？”
裴游正在用树脂制作蓝鲸的眼睛，时不时地分心望向鲸展厅的入口。
“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
这几天装配公司的工作人员来鲸展厅安装鲸雕内部的支架，裴游在现场指导。他知道俞小鲸需要提前上班陪于潇水下水体验，让她结束后就去休息，下午再去鲸展厅上班就可以。他说这是“师门福利”。
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直接而尖锐地传递给裴游，那种丧子之痛不会随着时间减弱，反而会不断地被加深，深刻于骨髓。
裴游已经跟装配公司确定了鲸雕内部的支架材料，届时他会指导专业工作人员进行安装，将所有打磨好的鲸雕模块组装黏合，然后他们再进行整体上色并细化，呈现泡沫鲸雕的成品。
“为什么？”俞小鲸表情复杂地望着裴游，“为什么要这样介绍她的名字？”
俞小鲸答应了俞沁，这八年完全没有跟苏遥的父母接触过，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有了孩子。苏小遥，这个名字似乎在告诉她，他们时时刻刻都怀念着苏遥。
“原来孟大哥跟你谈过于潇水的事。”俞小鲸恍然大悟，难怪裴游对于潇水的观感变得不一样了，“也对，你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俞小鲸意外又吃惊，“小红帽”更是不知所措，看着对着她流泪的于潇水，小心翼翼地拉起于潇水的手：“我撞疼姐姐了吗，哪里疼？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该是他表现的时候，快点出场啊！
“我也想啊。”孟千里巴不得亲自上阵，“跟女神零距离接触，这种机会给大鱼儿简直暴殄天物，你看，她一点都不敬业，又在发呆了。”
“你呀。”俞小鲸故作诧异的模样令裴游忍俊不禁，顿了顿，才问，“于潇水出状况了吗？”
作为他喜欢的人……她真不知道该如何为所欲为，可以请教他吗？
“小鲸，”见她激动起来，裴游慌了，“我知道提苏遥让你不高兴，但我……”
“我家女神知书达理，而且爱岗敬业。”孟千里找到她们在玻璃展池前的画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声的“直播”，“工作时，她绝和*图*书对公事公办，才不会乱来。”
裴游只是反手握住俞小鲸的手，告知她休息时间结束，将她拉到工作区，又放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明接下来鲸雕的制作流程。
“孟万里都告诉你了？”在心里炸开的东西，是她的过去，是她的隐疾，是她不愿意示人的伤……为什么他们要去挖掘？
苏遥是她碰不得的逆鳞。
“苏遥是你的哥哥？”裴游有点意外，突然想见现在的苏遥，“要不我联系哥哥来接你？”
“这里。”俞沁戳了戳左胸口，“他们会留在人的心里，被记着、被爱着，就不枉此生。”
“就算你这么说……”于潇水顿了下，摇头失笑，眼神柔和了很多，“你都不好奇吗？”
“小红帽”见于潇水的眼泪停不下来，紧张又为难地望向俞小鲸。
俞小鲸见状，默默地离开，走出办公室时顺便把门关紧，算是维护馆长大人的形象。
安慰哭泣的女人，并非俞小鲸的强项，但她只能这样无奈地抱着于潇水，不断在心里呼唤着孟千里。
“小鲸，”裴游感觉自己的掌心开始冒汗，“苏遥的事，我也是刚知道的。”
苏遥离开的时候，俞小鲸又是怎样的心情？对她来说，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俞小鲸理所当然道，“不能因为好奇就去戳吧。”
“不管是脑死亡，还是心跳停止，只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俞沁正色道，“但这并非真正的死亡，被人完全遗忘，从所有人心里消失，才是。”
看着手机监控中的画面，孟千里的脸色忽然变了。
“有你这样不敬业的员工，我怀疑电影还没有开拍，海洋馆就会先倒闭。”于潇水冷哼，“瞧瞧你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敢甩了孟千里，到底哪里来的勇气？”
“小红帽？”俞小鲸眼睛一亮，“戴着小红帽的小女孩，还背着小猪佩琪的小挎包，是她吧？”
“可以。”裴游没法置之不理，他怕自己的冷淡脸让“小红帽”紧张，于是尽量放柔声音，“你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妈妈的电话吗？”
稚嫩的嗓音有点奶声奶气，乖巧有礼的模样很讨人喜欢。
裴游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俞小鲸当时一脸极力忍住想哭的表情，也明白了曾经听见的心声——在她生日那天，她没有任何庆生举动，却去了宝岳山。那里有墓园，她是去见苏遥吧？
他没有资格？
俞小鲸愣住，心底涌起熟悉的酸涩，鼻子跟着发酸，湿意漫上了眼眶。
喜欢是什么？大概是将伤害自己的武器交给了对方。
“小游，大鱼儿做事有分寸，你不要杞人忧天了。”孟千里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他用手机刷着内部网络，进入鲸鲸海洋馆的监控系统，查看各个监控画面，寻找于潇水和俞小鲸的身影。
“对了，孟万里好像没有继续调查苏遥的事了。”俞沁这才说出约饭的目的，“当然，可能他已经有了结果，才结束调查的。”
谁都有不愿意被触及的东西，因为喜欢就能放肆地去试探吗？
——谢天谢地，小遥没事，一定是阿遥在保佑着，不再让老天爷带走我的孩子。
当天工作结束，裴游表示送俞小鲸回家时，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直觉告诉她，继续与他待一起，她会神志不清。恰巧俞沁来电，约她吃晚饭，她就趁机逃了。
原来是走失的“小红帽”。
这是他喜欢的人，心里有道他不能触碰的白月光。
于潇水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无力地趴在俞小鲸身上，抽噎着，哭出了声音，把所有游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嗯？”俞小鲸挑了下眉，故意戏谑道，“师父是担心我被于潇水欺负吗？”
“我帮你打电话给妈妈，让她过来接你吧。”裴游在手机上输入照片背后的号码，忍不住好奇地问小红帽，“小遥，那张照片上的大哥哥是谁？”
“嗯。”裴游轻轻地点头，是他给了俞小鲸“为所欲为”的权利，“以后我会注意的。”
“你怎样？”俞小鲸再次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你觉得你喜欢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对吧？所以肆无忌惮地调查我和苏遥的过去？裴游，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稀罕物，想要占有我，控制我，才会挖掘我的过去，再把我雕琢成你想要的样子，毕竟你是雕塑家，这样会很有趣吧？”
站在巨大的玻璃展池前，于潇水烦躁地拉开遮住半张脸的渔夫帽，她斜眼看着俞小鲸，再次后悔指名让她负责鲸鲸海洋馆的见习事宜。别说专业性，俞小鲸连正常的工作状态都无法保证，带她参观鲸鲸海洋馆，说着话会突然顿住，神游太虚。
“失去至亲的人可能会失去理智，过于痛苦可能迁怒他人来发泄。”俞沁抱着她说，“小鲸，听姑姑的话，别去刺|激他们。”
俞小鲸回过神，甩开脑中的裴游，立刻站到于潇水身后，直接上手：“力道还可以吗？”
“她已经跟她妈妈回家了。”裴游想确认，“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俞沁逼俞小鲸承诺，不准跟苏遥的父母联系，必https://m.hetushu.com.com须跟他们保持距离，否则就将这事告诉她的父母，并建议他们将她送出国留学，甚至让她在外国定居，将她和苏遥的父母强制隔离。
于潇水想挑“刺”，可俞小鲸现在浑身都是“刺”，她反而无从下手。
“好奇什么？”俞小鲸揉按着她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她放松了下来。
苏小遥……
俞小鲸心慌起来，偷偷给孟千里发消息，报备突发状况，希望他做好应急措施，说不定于潇水会“水漫”海洋馆。
俞小鲸觉得受之有愧。她再次因苏遥的事跟裴游闹得不愉快，虽然她最后忍住没彻底翻脸，但还是放话要划清界线。裴游在那瞬间受伤的表情，她看见了，却仍然无法接受他窥探她隐私的事实。面对裴游，她倍感尴尬。
“对，我们馆长大人今天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俞小鲸比起大拇指给孟千里点赞，“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于潇水哭，有点不知所措，应付不来。孟烦烦一出现，就来了个公主抱，在众目睽睽下把于潇水抱走，霸道又强势，简直男友力爆棚！”
“哥，怎么了？”裴游见孟千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眼中有惶然。
“你敢？”裴游眯起眼睛，“有我在，她可以为所欲为，得意忘形又怎样？”
俞小鲸整个人都僵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裴游想试探她什么？
“不算认识。”俞小鲸解释，“她就是我说的撞到于潇水的小女孩，原来她找妈妈找到了这里，现在她人呢？”
“小遥的哥哥哦。”小红帽轻轻地摸着照片说，“因为哥哥叫苏遥，所以我才叫苏小遥。”
“另一个世界？”俞小鲸不确定那个世界是否存在。
于潇水仿佛中邪了，怔怔地望着小女孩，眼睛眨也不眨，氤氲的水雾忽而化作泪珠，涌出眼眶，滑落。
“他们为什么结婚、离婚，大哥都告诉我了。”裴游叹了口气，“孟烦烦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痛苦的人是于潇水，他愿意忍受于潇水带来的一切，我根本不需要为他不平。”
裴游虽然姓裴，但也是如假包换的孟氏出品，跟他一样深得孟万里亲传的护短精髓。
裴游想象着俞小鲸的感受，陷入沉思。如今的她，对苏遥又有着怎样的感情？
“迷路的小红帽。”裴游的语气很平和，“我帮她找妈妈。”
今日俞小鲸的主要工作是带于潇水熟悉鲸鲸海洋馆，不知道有没有被刁难？
“小鲸，你真的很笨，我才懒得管你会不会记得苏遥。”俞沁轻叹了一口气，“我要你记住一点，你可以背负过去，但不准让过去成为负担。你有资格去遇见新的人，也有资格去心动，更有资格获得幸福。”
“因为她的哥哥叫苏遥，所以她叫苏小遥。”裴游没想到俞小鲸对苏小遥一无所知，“你真的不知道吗？”
“嗯，抱抱就不疼了。”“小红帽”主动抱住于潇水，小手抚拍她的背，“摸摸，不疼，不疼，我们不哭。”
“抱歉。”俞小鲸自知状态不对，回过神来就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可以有资格去期待吗？
“小鲸，”裴游伸手试着握住俞小鲸的手，不知如何解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心声，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心脏忽然被什么刺中，传来尖锐的疼痛，裴游似乎窥见了藏在俞小鲸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俞小鲸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紊乱而激动的心绪，“如果你听得见我的心声，就不会这样试探我。”
这么一想，裴游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跟去看看情况。他刚走出鲸展厅，就被入口走廊处的状况绊住了。有个戴红色帽子的小女孩在转悠，一脸的慌张无措，像是迷路了。
“我刚走到这里，就被人绊住了，一时无法脱身。”裴游不由得攥了攥手，有点犹豫，还有点忐忑。
“肩膀好酸。”于潇水突然出声，懒懒地靠着椅子，她瞥了眼恍惚的俞小鲸，“你给我捏捏吧。”
泪水涟涟的于潇水蹲下身，握着“小红帽”的手，声音哽咽?：“我可以抱抱你吗？”
“姑姑……”俞沁的犀利让俞小鲸只想求饶，“都是单身的人，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有道小小的身影挤过来，撞到于潇水的腰侧。
孟千里递过手机来，裴游看到监控画面中的俞小鲸，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对着于潇水两眼放空，呆若木鸡。
她是被表白了吧？
“我不知道。”俞小鲸看向裴游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你都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对，就是她，你认识她？”裴游有点意外俞小鲸见过“小红帽”，但想到那是苏遥的妹妹，也不觉得意外了。
“魂呢？”于潇水不耐烦地在俞小鲸眼前摆手，“你不想工作的话，就回家发呆好吗？”
“爱丽丝喜欢我，是吗？”于潇水反问，“你应该是讨厌我吧？”
俞小鲸把“烫手山芋”交给孟千里，才松了口气。不过想到于潇水一哭就停不下来的架势，她仍然心有余悸，只想回鲸展厅静一静。
俞小
hetushu.com.com鲸无言以对，俞沁从来都是不客气地戳她的痛处。
“宝宝……”于潇水低喃着，眼泪并未止住，反倒像决堤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为什么你没有跟着孟烦烦出现呢？”
“爱丽丝其实非常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愿意亲近温柔的人。”俞小鲸答非所问，“毕竟她是孟千里精心呵护的宝贝。”
“谁这么厉害，敢挡了师父的路？”
俞小鲸没有再走神，于潇水却望着玻璃展池中的鲸鲨发起呆来。她的眼中慢慢氤氲起一层水雾，双唇微微颤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笨蛋，你清醒点。”俞沁用一个巴掌阻止了她，“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他的生死是你的责任，这一点，该打。”
“于潇水刚才很奇怪，我向她介绍爱丽丝时，有个小女孩撞了她一下……不，严格来说，是挤到她腰间，不痛也不痒，她却对着小女孩打开了水龙头，哭得停不下来，差点淹死祖国的小花朵。”
“我只是突然知道苏遥的事，有点意外……对不起，我不该问的。”裴游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如果他现在还听得见俞小鲸的心声，可能就不会在刺|激她的边缘试探，想要确认苏遥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那天我在‘小红帽’面前哭泣的事。”于潇水主动提起来。
刚才，裴游联系到苏小遥的妈妈，苏妈妈很快就过来接苏小遥。当时他犹豫着是否要问苏遥的事，苏妈妈却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表达感谢，他听见了她的心声。
“难怪孟烦烦那么着急。”裴游了然，小女孩让于潇水想起小长安了吧，“现在孟烦烦和她在一起？”
这道光是她的痛，也是伤他的利器。
于潇水握着棒棒糖，呆呆地看着小红帽挤进了人群，然后消失不见。她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就要追过去。俞小鲸见状，利落地拦腰抱住于潇水。
脑中有阵阵的昏眩感，仿佛在嘲笑她曾因这样的宣告而心慌意乱，现在被窥视被试探的冒犯感变得强烈，像是尘封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令她无所适从，更令她恼怒。
谈到其他的话题，俞小鲸在裴游面前就特别淡定。她站在他身边，像他一样背靠扶栏。走廊的穿堂风吹着，丝丝凉意掠过，带走了夏日的闷热。
师父上课时，俞小鲸强行拉回注意力记下重点，勉强忘记他不久前的“宣言”，稳住心脏的跳动频率。
“作为资深单身人士，我多的是恋爱候选人，别把我拉进你的阵营。”俞沁嫌弃道，“你就是个恋爱白痴，不过少女时动了下心，自以为是了八年都理不清。他是你的记忆，并非你的桎梏。”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戴着红色小帽子，背着小猪佩琪的粉色小挎包，她慌忙地向于潇水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撞到你了。”
像一记直拳，迎面而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俞小鲸心上，心跳瞬间乱了。裴游看她的目光，温柔而坦然，这种不回避她戏谑的认真，令她的双颊倏然发红。她想要避开他的注视，又怕如此扭捏输了气势，硬是绷住了被撩动的心弦。
“妈妈说哥哥去了很远的天堂，我来到妈妈身边时从没见过哥哥。”苏小遥有点不解又有点难过，“可妈妈一提起哥哥就会哭，让我带着哥哥的照片，多看看他，不要忘记他，不然哥哥一个人在天堂会寂寞的。我说想去天堂看哥哥，妈妈就会哭得更厉害。刚才有个姐姐也哭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一进馆长办公室，孟烦烦就漏气了，任由于潇水捶打，一副陪她疯陪她闹也无怨无悔的样子。”
“裴游，”俞小鲸直视他，连名带姓地叫他，“作为你喜欢的人，我到底算什么？”
“大哥？”裴游听得满头雾水，却见俞小鲸露出一脸防备的表情，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她在蓄力应对。
“五年前……”于潇水喃喃，表情忽然恍惚起来。五年前，她离开了孟千里，爱丽丝来到了他的世界。
“嗯。”俞小鲸揉着她肩膀上发硬的肌肉，“爱丽丝已经熟悉你，也不抗拒跟你互动，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和你一起拍电影应该没问题。”
“我以为在于潇水面前，他很弱。”
看着瞬间上线的“护徒狂魔”，孟千里只能说：“没怎样，你开心就好。”
“小鲸。”裴游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俞小鲸，他也想和她成为一家人，有些事就不会去计较了。
“大哥哥，我找不到妈妈了。”“小红帽”怯生生地仰头看他，小声地问，“你可以帮我找吗？”
“小鲸，”裴游回过神，放低声音，再次唤她的名字，“孟烦烦刚才离开时，我也想跟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俞小鲸走到裴游面前站定，他依旧两眼放空，对她视若无睹。
俞小鲸有些慌乱，赶紧用吃东西来掩饰。她抓住一块三文鱼寿司往调味碟里一蘸，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塞，瞬间被辛辣感呛到眼泪飚出来，最后硬生生地吞下去。
裴游却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地给她发放“师门福利”。在鲸展厅的那半天，他依旧是倾囊相授的好师父。
裴游顿时觉得心
和图书脏有锤子在狂击，阵阵钝痛，还有无法纾解的抑郁。俞小鲸的话像是在冰面砸了个窟窿，裴游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坠而下，寒意包裹着他，让他从慌乱无措中冷静了下来。
“我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俞小鲸露出一脸原来她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和孟千里为什么离婚吗？”
俞小鲸想用挑刺来掩饰内心的心旌摇曳，出口却是嗔怪的语气，像极了撒娇。她好想掩面而逃，在裴游面前，意识到她是他喜欢的人，就不自觉地恃宠而骄了。
那样对着孟千里歇斯底里的于潇水，俞小鲸也是第一次见到。
咚！
“小遥。”“小红帽”认真地回答，打开随身的小挎包，翻出小小的零钱包，里面夹着两张照片，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这是小遥和爸爸妈妈，这里有电话。”
这是要跟她谈心的节奏吗？
“脑子不行，就别装模作样地为难自己。”俞沁露出一脸“活该”的表情，看着俞小鲸，“这么蠢，还是单身保平安，你谈恋爱时智商绝对为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放开我，我要宝宝，别拦着我……”于潇水的声音变得沙哑，她挣扎着，想要掰开俞小鲸的手。
苏遥离开后，俞小鲸自责愧疚，想去见他父母，希望他们责怪她，怪她不该捐赠半相合的骨髓给苏遥，这样或许能减轻她的负罪感。
孟千里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来不及向裴游解释，拔腿就冲出鲸展厅。裴游满头雾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能让孟千里如此失控的只有于潇水，于潇水如果出状况，俞小鲸恐怕也会有麻烦。
“我家徒弟做事靠谱，自然不用担心。”裴游瞥了眼孟千里，“你还是看紧某人，别让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手机响起提示音，是俞小鲸发来的消息：“于潇水突然哭得停不下来，你快想办法，我可能应付不来。”
小女孩抽出跟爸爸妈妈的合照，翻开背面给裴游看，那里写着电话号码。
裴游拨号的动作顿住，他不自觉地攥紧手机，压制心底不期而至的狂风骤雨。
俞小鲸的脑子到现在还不是很清醒，从裴游对她说“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后，她的脑子就无法正常运转了。
“不行的。”苏小遥为难地摇头，“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哥哥。”
刚才蘸的不是醋碟，而是芥末碟。
“小遥，她叫苏小遥。”裴游的手不由得攥紧，缓缓地补充道，“苏遥的苏，小鲸的小，苏遥的遥。”
“师父？”俞小鲸又歪头看裴游，他叫了她的名字，却看着她沉默不语，让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俞小鲸想要保持师徒关系的距离，他就注意言行举止，照顾她的感受。
“对于我不敬业的表现，我再次向你道歉。”至于她的借题发挥，俞小鲸只能假装听不懂，调整状态，厚着脸皮继续讲解，“对了，我刚才说到镇馆之宝的鲸鲨，五年前它受伤在海滩搁浅，是孟馆长救了它，给它取名爱丽丝，为它建立鲸鲸海洋馆……”
“嗯，跟师父确认了眼神，我不是透明人，可喜可贺呢。”俞小鲸故意睁大眼睛看裴游，只要跟他保持师徒相处的模式，她也能从容不迫。
于潇水对鲸鲨爱丽丝好奇又忌惮，想靠近又畏首畏尾。俞小鲸不得不拖着她来到爱丽丝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跟爱丽丝互动。每天半小时的水下体验，三天后，于潇水终于敢像她一样将手伸进爱丽丝的嘴巴，也敢跟她一起躺在爱丽丝宽大的背上，随它在水池中游动，还能勉强跟爱丽丝做些互动。
“你……”裴游第一次跟小女孩“搭讪”，有点不自在，“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于潇水拍拍俞小鲸的手，示意她可以了，比着旁边的位置，请她坐下来休息。
“于潇水，你冷静点，大家都在看着。”俞小鲸提醒她，“不要乱来，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也许孟烦烦的存在，对于潇水来说，就是个折磨。”裴游突然理解了孟万里当初让他们离婚的用心，小长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刺，时不时就会刺痛彼此。
裴游这样如她所愿，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根本就是仗着他喜欢她。
“啧啧，你还笑？她在工作中梦游呢。”孟千里拿回手机，直摇头，“大鱼儿以为有了师父就可以得意忘形吗？不行，作为馆长，我必须敲打她。”
穿过鲨鱼厅和环形隧道，进入“游客止步”的区域，就是通往鲸展厅的走廊，俞小鲸却在入口处看见怅然若失的裴游。他跟失了魂似的，背靠扶栏，陷入自己的世界，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
可裴游说这话时表情过于冷静，仿佛在讲“今日天气很好”，不需要她回应什么，也没向她提出什么要求。
俞小鲸在这时出现了，挥手召回他，她在他面前，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在她对外示人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丝苏遥的影子。然而，裴游很清楚，苏遥就藏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献殷勤，在我这里秀什么恩爱？”裴游冷哼。
昨日因他的宣告而脸红的她和*图*书，今天因苏遥再次跟他划清界线。
“只要活着的人不忘记，他们就不会消失吗？”俞小鲸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藏在里面的苏遥，她不曾忘记……当她心动时，苏遥会感受到吗？
“还好。”于潇水闭上眼睛，“明天我要去游泳馆，公司安排了专业教练，我要开始水下表演的训练。”
俞小鲸好奇地环视下四周。鲸展厅是鲸鲸海洋馆未开放的区域，虽然走廊的尽头连接着鲨鱼厅所在的玻璃展池和环形隧道，但那里隔着一道门，门边有“游客止步”的牌子，非工作人员是不允许进来的。当然，就算是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裴游的允许，也不能随意来鲸展厅。他不喜欢无关人士来他的地盘，会影响他创作的心情。
“孟烦烦虽然确实有点烦，但他对于潇水予取予求，根本舍不得伤害于潇水。”俞小鲸不解地歪头看裴游，“我以为你会站在孟烦烦这边，为他鸣不平。”
“裴游，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苏遥。”俞小鲸努力平静下来，不想再因为苏遥跟裴游翻脸，只能提醒他，“我和苏遥的事跟你无关，希望你不要随意越线。”
原来俞小鲸的心里有座坟，他在不经意间成了掘墓人。
俞小鲸是他喜欢的人，她所有的事他都想知道，她所有的感受他都想了解，但她说他没有资格。
苏遥像是她的过敏源，一提及，她就有过敏反应。
裴游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张照片吸引了。照片里是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独照，那身校服、那张笑脸，他在孟万里抓拍的照片中见过。
鲸鲸海洋馆开馆前一小时，俞小鲸就喂饱了玻璃展池中大大小小的鱼，然后为于潇水穿戴好潜水装配，陪她下水体验。
“为什么？”裴游不明所以，兄妹怎么会没见过呢？
“我……”俞小鲸顿了顿，像是提醒自己，“我会一直记得的。”
裴游明知道她对苏遥的事讳莫如深，为何要刻意将苏小遥的名字跟苏遥还有她联系在一起？
作为师徒，俞小鲸有信心跟裴游和谐相处，但其他关系，她没有自信处理好。
他该不会又想“语不惊人死不休”吧？比如“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她到现在还没消化，光是想起这话，当时心悸的感觉就苏醒，心跳也跟着加速了。
“俞小鲸，你现在真的越来越膨胀了。”于潇水见俞小鲸没说两句话又走神，嘲讽道，“你以为有裴游当后台，就能目中无人了？”
俞小鲸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看着动气的于潇水，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讲解：“这是鲸鲸海洋馆的主体玻璃展池，浮游的大鱼鲸鲨是鲸鲸的镇馆之宝，也是我潜水进行喂食表演的主角……”
苏遥的妹妹？
俞小鲸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于潇水往颈窝揽，免得她被看到脸曝光身份，变成新闻头条。
“不是！”俞小鲸打断裴游，“你说作为你喜欢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孟万里好像没有继续调查苏遥的事了……可能他已经有了结果，才结束调查的。
眼前的苏小遥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她对“天堂”的意义还不甚了解，却又感受到“天堂”带来的悲伤。在她出生之前，哥哥就离开了……照片中的苏遥是他最后的模样吗？
海洋馆九点开馆时，俞小鲸带着意犹未尽的于潇水来到休息室，换下了潜水服。
俞沁找俞小鲸果然还是因为苏遥的事，少女时期无所适从的自卑感又冒了出来，她仍然没有足够的自信，自信自己能够被喜爱。当年，她连苏遥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即使俞沁说不是她的错，她仍然没有勇气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苏遥的葬礼。不去告别，就能假装他还在某处存在着。
“我喜欢的人算什么？”裴游不懂她的意思，“我喜欢的人是你……”
“于潇水当时吓到我，也吓到了小红帽，我就让小红帽先走，忘记问她的名字了。”俞小鲸有点遗憾，“小红帽长得可爱，性格也乖巧，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当初孟千里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是他的小女友时，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俞小鲸的心在瞬间被撩动了，胸膛间“怦怦”作响，脑子随之一片空白。那时的她怔怔地望着裴游，听着自己心动的声音，不知所措。
“不。”俞小鲸摇头，“我觉得是于潇水单方面在折磨孟烦烦。”
“孟馆长非常宝贝爱丽丝，将爱丽丝当女儿养。”俞小鲸看着于潇水沉下来的脸，莫名地有些胆战心惊，“爱丽丝很挑食，只吃鲜活的小磷虾，孟馆长怕它吃一个海域的小磷虾会腻，就找了好几家海产品店，订购来自不同海域的小磷虾……”
虽然于潇水压抑着自己，无声地哭泣，但周围的游客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频频侧目。俞小鲸当机立断，分开了于潇水和小红帽。她拍拍小红帽的肩膀：“小妹妹，你去找爸爸妈妈玩，这里交给我吧。”
“他们……”裴游想起孟万里说的过去，“他们在互相折磨吗？”
如此失控的于潇水，让俞小鲸无所适从。她隐隐觉得不安，眼皮子越跳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