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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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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酹此江月掷闲愁

第四十二章 酹此江月掷闲愁

吴问陷入沉思中,听她的言辞,似乎局势另藏危机,而他竟然不知,难道灏帝要诛杀令狐约——他自己的岳丈吗?
西日迦玢最后睁大了毒眼,扑倒在地,只听她叹息着道:“我曾误饮幽欢,世间最毒之迷毒,痊愈之后,我再不惧任何毒物。”
四月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情,只是安静的趴在地上,西日迦玢故意踩过他的身体,来到了潘微之身前。潘医师早就人事不省,以他低微的修为,根本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西日迦玢真诚地叹了口气,他若是女人,他若是令狐团圆,就会一心一意对待这个男人。然后,西日迦玢弯下身,异常慎重地扶正潘微之的躺姿,顺便搭了下他的脉搏,证实医师确实昏迷。
令狐团圆眸光一闪,随即又紧紧盯住了他,确切地说,是盯住了他手上的潘微之。颂歌荷华,纳兰昳丽,潘郎如玉,令狐优渥,没有人能比令狐团圆更透彻地理解玉的品质。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玉,就是君子之贵!
潘微之昏睡的样子静美至极,忽明忽暗的月光无法夺其温润、遮其精华,而捉住他的西日迦玢则像一个小丑。小丑得意地张牙舞爪、口若悬河,令狐团圆都忽略了,人生有时如戏,扮什么不好,非要演丑角,而且还是面目可憎的丑角。
夜深了,风无影踪,静悄悄的景元宫一隅,西日迦玢点燃了厨房的干柴,柴火在炉子里跳动、闪耀,噼听到声不时爆出。
潘姑子上前搀扶她,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手,如何能接下帝皇之爱?西日皇族强悍的血脉,只认可强悍的女人。
纳兰颐一醒来就生闷气,无论他的亲信还是令狐团圆来劝慰,他都充耳不闻,他生了半天的气后,房间内就只剩下闭目养神的潘微之了,纳兰颐憋了半天后,到底忍不住对潘微之诉起苦来,“我算什么呢?一个傀儡?还是无能的傀儡!”
潘微之第一个就退后了,令狐立秋等人虽心存疑问,但都跟了潘微之。
那个在厨房里问他饿不饿,第一个被紫烟熏倒的杂役,施施然地来到令狐团圆跟前,而令狐团圆开口就是“秋叔”,叫西日迦玢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景元宫藏龙卧虎,秋叔应该是令狐家族的武圣、外管令狐立秋吧?西日迦玢无奈地认清现实,他们是一群猛兽,狮子、老虎和豺狼,而他却是一只小兔子。
令狐海岚没有流泪,不流泪比流泪更悲惨,纵然她母仪天下、光宗耀祖,可她的夫婿连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欠缺。令狐海岚没有痛苦,因为麻木了,更因为她深深地知道,灏帝比她更痛苦。她也想给他全部的温情,她也想温暖他冰硬的心,可她一点机会都没有,她甚至还不如那几位贵人,至少她们能偶尔热乎一下他的身体。
“我想要一个家。”潘微之轻轻地道,“一个真正的家,一些熟悉的家人。”
西日玄灏呷了一口茶,轻放碗盖,似乎浑不在意此次令狐团圆的威逼之举,苏信在一旁越来越胆战心惊,果然一如他所料,西日玄灏沉吟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开口了,“人,不能无耻到如此地步!朕容忍她在西秦胡作非为,不过是念了当年的情分。苏信,你拟旨吧,朕要册封令狐海岚为后。”
纳兰颐说到痛苦之处,不禁抱起头来,“微之,我受不了了,我想逃离目前这一切。”
“推翻西日皇族的统治、摧毁大杲的基业,你就会满足了吗?”
西日迦玢沉思道:“与其将命运交由他人掌控,不如由自己把握。我虽然也姓西日,可我并不相信雍帝或灏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西日皇族是多么残酷的血统,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愚民的表面浮华,而大杲的本质就是血腥与杀戮,它更擅长的是进攻而非利民。历代西日皇族的帝皇无一不如此,没有战争也会制造战争,只有战争才能维系它的命脉。”
孟风,也就是西日迦玢很痛苦地思索着,为何事态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西方雍伤重而死,西日玄灏顺理成章继承了帝位,那么在改朝换代之际,他就能怂恿燕思道称霸西秦,继而与中原朝廷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燕思道一个雄赳赳的匹夫,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屠了,并且这个黄毛丫头还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不得不重新看待令狐团圆,当年他虽然看出她聪明绝顶,却不能肯定她真的会重返北源寺,取得《天一诀》。而她取得《天一诀》后,他也无法预料她是否会凭借这天地间最神秘的武学,成为武林第一人,最后颠覆大杲王朝。他已然把她的可能性估算到最大,那也要在若干年之后,可令狐团圆却叫他叹为观止,以不足二十岁的年龄臻至武圣,更在此之后以一敌百,杀尽燕思道的精锐。她不仅拥有强悍的武力,还拥有绝不差于他的头脑,更罕见的是,她对政治也有极为敏锐的嗅觉。
潘姑子站在温热的泉水里开始反省,永远不要小觑女人,哪怕是再柔弱的女人,都有无比坚韧的一颗心,而那颗心只为爱存在。
“有点饿。”西日迦玢笑了笑,在他的微笑中,问话的杂役歪倒身子躺到地上。
见万福呆滞,西日挑眉道:“朕不喜欢被动,你若喜欢,你就杵在这里吧。”
“你想要一个男人的爱并不难。”贵妇人字正腔圆,话语叫人无比舒服,“只要你把自己献祭于他,牺牲掉你的全部,你就会永远驻在他的心里。”
西日迦玢说了半天,不见令狐团圆搭腔,心中恼怒,正欲掐潘微之的脖子,却觉手脚发软,竟再无力气揪扯住潘微之,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出手掌,而且动作飘逸至极。夜风轻拂潘微之的长发,略显凌乱,却更添沉静庄稳,他头也不回地轻声道了一句:“白白打晕了纳兰颐!”
如出一辙,就在令狐团圆掌控全局之后,状若木鸡的西日迦玢突然绝地反击。令狐团圆的反应也算神速。他一动弹,她就拉开了潘微之,并且以身挡在了潘微之身前。距离三人较近的令狐立秋冲上前来,四月、六月随后而至,但所有人都没料到,西日迦玢没有攻击令狐团圆,他自残了。令狐团圆扭头,只见西日迦玢竟然和图书恐怖地用手指挖出了自己的眼珠子,带着血丝的眼珠子捧在掌心,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哦……”令狐海岚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潘姑子志得意满而走,她一路垂首,心中窃笑不已。回到清华汤、潘亦心养老的地方,她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情。
纳兰颐沉默下来,他尽管垂头丧气,容貌却更添一分忧郁之美,过了好一会儿,他幽幽地道:“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她,我想忘了所有,所有的一切。”
自从七里湖一战,青冥葬身湖底,令狐团圆竟再也没有持剑,更不提去打捞那把绝世宝剑。她每日必练的都是基本功,轻功和一套古怪的拳法。轻功也就罢了,可那套拳法却着实古怪,六月和令狐立秋都跟着她学打了几招,却怎么打都不自在。她的拳法虽然并非花拳绣腿,却也不属于精妙,似乎仅起到了强身健体的作用,对于武圣级的高手来说,强身健体的拳法就好比饱学诗书的鸿仁厚重回幼学琼林。可令狐团圆练的拳,岂会没有独到之处?坚持跟她打拳的人,若干年后都体会到了其中好处,暂且不提。
潘微之沉默着,任由她在他的掌心抚来摩去。令狐团圆极有耐心,不停地抚摸着,试图一点点打开他的心防、软了他的柔肠,然而潘微之仿佛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令狐团圆只得在心底轻叹,大约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加坚定不移。最后,她捧起他的手,吻上了他掌心的那个疤痕,却想不到她放开他的时候,他开口了。很清澈的声音,很平静的语调,似乎很冷静,却说出了迄今为止最震撼令狐团圆内心的话。
迎面就是两个七月的高手,有气无力地躺在在上,西日迦玢微不可察地一笑而过。即便是武圣又如何?除了凶巴巴地看着他趾高气扬地直逼女王的宫殿,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吴问深深地叹气,而百里之外的苏信也在叹气。
令狐团圆望了会儿夜空,轻叹一声道:“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弄懂,或许天意下只有你能回答我。”
孟风没有再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干他的活去了,他是厨房杂役,挑水砍柴的粗活每天都很多。景元宫先有七月众人,后有潘与令狐两个家族相继入住,像孟风这样从秦都府招募的杂役不少。
“做夜宵啊?”另一位杂役问。
万福的心里顿时如波涛翻涌,应三德有勇欠谋,花野稳重少冲劲,但是再加上一个苏信,就聚齐了三军大将,灏帝这是准备开战了。
西秦已牢固地掌握在她的手中,七月也淡忘了曾经有一位将军令他们肃然起敬。西秦的民生和军事日趋稳固,七月的武圣越来越多,只是众高手越来越吃不准他们的大人剑技到了何种境界。
“嗯。”
潘微之随即僵直了上身。
万福转身才走,他又喊住了他,“传应三德、花野入京。”
潘微之挽起她的一条手臂,略带调侃地道:“那也不至于要你把他敲晕啊?”
潘微之轻叹一声,不搭腔,听纳兰颐将苦水一一倒出。自从纳兰颐掌管西秦以来,不仅内忧外患,还总被人看做是令狐团圆的男人。内忧倒也罢了,七月和氏族力量能妥善解决,外患毕竟远在盛京,顾不上西秦的地方势力。纳兰颐其实最受不了的是那些流言蜚语,西秦四处谣传,他以色相诱惑令狐团圆。
鬼怪模样的西日迦玢大笑道:“我身上的毒才是人间至毒,也算你聪明,叫你的男人和手下躲过一劫,可是有你陪我一起上黄泉路,我也值了!”
“你到底下了什么毒?”这是六月气若游丝的问话。
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捏碎了自己的眼珠子,一道妖艳的紫血从指缝间喷射,那血飞溅到令狐团圆的脸上,一股甜腻的腥味,令她干呕。但西日迦玢还没有完,他又脱起了衣服,裸|露的上身,一身紫红,肌肉膨胀,血脉贲张。
“我困了,你扶我回去歇着吧。”潘亦心伸出一只手,柔弱无骨。
西日迦玢麻木了,他年轻时逃离盛京皇宫,无非是认定他这一生都难以战胜西日雍,可好不容易熬到西日雍归西了,他却连一个女人都赢不了,并且还是完败。眼见令狐团圆携手潘微之,就近在咫尺,他手够得着的距离,却永远抓不住。耳闻令狐团圆冷冷如水的声音,流水多情,流水又是这世间的最无情。
西日迦玢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目无焦距,面若死灰,整个身子僵直。
令狐团圆打断了他的反问,清冷地吐出两字,“愚昧!”西日迦玢一怒,却听她又道,“我问的不过是你满足与否?而听到你的回答,我已经知道,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愚蠢!在你看来,大杲的子民都是愚昧无知的,都可以被巧言偏辞所蒙蔽,只要你有足够的笔力。你其实只是个文人,仅仅是个文人,凭什么决定一个帝国的兴衰?即使被你左右了一位皇帝,你也不过是站在帝皇高大身影下的一个傀儡,起决定作用的绝对不可能是你,可惜你不懂!”
“天天打猎啊!”令狐团圆瞟了一眼远处的六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闲着的时候射杀几头野兽,搞劳下五脏庙。”
西日迦玢闻言,死不瞑目。他自残伤敌,敌无恙,他却身亡,他的毒,他的命,原来只是个笑话。
万福心里咯噔一下,躬身受命。
四月上前道:“那没意义了,只有西日迦玢一人,我们并未发现他的同伙。”
为何潘微之两鬓斑白?为何西日玄灏恨她入骨?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和他一起成长,共同经历命运无情的洗礼,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比起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更深的是重叠的生命、自身生命旅程的重叠。
纳兰颐吃惊地望着他,潘微之苦笑了一下,告辞离去。
“你忘得了吗?”
一抹浅笑,从古色古香的宫殿间,洋溢出清丽的绝代风华。她的衣装并不奢华,仅是一件毫不起眼的青裳,却被她生生穿出了一股子洒脱和灵动。她的容貌并不绝色,寻常清秀的模样,却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她,又萌生可亲不可近的微妙感。或许这就是华丽的真谛,只要拥有最自然最真实的气度,https://www.hetushu.com.com本身就是最华美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警告你,宫里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潘亦心丢了一句冰冷的话,拂袖而去。
“我的签,就是我的命。起初我不相信,更不愿接受,因为它实在太荒谬了,甚至对我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阴的流逝,和我对你的越来越了解,我终于大彻大悟。习惯于原地守望的我、微如尘埃的我,守到最后就是这样的命。我的签也是无字的,它却有一个图——凤凰。”
红烛如泪,点点滴滴打在心坎,龙凤呈祥、凤冠霞帔,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令狐海岚孤独地坐在月照宫里,迎来了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灏帝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册封典礼,却吝于给她一个温暖的春夜,或许,月照宫历来都是帝后的冷宫。
战争的阴影很快笼罩了整个大杲,特别是西秦与中原的交界地带,朝廷已公然驻军。西秦方面虽然没有公开集结军队,但防范非常严密,一批又一批苏信派出的明哨暗细,都被活捉,宰的宰、关的关、送回的送回,竟无一漏网之鱼,这令苏信不得不感叹七月确实是天底下最强悍的组织。感叹之外,苏信还十分忧虑,他的对手是令狐团圆,而他早在杲北就已确定,他斗不过她。不知灏帝凭什么信心十足,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吴先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只是没有仔细想,现在你仔细想一下,雍帝之死其实很蹊跷,他死早了,以他的修为再不济也能撑个三五年,可他说死就死了。”
吴问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时得了盛京皇宫内的密报,说无缺重伤逃逸,他与众人都以为无缺养伤去了,原来竟是落入了西日玄灏的魔掌。吴问下意识地环顾藏剑阁,令狐团圆一直居住此地,他曾听了一耳朵,是与无缺有关,究竟是何原因,他现在突然明白了。
令狐团圆也一样担忧,只是她远比苏信、吴问都豁达。与其说环境造就人、成长经历塑造了性格,倒不如说天性奠基了性情的底色。令狐团圆不畏生死,更不惧残酷的命运,善于伪装的她,深谙坦诚地面对自己才叫完整的人。她也只是个凡人,会哭会笑、会痛会疯,有时候她不表现或者伪装,只因为不想叫人担忧她。令狐团圆最担忧的,竟不是迫在眉睫的战争,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去想的问题。
潘微之长叹一声:“你真的能离开吗?”
令狐立秋点头,无声离去。
藏剑阁就在眼前,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住着这座宫殿的女王。听闻女王曾以宝剑震塌藏剑阁,彰显了她剑技大杲第一的威名,可西日迦玢一直在心底诟病,一个女人,即便是个权力型的女人,也不该陋居残阁。只要是号人物,基本上都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何况她又不是平民出身。令狐团圆舍弃了无数奢华宫殿不住,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即,她是虚伪的,她从来都是虚伪的。早年她扮演傻里傻气的少女,而后她假装纯情诱骗了西日玄灏,还有那倒霉的潘微之更是为她豪赌了他自己的人生。她一直伪善着,利用她的伪善欺骗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利用她的伪善装点她锋利的宝剑,戕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她有什么了不起?西日迦玢傲然踩踏过潘迟的肩膀,进入了藏剑阁废墟。
“你越来越偭规越矩了,这儿可不是陈留。”潘亦心望着一池温泉,冷淡地道。
令狐立秋不亢不挺进地娓娓道来。原来令狐团圆放任西日迦玢混入景元宫,就是要借此事,一测景元宫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而西日迦玢引以为傲的紫烟毒,景元宫众人根本不屑一顾,无他,只因潘微之早就发现了他身藏紫烟毒。能被雍帝、鸿贤名医赏识,更身怀迷毒绝技的潘微之,仅凭西日迦玢周身散发的些微异味,就推断出了其所携之毒。
令狐团圆摇了摇头,“无缺失踪得太久了,必然在他的手里,我一直按着不说,就是怕扰乱军心。”
纳兰颐道:“只要没有她的地方都行。”
令狐团圆无语地从身后抱住他,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贴上了他的掌心,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个伤我以前一直没有问你,就是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令狐团圆缓缓睁开双目,目光如剑,西日迦玢不禁头皮一麻,纵然是笼中猛虎,看着也令人心悸。可心悸之后,却是由衷的自豪,这世间并非全由武力说话,强如令狐团圆,还不是照样成了他的阶下囚?
他本依附于西南侯燕思道,燕思道死后,他改名换姓潜入了景元宫。本就不惊人的他,换身衣裳就等同换了个身份,只要留心不与令狐团圆照面,就没有人能认出他来,如今的杂役孟风就是当初故弄玄虚的怀梦和尚。
“在想什么?”令狐团圆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突然发问。
六月闻弦知意,悄身而走。
令狐团圆反搂住他的手臂,坦然道:“敲都已经敲了,我还想敲你呢,都装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按部就班地瓦解西秦势力,几乎不可能。令狐无忧在西秦经营多年,纳兰一脉更是历经三朝不倒的西秦贵族,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面对的敌人,其实是大杲四大世家的三家,即大杲最高端的权贵阶层。如果他们的首领换一个人,他或许还有赢的可能,可偏偏是令狐团圆。不寻常的令狐团圆,寻常手段如何能对付得了?什么示弱、迂回、离间,在令狐团圆面前,都是玩剩下的伎俩,难道不是吗?一个从稚子时就善于伪装、隐藏自己本性的女子;―个在年少时代就游刃有余地穿梭于盛京皇宫的贵族子弟;一个年轻到令人发指的剑客,却成功地掌握了天底下最神秘的七月,收服了一干桀骜不羁的武圣。他拿什么与她斗?
紫色的烟雾冉冉上升,满溢厨房后飘散了出去,它们就像一片片紫色的云,恣意地在景元宫游荡起来。紫烟没有酴醾香那到歹毒,并不掠夺生命,只令人失去抵抗力。西日迦玢站起了身,在炉膛前萌生了高过令狐团圆一等的良好感觉。不,他不要她的命,更不要景元宫里所有人的命,他要的是她的和_图_书力量、她的权势,借助她的力量和权势,他才能掌握和控制他一生所爱和所恨的大杲帝国。
苏信应声,只觉心坠冰容积——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西日迦玢听着听着,身体越来越冷,冰寒刺骨,冰寒入髓。原来掌控局面的人从来就不是他,原来他先前的骄横恣意被他们当做了看戏,并且还很配合地陪他跑了龙套,他的智慧在她面前不过是孩子的把戏,可她为什么还要陪他玩呢?答案不久揭晓。
“你完了,令狐大人,哈哈……”西日迦玢身上的经脉逐一爆血,血肉横飞,无论是血还是肉,都呈艳紫色,显然他早已把自己炼成了毒人。
“这还看不出来吗?大人在练轻功!”潘迟随口答道。他被潘岳遣至西秦后,就成了景元宫的总管。
灏帝二年初,令狐团圆完全掌握了西秦,逼迫盛京朝廷封侯纳兰颐。而实际上,天下人皆知,西秦真正的主人是她令狐团圆,无论西日玄灏封不封纳兰颐,也只是个形式上的承认。
令狐团圆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这是她欠他的,哪怕她流再多的眼泪,也抵不过他长期承受的痛苦。他总是在默默付出,他总是独自忧伤,甚至连他打动了她,都用上了这世间最惨烈决绝的方式。
令狐团圆抹去面上的血,叹道:“难怪一直搜不到你的毒藏在哪里,原来竟在你的身体里。”
“大人在做什么?”新来的杂役孟风问。
潘微之拭去她的眼泪,沉声道:“其实这不是我的心里话,但我既然从最初就装作一副宽厚的模样,那么只好装到底,即使只是假装的,我也必须一直坚持下去。”
潘微之深思了很久,才低沉地道:“一生很短暂,能邂逅是一种缘分,怕被伤害的人,永远抓不到幸福。回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鼓起勇气往前,或许机缘就在下一刻。”
西日迦玢咬了咬牙,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半生将他人视作棋子,如今他却成了令狐团圆棋盘上的棋子,且是微不足道随时都会炮灰掉的棋子。他不甘心,那太不公平了,命运仿佛与他一直开着玩笑,每次给了他希望后,就掐灭了希望的光。他感到了无形的危机感,聪明如令狐团圆,肯定洞悉了他的心思。想起来就可恨,他假死离开北源寺后,暂时搁笔不继续丑化西日雍和大杲王朝,就是怕令狐团圆察觉到他的存在,而后联想到怀梦。从某个层面上来看,他放下了他最大的武器,却成了他一生最大的败笔——他没有机会了。
苏信无语,用有名无实对有实无名,这就是灏帝的回答。
“多谢令狐大人关怀。”西日迦玢开始好言劝慰她俯首称臣,将他心里反复默念过无数遍的话语逐一道出。令狐团圆仿佛在认真思索,又似一耳进一耳出,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这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始终保持着不变的淡定。
吴问真正惊骇了,“大人的意思是?”
西日玄灏离开了昌华宫,却没有回昌华别院。他独自伫立在阎风湖前,斯人已去,空留湖水碧澈。光阴荏苒,是谁小鸟依人、耳鬓厮磨?是谁素手仗剑,剑剑惊魂?又是谁断肠薄情、一袭青裳远走高飞?清风过处,泛起碧波荡漾,记忆尘封不住,如流水般流淌。
令狐海岚打了个呵欠后,就睡着了。
西日迦玢继续添加柴火,炉膛里很快诡异起来,紫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就算是再平凡无奇的面孔,被那样的紫光照耀也会显现奇彩,何况西日迦玢放下了白日里的伪装,冷酷而轻蔑的表情,与炽热的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令狐团圆纵身跃下,来到他面前时,吴问已无问,令狐团圆却有问,“吴先生,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潘微之很清楚,他的话有毛病,然而他不清楚的是,他刚出门就看见了令狐团圆。于是,纳兰颐在房间里呆若木鸡,而房间外还有两只木鸡。
远在盛京皇宫的西日玄灏面无表情地看完文书,随手搁置,他沉静的样子令苏信心惊。令狐团圆威逼朝廷封纳兰颐为侯,已经不是头一遭了,之前西日玄灏都勃然大怒,而这一次他却太平静了。
“其实令狐大人,你的人生已然圆满,作为女人,你早就做到了这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达不到的巅峰。可你总归是个女人,心再大,也需要一个能容纳你、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你总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和睦美满的家庭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帝位皇权不适合女人,‘惜令狐不后’,到了你这里,没准会改变。”
西日玄灏往日的神情浮上未改的俊颜,恨恨的、冰冷的。他再次踢毁了栏杆,断栏——滚落湖中,扑通作响,仿佛他的心跳得狂乱。
吴问不禁动容,她不是问他问题,而是她没有人倾诉,此刻七月和两大家庭的人都离开了,藏剑阁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他和她的关系不远不近,恰好适合吐露心声。
潘微之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与此同时,令狐团圆宛如一只青鸟,轻巧地扑入他的臂弯,“这不是怕纳兰藏不住表情吗?”
白日的时光很快过去,景元宫华灯初上,孟风停止了忙碌,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独自坐在杂役的小屋里沉思着。景元宫没有人认识这样的孟风,甚至整个秦都府都没有人认识他,但他另外的两个名字,不少人却耳熟能详——西日迦玢、怀梦。
“什么……事?”
如今,景元宫已成了她的宫殿,灏景山高皇帝远顾不上西秦。而当日七月部属诛杀了燕思道后打道回府,目睹血色七里湖之惨绝人寰,无不震惊。他们的统领竟以一己之力屠戳尽西南侯的精锐,并且完全掌控了整个西秦,自此,七月上下归心。
潘姑子狞笑着,语调却依然温柔,“你揭开床板,通往地宫的密道就在身下。你到地宫里,会看到一座很大的玉石雕像,你要做的,就是把那玉石雕像毁了。很简单,只要把手伸进雕像背后腰带的带结里,玉石雕像就会毁了,灏帝就不会再冷漠,他会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帝皇,而你就会驻进他的心里,成为真正的令狐后了。”
万福远远地观望着,年轻灏帝的修为又精进了,踢个栏杆都踢出了节奏,显然他对气力的控制、和图书呼吸的调整达到了卓越的水准。
“奴婢知罪。”潘姑子垂首,眼神中却满是不屑。
令狐团圆转而望空,月亮躲在乌云背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中,并且这一次,目光都不在对方身上。西日迦玢注视着脚下的潘微之,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景元宫少了一个人,纳兰颐不在,大杲氏族四公子之一、此时西秦明面上的主宰、纳兰颐竟然不在!
潘微之睁开眼睛,低声问:“你离开这儿,又想去哪儿呢?”
西日迦玢随即面若桃花开,答:“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深信。”
令狐团圆依然是一袭青裳,她坐在墙头的样子仿佛随时会跌下来,又或下一刻危墙就将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坍塌。西日迦玢再一次鉴貌辩色,只见令狐团圆纹丝不动地盘腿打坐于墙头之上,似在运劲逼出紫烟,若不是额间沁出的细珠出卖了她,她几乎从容到完美无缺。
“令狐大人,你还好吗?”清咳一声后,西日迦玢收敛了所有鄙夷,无限地放大出亲切、宽厚等种种与他的本质浑不搭界的气度,问着令狐团圆。比起虚伪,他自信,绝对胜她一筹。
令狐团圆俯视着他,清澈的眸光却令他感到没有比这更通透的穿刺。
吴问心底惊诧,令狐团圆谈笑之间,计出万全,谋无遗策,更叫他敬畏的是,其中几个谋略布局早在她入秦入际就开始做了,比如控制民主。
西日玄灏冷笑连连,恐怕西秦的女王陛下还不清楚,他握有一张她的底牌,随时可置她于死地!
“接下来该如何做?”吴问又问。
西日玄灏将栏杆摧毁殆尽后,又恢复了茕茕孒立。历来帝皇都是孤家寡人,他也不会例外,江山永远比美人更重要,男人的天下没有女人的插足之地。叶凤瑶比不上大杲稳固的基业,所以西日雍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浑球则是一个浑球,一个光彩照人的浑球,天下四公子中三个都是她的男人了,仅这一条就足够她青史留名!潘微之傻,令狐无缺痴,纳兰颐呆,只差一个宋歌老老实实在蹲在盛京,没有上她的贼船。
令狐团圆怜悯地凝望着他,看着他的身体飞速崩离、肢解,看到他再也笑不出声,喊不动唇。那些肉块纷纷落地,堆积得多的地面冒出了紫烟,连砖石都被腐蚀的毒素,令狐团圆却丝毫不受影响。
令狐闭圆微笑道:“因为他给的签有问题,有问题我就当场解决了。什么叫‘无解’?那是他期货的解,不是我的解,既是我的签,我当然可以随意处置、随意解。这道理很简单啊,比如给我起名闭团圆,团圆意味着美好的期望,而真正能不能团圆,却得看我自己的。当年若给我起名臭蛋,我就真的臭了吗?”
万福回过神来,默默地退走。西秦一战——与令狐团圆一战,看来无可避免。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将要残酷对决沙场,可他们分明可以共存的,奈何又奈何?
破晓的晨光带着醺醉的清凉,楼台轩榭薄雾萦绕,时光就在景元宫的如梦似幻中流走。对于努力辛勤的人而言,韶光似箭,而对于耽溺情感难以自拔的人来讲,就是度日如年,令狐团圆无疑是前者。
令狐团圆微微一笑,随着她的笑颜展开,藏剑阁躺了一地的高手逐一起身,西日迦玢只觉浑身发凉,眼前发黑,更可怕的是,这些七月的高手、烽烟与令狐两族人,竟无一人投目于他,没有讥笑、没有嘲讽,只有无边的轻蔑,他们都当他不存在。
西日迦玢当然不屑于回答他,这是他几十年里苦心孤诣的唯一成果,他本打算用在盛京皇宫,却不想用到了西秦的景元宫。
“她要的,朕偏不给。”西日玄灏微笑道:“她不想见的,朕就要让她看个仔细。册立帝后一事,朕要隆重大办。”
“呵呵!”西日迦玢发出了源自内心的赞叹,他赞叹上天——如果上天真的存在的话——竟将一位年轻美貌的女王拱手相送。
月光无情艳射又无情黯淡,因为乌云的羁绊。西日迦玢说了那么多好话,却不如一个简单的行动,当他下意识地往潘微之身前一走,令狐团圆顿时改了神色,“你不过想要我听命于你,可我即使给你承诺,你会相信吗?”
“不敢,大人请问。”吴问鞠了一礼。
藏剑阁废墟上突然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声,而墙头上的女子毫无动静。西日迦玢走回潘微之身旁,继续柔声道:“以大人的智慧,想必已经猜到我是何人,我又想做什么。不用谬赞,我只想提醒大人一声,你只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了,在半个时辰里,大人你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西日玄浩若以无缺相要挟,令狐团圆只有葬送掉无缺的性命,或者束手就擒与无缺一起死。而无论她选择哪—种,都是悲剧:无缺若死了,她的生命就是残缺的;她若与无缺—起死,不仅更悲惨,还会危及到潘微之。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叫潘姑子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刚碰到潘亦心柔弱的手,就被潘亦心一把推入池中。
“难道不是吗……”
令狐团圆轻轻一笑,拥着潘微之与他擦肩而过。西日迦玢已然生不如死,机关算尽不过如此。实际上她一直在找他,哪怕他本身微不足道,可到底也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这个棋盘名为“天下”。天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决定天下的,其实也不是帝皇,而是天下人。
令狐团圆叹息,“即使不是他亲手杀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哈哈哈……”西日迦玢仰天狂笑。
“怀梦其实很有能耐。”令狐团圆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只是指点迷津的人,往往不能破解自身迷茫。”
“除了打猎,还要营生的。”令狐团圆又瞅了一眼令狐立秋,“紧张的气氛,通常都是从百姓的衣食住行开始的,物资奇缺、物价飞涨,太败坏根基了,但是少一两样重要物资,区域性物价不稳定也是种标志。”
两人对视良久,冰冷的目光、华丽的紫烟和安静的废墟,构成一幅神秘的图腾,凝固为藏剑阁有史以来最独特的景致。西日迦玢想等到令狐团圆先开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从她毫无焦距的冰冷目光里发现了一个事实——身为顶尖高手的她,完全能游刃有余于任何武技,其中就包括瞳和-图-书术,而作为一个寻常人,在武功上实为废人的他,凭什么与她对视?
令狐团圆凝视了他一会儿,才轻声地道:“我很难过,但我不能对任何人流泪,就算流泪,也会被误以为是虚伪的眼泪。”
西日迦玢走出紫烟缭绕的厨房,虎步龙行的姿态出现在五短身材上,令他首次感到了人生的价值。他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他也不是仗剑行侠的武林豪杰,他是西日皇族最特殊的存在,他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令狐立秋欲毙西日迦玢于掌下,令狐团圆却拦住了他,“你们都退下!”
“我去散步了,”潘姑子行礼后,恭敬地答道。
西日迦玢一喜,她到底是在乎的,在乎他脚边的男人——她的男人,她与自己对视那么长时间,却不看潘微之一眼,那正是在乎至极。
潘微之忍俊不禁。
“怀梦大师,今晚我玩得很高兴。”
在西日迦玢看来,偌大的景元宫,最可怕的敌人只有一位,不是剑技天下第一的令狐团圆,而是脚下这位昏迷的医师。他的紫烟若不能在第一时间熏倒潘微之,那么他之后的计划将尽数付诸东流。
西日迦玢做洗耳恭听状。
“只有一人啊!”令狐团圆叹息道,“还真是高估他了!”
令狐团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合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凤凰,从属于龙,通常用于后宫嫔妃,另外它还象征着真挚的爱情。当一个男人从容地面对这样的一支签,她第一次怕了,成年后第一次畏惧了死亡。她怕死了,她若死了,同时毁灭的还有他的全部,她若死了,如何对得起他的痴情深爱?
潘微之在思索,双眼对着那张黄梨木琴。一盏青灯投影于琴和人,温柔地持续地释放着光亮和热度。
当西日迦玢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月光照亮了他的双眸,景元宫所有的重要人物皆在他的脚下,他一一扫过,最后终于在一处没有坍塌的危墙上寻到了令狐团圆。
苏信若知晓此刻的令狐团圆是如何揣摩他的,必然会吓出一身冷汗。令狐团圆高坐在藏剑阁危墙上,以平淡无奇的口吻道:“苏信此人,精细过人,才智、谋略无不高人一等,这是他的长外,也正是他的短处,他往往会想多了。”堆下的吴问不解,令狐团圆又道:“西秦比不上整个大杲的军力,怕的应该是我们,可我们仰仗七月的众多高手,坚壁清野,反倒叫他们怕了。这就是立场互换了,该担忧的我们,叫不该担忧的他们担忧去了,他们越担忧,对我们就越有利。”
令狐团圆热泪滚滚,她也许真的不是个好女人,可那又如何呢?能爱的时,她勇敢地爱了,能守的时候,她坚强地守了。若不能爱、不能守,作为坏女人、一个有力量的坏女人,她还可以努力争取、努力抗争,直到最后的最后。
西日迦玢心里一紧,不想她却开口了,“别来无恙,怀梦大师!”
潘微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热,缓了下身广,淡淡地反问:“你得了支无签,我一直没问过你。”
苏信的叹息与日俱增,令狐团圆太厉害了,与西秦接壤的三城,全城开始恐慌,粮食奇缺、粮价贵得离谱。城里还四散流言,说朝廷的军队怕是打不过西秦,想打持久战,所以把附近的粮食都收购光了。除此之外,花野的部属出现了伤亡,而且都是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比如湖边饮水,掉湖里死了;野外小解,裤子掉了,命就掉了;站岗打个呵欠,就永远地沉睡了。苏信不得不叹,七月的剌杀手段当世一流,令狐团圆城府之深、布局之早,他唯有拜服。苏信忧心忡忡、束手无策,只能静观事态发展,等待西日玄灏的旨意。
“真可怜,大杲的帝后。”声音中又充满了怜惜,可惜令狐海岚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惜令狐后了。令狐后,你要灏帝的爱,就必须果决勇烈。你也不用学令狐团圆,你只要在关键时刻为灏帝做一件事。”
西日迦玢震怒,一把提起潘微之,令狐团圆当即住嘴,冰冷地凝视着他。
“一会儿你就睡着了,我说的话你会全忘了。但只要西秦开战,你就会记起刚才我说的一切来。”
令狐团圆落下了幸福的泪水,他不但令她感受到了爱,他更令她感受到了幸福,更微妙的是,他的话还变相地解答了一直困惑她的问题——传统不能打破,但可以突破,世俗难以抗拒,但可以和解。这几乎是潘微之用生命换来的答案,有夫如斯,妇复何求?宽容到了包容,隐忍到了坚忍,抛开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换来了真正的尊贵和贤德。
“想忘是一回事,做不到又是另一回事。”然后纳兰颐就没有再言语,因为他都已经说明白了。
彼时,月疏枝头,潘亦心还未入眠,她满面愁容,伫立在清华汤冒着水泡的池边,“你去哪儿了?”
潘微之收回思绪,轻声道:“想家。”
“万福!”他笑罢。突然召唤万福,后者只能尴尬地现身,“囚禁令狐约,潘岳。”
西日迦玢所过之处,横倒的人无数,他从容地越过他们、绕过他们、践踏过他们,这就是他该拥有的人生——穿越无数人,绕过不必要的过程,踩踏过蝼蚁们的身体走向他的辉煌。
“令狐大人,愚不可及的该是大人你吧?眼下,景元宫除了大人你还能理直气壮,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挺直腰板与我对话!”
她在笑,放开了往年所有的伪装,挥别了手中沉甸甸的青冥,任青春璀璨在笑颜里。她在飞,飞檐走壁、飞云掣电,景元宫上空只见一道青影,飞来蹿去……
“我难过,不是为了别的,是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明日。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我若战死,恐怕跟着要死无数人。我知道玄浩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我有关的人,并且他已经在做了。”
“若真是他干的,我们不就有了名头?”
令狐海岚醉了,一个人吃火烧云这样的烈酒,岂能不醉?醉了就飘然,飘然就快乐了,可以幻想醉在他的怀中。令狐海岚的酒量很浅,酒品却一如人品,吃醉了也就是醉卧床榻,安安静静地。幻想无休止地变幻着,她的眼前好像来了一位贵妇人,优雅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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