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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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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问君北游何时还

第二十九章 问君北游何时还

街道两旁关门闭户声不绝于耳,令狐团圆又狠狠地咬了―下指甲,关窗户。与此同时,马上的西日玄浩往她的方向瞥了—眼,没看清楚,只知窗后是个村姑模样的女子。
他怎么会出现在杲北?他怎么会到这里?令狐团圆不禁按了三指在唇上。
马蹄声远去,潘微之却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过了很久,她轻声地道:“幸而有你。”他的冷静点醒了她。
潘微之又温言了几句,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淹没于黑暗中。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极细微地战栗,可身为剑客的她又如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门砰地关闭,西日玄浩冷冷地盯着窗后的人道:“你们只有一晚时间,明日给本王答复。”言毕,他掉转马头回走。
“阿狐,你家男人呢?”
四月问:“我们如何应对?”
“这城镇本王也似曾相识……”西日玄浩陷入了沉思中。
苏信身中迷毒未解,内力提不上来,需要时间逼毒,不想却被巡守尕苏镇的梁王的军士盯上了。他形迹可疑也就罢了,只要他一离开尕苏,梁王的军士就会不理不管。可苏信的手下在镇口候着,偏偏苏信一与手下会面,就对着令狐团圆的方向指指点点,被梁王的军士误会了。在那苏没真正交手的两拨人,在尕苏却大打出手。
四月恍然大悟,不错,苏家的先祖也出过名医,且苏家世代会医。
潘微之的面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他亲眼看到苏信易容成他的模样,言行皆学得酷似。他瞧着令狐团圆不说话,就是想问,你如何知道他不是我?
四月拊掌道:“好极,那混账还是为咱们办了件好事。”可下一刻,四月高兴的表情便换成了错愕。
令狐团圆恍然大悟,苏信不得其法,只因方向不对。这使她想到了音武,西日皇族守着《天一诀》世世代代,却无门而入。昌帝千辛万苦得不到的音武,叶叠轻而易举取到了。而同样,苏家世代精通医术却学不到的迷毒,潘微之无心插柳却会了。
北方的夏夜,夜空呈现明丽的宝蓝色,繁星璀璨仿若无数颗宝石点缀其上,两人直等到夜深,四月才听到动静,“有人来了。”
令狐团圆在窗后静静地凝视他,但她的手悄悄地扯住了身旁潘微之的衣袖,后者立时明白,梁王并非改脾性充善人放走苏信。只见西日玄浩竖起两指对准令狐团圆的方向,薄唇轻启,“围了这间屋子!”
“不是在傍晚,更早以前我好像就来过。”西日玄浩又低语了—句,然后他转向令狐团圆的方向,黑乎乎的,屋子里似有两团人影。
苏信等人均面色古怪,把苏信交给苏信?
但是令狐团圆没料到,一城之主的苏信一旦舍弃风度就会彻底无赖,“阿狐叔,你和你家姑娘不能那样啊!我给好处就和我相好,我如今落难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他的声音凄响,令狐团圆家的左邻右舍都有了微小的动静。
她的恍惚很快被打断,她的心揪了起来,西日玄浩正向她走来。
令狐团圆只觉胸腔里一股热血奔流,怂恿着她抛开了镇定和理智。他不仅识破了苏信,他也看穿了四月,他留下军士围困住他们是在保护他们。他给她—晚时间是让她考虑清楚,继续留在尕苏与苏信较劲还是跟他走,而她的选择是不需要一晚了。她曾说过会去找他,早些晚些她都会去找他。他既然先一步找到了她,她为何还要他等她?她没有那么优柔寡断,更不喜欢被动,就现在,就此刻!
揉面团能练腕力、臂力、腰力谁都知道,揉面团能练腿力,勉强也能接受,揉面团能练内力,那就有些天方夜谭了,可揉面团还能练出贵族气质,四月当时听了差点儿冲动地去扯她那张小嘴。但现在的四月完全信了,他的腕力、臂力、腰力本来就好,这半年下来,整个人强壮了一圈。按照令狐团圆提供的《弥天诀》心法,在揉面团时运行内力,修为大有提升。至于贵族,四月快要揉完面团的时候,房外对门的阿婆大嗓门喊了起来,“来两大贵猪!”
西日玄浩带着顾侍卫、平镇和两名军士,纵马到了令狐团圆房前,打量着苏信道:“你有几分面熟。”
西日玄浩冷冷地道:“平镇你别小看了它,这是一匹千里马。”
苏信凝神望着她,正色道,“你的呼吸吿诉我你一直很警惕,从我进房后,你就一直站在大叔身后。”
西日玄浩挥了挥手中马鞭道:“你们走吧!”
令狐团圆一把抓住了潘微之的双臂,沉声喝问道:“你给了他什么?苏信那样的人,如何会轻易许人好处?”
潘微之由她抓着,平静地吐出三字——“《照旷篇》。”
“那苏城主,你该感谢我男人不是毒医,不然此刻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苏信已走到她面前三尺处,她竖起—掌,说时迟那时快,一捧粉末在她掌中飞散,正是她捏破了袖中的香囊。
“我可没你男人年轻俊美,我和他的共通之处,无非是我们都是医师。”苏信换回了他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无论容貌还是声音,都难以判定他的年龄。
他们三人暂停尕苏小镇,只有潘微之整日研究医药、不问生计。在半年内,四月的修为达到了武圣巅峰,而潘微之为了替令狐团圆解毒,竟研制出了迷毒。当日飘香阁上,桃夭和图书布置的迷毒,潘微之已尽数解破。因令狐团圆的修为暂废,他就替她特制了一个迷毒香囊用来防身。
“梁王?”潘微之惊讶了一声。令狐团圆凝视他,他摇头道:“不,这个我不知道。”
平镇及附近闻言的军士不约而同同情起马来,摊上这么个主人,什么马都够呛。
潘微之瞟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四月点头,苏信能模仿潘微之到寻不出一点儿破绽,但这两人之间的彼此信任他却混不过去。
令狐团圆转身出门,“好的,阿婆。”
“但是苏城主,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把……我男人藏起来,而你假扮他来骗我们?”
“他内息紊乱,似受了不轻的内伤。”
苏信仅属于中等之姿,他挑了挑稀疏的眉,这个动作叫令狐团圆看淸了藏在他左眉眉梢上的一小颗红痣。
三人分别站在两边沿街的窗口前,四月眺望了一会儿,声响来自苏信离去的方向,但离得太远,只看到夜色下郁郁苍苍的尕苏树林。四月眼角余光瞥到另一边窗下的两人,潘微之距离令狐团圆约一尺,修长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她。这一点四月早看出来了,玉公子其实很高,但他不叫人觉得高大。在四月所认识的人中,潘微之很特别,寻不出第二个人与他相似,倒能寻出一个人与他截然相反,那便是梁王西日玄浩。两者一个韬光养晦,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待人接物细雨春风,—个张狂桀骛不可一世,至于两人细微的变化,四月感受不到,也不想深究,他只知道,这两人再能耐,比之令狐团圆还差一点儿。阿狐,这个名字她当之无愧。
梁王大致扫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凡被他眸光扫到之人无不提心吊胆。苏信的人怕他又出手伤人,他的手下则担心被他责怪,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看的居然不是人。
令狐团圆摇头,潘微之温和地道:“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真的。”他很肯定地点头。
“阿狐姑娘,你以为这区区迷毒就能制住我吗?”
接下去发生的事,即便潘微之不说,令狐团圆也猜到了大概。从与苏信的短暂相处中,她不难看出苏信比较自信,相比强硬的手段,更喜工于心计,所以他没有为难潘微之,只借用了衣裳发饰,他同样也没有对她如何,仅仅动了动嘴皮子。而苏信的攻心计也委实厉害,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败下阵来。
她仍然摇头,他要易容术的目的她非常清楚,他是为了她。
衣着破烂的苏信气质不凡,还有十几名护卫跟随,这里就有蹊跷。区区小镇的贫妇,即便美若天仙,也不至于叫一个男人装神弄鬼地接近。
令狐团圆答:“分量太少,影响不大,顶多令你暫时运不了内力。”
“你们闹什么?”远处,赶来的西日玄浩冷冷地喝问。
田胖子干笑了一声。
那人好笑道:“他是你什么人?阿狐姑娘为何这么着急?哦,我知道了,应该是你男人吧!呵呵,我再猜,需要药熏法淸毒的人就是你吧?你男人待你真不错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确实是个相貌好、性子也好的人。我前面说的可是真话,掌柜抓住他不放,他耐着性子答了半日的话。对了,他更是个聪明的男人,说了半日的话,居然全都是废话!”
令狐团圆顺着潘微之的双臂握住他的双腕,垂首道:“你怎么……你为何……你与虎谋皮?”
令狐团圆回他,“你很厉害,你起初并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就选了夜深踉跄而来,算准了我们会出门接你。”
“大杲西日皇族的起源地一向被人诟语,甚至西日皇族自己都鲜少提及,这是何故?”令狐团圆似笑非笑地道,“谎言恰恰以宣扬掩盖了最重要的秘密,杲北腹地隐藏着大杲的龙脉。西日皇族并非羞于启齿,而是他们深知,越卑微、越低贱的人事越容易被人忽略。英雄不问出处,西日皇族既不缺厚脸皮也不缺肚量。”
三人很快看到苏信狼狈奔来,他的身后追着一群人,且逃且打。
苏信一怔,又迅速恢复平静,他被放开后道:“多谢殿下了,我们走!”
“不过我现在知道,你们认识梁王。”苏信拍掌起身,“你们不说,我回头找梁王一问便知!”
“还要再卖一阵‘贵猪’,等秋末冬初,我们就能去那地方了。”
令狐团圆微笑着又后退几步,道:“我不慌,我慌过头了就一点儿不慌。”
潘微之沉稳地道:“好!”
西日玄浩冷漠地道:“你算有几分情意了!”
“上面换个人,保准日行千里。”
两人在窗前望着,不久,上百军士整齐地路过他们房前。令狐团圆看得分明,玄衣甲胄的队伍里一骑彪悍的英姿。那匹红马黑鬃黑尾极其神骏,马上男子―袭玄衣,肩上金龙张牙舞爪,阴冷的侧面俊美无俦,只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敬畏,不是西日玄浩又是谁。
令狐团圆低声道:“他想拖我们下水!”
令狐团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看上的并非潘微之的医术,而是迷毒。
令狐团圆的声音听不出无奈,她背对着两人道:“明日我们跟他走,说到底我们都得往北。”
“为何?”令狐团圆一直不明白潘微之如何会研制出迷毒,而听他话里意思,苏信的医术并不差,却制不出迷毒。
“《大杲秘史》。”
“潘和图书微之”慢条斯理地起身,大方地坐在床上,微笑着看她,“你叫阿狐?阿狐你很聪明,你什么时候瞧出我不是他的?”
他肥胖的身躯把一匹車红瘦马压得喘气,西日玄浩冷眼瞅着,道:“看在这马的分上,今儿本王就不赶路了!到镇上休息一晚,明儿再走!”
令狐团圆卖贵猪去了,阿婆拉住她絮叨。潘微之虽不对外行医,却在上月将中风的阿婆给救了回来。阿婆醒来后以为碰上卖贵猪的俊郎君是她有福了,睡上一觉后,身上啥毛病都没了,因此阿婆每天都要问一句阿狐:“你男人好不好?”
四月把“贵猪”均匀地摊放在大泥炉里,看着火小了,他起身吼道:“阿狐,扇子!”
四月又卖力地扇起蒲扇。那是本禁书,多半杜撰捏造,乃西秦遗民不满,泼大杲的污水。书上写的能信吗?
苏信掩面而笑,他再放下衣袖,已换了一副狰狞面孔,一个满面横肉的男子粗声喝道:“你选吧,要命还是要人?”
令狐团圆默不做声,从他先前制服四月的手段来看,此人很厉害。潘微之又在他手上,她要先弄明白他的目的,再见机行事。
“大多假的,却有些真的,不然假不出来。”令狐团圆忽然笑道,“小时候师父不准我看那些闲书,他越不准我看我就越想看。幸好我看得够快,看完不被他发现就成了。很多书当年看了都不懂,可越看不懂的书印象就越深刻,《大杲秘史》就是如此,满篇谎言盖不住一把辛酸,辛酸,却是真的。”
半年后,杲北尕苏镇。
身穿潘微之破衣裳的苏信,此时却从外到里都真的狼狈了,他跑近了便开始急喊:“阿狐姑娘,阿狐姑娘!你快出来与我解释,我是来会你的!”
她只能步步后退,直退到退无可退。
令狐团圆的目光锁定苏信,身子却贴墙挪移,往柜子方向靠近。
“你没事就好。”令狐团圆稍宽心,潘微之自己是医师,他说没事应该无碍,“城里发生了什么,谁伤了你?”
等四月弄妥炉火,令狐团圆早就机灵地端上茶水,他一口饮尽。这清贫的日子连南越氏族出来的两人都过得,更何况他。四月放下豁口的茶碗,将蒲扇扇得呼啦作响,感到稍微凉快后,他问:“你体内的毒清除后,我们立刻动身?”半年前,三人不得不停留在尕苏镇,只因再北上,令狐团圆扛不过寒冷的气候。
四月叹道:“早说过你不及阿狐,阿狐扮成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你呢,即便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一看都是位公子。我说你是被毛贼盯上了吧,你看,连钱袋都没了!”
这时候,苏信开口道:“殿下,请别难为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招惹有夫之妇,更不该往她身上泼污水,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经他这么一说,令狐团圆也错觉起来。眼前的一幕,头顶的灿烂星空、远方的婆娑树影、近处的纷争人群、对面的冷峻男子,似曾在梦里见过,似曾在幼年记忆里模糊存在过。抑或这是命运的召唤吗?
四月被推进了房间,这正合他心意。
“你不是他!”令狐团圆一连后退三步道。
令狐团圆横眉怒对,“他去哪儿了?你把他藏哪儿了?”
四月靠手艺养活了三人,手艺即手上的本事。相比堂堂武圣去杀猪,揉面团体面着呢,而且令狐团圆还信誓旦旦地说,每天揉面团比练功只强不差,起初他是不信的,武圣能揉面团?揉面团的能成武圣吗?
“咳!”田胖子解释道,“这马脾气不好。”他摸了摸马头,马温顺地蹭了几下他的掌心。
“等你拿下我不成?”天音剑穿过四月的腰侧,直取四月身后的苏信。令狐团圆拿捏得极精准,分毫间的空隙,剑身穿插却游刃有余。苏信吓出—身冷汗,险险避开这一剑后,带着四月滴溜溜一转,跟着就紧贴四月后背,再不敢大意地叫她接近。这样的剑术,还远在他的估量之上。
“军爷,你们来得正好,赶紧把这人绑了,送到衙门里去!半夜翻人后墙的,什么东西!”
苏信停下脚步,又一声叹:“你就一点儿不慌?”
令狐团圆推门而出,小镇街道上己空无一人,只有沙沙的风声,深蓝色的苍穹令所有屋舍都多了分幽然苍凉的味道。四月走到她身旁,只站了片刻,眼力远比她强的武圣便瞧见了街道尽头模糊的人影,“不好,你回房去!”
装无赖的苏信听到这句话后就不想装了,可西日玄浩又对四月说了句:“你也有几分面熟。”
苏信优势丧失,风度却保持了下来,他莞尔一笑道:“阿狐姑娘,医师不分毒不毒医的,能诊治病患就是良医,能在诊治病患的同时还保护好自己,便是睿智的医师。可叹世间很多医师都不懂,为何他们治好的人,还会恩将仇报反咬他们一口,你家男人显然懂这个道理,你也懂……”天音剑蓝光一晃,令狐团圆逼近了他,苏信连忙抬手改口道,“慢!”
潘微之终于赶了回来,他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关上门后,换了—身雪绸锦衣的潘微之对令狐团圆道:“叫你们担心了,我回来了。”
西日玄浩冷眼目送着苏信一行人远去,梁王不动身,梁王的军士也一个不敢动。
沉默之后,令狐团圆苦笑道:“我不相信西日玄浩m.hetushu•com•com脑子进水了!”
四月完全看不懂令狐团圆,所以就不看了。记得最初的她就是这样的,四月很淸楚自己确实不懂她,而她其实是明白的或者是懵懂,就好像无缺公子的瞳术,使外人看不透他的眼眸,他自己也不看外人的眼眸。
平镇立时会意,吩咐军士道:“还不快将此人推进去?”
四月点头。
令狐团圆坐在粗陋的长条椅上,手放在双膝,就像一个孩子似的,道:“这是书上说的。”
令狐团圆一怔,又见他清冷地对苏信道:“城主,你走吧!恕我不远送了!”
四月斜视那人,心中惊骇。他是如何做到的?无论样貌、声音都与潘微之一模一样。
平镇不禁看得瞠目结舌,人古怪,马也古怪。
令狐团圆轻声问:“你是怎么留住他的?”潘微之修为不髙,但不代表他好对付。
“城里出事之前我正在药房,掌柜一边拖着我,一边遣人请来了苏信。”潘微之感叹,“就医术而言,那苏城主确实了得,他所提的药熏法比我所学的高明。他对迷毒也有涉猎,我推测他从我采办的药材和用具上,猜出了你所中的是迷毒。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为何他与迷毒无缘。”
“哦,是什么?”
“究竞是何地方,非要冬季去不可?”这半年令狐团圆只提了一次,怀梦房内隔间所留的玄机必须在杲北深处寻到答案,可越往北越冷,过了晟木纳草原后,那边的夏季都如南方的冬季。
“他受伤了……”四月已掠空而去。
令狐团圆猛然回头,却看不清他隐在黑暗中的面容。
令狐团圆凝视着他,那一双狭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西日玄浩鞭子一晃,指向了她。这一刻,众人都注视着梁王的鞭子,鞭子没有落下,他斜看了四月一眼。
四月停扇,“哪本书?”
原来他到那苏城最大的药房采办,碰到了行家,药房掌柜断定他买的药材和辅助用品是为药熏作准备。药熏法不是寻常医师能使的,而潘微之的容貌气质更令掌柜认定,他不是名医就是名医门下。掌柜纠缠他不放,问东套西,潘微之好不容易借故脱身,掌柜竟还派人跟踪。出城后,迫于无奈的玉公子只好大打出手,他修为低弱,对方人多,因此受伤而归。
又有客人在门外叫嚷,令狐团圆滴溜溜地去忙活了。面团揉得好,“贵猪”咬劲佳,这是武圣的手艺。像个小村姑似的可亲可近、嘴皮利落,这是阿狐姑娘的能耐。
四月也皱起眉头,令狐团圆扯了下他的衣摆,与此同时,床上的潘微之突然发难,顷刻间封点了四月的要穴。四月震惊,一来两人离得近,二来他压根没想到潘微之会对他下手。
那苏、尕苏都是俚语,意思是那个苏家啊、那个小苏啊!苏氏一族历代都是大杲的股肱之臣,替西日皇族把守着杲北门户。
潘微之垂睑低声道来。
四月只竭力看他能看淸楚的,他沉声道:“他们往我们这边来了。”
但令狐团圆没能跑出门,潘微之就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一双除了为她推宫过脉就绝不轻易触碰她的手,这时候却有力地坚持地搂住了她的腰身。他贴在她背后,低声道:“你此时冲动地跑出去,对你对他都不利。”
“你究竟是何人?”两人同时发问,而后又同时一笑。
苏信猝不及防地躲避、屏气,可还是迟了,他吸入了一丝烟粉。
四月将潘微之放平床上,后者仿佛很累,却耷拉着眼皮道:“我没事,城里出事了。”
在潘微之想问她的时候,她猛然抽手,背负双手道:“微之,现在就开始吧!”她仰头,微闭双目的样子,在窗外斜射进的月光下,说不出的从容。
“苏信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易容术。”
四月问:“杲北是应淑妃的地盘,梁王来干吗?”
四月斜看她一眼,她立马将扇子递上。火炉边上,两人形成鲜明对比,四月满面通红、汗流決背,令狐团圆虽也热,却不出一滴汗,在红光的映衬下,她的面色依然有些过白。她身上的毒经过潘微之半年的医治,十去了八九,还余一二分需用药熏法才能彻底清除。潘微之平时不在简陋的店铺里,就是入城买药去了。生计艰难,靠卖“贵猪”那些钱只够三人勉强混个温饱。这半年令狐团圆所用的药,多是潘微之亲自上山采集、自行曝晒研磨而成,但药熏所需的最后两味药和一些辅助用品,却只能到附近城里置办。
令狐团圆暗叹,威逼利诱都全了,逼的依仗强硬,诱的手段稀罕。苏信顿了顿,向她一步步走来,“你还是不肯哪!”
令狐团圆开始还笑了—声,后来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苏信不停地换睑,男女老少、研丑凶善,配合以各种口吻、语句逼问她。
“你就直接说,我凭什么不听你的话吧?”令狐团圆眼神烁炼地盯着他,“其实我一直在听你的话呢!”
西日玄浩的话莫名其妙,四月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接下来,四月惊异地看到令狐团圆突然松开了扯住潘微之衣袖的手,大步往门口奔去。
令狐团圆道:“我是不是该说,多谢夸奖?”
“他扣留下我,自己奔尕苏而来。你若应付得稍有差池,我们便全在他掌控之中。”潘微之淡淡笑道。
令狐团圆吩咐了一番,四月当即操起菜刀横冲出门,hetushu.com.com当街破口大骂道:“我家姑娘早就嫁人了,你个没脸没羞的,居然还跑来找死,看老子不一刀剁了你!”
“这竟是……迷毒……”苏信喃喃道,“这就是迷毒!”苏信感叹。他弯腰摸到地上散落的一点儿粉末,竞送入口中品咂。
令狐团圆三人心中咯噔一下,莫非苏信已经猜到了阿狐就是明远郡主,阿狐的男人就是随郡主一同销声匿迹的潘微之?
令狐团圆一旦出手便不容他以闲话拖延,不然等他自行解毒,她与四月就任他宰割了。天音剑连舞剑花,苏信连换身形,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无声地交手,直至苏信抓过四月挡在身前,“等等。”苏信苦笑道。
四月去得快回得也快,他架着一身狼狈的潘微之回到房内,回身一脚关了房门。令狐团圆倒吸一口冷气,潘微之的衣裳多处污损,发髻散乱,而面色更慘白如纸。
那人仰头大笑,在笑声中他以袖掩面,笑罢,他放下衣袖道,“不错,我便那苏的苏信。”
潘微之轻轻摇头,“一心救人的医师研制出了毒药,一心制作毒药的毒医却做不出古怪的迷毒。其实迷毒的最初研制者,用意是制药救人而非伤人。”
令狐团圆甩了甩水花,很不讲究地在身上擦了擦手。
苏信回之苦笑。
潘微之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令狐团圆看着他往门口走了几步。
两人又忙碌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黑,潘微之还未回来,四月有些担优了。以往潘微之独自一人往返尕苏镇和那苏城,下午就该回了。四月踱步门前,忽地箭步而回,“有大批人马进镇的动静!”
苏信盯着她道:“仔细看,阿狐姑娘比起寻常美貌村姑,耐看得不是一点两点。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气质,正是学易容术的好胚子。”
令狐团圆闪进房内,惊慌之下也没忘记捏紧袖中的香囊。
四月捶拳,沉声道:“下次我不会再那么大意!”
四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藏了半年,难道就在今晚被梁王识破?
潘微之还没有回来。令狐团圆取出腰带里暗藏的香囊,放到了袖管里。见她如此举动,四月就收拾起细软来,只待潘微之回来,便撤离尕苏。
尕苏的夏季,也同南方一样炎热。四月挥汗如雨地忙活,他身边的令狐团圆一身粗布衣裳,卷着俩袖口,捏把破蒲扇,扇一下自己再扇两下四月。穷苦人家的日子,可没有侍仆拉动的房置风扇。
前朝移民们瞧不起大杲皇族的出身,连西门改姓西日一并鄙夷。日出东方,日落归西,没文化的大杲人连姓氏都不会起,起了也起不好。可实际上,第一位西日皇帝是对着西下的落日起誓,他若能功成一口气打下盛京,便从此改姓西日。日出东方,日西称霸,这就是结果。
贫民的身份和贵族不同,而他们还不是寻常的贵族,令狐团圆更是与皇族有瓜葛。杲北苏家素来是西日皇族最信赖的世家,关于皇储的选立,放眼满朝文武,唯有苏信有置喙之地,旁人只要沾上就是一身腥。杲北苏信,如此重要的一号人物,西日玄浩竟肆无忌惮地得罪了。
她娓娓道出《大杲秘史》最真实的部分,西秦和南越这两个当年最大也是最后被大杲吞并的国家,两国皇族的先祖都是著名的氏族权贵,儿大杲西日皇族的先祖却是杲北的穷苦猎户。西日皇族本性西门,西门这个姓氏取自杲北的西门关,也就是说最早的大杲皇族连姓氏都没有。
“你这姑娘好生狡猾!”苏信叹道,“我就想问问他的名姓,他不说你也不说,真无趣至极!”
顾侍卫下令所細兵下马,牵马二行行。田胖子和他的瘦马,极其碍眼地跟在了梁王身后。平镇本想隔开他,不料才靠近瘦马,那马便嘶吼一声,与一路上温顺的性子迥异。
苏信变回原貌,他只有真正的面容才眉梢藏痣。
令狐团圆站在四月身后,藏在袖中的一手捏揉着香囊,轻声问道:“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信拂了拂衣袖,他借梁王的名号震不住令狐团圆,便换了法子,尖利地道:“阿狐姑娘,我要提醒你,一你那男人还在我手里;二,你的护卫现在也在我手里;三,听你的呼吸判断你的气息,根本是个废人。”
苏信一呆,眼见四月杀气腾腾地扑来,赶紧往后退,被追来的军士一把扭住他的胳膊,“看你还往哪里跑!”
四月讶异地望着她,忽又肃然道:“镇上也出事了!”他被苏信制住实属意外,正常情况下,百米之内的动静都瞒不过他。
“多谢殿下体恤。”
令狐团圆微不可察地晃了下身形,潘微之以眼神询问她,她又慢慢地摇了摇头。四月低垂下头,虽然这半年他稍有变化,但样貌却经不住熟人细看。
“住嘴!”西日玄浩斥道,把四月急得真想再刺杀他一回。
令狐团圆楚眉,想了想道:“未必是冲我们来的。”
那人放柔了语气,以“潘微之”温润的声音道:“我对你们只是好奇,并无恶意,若有恶意的话,我早就宰了这位大叔。阿狐姑娘,你真的很聪明,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却一句都没答我。我现在明白了,难怪你男人会看上你。”
三人同时沉默。苏信只要询问下知悉半年前盛京大事的人,他们的身份就不是秘密。半年前与梁王有关的一个名字就是明远郡主,从两人和图书打斗的风传到暖昧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真的暖昧了,倒没什么人知晓,而无论真的假的,说明的都是与两人相关的事实。
四月勃然大怒,挥刀就上,被军士架住。三方人纠缠在一起,街道两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令狐团圆一踩脚,她还是嫩了点儿,这下真的扯不清了。
“《照旷》是《天一诀》的医篇,用它换取易容术没什么不好。”回过神的四月替潘微之道。
四月眼睁睁地看着军士们包围了屋子,而顾侍卫虎视眈眈着。他心中焦急,又不敢抬高了头,只连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啊?都是那混账犯的事,为何要为难我们平民百姓?”
西日玄浩随口道:“交给那苏的苏信。”
“我没事,城里出事了。”同样的话,潘微之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他说明了西日玄浩为何北上的原因,原来大杲的最北部础海沿岸遭倭寇侵袭,多年未遭遇战事的北部守军庸碌无能,雍帝便钦点梁王为帅,北上平乱。这也是雍帝给予西日玄浩的机会,一旦立下军功,对他日后的前程极有禆益。西日玄浩本该在那苏驻军,但苏信的手下—句话说错,向来脾气不好的西日玄浩一鞭抽烂了那人的脸。他没给苏信面子,苏信的部属也不给他面子,两方人险些在那苏城火拼。
“这是怎么一回亊?”四月一被潘微之推封解穴,就开口问道。
“怎么了?”
等他们远去,令狐团圆自言自语道:“半年过去了,看似没什么长进,就笑话说得好了些。”
令狐团圆回过神道:“杲北不全是应淑妃的势力,至少那苏城就住着—位应家得罪不起的人物。”
令狐团圆心道,傍晚你才来过。
四月揉完面团,运掌力把面团分割成等量份,再撒上芝麻。所谓“贵猪”是杲北的一种常见面食,其实就是馕饼。杲北风土民俗与南方截然不同,杲北的民风纯朴,话语直接,骂人就是骂人,“贵猪”便是如此。很多年前,杲北的贵族欺凌贫民,受压迫的贫民逃到了南方谋生,有一位头脑灵活、手脚麻利的杲北小伙学回了南方的面食,等他再次回到杲北,就开始卖起“贵猪”了。
“殿下,这人如何处置?”扯住苏信的军士问。
“说得不错……”苏信绽开笑容,笑容又随即消失。己经挪到地方的令狐团圆从身后的柜子里抽出了天音剑,同样使用不了内力,持剑的令狐团圆却稳操胜券。单看她的抽剑、出剑到剑指的一系列干净利落的动作,苏信便知她剑术不凡。
四月听得云里雾里,明白什么?但闻令狐团圆朗声道:“那苏城主的玩笑免开得太大了吧?”
四月心中不安起来。
苏信直起身,令狐团圆停止了挪动。
“那你是如何碰到苏信的?”
“这是易容术,你想学我就教你。”
那种紧张的感觉又来了,她咬了咬指甲,随即意识到指甲不干净,拿过铜钱脏了。
“等等……”天音剑垂下,只因这一声是潘微之说的。
潘微之没有答,他淡定的神色不改,瞧着令狐团圆,后者缓缓地道:“他虽穿了你的衣裳,扮得惟妙惟肖,却不是你。起初我只觉着‘你’受伤后有些不同,但后来越发觉到不对。你怎么会不正视我?你没有那般懦弱,从来不。”
四月背对着两人,不见苏信样貌,只闻令狐团圆的倒吸声,最后听她赞道:“这技艺神乎其神!”
“你想做什么?”
她怔了怔,潘微之没有说错,众目睽睽之下,她冲上去与他见面,她的身份暴露,而他又不知要遭遇什么。
连四月都不信,他只为问个姓名而大费周章,令狐团圆自然更是不信。
“来了、来了!”令狐团圆趁机摆脱了阿婆,她回到四月身旁,小声嘀咕道:“你哪儿需要什么扇子……”
苏信微微摇头,“你该说,不要,不要过来!”
苏信放开四月,拭了下额间的汗,又含笑望了眼并肩的两人,并不言语,施施然而去。
两人这时候倒不着急潘微之立归了,西日玄浩刚浩浩荡荡地驻军尕苏,他得晚返才安妥。四月开始做晚饭,令狐团圆则跑到后院使劲地洗手弄干净指头,多少年不咬指甲了?犹记得儿时她练功时咬指甲,被梨迦穆严厉训斥:“咬!咬秃了指甲,就能支撑过去吗?”
“我欣赏的人不多,我有兴趣的人更少,但你男人我既欣赏又非常感兴趣。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我只是惊奇,而今的大杲竟出了一个年纪极轻医术又高明的医师,而我居然不知道。”令狐团圆眨了下眼睛,那人笑了,“聪明的姑娘啊,你已经明白了。”
西日玄浩收回目光,鞭梢—挥,田胖子便屁颠屁颠地纵马挨近了,“殿下!”
潘微之这才放开了手,四月低头沉默。
“你可知梁王为何来到杲北?我之前见到他了。”令狐团圆觉着潘微之不对劲,似在隐瞒她什么。
潘微之淡淡地道:“前面还有件小事,我还未及提起。”
“他的易容术确实叫人防不胜防,他觊覦着迷毒,这事还没完。”令狐团圆忽然蹙眉,“不好,我向他提及了梁王,下次他再出手只怕会更厉害。”
四月运劲,可恨的是越着急就越冲不破封禁。
“真的?”
四月骇然。
众人哄然大笑,田胖子赔笑。梁王不待见他,就因为当日他把梁王和令狐团圆看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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