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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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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长吟燕歌对日暮

第四十章 长吟燕歌对日暮

令狐团圆轻声称是。潘微之瞥了她一眼,他自从与无忧治水归来后,就总觉着她好像变了,至于哪里变了,他也说不清楚,好像成熟了些,好像更从容了。
纳兰颐跑到了两人身边,喘息着道:“又要劳烦你了!”
纳兰颐真想掉头走人,令狐团圆见他面色难看,连忙站起身,丢下了葡萄,“咳!”令狐团圆迎上前去,笑道,“又被你瞧见我不成体统了!”
“是。”六月提人离去。船那种运载工具,他是不需要的。
纳兰颐又看向潘微之,后者仍然闭目。
令狐无忧握紧双拳,恨不能挥出去揍她个半死。过了好半天,他才颓然地坐了回去,摸着额头道:“我知道了!”令狐团圆赶紧告辞,又被他喊住,“团圆,建不建新阁都无关紧要。”令狐无忧意味深长地道,“每个年代都会有一座藏剑阁,摧毁得了尘世间的藏剑阁,却毁不了人心里的那座藏剑阁。”
“是,父皇!”
“我本来想死的,现在却又不那么想死了。”无缺的声音忽高忽低,加上始终那样笑着,令所有看着他的人都觉得极其诡异,“你该一开始就杀了我的,或者在我想死的时候杀了我。”无缺微微侧身,扫了一眼西日玄钊等人,“你自己不想亲自动手,也不叫万福杀我,你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同室操戈便是在适当的时候铲除不适当的人。”
在令狐无忧发飙前,令狐团圆急忙跑了。自此,令狐团圆便开始了土皇帝一般的生活,因她轻易不出景元宫,令狐无忧也就随她去了。
“微之呢?”纳兰颐别转脸不看她,一看就有气。
“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她的声音在他耳膜里震荡。
“父皇……”
西日玄钊不禁后背发凉,他今日若在此诛杀了无缺,来日西日玄浩必然以此为借口,要他不得好死!
“放我下来!”他才喊出了声,她便松了手,扑通一声,他跌入湖中,幸而近处湖水并不深。然而他还未站稳,便见一道金光疾速扑面而来……又是那人!纳兰颐惊出一身冷汗,只见眼前金光青光大作,他的双腿竟似僵化,无法动弹。
无缺很平静,这种权力交接前的杀伐、替新皇消除隐患的屠戮,他并非头一次经历,只是上一次他是旁观者,而这一次他却身在局中。
“你在讽刺我像个女子吗?”他又垂首。
纳兰颐不可思议地看到身旁几天没有动静的钓竿上的浮标动了,他上前一抽,那钓钩上竟真的挂着―尾鲤鱼,“这怎么可能?我的钓钩上没放饵!”
无缺安静地坐在西日雍的病榻旁,他的手被一代帝皇牢牢攥着,但那过分修长的指头,西日雍并不能完全攥紧。
“让梁王担当很好,你不必担心我,我对君王的宝座只有厌倦,没有其他。”
潘微之跟随在他的身后,轻声道:“以前我们住在南越水乡,山环水绕风景怡人,到了西秦后我曾想,应该有一片地儿能让我寻回过去的念想。我跟随无忧大哥治水路经此地,便知道就是这儿了!”
无缺淡淡道:“换作我是你,大概也会如此安排。”
潘微之为令狐团圆准备的住地在湖泊中央。湖名就叫七里湖,位于秦都府南五十里,湖水碧绿,湖心岛有一所新修的住宅,屋子建造的风格简单而明朗,几乎就是潘微之心底完美归宿的样子。
令狐团圆反问:“我若遵循寻常妇道,就能得到你的尊重吗?”
“反正都是武功高强、身手了得,爬墙更是你的爱好之一。”令狐无忧对令狐团圆道,“你就带他们去住景元宫,当然正门就别想了,那是陛下亲临时才能开启的。”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她微微笑道:“美人之剑,至柔至阴。”
纳兰颐强压住浑身的不舒坦,仔细辨认后答:“不错,这个人追过我两次。”
“莫非西南侯在警吿我们,不要管他的闲事?”潘微之闭着眼睛问。
就在潘微之沉默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不多时,秦都府管家急匆匆跑来禀告,墙塌了。原来令狐团圆与四月比武,四月不敌她剑术精妙,以气力一轰,令狐团圆倒是跑开了,她身后的墙可跑不了。
煞风景的是,在秦都府不远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人,见到她就直直跑了过来。
令狐团圆束手看着,目光很快从两人身上转为远方。从七月高手大批涌入西秦,与西南侯一战便已注定。楚长卿那隐藏在斗笠下高深莫测的笑,仿佛出现在天边。将七月移交给她,又命七月集结于她的身边,他的目的与雍帝命西日玄浩北上清剿一致,让自己的子女积攒些功勋,以便日后真正接掌大权。
“你也太无拘无束了,微之就不管管你?”
“入住新宅,不宜见血。”六月轻笑道,“死透了就成!”他没用飞刀,而是以气力震死了那人。
“上回在景元宫为何不说?”
在西日雍的盯视中,无缺的眸色一直微妙地变化着。西日雍只知道他在思索,却不知他所思的和眼前的险境完全无关——令狐团圆并不是姬月。不知何故,此时此地的无缺竟弄明白了这桩事。
“至少……”纳兰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令狐团圆揪住衣襟往后一拖,她自己则挡在了他的身前。
“可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妇道人家?”
“纳兰?”
无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只有天才知道。”
令狐团圆依然眺望着远方,她要等的契机已经等到了,可想不到却是那样的契机。
黑衣人冷笑道:“老子就是六月!小女娃,交出令牌来,就饶你不死!”说完,他背负双手,从殿宇上跃下,只是一瞬间,就到了两人身前。
潘微之放下手中的医书,道:“也不全然是坏事,如今你这秦都府高手如云,连西南侯都不敢再轻视你。”
“不必多言,我会做的。”纳兰颐咬牙盯着她和-图-书的背彩道,“是我自己想做的,成为下一任西南侯!然后,过平静的日子!”说完,他返身上岸。
“你做什么?”回过神的纳兰顿竟有些畏惧此刻的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盯着他精瘦的脸,一甩手推了身后的纳兰颐一把。纳兰颐跌跌撞撞地直到藏剑阁门前才停稳,望着令狐团圆艳红的背影,他心中五味杂陈。只见令狐团圆纤手一挥,竟操着那把飞刀与六月打斗起来,金色光影拉成一条条弧线,条条罩向六月。而六月本就是使暗器的,袖中不知藏了多少把飞刀,一把把呈直线突刺或横射。距离成了两人取决胜负的关键,近则对令狐团圆有利,远则对六月有利。
见此情景,令狐团圆自嘲地一笑,命人送上茶点,不想茶点一送到,那两人就自觉自动地端起来吃了。令狐团圆不禁又是一笑,也端起了自己的茶,呷了一口后,她道:“据我的属下说,西南侯的人很多,连秦都府都安插|进来了。只是以前他们一直按兵不动,没闹出什么动静,我的人也就没理会他们。”
眼见众人就要动手,西日雍却一甩衣袖,西日玄钊不得不制止手下,静候西日雍发话?
西日雍沉脸立于墙塌之处,冷冷道:“朕击中他一掌,你还不快追?”
潘微之依然闭目养神,却放下了茶碗,而纳兰颐则飞快地瞟了眼令狐团圆,又更快地收回了目光。
令狐团圆沉吟道:“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为何我的师父要我劈开鄯滑。”
无缺讶异。
“近日他与无忧大哥忙着治理蛮申江水事去了。以往每到夏季,我们南越那边就爆发水祸,若是西秦的源头能疏通好,肯定能造福蛮申江两岸的百姓。不与你玩笑了,其实我也很担忧他们,可他们俩没一个愿带我同行,我只得憋在景元宫里头。”
“再不能让他们住下去了,再住下去非拆了我秦都府不成。”令狐无忧被逼无奈,当机立断,决定把令狐团圆扫地出门。
鲜血滴落在青石砖面上,却是六月的血,令狐团圆咬着一把飞刀,慢慢转过头来,而她手中的飞刀正插在六月的肩上,原来她在最后时刻,终于投出了她手中的飞刀。令狐团圆吐掉飞刀,一脚踩在六月肩头的飞刀上,那刀立时入肉,鲜血直涌,六月当即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令狐团圆放开他,又拍了拍双掌道:“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我怕你一出去,就会被那些人砍了。”
令狐团圆早就豁出去了,装过头的下场就是放浪形骸,而放浪形骸倒不用装了,“我还想更放纵些,可是就怕他说我。倘若有他陪着我,那才叫逍遥呐!”
湖水突然飞溅,打湿了他的脸,她收起剑淡淡地道:“你再这样下去,便连女子都不如了!”
令狐无忧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这才放她离去。
纳兰颐前后一思,就明白她确实憋坏了,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这倒不是潘微之与令狐无忧不信任她,而是他们去治水,带个女眷多有不便。
纳兰颐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他默默地跟随着她步入了景仁殿,默默地坐在潘微之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坐定,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六月显然被她激怒,出刀更快,数量也翻了倍。令狐团圆顿时陷入险境,一把把飞刀均擦过她的身体,其中—刀划破了她裸|露在宽袖外的手臂,还有一刀擦破了她的脸颊,直看得纳兰颈心惊肉跳。
他仔细聆听她说的那些事,听完后,他凝视着水中的红影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对不起,藏剑阁塌了……”
“我希望他能和你们在一起,这或许是我的一相情愿,但人活着,总得有盼头吧?”
他摇了摇头,有事没事都已经这样了。
“你的鱼上钩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秦人,纳兰颐自然知道那段历史,他沉吟道:“伦常乖桀,立见消亡。姬天的死,也是注定的。”
六月情知,一旦罩实了他,就是他败了。不想认输的他被令狐团圆激起汹涌的斗志,全然忘了进景元宮前四月的叮嘱,竟使出了杀手锏。他一连挥出了七把飞刀,每把刀的飞行角度都极其刁钻,刀刀都透着诡异,令狐团圆一个旋身,躲开了前面三把,紧跟着两条手臂各被一刀擦过,再看剩下的两刀己到了眼前。说时迟那时快,最后的两把刀竟然在空中互撞,改变了飞行轨迹,令狐团圆将头一扭,挑开其中一刀,但另一刀已击中她。
纳兰颐一怔,而后道:“不错,我从西南府出来,就—直被人尾追。与我随行的侍卫一个个离奇失踪,到了今晚,就剩我一个人了。”
面对纳兰颐的质问,令狐团圆在心底叹息了—声,他与她是说不到—块的,并且不止映丽公子—个人无法接受,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可她。
“你并不了解我,我却深刻地了解你,父皇。”无缺的另一只手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语气由平淡变得温和,“生在皇家,最是无情。可人都是有情的,硬生生逼迫自己无情,无非是为了社稷、为了肩上那沉重的担子。纵然是独霸天下的帝皇,也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你想要的未必是真正所要,你得到的未必真正属于你。”
“不是。”令狐团圆忽然拔出青冥剑,往水面一划。他骇然看到一道水流被青光凛凜的宝剑勾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绕过她的半身,而后柔顺地回归湖水中。
西日玄钊及众多侍卫冲上前去,呼喊声、脚步声、拔刀声,都没有盖住一个鬼魅的“咄”音,伴随着“咄”音,昌华别院的一堵墙壁轰然坍塌,跟着又是一记闷响,一片尘埃落定后,西日玄钊驻足四望,哪里还有无缺的踪影?
相较令狐团圆,纳兰颐更想见的人是潘微之,但是他来到藏剑阁后,不仅没能见到潘微之,反www•hetushu•com.com而见识到了令狐团圆的放浪形骸。初夏的季节里,令狐团圆身着绚丽的红衣,却是宽短大袖,露出两截藕白的手臂,红白醒目,直叫人不敢正视。而她的样子更叫纳兰颈倒吸一口冷气,她没个正行地斜倚在―张古藤椅上,红裙下穿着裆裤,腿上绑着西秦边疆民族的鞘竹,并且一条腿横着一条腿竖着,看似正在极其享受地吃着葡萄。
潘微之只能沉默。君子有成人之美,可这君子委实难做。一边是今生擎爱,一边是至交好友,两边他都不舍得放弃,可又怎样寻到—条路是三个人可以同时行走的?他能怎么办?
纳兰颐不知从哪里萌生的勇气,倾身侧脸奋力地往靑冥剑锋上撞去,令狐团圆怎么会让他得逞,她轻巧地一收剑,他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往湖里倒去。
纳兰颐很快明白过来,他放开鲤鱼,将之投入湖中,“我想钓自然会放上饵,替我答谢你的属下。”
纳兰颐见她神色黯然地转望藏剑阁,不禁自问是不是过了些,要知道这人从小就是野养的,“你在看什么?”
西日雍心情舒畅地大笑起来,无缺在他的笑声中想起了往事。上一世,死于鸿沟前,他心力交瘁,偶尔沉默发呆,近侍的宦官垂泪叩问,是否服侍得不好?他保持沉默,后来那个宦官就自杀了。
“你不是使剑的吗?”六月拉开三尺远后,问道。
潘微之陷人了沉默中。未来西秦时,他只道无缺目是叶氏后人的缘故,与众不同,而到了闻剑阁,震惊过后却完全没了这种想法。那个人确实活得太苦太累了,他守着团圆两世,前世他选择了惨烈的结局,这一世他古心经营却是将团圆送入好友的怀抱。他能想什么?
令狐团圆转身往回走,却见纳兰颐神色恍惚,她走上前去,一把拖他进了藏剑阁。
两人的距离远远近近—直变化着,虽然令狐团圆身上的擦伤、割伤越来越多,她却越斗越勇。只要她—接近六月,她手中的飞刀就叫对方应接不暇,无数道曼妙的孤线、无数道死亡的切割线,以咄咄逼人的气势罩向六月。
这几乎等同于找死!西日雍是想过取他性命,不过现在时日未到,而西日雍也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他的性命,他毕竟是他的骨血,更是西日雍此生唯一不能把握的女子为他所生的儿子。
纳兰颈被她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只是他生气的样子也极好看,又叫令狐团圆多看了两眼。眼见昳丽公子欲甩袖而去,令狐团圆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身打扮只为练剑方便些,而你刚好赶上我休息的时候来。”
令狐无忧叹道:“我本不打算让团圆掺和进来,你们来到我这儿,我只希望让你们过上几年舒坦日子……你们呐,总归要回去的!”
“怎么了?”令狐团圆停下脚步,他这才发现是他自己先停了脚步。
“你没事吧?”潘微之轻声问。
七月的新主子身先士卒,每日辛勤练剑,引发了一群武圣追求更高更强武力的热潮,搞得秦都府连飞进一只苍蝇都会有无数人哄抢。
纳兰颐勉强笑道:“你在说笑吧?”
西日雍微微睁目,而万福已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无缺竟对西日雍说这样的话。
在他们两人身后,令狐团圆东瞅瞅西看看,四月在她身旁小声喃咕,“这儿的地理位置不错,若有外人入侵,就是一览无余的,可惜宅子太小了,容不下七月那么多人!”
“不必担心,他不会再用飞刀投你!”令狐团圆转身道。
“你说这群武圣是不是都疯了?”令狐无忧只能找潘微之抱怨,“现在西秦府的衙役人人自危,生怕打个喷嚏都会横飞来一石头。”
西日雍锁眉,无缺的面上浮现了温暖的笑意,与当日缮滑缺口前令狐团圆的灿烂笑容竟是一模一样。
纳兰颐只觉得心都跳了出来,“令狐团圆!”他大喊一声。
令狐团圆遥望西南方向,平静地道:“你要成为下一任的西南侯。”
不久,六月提着一人踏水而来,那人被他抛到令狐团圆脚前,露出了脸,死前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何人偷袭纳兰?”令狐团圆斥道。
纳兰颐只觉透心凉,反观潘微之,后者又闭上了双眼。
“纳兰公子……”令狐团圆咳了一声,轻声细语地道,“你要习惯了,那个,我打算与西南侯开战!”
他凝望着水中她的影子,碧水红影之下涟漪层层,却是她以气力巧站于水面留下的痕迹。
西日雍也笑了,“那鸿沟呢?”
西日雍瞪眼看着他,见他还是不肯说话,便靠到榻上长叹一声,“朕知道朕己时日无多,最后的日子只想与你相处,弥补这十多年骨肉分离的亲情,你就如此对待朕吗?”
“你还有什么遗言?”纵然西日雍不复昔日的飞扬跋扈,气势却依旧咄咄逼人。
“我整日无所事事,不像微之总在忙他的,你也时常在修行。”
“那时候只少了一个侍卫,我……”
想明白了的令狐团圆当晚练了半宿的剑,无数双眼睛在树影婆娑下见证了那一幕。原本并不高的藏剑阁,在周遭夜景的衬托下,显得巍蛾而肃穆。青衣的年轻女子缓缓横剑,划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起剑式,紧跟着,迴异于平日她精妙的剑法,散发着青光的宝剑大开大合,仿佛一个初学者模仿着老道的剑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仔细想来,若真与她对手,似乎又很难讨到便宜。
“哦,我在想三百年前,姬天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令狐团圆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
随着四月的声音,湖岸树林中惊起一群飞鸟。令狐团圆停步,湖面吹拂的风鼓起她的青色衣袖,她举起手臂,遥指那惊鸟的方向,纳兰颐听得很淸楚,她只说了一个字,字正腔圆、干脆利索,“杀!”
纳兰颐抬起头来,又闭上眼www.hetushu.com.com睛,点头。外面的天是黑的,殿里的灯是明的,“我和你们一起!”他听到了自己清澈微凉的声音。
纳兰颐一怔,反问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在说你既然嫁了微之,就该本分、安分些,你看看你,哪里像一个寻常妇人?”
“哦,功夫倒还马马虎虎。”
“就是这样的,柔和未必没有力度,美人未必是女子。”他不说话,她又轻声道,“前不久我还顶着与你和纳兰贵妃相似的面容,身在瑞安替雍帝长脸呢。”
夏夜凉风习习,一身青衣的令狐团圆径自往前走着,潘微之与纳兰颐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洒脱自如的身影,潘微之忽然明白了,她变的是什么,那是力量,她就在他的身边日渐变强,任谁都无法阻拦她前进的步伐。
“按理说,我不该、更没资格这样与你说话。”无缺的眼神又缥缈起来,“可她叫我懂了一个理,我无法选择出身,但我可以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不想做至尊无上的君王,也不想再假装无忧无虑的优渥公子,我要做我自己。这一生,我是你的骨血,即便你对不住我的生母,你也是我的生父,我不想欺瞒你,我的父皇,由此我对你说了实话。实话总是不中听的,比如我淸楚你为何与梨迦穆一战后,伤病缠身难以治愈,那是你硬要驻颜,不愿以苍老病态的面目示人。”
殿外脚步纷响,却是沛王西日玄钊率众侍卫冲进来,他们很快就围住了无缺,“大胆逆臣贼子,竟敢困帝宫中!儿臣救驾来迟,父皇请稍候片刻,儿臣这就为你诛杀此獠!”
纳兰颐呆了一呆,青冥剑即刻收了回去,令狐团圆沉声道:“纳兰颐,帮我!”
西日雍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可一方面他病体受限,另一方面作为帝皇,很多话是无法说的。
纳兰颐听到了一声轻响,待他定睛,才看到令狐团圆两指牢牢地夹住了一把金制飞刀。她若是寻常妇人,这会儿他已成刀下亡魂了。
令狐团圆并不理会他,将头转向纳兰颐,问道:“这人可是西南侯的手下?”
有令狐家族的地方,就有潘家的身影,潘微之很快也接手了潘家在西秦的生意。这下令狐团圆的小日子过得更加滋润,她身上穿的是陈留的极品丝衣,喝的是望舒的陈年火烧云,用的是西秦的精致物件,左右又有一群顶尖武者以她马首是瞻。至少在纳兰颐的眼里,她就是到西秦腐败来了。
西日雍从他的双掌中猛地抽出手,却又软软地落回他的掌心。西日雍寻到了答案,答案竟是那般诡异——他竟发自内心地极其欣赏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就像半截刺天的利刃,从来与他说话都带着洞穿的后手,把他的心刺个透凉,可这透凉又痛快淋漓。难得,难得可惜……
纳兰颐来到景元宫后,就不断地感到惊讶,但最令他惊讶的还是令狐团圆的神情,之前还是一副很冷酷的样子,此刻却流露出一份哀伤。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其实他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从最初的误会、中间的尴尬直到今日的欣赏,他与她的距离却始终没有变过,很遥远。
“护驾!”
令狐团圆抬起头来,仰望藏剑阁,她的表情无喜无悲,眼神淸澈一如当年望舒的那个少女。她拔出了靑冥剑,随即藏剑阁在所有人眼前坍塌。
纳兰颐没有翻墙而入,他被二团毕恭毕敬地从侧门引入,然后走宫中的正轴线,带到令狐团圆所住的藏剑阁前。
“平静日子?”令狐团圆盯着他道,“就凭你这副容貌,已然无风起浪了。”
西日雍沉思后道:“世人鲜少明智通达之辈,他影响不了你们几个,却能影响大杲千万之平民百姓。”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动手。”
“你倒是也知道!”纳兰颐冷冷地道。
“你就不怕我一不小心拆了景元宫吗?”
“以前就你一人,带着仅有的几个家将,自然人微言轻,事事都要看西南侯的脸色。若按照我们南越的政务管制,西秦不该是如今这副面貌。”潘微之轻言细语,却是句句切中要害。
令狐团圆背对着他,红色身影渐渐刺痛他的眼睛,“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旁人也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你得靠自己。修为低微不打紧,无忧大哥不就没有丝毫修为吗?待你日后当了西南侯就会知晓,你有那个本钱掌握一方力量,因为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昳丽公子。”
西日雍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胸有成竹地道:“朕虽时日不多,但鸿沟还是要填一把土的。”
距离湖面约有两尺,纳兰颐被定身在湖面上,令狐团圆用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后领,叹道:“没用的!楚长卿自毁容貌,依然躲不了桃花债,你也一样。”
—阵风吹过,阁前花影晃动,倏忽又止。
大批七月髙手开始涌入秦都府,以至于令狐无忧很内伤。若非他出生于南越最富庶的令狐家族,接管了令狐家族在西秦的营生,单凭朝廷发的那点俸禄,恐怕连一个令狐团圆都养不起。而他虽然养得起—大帮子人,秦都府却经不住武圣级高手的摧残。
“是啊,你要想要自然会有,不想要,送上门来的都会拱手。”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因令狐团圆―剑挑起了他的下巴。
说者无心,听者恍然了悟。令狐团圆忽然明白了,她被认可的最大原因说起来很讽刺,她原以为她太过年轻难以服众,最后却成为了众服的根由——她可能是当世唯一一位二十岁不到的武圣。因为年轻,所以她前途无量,因为年少,所以她才有无限可能。
纳兰颐勉强镇定下来,问道:“你就不想借此收服他们?”
纳兰颐猛地起身,厉声道:“我不是你,你不是个寻常女子,而我却是个寻常男子。你尽管笑话我好了,我不想见到死人,不想与西南侯为敌,我只想m.hetushu.com.com要过我自己的平静日子……”
书房门外,潘微之一身银衣,与月光一同等待着她,她极自然地将手递入他的掌中,两人并肩走出秦都府。
当飞刀停止在青冥剑剑背上,纳兰颐才看清那刀上绑了张纸条。原来六月不是又要他的性命,而是传信给令狐团圆。令狐团圆看了纸条后紧锁眉头,纳兰颐站在水里,既不想上岸也不想挨近她。可她思索了片刻后,却用青冥剑将纸条送到了他的眼前,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雍帝病重,立梁王为储。
“就在那时,你让我领悟了一种剑法。”
无缺微笑道:“还有另一种法子,一人有庆,万民赖之;一人有祸,万民承之。所以帝皇才是最大的施力者,天下安危系他一人之身。”
西日雍容不得他再继续说下去,可他还未下令,无缺已动了起来。绢包冲西日雍的面门飞去,任谁都料不到,无缺没有选择从西日玄钊这边突围,而是直取西日雍。区区绢包自然不在西日雍眼中,可绢包在抵达西日雍身前时却突然开裂,绢包中包裹的茶盅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向西日雍四射开来。
他点点头,当时她盯着他猛看不休,很惹他厌。
“那个……我不过是图个逍遥,没料到你会过来。”
令狐团圆沉下脸,景元宫的七月髙手竟无一人示警,说明此人也属于七月。
与她年龄不符的是,她的剑境沉重到叫人喘不过气来。在她的剑境笼罩下的区域,藏剑阁震颤嗡鸣、树晃叶落,一地的残痕,却是连一丝风都不起,仿佛空间的灵动都被抽干,蓄养出愈演愈烈的沉重。啪的一声,类似镜碎帛裂的声响,团圆腾空跃起剑,而后奋力地将青冥插入地面,靑石砖瞬间爆发出一阵轰响,一道裂痕从她颤抖的双臂下哗啦啦延长,连爆二十多块砖才消失。
“西南侯猖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枯槁黯淡取代了以往的神采飞扬,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无奈和颓丧,西日雍加重了一分握力,那意思就是要无缺开口。无缺的眼神依旧叫他看不懂,而无缺的话他更不懂。
“我没有心情与你们玩这类试探的把戏。”令狐团圆环视四周,冷冷地道,“我从来就对七月没兴趣,之所以接了令牌,原因很简单,那是楚长卿给我的。很抱歉,我很难喊他一声爹,更抱歉的是,我也不想管你们。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信任,你们不服我,我也不寄希望于你们。你们奔我而来,我供你们好吃好住,你们若想离开,尽早给我走!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再来,就不是插个刀能完事的了。”
西日雍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是与无缺度过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离大限不远,仿佛想要抓住生命里最后的阳光般,牢牢捉着看似青春逼人的无缺。还有个别人觉得奇怪,那两人并肩而立的时候,并不像一对父子,更不像君臣,倒像两个陌生人——两人浑不搭界的陌生人。只有万福明白其中缘由,但他绝不会说,他只喜欢远远地听。
令狐无忧凝视着他道:“微之,说句真心话,你我都比无缺年长,都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感觉到,无缺活得太苦了?”
接下去的几日,纳兰颐就总坐在水畔,身前放着一杆钓竿,钩上没有鱼饵,他靜静地看了几日的湖水,直到水里出现了她的倒影。
沉闷枯燥的感受充斥在七月高手们的心间,正当有些人决意离去,不再观看她练剑时,令狐团圆的剑风忽然变了。在古怪的起剑式乏味地开场后,她的剑一个翻花换到了左手,顿时青光大作,一股力压千钓的沉重感豁然显现。只见她的身法如行云流水,手中的剑却似滞重而笨拙,难以形容的反差融合成令人胸闷的压迫感。少数人立时明了,那是气力,那是剑境,而剑境的出现正标志着她破入了武圣的门槛,这几乎可以称为奇迹,一个十九岁不到的武圣!
令狐团圆道:“我没有楚长卿的胸襟,替大杲出生入死还要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你是谁?”
“谁能跨越呢?”西日雍笑完后,问道。
西日雍斜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竟是说不出的古怪。西日雍眸中的温情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果决的凶辣,“你是何时知晓的?”
令狐团圆第三次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要取你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是非要像猫捉耗子似的逗弄着,必然有其他打算。虽然不清楚西南侯的目的,但我们可以倒推。西南侯若想要真正权倾西秦,你纳兰家族就是他的艰中钉、肉中刺,而我们南越的势力虽然根基浅薄,可是如果与你们纳兰家族联起手来,他也不得不忌惮。”
纳兰颐一耳进一耳出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们的话里仿佛有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引力,拉扯着他不断陷入纠结的旋祸,直到最后他才淸醒过来,是啊,这两人己结成夫妇了。
“回去再说!”令狐团圆打断道。
“咳咳……”这时,西日雍却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抵挡绢包所裹茶盅碎片尚且吃力,再去追击无缺一掌,更是负荷不起。
听到这句话后,令狐无忧傻了,虽然藏剑阁并非景元宫里最重要的建筑,但它也是景元宮的一部分。
“哦?”令狐团圆皱眉,尾随纳兰颐的人很快消失在阴暗中。
“不是。你看的书肯定比我多,史书上记载了多少昏君多少荒淫不堪的事,姬天之所以选择死,正是捍卫了伦常,也保住了世所不容的恋情。”令狐团圆试图说服的人并非纳兰颐。
“没什么。”他继续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地方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我想你会喜欢的,因为我很喜欢。”
纳兰颐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都知晓了?”
纳兰颐再度踏入景元宫,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六月。六月侧身,在令狐团圆耳畔hetushu.com.com轻语了几句,又拿眼瞟着纳兰頤。令狐团圆竖起左手,挡住了六月的视线,六月一惊,复又笑了下,倒退弹飞而走。
“那时,西日迦玢突然将签牌尽数取出,我便知其中有古怪。占卜起卦者精于算计,极尽臆想和编造之能事,谋财谋名,当那些签牌直冲我们几人而来时,我即断定他是谋人。而我们几人又是何身份——皇族与贵胄,所幸团圆和梁王都是意坚志定之人,不会受到他的影响。”
“纳兰公子。”令狐团圆穿着那身他垢病过的红短衣裳,浮水而立,“近日你很没精神。”
令狐无忧一怔,“你都知道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再过一年多,团圆你就二十岁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上任西秦,你二十岁不到就已是七月统领了。”
西日雍填土的法子直接而有效,他召集了一干御用文人,下派到各地方,歌功颂德、掉舌鼓唇。对此无缺惑到很失望,西日雍果然不愧为西日昌的后人,只是扯旗呐喊的水准低劣。无缺也不能更不愿再与西日雍说些肺拥之言,因为西日雍确实快死了。
“藏剑阁坍塌一事势必要上呈皇庭,盛京不日便会遣人来查。”潘微之淡淡地陈述道,“你要搬出景元宫!”
令狐团圆微笑。
青冥剑出,剑尖不断地巧击在那飞刀上,微妙地改变了飞刀的方向,而令狐团圆看似轻松地挑着飞刀,实则用尽了全力。此时不同彼时,当日景元宫里她是时刻提防着,所以才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六月的飞刀,到了七里湖后,她却完全没有防备。
西秦仅存的名门望族纳兰家族一向与秦都府交好,得知令狐团圆与潘微之到来的消息,纳兰颐就立即从西秦内地赶至秦都。只是途中耽搁了点时间,等他到了后,令狐团圆已住入了景元宫。
纳兰颐眉梢轻颤,不知是水珠儿还是汗珠儿滚落在那张比世间无数女子都标致的面庞上,“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真的明白了?”
“他们是西南侯的人。”令狐团圆说的第一句话,比投入湖心的石子还不如,两人全然没有反应,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似乎在看鞋子。
“缮滑对我师父而言,就是一座压在头顶、沉在心底的牢狱,即便更改姓氏也无法改变他身为西日皇族的事实。他恨它,想摧毁它,但他却做不到。他也不是要我真的挥剑劈开缮滑,实际上他自己已经劈过一次了。”
纳兰颐再也忍不住腹内的翻江倒海,跪坐水畔呕吐起来。潘微之立刻走到他身旁,默默无言地轻抚其背。
纳兰颐听是听了进去,却更加茫然。他前来秦都,只为与潘微之叙旧,并没有考虑别的,但在有心人眼里,他投奔西秦,似乎就是为了与南越两大家族联盟。
两人同时往阁外看,一条黑影迅速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六月。
令狐团圆注视着湖面的微澜,淡淡地道:“恭喜纳兰公子了,无饵也有自来鱼!”
假装妇人之仁有些辛苦,假装顺应亲生父亲的意图更加辛苦,令狐团圆的双手在宽袖里把玩着七月玉牌,在指间旋了几圈后握紧,他们不知道啊,这正是她想要的。
潘微之扶住纳兰颐,才想询问,令狐团圆便抢先问道:“你不是第一次被人追赶了吧?”
无缺的动作迟缓了片刻,又继续收拾。他将碎片收入帕中,又将绢帕打结成为包状,提在手中。
万福伫立在两人身后,揪心地瞅着。自从古医师离去后,西日雍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这也是谁都没料到的结局。梨迦穆与西日雍一战,竟是一死一伤,算是两败俱伤。
位于藏剑阁西南方向的明和殿的殿宇上,一名黑衣人讥笑道:“你也配当七月统领?被个小白脸训斥得一无是处,我听了都烦,还是让我帮你解决了他吧。”
“那你又为何一接到我们,就领着我们去了闻剑阁?”
纳兰颐乘坐小船第一次抵达湖心,就喜欢上了这里,“微之,你是怎么想到的,竟然在七里湖中央造了宅子。”
无缺回到原先那种寡言少语的样子,西日雍就知道他是在怜悯自己,而这正是西日雍无法接受的,他宁愿他讥笑、讽刺甚至贬低自己,也不要他保持沉默。
纳兰颐怔怔地盯着令狐团圆,只见她充满歉意地道:“我也想妇人之仁,但时候不对。”
“凭你还不配我出剑。”令狐团圆欺身而上,步步紧逼,匕首类的兵器她使得也不差。
无缺示意随侍的大包子退走,他自己则弯腰缓缓拾起了茶盅的碎片。
无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
只见黑衣人一抖衣袖,又是三道金光疾射而来。令狐团圆眼明手快,以指间夹着的飞刀一―拨飞,三把飞刀弹射入地,竟刺入厚实的青砖半寸之深。
“纳兰,不必担忧。”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很柔和。
西日雍不言,手指残墙。西日玄钊等人连忙追了出去。他们走后,西日雍才抹去唇边血迹,踉跄着回到了榻上。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化是很难解释的,且不说纳兰颐决心改变他与令狐团圆之间的距离,七月的一干高手们却已经真实地改变了与令狐团圆的距离。倘若说纳兰颐认可了令狐团圆还情有可原,但心高气盛的武圣们为什么会承认令狐团圆,起初连她自己都不甚明了,直到潘微之与令狐无忧回来后,她才从令狐无忧一句感叹的话中寻到了答案。
令狐团圆又吩咐六月道:“把这人送还给西南侯,联络纳兰族长,一个字,等!”
又过了几日,西日雍到底忍不住,冲无缺摔了个茶盅,那意思就是,你就没有话说了?
清傲了二十多年的昳丽公子吐完了,呆呆地坐在水边,他又一次在她面前颜面扫地,或许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没有风骨的。
“我想请大哥不要再建造一个藏剑阁或闻剑阁。”
令狐团圆想了想道:“你还记得当日阆夕殿里,你我初次相见,你也在望水忧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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