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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

作者: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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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再现风华 第十七章 来日方长(大结局)

卷三 再现风华

第十七章 来日方长(大结局)

唐柏说得一本正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狡黠得很。他回来金陵不久,可是听过很多事情,轩兄有错,错不至死,也已尽力补救,他想帮轩兄追回结发妻。因为,他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
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无欢需要她,比他更需要她。
“柏儿……”唐风华惊喜得声颤,清亮眼眸波光掠动,水雾浮上,迷离了视线。良久,她缓过神,急问,“柏儿人在哪?你为何不带他繁花谷?”
唐风华紧紧抱了儿子一下,略微松开力道,腾出一手捏捏他白|嫩的脸蛋,笑着道:“那你怎么不去繁花谷找娘?”
低头看着,唐风华唇角微微弯起,想到儿子撇嘴不屑皇位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话毕,她旋身而去,白裙飘扬,不染尘埃。
“我不让你走!”见她神情空明,几近漠然,轩辕澈控制不住地感到心慌,把心一横,撂下狠话,“待我为你正名,便举行封后大典!唐风华,是我轩辕澈的结发妻,理应成为元皇后!你走不了!”
“无欢……”过了许久,唐风华强咽下酸涩,扬起一抹微笑,温柔低声道,“我会治好你的,你不会有事。”
路过城墙皇榜处,她脚步刹时顿住,瞠目结舌。
天际泛起鱼肚白,一线晨曦破云而出,金色光泽照耀大地。
“是啊。”尚无邪颔首,却是笑吟吟的模样。
“也许我们暂时回不到过去,但是不要紧,你在宫中可以自由生活,我不强求什么,等你愿意的时候再……”他劝诱,心里紧张惶恐,比初次求爱时更没把握。
“你的传奇事迹早已传遍坊间,大家都说你受天大冤屈七年,含辛茹苦抚养皇子,实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尚无邪转述听来的流言,“百姓都道,你以为孩子丧生,心灰意冷之下离宫出走,弃后位,入庵堂。陛下爱妻心切,肃清乱党之后废除后宫,只为等你回心转意,还俗归来掌管凤印。”
唐风华伸手,扯住他衣袖,笑道:“还是让御厨煮吧,我是真饿了。”
秦非晚摸摸额头,抬起眼来,轻声问:“那你呢?你的幸福,为什么不争取?”
唐风华不出声,轻轻偎在他肩头,脸庞埋在他的肩窝,就像当年每场战役结束之后两人相拥,温情缱绻。
轩辕澈抬目,皱眉亲尝,半生不熟的肉块含在口中,罢筷,闷哼道:“我再煮过。”
“帝都出了大事。”尚无邪卖关子,顿了顿,才道,“陛下贴出皇榜,下旨册封太子。这算不算大事?”
唐风华听完,启口道:“我会回帝都一趟,亲自带柏儿出宫。”失去过一次,她再不能轻忽,必要亲自去接柏儿才能安心。
雪下得越发大,地面覆着糖霜似的银白色,踩上去嘎吱作响。踏进谷内,寒风便弱了许多,雪花稀薄,一朵朵落在盛开的鲜花花瓣上。
唐风华在她额上伸指一弹,笑道:“好,你留下吧。原来你也有主动的时候,如此甚好,幸福本就要自己争取。”
“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必假惺惺逼问!”赵乌童狠狠瞪她,毫不掩饰浓重的怨恨之气,“能替你翻案的证据,我们毁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你命硬运好,此次我们被你一网打尽,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轩辕澈即刻接话道:“现在,你一样可以索偿。我说过的话,依旧算数。”
唐风华未理,顾自道:“现下,内乱刚平,百废待兴。我不急于立刻翻案,也相信你定会抽出时间审判当初的幕后凶手。这件事,交由你做,就当你还我一个清白。我不再恨你,只愿你勤政爱民,为天下百姓建造安定繁荣的泱泱大国。”
唐风华一时无话,柏儿在生的消息令她心间充满狂喜,并未责怪尚无邪此次的自作主张。
“娘!”柏儿忽地叫了她一声,一面朝轩辕澈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道,“轩兄最近下朝无事就去御膳房,他学了几道手艺,你要不要尝尝?”
尚无邪瞥她一眼,冷冷道:“你别想,我绝对不会用你做药人。”
“不要。”
唐风华扯住尚无邪的手臂,欲要拉她走,却听她忽道:“花无欢,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你父亲是何人吧?”
“有劳太医,你去吧。”唐风华不露一点失望,平静地挥退他。
唐风华不着痕迹地皱眉,使劲缩手,岂料他索性握着她的手扬起,对众人扬声宣告道,“今日除了审判逆贼,朕更要替结发妻子唐风华正名。七年半前,朕错判爱妻之罪,令她枉受军法处置,蒙冤多年。朕今日在在场诸位面前,向她认错道歉!”
唐风华心中一痛,菱唇抿得越紧。她怎么会不懂?可是,相比尊严,她更想他活着!
轩辕澈低咳两声,当作没有听见,朝唐风华慢慢走近。
他每日写一封信,寥寥数语,饱含深意。她知道当初走时有探子跟随,为了无欢的生机,她并未保留繁花谷的踪迹。却不想,每半个月便有人快马送信,轩辕澈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苦心维持这一点联系。
唐风华见他们父子相处融洽,心中亦是宽慰。无论她和轩辕澈将来如何,她都希望柏儿心里不存仇恨,不存憎怨,坦荡地成长。
“陌琛,去将他押进来。”唐风华眯了眯清眸,新仇旧恨,今日就一起清算!
“无邪,你留在繁花谷可好?我要回去见柏儿。”她轻声请求,“我和轩辕澈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这里需要你。”
轩辕澈点头,又道:“我会悬皇榜,若有良医,便派去繁花谷助你。”
“果真?”唐风华顿时心喜。等她接回柏儿,就为无欢养蛊!
少女喂完药,拿巾布替他擦拭嘴角污渍,一边说道:“我去给你朋友送一点食物,这里离城镇远,恐怕她的存粮不剩多少。”
守门侍卫一见令牌,再看她面容,惊得大喊:“皇后回来了!皇后回来了!”
小芒欢快地走去,挥挥手,清脆道:“唐姑娘,我来给你带东西啦!”
“想。”
“小芒,你不用留在谷中服侍我。”花无欢皱了皱眉,白玉般的俊脸已恢复一些血色,但仍旧苍白带着病气,他瞥过女子素白的衣衫,眼神一黯,淡淡道,“朗叔叫你看着我,是怕我自杀吧?放心,我会活下去。”
唐柏鼓起腮帮子,哼哼唧唧地道:“轩兄很可怜,他每天给你写信,我都看了。而且我一早答应过你,要为你夺皇位报仇的,怎么可以跑掉?”
已是初冬季节,繁花谷中依然气候宜人,只有几许凉意,不见霜雪。
“避免你来咬舌自尽那套。”唐风华说得悠然,再次手起刀落,削下她的小手指,眼都不眨,“你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一个人没了手没了脚依然能活。我一天砍你一个部位,让你成为四肢俱无的怪物,你觉得如何?”
轩辕澈猛然拽住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抱得极紧,结实的双臂勒得她生疼。
只听断续的对话声传出来。
唐风华牵着儿子到膳厅,喝茶聊天,边等开席。
右手一翻,银针捏在指间,唐风华动作迅速利落,戳入她的颧骨和颚骨,令她嘴巴半张,再不能合拢。
唐风华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回道:“我很好,无病无痛,有何不幸福?”
花无欢无声地扯动嘴角,笑得很苦。他又怎会不知,她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丝念想。
“谷中可有治伤良药?”
“无邪!”唐风华恼怒,喝止道,“你莫再胡言乱语!”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轩辕澈忽然轻笑,笑声里没有一点欢快之意,听得人涩然,“留多一夜吧,今夜我与你把酒赏月,就当最后一聚。以后你我天各一方,我在帝都遥祝你平安无忧,不会再强人所难。”
殿外一道凄厉喝声传来,唐风华转头望去,是那跪在石阶的赵乌童,双目圆瞠,痛心悲愤地厉喊。
少女点点头,清秀天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疑问道:“她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一直待在谷外,不进来?”
“是吗?”唐风华视线转移向他,笑得仿佛地狱阎罗,赵乌童寒栗阵阵,满目恐惧。唐风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淡淡道,“赵乌童,你如此紧张简明洁,想来必定不愿看见她饱受折磨。我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在公审逆臣之日站出来,如实招出当日捏造证据陷害我的真相,我就让你们死得痛快。”
“无邪,我很感谢你救回柏儿。”唐风华伸手握住她,诚挚地道,“将来无论你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必全力以赴。无欢因我而无辜受累,你若有办法救他,请你再帮我一次。”
稍停滞须臾,她正要暗中追踪,却见轩辕澈和_图_书长发束冠帝袍加身,稳步朝她迎面走来。
虬须大汉早在殿外静候,他也算平乱有功,见到唐风华却是横眉冷对,低哼一声,不屑交谈,直入内殿寝居。
“我不相信。”那白衣少女摇头,笑脸灿烂,一双灵气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瞧着他,“我来繁花谷一个半月,你企图自尽七次,舌头上的伤口还没痊愈呢,你让我怎么信你?”
花无欢抿着唇角,不吭声。朗叔外出寻药,谷中虽还有洛寒,但洛寒断腿之后亦是不便,只有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服侍他,种种污秽事情也是她在清理,这种生活,他只觉羞耻难堪,若不是小芒看得紧,他已下黄泉。
唐风华垂敛眼眸,越过他,走向殿内。
她推门进入一间房,床上男子仰面平躺,闭着双眼,听到声响只沙哑颓丧地开口:“小芒,那些汤药毫无用处,你不必再费心煎了。”
“太医,如何?”又一名太医诊断,唐风华几乎已不抱希望,但仍然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问道,“他的筋脉有无办法接续?”
“为何?”陌琛转眸,目光含着腾腾杀气。公子受了那样大的伤害,她竟还阻止他报仇?
唐风华颔首,未予置评。他一向是亲力亲为的上位者,从不因为身份尊贵而袖手高居。他的锦绣江山,是他一手一脚打下来的,之后七年,相信他也是兢兢业业,勤于朝政。如今政变,他胜了,庙堂可以趁此时机换新血,培养年轻一辈的栋梁之才。真正的开元盛世,她已能预见,就在不远的将来。
小芒不拘礼地进屋内,搁好东西,才再出来,笑嘻嘻地道:“我答应过你,每三天出来一次,告诉你关于无欢的情况。你不用担心,他很好,每天都有乖乖喝药。”
轩辕澈牵着唐风华,稳步走上高台,两人身姿修长,气宇不凡,只是静静站立,便有慑人的尊贵气息散发。
“恭喜你。”她忽然冒出一句古怪的话。
“无邪,无欢的手筋脚筋被人挑断,你有没有办法?”唐风华急于见儿子,但想及花无欢,心头又是一痛。如果柏儿见到他的小花师父瘫痪在床,只怕也要伤心欲绝。
“你回来了。”
唐风华掀唇一笑,抽回视线,沉静地对上他的眼。这个英气勃发的男子,稳重睿智如旧,她曾深深爱过他,以后不能再爱了。直至此刻,她才知,她内心深处始终希望他好,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她还记得,那年军帐中,他豪情壮志,对她道,“风华,我不是要天下黎民臣服,是要为他们打造一个盛世家园!”
轩辕澈握着她的手,并肩前行。似无意般,他的手指滑入她的指间,十指相扣,牵得极牢。
尚无邪转头,又是一声冷哼:“本就应该你来。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说出真相,你对得起你儿子吗?”
“啊……你……想……做……什……么……”简明洁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声音含糊难辨。
“嗯。”唐风华很轻地应了声。此次一别,再见无期,往昔恩怨纠葛便就泯灭在漫漫岁月中。她并非没有一丝眷恋,并非没有一丝不舍,只是说了也枉然,不如冷心绝情。
“不急,你有时间考虑。”唐风华从容不迫,冷酷道,“肃清叛徒还需时辰,你考虑一个时辰,我削简明洁一根手指。”
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到达金陵已是十三日后。
“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吗?”轩辕澈紧盯着她,想从她清冷的美丽面容上看出一丝不舍,但却一无所获。他心头再次涌起痛楚,夹杂那种熟悉的空荡感觉。
“如果遭遇不幸的是我,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守在我身边吗?”他语调缓慢,问得深沉而悲凉。强者得天下,然而谁又能体会,强者必须时刻坚强,流血不流泪的隐忍,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风华,留下吧!”轩辕澈浑然不理旁人眼光,把她紧紧桎梏在胸膛里,低沉的嗓音接近祈求,“不要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至少,至少给我努力的机会。”
“我以为你和陛下在宫中,便带柏儿回帝都。”尚无邪心直口快,坦言道,“我劝陛下留住柏儿,等你回帝都自然能见到儿子。”
“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还我。”唐风华近乎无情地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两座衣冠冢相邻,在这林里显得极为突兀,分明就是不应存在的东西,因此越看得人伤心。
房间的木架上,有一叠厚厚的信笺,她随手抽了一封,重看一遍。“风华,今日是你离开的第五日,乱臣贼子皆已伏法,另有焱烈传来捷报,可谓双喜。只可惜你不在。甚念。”
“是啊,轩兄帮我养着呢。”唐柏揉揉白狼的头顶,笑眯眯地向他娘走来,“轩兄对我很好哦,他是不是我亲生爹?”
唐风华依然不作声。
她的声音清灵且凄冷,传到众人耳中,顿觉心弦受震,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之感。
“不是烤猪烤全羊之类吧?”唐风华弯唇轻笑,以前行军作战,餐风露宿,他最擅长打猎烧肉,除此之外她倒不知还有什么绝招。
“我明白。”唐风华颔首,静默地转身,走回木屋。
“咦?”唐柏转脸看去,诧异道,“轩兄,你速度真快,你不是说朝政不可儿戏,岂能提早下朝?”
花无欢幽幽望了她一眼,狠心抽回目光,趴伏在尉迟朗的背上,低哑催促道:“朗叔,走吧。”
“不知。”
“风华……”花无欢闭了闭眼,声音一梗,说得十分艰难,“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瘫痪的样子,更不想你亲力亲为伺候我生活。请你留一分尊严给我,让我消失在你的世界。”
唐风华脑中盘旋着一个字,几次欲言,却卡在喉咙,终究唤不出。昔日的昵称,在今夜这样的场景下,说出口不是更添感伤惆怅么?何必。
皇榜上画的是她?
少女看看床上的男子,又小声念了一句:“无欢也很可怜,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朗叔的。”
“不是,不是!”唐柏摇头晃脑,支使皇帝干活,“轩兄,你快去吧,娘赶路辛苦,肯定饿了。”
秦非晚微微低垂脸庞,倒有一团红云飞上脸颊,讷讷道:“他在平乱那夜受了伤,我想向将军恳请,我就不随将军走了,想、想……”
“坏娘,我命令你速速回宫,儿子我十分想念你,我爹也十分想念你,快回快回!”
夜幕中,她的身影纤长,略显单薄柔弱,轩辕澈在高台上举目凝望,心底翻起一阵彻骨的疼痛。留不住,无论他怎么做,都留不住她了。他直到今夜才得知,他确实有一个早夭的孩子,而他什么都不曾参与,什么都不曾付出,他是一个不尽责的夫君,不尽责的父亲。于是,他唯有接受惩罚。失去她,是她给他最大的惩罚。
“风华。”好一会儿,他才低沉出声,“等我学会煮一桌好菜,你再回繁花谷可好?”
唐风华掩面,无比汗颜。她教的好儿子,简直胆大包天,拿他老爹的皇权恣意利用。轩辕澈竟也任由他胡闹,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她一路赶行,时有目光落在身上。想必皇榜贴满各城,而她因心急赶路,没有停下查看。
“你花尽心思,要毁海岛,可有想过这会害了你儿子一生?”尚无邪毫不留情,咄咄逼人地道,“如果不是你自私,花无欢会沦落到这番田地?你和你妻子反目决裂,她愤而另嫁他人,你不甘戴这顶绿帽,势要杀了那个男人。你们这一对夫妻委实可笑,一辈子都在斗气,还拿亲生儿子做磨心,令他生而无欢,真不负你们为他取的名字!”
唐风华半信半疑地举筷吃了一口,“唔”了声,道:“尚可。”
“这件事,我听陛下提过。”尚无邪没有直接回话,淡淡道,“我救柏儿,因为他是你和陛下的孩子。至于花无欢,我并没有义务要救。”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惊愣。皇帝要为妻子翻案正名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当众认错道歉?如此不顾君威,不顾身为男人的面子,简直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果不其然,虬须大汉挥缰奔驰,转眼就近了。
旁边的少女皱皱鼻尖,疑道:“蛊?是蛊虫吗?如何养人?你莫信口雌黄,蛊虫只会害人。”
轩辕澈坐于她对面,举杯应道:“我也祝你安康幸福,从此无虑无忧。”
“陌琛!”唐风华轻喝一声,止住陌琛的追问。何须再提起无欢的伤心事,下手之人再明显不过!她必会为他报此仇!
“公子。”一旁,陌琛突然开口,嗓音森冷,挟着杀意,“是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https://m.hetushu•com.com回这封,她再抽出一张,薄薄宣纸上写道:“风华,你已出了金陵吧?昨夜我彻夜难眠,想要追你回来的念头极度强烈。几番起身,几番止步。请勿怪我给你写信,这是我仅剩的排解情绪的方法。念。”
“无邪,你是不是见过我师父?”她一边问,一边暗想,倘若无邪说的确实是真相,那么至少无欢有救,他还年轻,抛却上一辈的恩怨,尚可重头来过。
唐风华举目眺望,面无表情,心中却有几许喟叹。总有人不懂和平的可贵,总有人心揣难填的欲壑,为了一己私欲,把拥护他们的人推入黄泉。他们对效忠于他们的人,一定许下过荣华富贵的诺言,然而这些人却不曾想,即便得到权力财力,此后也未必能安枕。打江山或许不难,守江山决不容易。
“娘,轩兄还没下朝,我们进殿玩会儿。”唐柏跳下地面,跑进大殿,一边冲她招手。
“当年四家军都想我死?所以联手捏造证据陷我于死地?”唐风华语声清冽,具有穿透力,直透出宫墙。她要每一个人都听见,她唐风华清白无辜,俯仰无愧于天地!
陌琛垂首敛眸,双拳握起,猛然冲出寝居。他与唐风华或许感情不深,但和公子不同,若不是公子收留,他今日尚不知在何处流浪。
唐风华但笑不语。他的努力,她并非看不见感受不到。或许,给彼此一些时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仍沉默,双臂环过他的身体,轻柔抱住。
“我已经命人暗地里保护,你不用担心丢失他的踪迹。”轩辕澈面色阴郁,知道留她不住,只能多留一刻是一刻,便道,“明日午时,北门断头台,我希望你出现,为你自己洗脱罪名,昭告天下。”
眼见陌琛取出匕首,欲一一挑断她们的手筋,唐风华立时喝止。
门外,一个白衣少女皱着眉心,小声嘀咕:“朗叔不是坏人,他收养了我,一直当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又怎么会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陌琛,帮我带无欢到内居。”唐风华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已无心思理会外面的硝烟。
“不必,有你坐镇足矣。”唐风华不看他,语气淡薄,“我放心不下无欢,现在就要走。”
他又道:“风华,你回来了。”
“无欢,这世上奇药众多,当年我几乎断气都能活过来,你一定也可以!”她语声坚定,仿佛已经知道什么药能治好他一般。
房门口,虬须大汉眼色一沉,突然出声:“由我做药人。”
他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抱入怀中,长长叹息一声。若不是柏儿归来,他已经不敢奢望再见到她。“回来”二字虽是简单,但蕴含着他无限思念和无限希翼。盼她回来,盼她回来不再离开。
“不肯说?”唐风华勾起一个冷笑,绝美容颜此时宛若修罗,戾气骇然,“那我就两个一起断手断脚。”
他也不让宫人帮手,自己亲手端着煲锅,上御撵,一路捧着回殿。
尉迟朗背着他健步如飞,几个纵步就离了唐风华的视野。
尚无邪识趣地离开,顺便带走门口的少女。
唐风华扶额,甚是无奈。这些怕都是柏儿搞的鬼,他是在帮他爹追妻不成?
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点头,二话不说的便去了。
“你去往繁花谷之后,有何打算?”轩辕澈开口问道。
唐风华看着偌大的膳桌上,一锅炖肉摆着,别无它菜,一时无语。
唐风华挨着墓碑席地坐下,低声自语:“柏儿,娘和你小花师父先回繁花谷,你若来帝都,就把这两座衣冠冢一起铲了。娘虽有衣冠冢,却仍在世,相信你亦然。”
“好!好!好一个有骨气的刚烈女子!”唐风华连声赞道,手臂一扬,猝然挥落,下刀极准,瞬间便见简明洁的右手血滴出袖,一滴滴落在金砖地面上。
“皮肉的伤口很快会结痂,并无大碍。”太医摇头叹气,再道,“筋脉的伤,不同于肉骨断裂,只怕无法再生。”
唐风华收回匕首,转而看向简明洁,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唐将军,你坚持要走吗?”秦非晚替唐风华收拾行李,不由轻叹,“这件战衣,你当真不再穿?”
夜风徐徐,吹在身上有几分寒意,唐风华敬他第三杯,站起道:“我去与柏儿说几句话。”
望着他悲绝的神色,唐风华胸口怒气一泄,不由黯然了下来。如果一个人万念俱灰,旁人再怎么劝导开解,都是徒然。但她从来都是坐言起行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无欢自尽!
衣冠冢前摆着一张梨木桌,两张座椅,唐风华自行落座,斟一杯酒递给他,道:“我敬你一杯,祝你一统山河,得偿夙愿。”
殿门外,他的父皇正负手伫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唐风华。方才在朝上,听到内侍禀告,得知风华回来,他当下就宣布退朝,急赶过来。果然是她!分明只是两个月不见,为什么他觉得已过了很久很久?
唐风华心底情绪复杂,所有事尘埃落定之后,她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嗯?”轩辕澈皱眉,心中隐约一凉,胜利带来的喜悦顿时消散。
“陛下。”她上前,淡声一唤。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轩辕澈扬起英气剑眉,大手一挥,道,“春日花开,我送你和柏儿去繁花谷!”
他约她在衣冠冢。
下雪了。
她向来不啰嗦,说完就起身走。
“好!好!”唐柏连声应着。
秦非晚无声摇头。将军和陛下何其相似,都这般刚硬坚强,都胸怀大义,把个人的欲望压到最末位,一直为了别的人别的事而努力,却不能为自己自私一次。就是因为看懂他们,她才大起胆子替自己争取。爱情,是需要自私一点的,只有冲动了才会有进展。
轩辕澈讪讪坐回,他就是怕她饿着才尽快出锅,没想到肉还未炖熟。对于能文善武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一大耻辱!
唐风华冷眼扫过她,若换到战场上,或许她还会佩服简明洁的傲气,但简明洁狠辣的手段用在无辜之人身上,如今再摆出这般清高姿态,只会令人作呕!
“没有如果,不是吗?”唐风华低低地回道,“若有如果,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不了。”唐风华抽回手,淡淡笑道,“要见证你的政绩,我在哪里都可看见。”
“尚无邪说,两三年之后我便能行动自如。”花无欢说得很慢,一字字清晰分明,“我曾拥有与你相处的七年时间,这次应该给轩辕澈机会。你若把时间荒废在繁花谷,我只会感到难受,只会觉得是我无用,浪费你的年华。等我好了,到时我就去帝都找你,和轩辕澈公平竞争。”
金陵,是要回的。回去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简明洁呜呜直叫,似在阻止赵乌童妥协。
尚无邪沉默,过了片刻,淡漠道:“以蛊养人,你听过吗?”
花无欢静默地望着她,狭眸中波光颤动,似是被碾碎的星子,只剩破裂的碎片光泽,再也拼凑不完整。
“求医,寻药。”唐风华简单答道。
唐风华自是不信,抬眸静静回视他。在她眼前,他不会自杀,但不表示离开她的视线之后,他仍有活下去的信念。
轩辕澈再道:“休书仍在,你随时可以走。给我一个冬天的时间,我一定能煮出一桌美味佳肴。”
“我不想拖累风华。”
轩辕澈眉头皱得更紧,定定地凝视着她。她说出这番话,似乎是原谅了他,可为什么他遍体生寒,毫无一分欢意?
“无欢,喝药了。”一身月白素衣的女子,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到床前,温颜笑道,“这次加了甘草,不那么苦,你喝喝看。”
唐风华回到大殿,陌琛已擒拿住简明洁和赵娟,押她们跪在殿中。
唐风华第三次扶额掩面。柏儿啊柏儿,你到底要多张扬多高调?
唐风华仔细地替花无欢盖好被子,眉眼微弯,含笑柔声道:“无欢,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你终于回来了。”才说一句,眼底就忍不住浮上雾气,她眨了眨眼,悄然抿去泪光,又笑着道,“我见到师父了,他赠我一脉真气,以后我就不怕旧疾复发,你也可以不用为我操心了。”
花无欢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气是悲,一双幽深狭眸光泽闪动,半晌没有找到话反击。他就是要赶风华走,他根本不愿绑住她!更不要她看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瘫在床上的样子!
小芒天性热情,不畏生人,收拾了一些米粮和鱼虾便拎着出谷。
才步行不远,就有撵车抬来,恭敬地请她上撵。从善如流,她坐上撵车,直往绝hetushu•com•com尘殿。
不远的地方,有兵将欲上前禀事,见状,识趣地默默退下。一夜激战,虽还不能确定那个白衣女子是否唐风华,她的罪名也还未得以澄清,但看来此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尚无邪睡眼朦胧,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唐风华微微一笑,接话道:“是。”
唐风华失笑,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我若要颠覆江山,如今就不会两袖清风。”
唐风华留在寝门外,没有进入打扰二人相聚。
纵然世事无常,变幻多端,但誓重情深,刻在心扉,从未磨灭。
“胡乱用词,太傅是这么教你的?”轩辕澈斥道,声音却是愉悦。若能长此一家团聚,夫复何求?
唐风华立时点头:“好,我去请他进来。”
唐风华抽回视线,对她绽开微笑,应道:“小芒,你又出来了。”
“没有。”花无欢吐出两个字,低哑,但清晰。
一早起床,窗外柳絮纷飞,绵绵密密的白色小花不断飘落,空中漾着清寒的湿气。
唐风华心下恻然,弯身握住他冰凉透骨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暖意给他。
“不!不要!”赵乌童惊喊,看着她的惨状,肝胆欲裂,嘶声吼叫,“唐风华!你禽兽都不如!”

唐风华动作一滞,花无欢亦是一愕。
“我认为你留在帝都更合适,此处毕竟有众多医者,或许会有奇迹。”
她只是不知道,破镜是否真的可以重圆,有过芥蒂的两人是否可以重新来过。她不清楚自己对轩辕澈还有多少旧情,还能滋长多少新的感情,唯一确定的是,她此生怕是无法再爱上别的男子。
踏出几步,身后一道轻风掠过,轩辕澈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风华,我已下旨改为今夜子时审判逆反贼子,你随我去北宫门。”
“为何?”
唐风华高立在绝尘殿前,眼前全是血色,从最近的空地蔓延,一直到望不到边的内廷宫墙。到处皆是横陈的尸体,残肢凌乱重叠,难分敌我。
“风华!”轩辕澈浴血归来,墨眸炯炯有神,薄唇扬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笑容,“造反者气数已尽!明翰正在追击漏网之鱼!”
“如何能算?”唐风华怒气汹汹,狠狠瞪着他,“无欢,你听好了!不准想着死,既然你活着回来,就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寻死!当初艰辛的七年我都熬过来了,你必须答应我,七年之内你不许动死的念头!”
唐风华铁血手腕,言出必行,在砍断简明洁第三根手指时,赵乌童终于按捺不住,悲愤地应允如实招供。此事暂时告一段落,唐风华便专心致志地照顾花无欢。

简明洁目视她背影,毛骨悚然,胆寒颤栗。这个女人好可怕……她怎么会到了今日才发现这一点……太迟,后悔已经太迟了……
“我不信!”唐风华陡然怒喝,“你医术再高,也不代表世上没有人更你胜一筹!”
小芒似懂非懂,凝眸望着她。唐姑娘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白衣素雅翩然,乌发披散飘扬,举手投足间气韵自成,只是这样静看着她,便令人感觉心驰神往。她和无欢之间,一定有过荡气回肠的爱情吧?不知道那是怎样缠绵悱恻的故事……
思绪万千,出口的只是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轩辕澈又低咳了几声,英俊脸庞略显尴尬。这是儿子出的鬼主意,说什么民以食为天,想要感动他娘就要学会一手好厨艺,借机拴住她。他虽不尽信,奈何病急乱投医,不管几率多小都愿意一试。
花无欢神色木然,过度的震惊导致心底一片麻痹,竟怒不起来,最后呵呵地暗哑一笑,凄凉至极。
花无欢面色青白,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他死里逃生,也见过那人,已知上一辈的纠葛事情。当时他气愤难平,不愿相信,与那人动起手来,那人根本不屑和他交手,抛下一本手札,便就飞掠无踪。手札上的字迹他认得,是母亲。那上面写满母亲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字字刺痛他的心。为什么,她至死都不告诉他,为什么,她要他抱着莫名的仇恨?难道因为他负心薄情的亲生父亲抛弃妻子,她恨透天下男人,就要他陪她一生深陷在怨恨中吗?
“呵,罢了。尽快回繁花谷吧,风华应有她的新生活,我不想成为她的包袱。”
“够了!”尉迟朗陡然暴怒,回头骂道,“你这个女人害得无欢还不够吗?他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别不要脸地跟来!”
花无欢眼神一震,心底愈加痛楚。他确实深深亏欠她,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唐风华微觉诧异,他特地为了她更改时辰?子时行刑最为不吉利,历代帝王生怕阴气深重,将来厉鬼缠身,最是忌讳这类事。
唐风华踏入殿内,迎面一只半人高的白狼蹿出,嚯地扑倒唐柏。她镯内银针正要射出,却见白狼用爪子挠挠唐柏的身子,伸舌舔他的脸,显然是亲热之状。
“挺好吃啊……”唐柏动筷,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很给面子地吞下。
唐柏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撇撇嘴,道:“我还是习惯叫他轩兄。那些宫人要我叫‘父皇’,这多不亲切啊!”
“死,很容易。”唐风华半蹲下身子,伸指扣住简明洁的颊骨,“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想你还未尝过。”
“不怕!一定会奇迹的!”小芒信心满满,继而又道,“唐姑娘,你为什么不进谷?是不是你得罪过无欢?我看他人挺好的,你跟他好好说说,他会原谅你的。”
刑台上,赵乌童已被押解跪下,头发散乱,衣染血迹,甚是狼狈。
简明洁昂起下颚,始终未露惧色,同样冷冷地回道:“如今我人在砧板上,有何可说?”
那时他说,结发打江山,建新朝立贤后,六宫无妃。
“那么我们明日就去?”
唐风华不作声,走到床沿低眸凝视着他。他瘦了,两颊凹陷,下巴长满须根,眉宇间不见神采,只有沉沉的死气。两个月,只不过两个月,他已经瘦削见骨,再无往日俊美潇洒的风采。
唐风华安静不回嘴。花无欢凝望她一眼,沙哑出声:“风华,别跟来了,我只是回繁花谷静养,你无需担心。”
“我当了太子,你还没有当皇后,这样是不对的。”
花无欢费力地扬起唇角,想对她安慰地笑,却化成一个酸涩难堪的苦笑。他无法答应,她正碧华年轻,有许多事可以施展才华,抑或追求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他不能自私的叫她把时间花在一个瘫子身上。
香气飘进膳厅,唐柏期待地抬起头,两眼眨巴眨巴望着厅门。
唐风华熟门熟路,带着尚无邪走向谷中湖畔的竹屋。
时光如梭,转瞬两个月过去。
花无欢眼睛轻轻一阖,唇角露出苦涩的弧度。回帝都的路上,他为了给断腿的洛寒殿后,失手被简氏的人所擒。原想吞毒自尽,以免连累风华,但对方熟知他的底细,早有防备。他连死,都不能。
“柏儿,你想不想去看你小花师父?”
有些事,只能算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做。
“你是将才,亦是帝王之才。”她声音低浅,但语气真诚,“当年与你并肩打天下,我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创建太平盛世必然需要有人流血牺牲,必然要铲除存有异心的逆反之徒,你做得很好。”
那厢,轩辕澈满头大汗,摒退御膳房所有人,独自端锅拿铲,手忙脚乱地一阵捣腾,终于出锅一煲模糊难辨的炖肉。
唐风华背靠墙壁,轻微闭眼,眼睑下的灼|热感几日都不曾消失。她不愿意流泪,不愿意让无欢看见她束手无策,她要给他信心。
感应到来人灼灼的目光,花无欢忽然睁眼,愣了一愣。
唐风华听到这里,推门而入,横在尉迟朗面前,淡淡道:“若要走,等我一起走。”
尉迟朗脸色铁青,飞快地抬眼看了花无欢一眼,旋身急步离去,似难以面对揭穿一切的局面。
白玉床上,男子俊容憔悴,脸色透白,很淡地弯了弯唇,哑声道:“风华,我想见朗叔。”
“当然是轩辕柏。”尚无邪见她愣住,索性一口气说完,“当时在竂城,我见你们上船未归,就下海准备接应。游到船边时,船底一个孩子坠下,我不及多想,打算先抱他游回岸,但是一个激浪打来,我沉下海底,被旋涡卷远。后来迷迷蒙蒙间漂流到一个孤岛,险些饿死在岛上。”
唐风华收了声,决然旋身离开刑场。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便由轩辕澈去做。那段往事,她从此放下。
唐风华不语,避开他郁悒冥黑的眼眸。
“风华……算了…hetushu.com•com…”花无欢沙哑启口,睁眸看她,眼底蒙着一层灰雾,“你不用勉强自己笑,我看了难受……”
“有何不对?”
她舀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花无欢心中百味陈杂,张口喝下,低低哑哑地道:“她,还在谷外吗?”
“陌琛,慢着!”
这就是宫变,并不比沙场战争仁慈多少。自古以来,帝王脚下,必是累积无数白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千古不变的真理。
唐风华并不阻拦,甚至悲哀地发觉,她心底有一丝欣慰。至少,无欢身边还有关心他的人,他并非一无所有。
尚无邪知她在用激将法,不予理睬,转向唐风华,正色道:“风华,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愿意借此事威胁你。你不想回轩辕身边,我无法勉强。我不想救花无欢,希望你也不要勉强我。”
“无欢,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她沉冷了面色,一字字清楚地道,“柏儿因你而遇难,但我不相信他已死去,在柏儿未回我身边之前,你有义务代他陪伴我。”
“朗叔,麻烦你带我回繁花谷。”
“好,我这就带你走。”
尚无邪并不服气,冲口道:“花无欢,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是风华害你成这样,全是你自己造的孽,是你爹娘造的孽!风华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对她还有一分感情,就应该放她自由,让她去追寻属于她的未来!”
北宫门,宫灯盏盏,连绵如火龙,照亮暗夜。新禁卫军里外几层地包围刑场,朝中各重臣都已到场,肃杀之气浓重。宫门外,还有一些好奇的百姓,挤在侍卫队的长枪前探头探脑。
陌琛亦是沉默,依言抱起花无欢,步入内殿的寝居,放他于床榻上。
“无欢,你想说什么?”唐风华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唐风华遥望远处,口中平淡悠远地继续道:“我曾经说过,要亲手一剑刺穿你的心,让你偿还当日的伤害。你几度主动站在我面前,让我执刀下手,但我替自己找了理由,认为罪名未反,时候未到,所以没有动手。”
房中沉寂良久,花无欢冷不防开口道:“风华,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唐风华看轩辕澈一眼,示意他松手。待他松开,她步下高台,径直走到刑台上,冷声启口:“赵乌童,我虽出生暗阁,但我早已与暗阁一刀两断。乾朝暴政不仁,我立誓效忠轩辕军,解救百姓于水火,何错之有?”
唐柏一手勾住轩辕澈的肩头,一手环住唐风华的脖子,左右开弓,吧唧两声,各亲了一口,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左拥右抱!”
“无欢,快喝药,一会儿凉了会更苦。”少女直呼他的名字,大抵是跟着尉迟朗叫的,一点也不客气,“我还要去洗衣,你喝完药我就点你哑穴,你别动歪念头。”
唐风华唇畔的笑容僵住,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迅速别过脸,声音稳定无波地道:“相信我,就算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会为你寻药,直至你康复。”
屋外,尚无邪走入,送上一叠信件,几度想要出声再劝,终是安静,默默地退了出去。
尚无邪扬眉笑了笑,哼声道:“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的筋脉虽断,但我能用移筋之法治好你。只要有一个人自愿做药人,让我用蛊虫养上一年,蛊虫吞食他的筋脉,再转入你体内,慢则两年,快则十几个月,你就能恢复如初。”
不知是谁接了声,只听一连串的“皇后回来了”迭声传远,震彻整个皇宫。
“拖累?怎是拖累?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遭受这种罪?”
唐风华没有推辞,再敬他一杯:“多谢。”
两人对饮,客套话说过,就寂静了下来。
唐风华不答话,只听柏儿兴冲冲地代答:“好!就这么说定了!”
“娘!”脆生生的一喊,只见身量不高的男孩儿脚下极快,飞奔而来,一纵就蹦到她怀里,死命蹭着她,嘴里嘟囔嚷着,“坏娘!坏娘!柏儿想死你了!你怎么才回来!”
尚无邪瞟她一眼,懒散道:“你信不信都好,我养蛊之术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少有敌手。刀有两面,世上万物皆如此,蛊虫可以害人,亦能救人。”
花无欢平躺着,想伸手抚摸她的侧脸,却无力抬起,手腕筋脉处剧痛穿心,一再提醒着他,他已是废人。若要赖活,便一辈子瘫在床上,连小解都需人伺候。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尊严?他已经没有生念,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再看看她,将她的样子牢牢印刻在心底,此生不忘,但愿下世亦记得。
“朗叔这次去帝都,不知那个传闻中的神医是否名不虚传。”唐风华没有掩饰忧虑,乌黑黛眉微蹙,低声叹道,“已经请过十多个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唐风华还未做反应,尚无邪已一个疾步冲上前,回以怒喝:“你凭什么对人呼呼喝喝?风华为了你放弃后位,放弃和轩辕破镜重圆的机会,整日守在谷外,你还想要她怎样?”
“去找无欢。”她坦白回答。
前方隐约传来马蹄声,小芒扭头,喜道:“朗叔回来了!”
“娘,莫非你不愿当皇后,想当皇帝?”唐柏皱起小剑眉,很是苦恼地道,“太傅说,我要到弱冠之年才能继位。娘,你先当几年皇后,等我继位后再传位给你。”
“你是平民,见到太子是不是应该下跪行礼?但你又是我娘,你对我下跪我不是要被雷劈?”
唐风华也错愕,压低嗓音道:“你还我清白就够了,不必大庭广众下致歉。”
四目相交,他柔了目光,她清淡含笑。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相视心动,缱绻旖旎。
“风华……”轩辕澈怔愣,目光一点点暗下,心底那一线曙光灭了去,越发生寒。
尚无邪跳下马背,扬笑道:“好久不见,你风姿更胜从前。”
轩辕澈单手抱起他,另一手搂着唐风华不放,朗声笑道:“好,一起抱!”
轩辕澈面色悲然,深望她的身影,直至她转入内殿,才猛地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迸起,他狠狠一拳揍在厚实的殿门上,嘭声大响。指节瞬间淤青,他只觉心痛难挡,似有一把尖刀在心脏绞动,剧痛寸寸滋长,漫无止境。
“朗叔,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风华,你来了。”他转身,扬唇微笑,墨色瞳眸柔情似水,“我还能听你唤我一次旧称么?”
唐风华轻拍她肩膀,笑道:“客气话别多说,你是来替无欢诊治吗?”
唐风华拆开其中一封新信,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依稀能看出下笔之人的兴奋喜悦之情。“风华,柏儿回来了!他说,坏娘若不回金陵,他不做太子。风华,你愿意回来吗?”
怀着又好气又好笑的心情,唐风华拿着御赐令牌,顺畅无阻地入了宫门。

唐风华在梳洗架前洗脸,稍稍整理衣裳,前往与轩辕澈约定的地点。
是夜。
尚无邪神色微微黯然,她费尽千辛万苦,只盼望轩辕得到幸福。为什么唐风华的心这样冷硬?
园子静谧,树林茂林苍郁,她到时略微驻足,远望那人挺拔的身影。他站得格外笔直,高大轩昂,明明是那样英挺卓立,却无端让人感到一股难言的孤寂。
谷外孤零零的一座草棚兀立,屋内简陋,一个白裙女子正站在门口,静望远方,绝美的丽容似蒙着一层迷雾,清冷而难以看透。
“调皮鬼!”唐风华摸摸他的头,又在他饱满的额上亲了一口,爱怜宠溺之意溢于言表。失而复得的孩子,是上天给她的最大恩赐。她别无所求,只愿柏儿健康快乐地长大。
“人犯?”唐风华呵的轻笑,悦耳嗓音如冰石冰寒,锋利的刀尖划过赵娟的脸颊,并不手软,生生割出一条血痕。
虬须大汉从她们身边经过,并未停留,直入谷中。尚无邪回道:“不是,我来给你带个消息。”
“无邪!”唐风华纵身飞跃,几个凌空踏步趋近。
“风华?”轩辕澈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这是与我告别吗?”
赵娟咬牙,不再作声。
无人理会她。房内三人都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变故一桩桩接踵而来,乍起乍落的人生叫人心力交瘁。
她说,我要你一看见轩辕氏的江山,就想起唐风华。
到了殿前,她抬眸望去,发现殿名牌匾已改,金光闪烁的四字在阳光下绚烂夺目——绝代风华。
小芒轻哼一声:“怎么救人?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信你。”
动乱刚刚平息,轩辕澈忙着善后,分身乏术。他命人守着绝尘殿,心底却清楚知道,若是风华决意要走,没有人拦得住。所以他只能不断派和*图*书太医前来,为花无欢看诊,希望借此留住人。
简明洁咬破嘴唇,忍痛未呼声,双眼死死地瞪着唐风华。
唐风华淡淡扬唇,只道:“我和他发生了太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
尚无邪听得怒火中烧,不由冷笑一声,反唇讥道:“好好好,是她自作多情,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只有她才肯为你牺牲自己的幸福。你最好赶她走,别拖着她陪你等死。”
尉迟朗面色更暗,敛目站立,双拳垂握。
唐风华不着痕迹地擦干眼泪,回转过脸,轻轻撩起他的衣袖。他腕间血肉模糊,猩红血液凝结,残留成触目惊心的烙印。她眼眶一热,仰起脸,温声说道:“无欢,医药之事你最清楚,告诉我,有什么药能续筋脉。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都要去尝试。”
“这是大白?”她微有惊讶,多日不见,狼崽长得这般快。
“与她无关,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数。”
花无欢凝目望着她,挤出一个淡笑,温柔而酸涩。他说了谎,他已不能再和轩辕澈公平竞争。如果七年前他不明白,甚至半年前他还不明白,到了今日已经不得不明白,他和风华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都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他与她并非同类,她与轩辕澈才是同一种人。他们胸怀天下,大气大义,不因一己之私任性妄为,而他,他远远不如。他不配风华,自惭形愧。
唐风华退下刑台,扬脸望向夜空,蓦然运起内力大喝:“我儿在天有灵,请听!你夭折于我腹中,全因当年恶人阴险使诈,害你无缘来到这个世上,但你的母亲此生无愧于天地,你的孪生兄弟无辜失踪,望你保佑同胞兄弟,让他回来!”
那三个字,在众人中掀起波澜。只听众人交头接耳,窃窃议论。唐风华耳力太好,不小心听见宫门外有个女妇人对她丈夫怨嗔:“死鬼!听见没!你每次去赌,回来都不肯认,你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都能放下身段认错,你又有什么面子放不下的?”
从夏入冬,不过半年时间,却似乎已过了半生。唐风华稍作梳洗,叫醒同屋的尚无邪,不容回绝地道:“无邪,和我一起入谷一趟。”
唐风华神色冷冽,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缓步逼近简明洁,语声极为森寒:“说,是谁对无欢动的手?”
“朗叔,你应知,我已无药可救。”
她细微的动作令轩辕澈心头振奋,搂牢她的细腰,在她耳边低语:“六宫无妃的誓言,我即将为你实现,请留下,请让我完成最初的许诺。”
尚无邪含糊地“嗯”了声,也不知道算不算答应。
唐风华蹙眉,道:“我回来了,怎么?”
“出去!”他倏然发怒,眼光尖锐,低喝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唐风华没有当即追上。既然无欢不愿意被她看着,那她就默默尾随。
唐风华颔首,第一次正面回道:“是,他是你爹。”
“我也要抱!”一个软乎乎的身子硬是挤进来,横亘在两人怀抱中间。
他内心百般曲折酸楚的想法,唐风华没有体会,只握着他的手,静静陪伴。
花无欢幽声一叹,没有回答。他说过不想见她,她便谨守他的意愿,只在谷外搭建木屋,不越雷池一步。其实他多么想见她,多么想如同从前那样吊儿郎当地说一句,“风华,我们就在繁花谷成亲吧,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外面的纷扰”,可是他已失去资格,即使只是玩笑话,他也没有资格再说。
花无欢神情微变,语气益发尖刻:“我从未要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赖在谷外不走!”
“嗯?”唐风华疑惑。
“不!”
饶是简明洁再骄傲,此刻终于惊惧,浑身瑟瑟发抖,凤目中流露出绝望的骇意。
“陛下,算了。”唐风华回头,说着无欢不久前说过的话。

“不是我!”赵娟忽然大喊一声,秀气的眉目中亦有狠厉气息,毫不讲道义地供出,“是明妃亲自动的手!我只负责关押人犯!”
轩辕澈低眸,心中苦笑。这般生分,他宁可她继续恨着他,时时想着剜他的心,也好过这样客气疏离的对待。
唐风华只是静听,双手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突然松开,手肘技巧性地顶开他的胸膛,举步踏入大殿。
唐风华眸光一亮,看见他后方跟着一匹骏马,马上红衣女子明艳依旧,只听她口中喊道:“风华!你果然在这!”
他这番话说得理智而又不失真实,唐风华无言以对。
轩辕澈置若罔闻,目视前方,朗朗道:“当年朕还未建国,唐风华陪我打江山,流血流汗从不埋怨,她一心助我推翻暴政,我却错判她,酿下憾事。”目光一转,对上唐风华的明眸,他低沉而郑重地道,“风华,对不起。”
赵乌童气穴被封,身上捆绳,被陌琛拽进来,狼狈地蠕动靠近简明洁,颤声问道:“洁儿……她废了你的手?”
“非晚,你和师兄之间如何了?”唐风华忽略那光泽耀目的战甲,转移话题,笑问道,“你别看师兄一贯温文儒雅,其实他是外冷内热。你找机会多与他谈谈,心结总能解开。”
“见过,那古怪老头十分喜爱柏儿,送了套什么梵天派秘诀给柏儿。”尚无邪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道,“风华,我可以救花无欢,但你不许以身试蛊。花无欢他老子欠他的,自然由他偿还。”
简明洁额上冷汗涔涔,却是一副傲骨铮铮的模样,咬牙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既已事败,必是难逃一死,毁了手又算什么?”
轩辕澈步入,上菜,落座,低头。
“你要走?”轩辕澈看清她眸底的一丝感伤,紧握她的手不放,语气罕见的急迫,“不要走,好不好?如今你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唐风华之名出现在世人面前,为何不留下?这片江山,本就有你半壁。即使你不想再与我一起,也应留下见证金朝的昌盛未来。”
“唐风华!”他猝然大吼一声,双目睁得圆大,赤红欲裂,嘶声叫道,“你砍我手臂在先,我诬陷你背叛轩辕军又有什么错?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莫怪我狠毒,你本身确是暗阁探子,隐瞒身份是你犯下的第一个大错!”
轩辕澈闻言身震,墨黑瞳孔微微收缩,再说不出挽留的话来。当初他已找到休书,只因尊重她,才没有撕毁。现在她拿它来保障自由,他还有何计可施?失去她七年,重见数月,然后又要失去她了吗?这次,是一辈子?
尉迟朗背着花无欢,一言不发,绷着脸大步往外行去。唐风华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唐风华心尖一跳,抽了抽手,但被他握得更紧。
……
“什么消息?”唐风华凝眉,嗓音略沉,“帝都出了事?”
童稚的话写在榜上,堂而皇之,理直气壮。落款是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太子轩辕柏。
简明洁和赵娟抿唇闭嘴,硬不吭声。
“你效忠轩辕军,就是你第二个错!”赵乌童仰天大笑,神情近乎癫狂扭曲,若非为了洁儿他又何需吐露真言,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唐风华本就该死!“唐风华!你活着碍了多少人的眼,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军功显赫,不仅如此,你还嫁给主帅轩辕澈!你毁灭了多少人的希望,你知不知道?”
“去哪?”他低沉一问,似有若无地挡在她身前。
言犹在耳,原来她从不曾忘记。他善战,并不好战;他有野心,但不为私欲。正因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她才心折嫁给他,没有一句怨言地跟着他上山下海,吃苦打仗。那种荣辱与共的深刻感情,时光消磨不去。后来她恨得那样深,何尝不是因为爱得那样深?
她的神色依然云淡风轻,轻声道:“陛下,你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纸休书。”
“押逆贼赵乌童上来!”轩辕澈高喝一声,沉厚嗓音惊破静夜。
小芒跑来,听到这番话,震惊地睁大眼睛。凤印?唐姑娘是皇后?那无欢怎么办?
夜幕初降,皎月如银盘,缓缓升起,洒下柔和月华,仿佛洗涤不久前被鲜血浸没过的宫廷。

“风华……”花无欢只是低唤她的名,重复那一句,“算了……”
唐风华走在帝都大街上,深觉怪异。为什么路过的行人都盯着她看?那种好奇而敬畏的眼神,因何而来?
“册立太子?”唐风华一惊,不敢过早喜悦,谨慎地追问,“册立谁为太子?”
唐风华只觉哭笑不得。
唐风华摇头,静待下文。尚无邪却不肯多说,闭了嘴唇,不吭声。
唐风华没有表态,心中大石落下,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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