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戒风流

作者:周梦
戒风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十一章 一点心思无处放

第十一章 一点心思无处放

无缺浅浅一笑,不再看他。
潘微之微笑着引二人入府。三人并肩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已鸦雀无声,当他们走入太医府后,一片窃窃私语声又重卷而来。除了纳兰公子不在,家族四大公子聚了仨,只是不知他们跑来太医府究竟为何?
无缺慢慢地抬起头,雾蒙蒙的眸子对着她,她就急不出来了。过了许久,他才道:“我那时是骗你的,我以为你要死了。”
西日玄浩步入晟木阁,秦王、郑王和九皇子都已到了。秦王西日玄烁肤白色润、五官周正,是一位英俊富贵的王爷,可惜与梁王一比,俊就逊了色,富贵就怯了场。
结果两人一合计,还是先庆祝吧!于是便各自带着儿孙打点盛京官场,顺顺人情摸摸地头。在这样的情况下,优渥和玉公子风头大出,与盛京本土的颂歌打成了一片,唯有西秦的纳兰孤芳自赏,出场次数远少于三人。
望舒的七品郡守一到盛京就被雍帝提升为从五品的郡公,换了一个字,也从手握实权的地方官沦为散官。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正值盛年的令狐约来日必将大受重用,郡公只是一个台阶,倘若雍帝不打算用他,就该给个实缺而非散官。
平镇当即缄口。如今的梁王心似明镜,他多嘴倒惹嫌了。
令狐团圆惊愕,是无缺为她杀了洪甫仁?
“我不喜欢你。”令狐团圆坦诚地道,她递上铁牌,那人却不接。
无缺无奈道:“时候不到啊,团圆……”
令狐团圆幽幽地道:“我们果然不是……”
“老夫阅览群书,也请教过皇族众人,只寻到一句话与《照旷》有关。‘天地无穷,人命有时,进修内者,失之不惧’,这可能并非《照旷》,但这段话却提点了医理精髓。人都会死,只有天地长存,内心若坦荡,就如同拥有天地。武者的体内气脉何尝不是一片天地,武者的武力也受此影响,只有足够坚韧的气脉,才能修习出强大的内力。
无缺缓声道:“我不是不想说与你听,而是现在的我几乎没有能力保护你,我甚至连一只猫都保护不了。你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要将铁砂掌打得满地找牙吗?我当时与你说没有下次,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洪甫仁。你知道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只能借刀杀人,我根本没有能力想杀谁就立刻杀了谁!”
铁牌被令狐团圆包在了衣物里,放入了柜子中,很快就被她忘记。
“正是。”
阿文带着侍女将令狐团圆的行装搬上了车,而那载酒的车另走库门。
然而无缺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他只望着地面,他的描金黑鞋,白边好像有些灰了。
百年前的一代帝皇西日昌,以《天一诀》玩弄天下武林于股掌,百年之后都余毒未清。可是这绝世的武学本身何其无辜!世人都知道它好,武者都想占为己有,而它之所以被分割成补天和弥天,正因为它太炙手可热了。武者的贪婪、世人对权势利益的追逐,才是悲剧造成的真凶。正如《天一诀》能练出迥然不同的武技,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武道,所谓的武圣称号,不过是个虚名。
宋歌走得远了,无缺才悠悠地道:“你可以出来了吧?”
“今儿就在呢!”
万福一怔,答:“当然知道,在北门附近,不过是一家乱糟糟的酒店,多下榻行脚商、粗夫莽汉。你问它做啥?”
“三哥!”令狐团圆起身,握拳道,“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你是一直知道的,我娘亲的事对我多么重要,我开始练武就是为了知道这事,而现在我越发觉着我该知道。师傅他知道,爹他知道,连你也知道,为何独独不与我说?我娘如何受的伤?爹他为何舍了一身修为救她?而西门玎为何恨我娘,万福公公如何认识我娘,我全都不知道。为人儿女的,怎么可以连自己娘亲的事都不知道?”
西日玄浩一行勒马在隆德坊前,忽闻身后街巷骤然人声鼎沸,他回头一望,街尾出现了耀眼的红车。不用他吩咐,平镇已遣侍卫前去探查。
无缺适时抬头,目光与梁王相撞。无缺看得仔细,梁王薄唇一启,无音却有字:嫩!
“哦……”令狐团圆顿时心中不舒服。好人公子来了,也不找她说话,与她说上几句解解闷也好。
时值炎夏午后,潘微之一袭月白锦衫,手执淡色折扇,丝毫不见汗涔涔的窘迫,倒似刚从月下出来的。他言语不多,寥寥几句向令狐团圆说明了来意,便告辞离去。
令狐团圆听明白了,她伤重,又被万福和另一个人的两种不同内力调治,所以才总是昏睡。现在她父亲找对了医师,不日便可痊愈。
“令狐小姐怎么这般无趣……”潘静初撇嘴,她说了那么多,只换回简单的“嗯”、“啊”、“哦”。“我知道了,令狐小姐一定有了婚约。”潘静初装作老成地道,“这有婚约的女子就是和我们这样未定亲的不一样。”
潘岳叹道:“郡公啊郡公,你就不能让老夫我先痛快一下?”
“我不想做什么好人或者坏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壁垒分明的好与坏,只有强者与弱者。对我而言,好坏的标准即待你好的就是好,对你坏的就是坏。”无缺奇异地笑了,“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只跟在你身后,你若爬树我就爬树,你要上屋我就上屋。以前我还想过,你跳粪坑我该怎么办?后来我知道了——我捞你出来!”
西日玄浩应了声。
“团圆知道了,还是公公对我好。”令狐团圆转而缠着万福求教武学,后者也有心指点。
“十四,https://m•hetushu•com•com哦不,十五了。”潘静初笑道,“年前有人来向爷爷提亲,被我爷爷一口回绝了。”
令狐团圆感叹着,突然发现窗外有人正看着她。她一惊,那人同那黑衣武圣一样装扮,掩面于斗笠之下,只露出尖削的下巴,一身黑衣,站在日头下也不怕晒。
无缺猛地睁眼,厉声道:“你给我记牢!你生是令狐团圆,死是令狐团圆!”
秦王叹了声,“这六月的天哪,说变就变,我们还是早些回府。”
“我得去当面谢他,什么时候他来了,你知会我一声。”
潘怡和以袖口拭去额间细汗,沉声道:“明儿得刺足一个时辰。”
“老夫就此推测,照旷应是一门比内力运行法和内养法更高明的修生之术。但凡内修,都会气存丹田。意守丹田几十周天后,内力充实到一定的程度,就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即沿脊柱上行,若行到某处停下,不要用意念勉强向上导引,待丹田力量继续充实,自然渐渐上行。如果上行到玉枕关再停下来,内视头顶就可以通过。呵,内视还需要武者的修为达到相当程度,这个,静初你就暂且忽略。”
潘怡和说完一段后,远远见着令狐团圆站在门外发怔,他轻咳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令狐团圆成了个金光闪闪的红刺猬,她只觉浑身被刺,穴位酸麻难当,体内气脉还隐隐作痒,抓又抓不得,挠又无处挠,好生难熬。她苦苦地忍了半个时辰,潘怡和才收了针。六十四枚金针转眼间被他收了个干净,令狐团圆浑身一轻,夸词还未出口,一口淤血便吐了出来。
“你笑什么?”那人温和地问,声音低沉而悦耳。
宋歌也道别后,潘微之一笑转身,直到银衣背影消失了很久,门外仍有人在张望。
细细地说了一个时辰后,万福道:“公公已经待久了,得回宫交差。你伤还未大好,别着急练功,内力更是万万使不得。现在已经到了盛京,天子脚下,谁敢再胡来,陛下第一个不饶他!”
更让盛京人想不到的是,家族四公子之中,竟是年少的优渥风头最劲。红衣本就耀眼,而他的待人处事方式完全不似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倒像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油条,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往往很多人开始不想与他深交,但谈着谈着,就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宋歌便是如此。他提议与他结义,无缺却说那忒俗,他与他是真正的哥们,心里挂着对方比嘴上说什么都强。此言一出,宋歌就真正当无缺是平生难得的知己了。
令狐团圆无话找话,与阿文扯起了太医很严肃、侍女们很有礼、侍卫们很沉默的闲话。她唠唠叨叨地说了半日,阿文听懂了言外之意,小姐很寂寞,需要有人相陪。也是,小姐一直好动不安分,如今伤得像只偎灶猫,又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太医府,忍耐本身就是寂寞。最后阿文保证,等公子得空,他准把公子带来看望她,令狐团圆这才放他回了。
令狐团圆笑了,道:“潘小姐,我三哥也就是优渥公子曾与我道,这人情交往都是利来利往、互通有无。你看你爷爷位居太医,多少人来巴结他,他又得还多少人情?今儿的事也是如此,我父亲乃令狐家族族长,一路上对梁王殿下颇多照应,其实真正救了殿下的人不是我,而是家父。至于我们南越两大世家,长年就彼此守望。所以我没觉着何处不妥,来送礼的我一概收下,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哎哟,千年玄参,好东西呢!”
郑王道:“令狐家的小子太放肆了,梁王看在他妹子的份上竟不计较,怪哉怪矣!”
“四哥,就差你了,你到了我们就齐了!”
潘静初凝视着她道:“我下午又见着了梁王殿下。”
“太医见外了!潘小姐是真性情,团圆喜欢这样说真话的人。”
他带来了雍帝口谕,命令狐团圆伤好后进皇宫见驾。宣读完口谕,万福道:“你好像知道我要来嘛!”
“那可是皇家才有的药材,珍稀至极,便是寻常皇族都享用不了。梁王殿下受伤,陛下拿给他的。”潘静初一字字道,“可是他分毫不用,全拿来给你了。”
一名异乡来的贵族小声问他的同桌,道:“好大的气势,他是何人?”
然而令狐团圆没等来无缺,却先等来了潘微之。陈留潘家主营医药,潘氏的药铺遍布大江南北。玉公子带来了大量珍贵药材,绝大多数送入太医府的库房,另有少数补血养气的上品药材,说是拿来给她养身子的。
令狐团圆胸闷,“不愿说就别说!”
“你是谁?”
令狐团圆嘴边的赞语立刻咽了回去。太医府的侍女扶她到下房休息,令狐团圆问明了潘怡和的来历。原来这位潘太医乃潘家旁支,与潘岳早年间并不亲近,等他荣升太医后,这才得了潘家的重视。
“殿下说你为救他而负伤,给你送来了千年玄参。”
西日玄浩的酒还没吃上,喧闹的街面又掀起一波高潮。他放下了酒盅,径自走到窗前,只见红车前并驾两匹骏马,马上两位年轻男子一人略长一人年少,一人橙裳一人红衣,一人爽朗一人优雅,同样容光逼人,同样风流倜傥,自然也是同样的惹人注目。年长的橙裳男子西日玄浩再熟悉不过,正是盛京的“不羁颂歌”——宋家的宋歌公子。年少的他也认识,就是那个胆敢与他说话不客气的令狐优渥。
令狐团圆问:“你是……”
令狐团圆接过,惊诧地问:“什么hetushu.com.com坏事都可以办到?”
坐下后,潘静初不时盯看令狐团圆的脸,一阵长吁短叹。
潘微之在门前拱手与无缺等人告别,“我不远送了,空暇时来找我便是!”
梁王将马缰递给侍从,径自昂首入店。酒坊内外顿成一冷一热的两重天,外头人声喧闹,内里食客噤若寒蝉。能上隆德坊的食客都是有身价的,而在盛京的地面谁人不知,一袭玄衣、面冷貌俊的年轻贵胄正是梁王。直到梁王上了二楼,楼下还是静幽幽的。
潘怡和继续解说:“寻常人包括修为低微的武者,多用马步桩和养生桩,都是舌抵上颚、双目平视、上虚下实,而后吐纳呼吸,这是两桩通用的,方式简洁。但修炼内力到一定程度后,内力运行法和内养法比前面站桩的功效更佳,这也就是修为高深的武者多半长寿,甚至个别容颜永驻的原因。”潘怡和顿了顿,瞥了一眼令狐团圆后继续道,“绝世武学《天一诀》内有一章,名为《照旷》,可愈世间伤苦、昏默和邪失,其术理甚合医理精髓。”
宋歌得出结论,南越的家族公子都少点儿爷们气概,换了他宋家,哪轮得到令狐团圆一路废话!但看着红衣少女嬉笑的模样,最后他还是笑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不过几十年,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才最要紧!
无缺垂眼,“问完了吗?”
令狐团圆沉吟着问:“公公,你知道盛京的七月酒家吗?”
潘怡和叹了一声,一样十五六岁,令狐家族的女儿就是不同。他一心栽培孙女研习医道,无奈孙女不是那块料,这样十几年一晃而过,反弄得潘静初人世不通、一派天真。
潘静初坐到她身旁,使唤侍女送茶。房里只剩潘静初和她两个人后,潘静初才说出了真正来意,“我见玉公子送了好些药品给你,令狐小姐与我们家玉公子相熟吗?”
只有眉清目秀的九皇子起身见礼,他的三位皇兄都已封王,而他还是皇子。
潘岳哑然。
车队返回。令狐团圆见无缺与那宋歌骑马在她车前谈笑风生,与同她说话时的应声虫模样大不一样,她心底暗暗记下了,回府得好好审他,他定是躲着她,不想与她说她娘亲的事。
当车队再次路过隆德坊的时候,无心与秦王等人闲谈的梁王刚好迈出店门。令狐团圆在车内瞅见了他,梁王同时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两道冰冷的目光刺去,令狐团圆不禁嘴一抽,这恶人怪“冻”人的。
他的同桌压声道:“那就是梁王!早年有人多看了他两眼,就被他一鞭抽烂了脸。”
侍女扑哧一笑道:“那也得玉公子天天来向老爷请教……”
潘静初嘟嘴后点头。
令狐团圆的脑袋先亮相于窗户。
无缺道:“不与你见外,我先走了!”
“三哥,我都以为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你亲自来接我啊,还带了那么多人!”
“你倒是说啊!”令狐团圆急了。
潘静初“你”了半晌,“你”不出词来,气呼呼地甩门走了。
潘岳刚想开口,老者就替他说了,“我也没说咱们潘家的家医处置不对,他的方子我看了,还成,路上灌的汤药也不错。可问题是小姑娘的体内多了两股内力,一股庞大性阴,一股虽弱却阳,即便这两种内力同出一脉,也是一脉相冲,真不知道那两人作何想?原本小姑娘早就该醒了,被他们这一折腾,硬生生地昏睡了一路。须知,多睡无益,更伤元气!”
“无缺啊,我就这点不喜欢你,老说些朝廷上的事儿,烦不烦呢?那些事儿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
令狐团圆进房,潘微之微笑着冲她点头,潘静初面色变幻,最后笑吟吟地请她坐在身旁。
那人又安静地看她,她也回以沉静。过了一会儿,那人丢给她一个铁牌,“若有需要,拿着去七月酒家找掌柜的,杀人放火、抢夺掳掠都可以替你办到。”
潘太医几乎每日上午都入宫,只有下午才待在府里。令狐团圆每天上午都盼着无缺来看望她,她要听他告诉她,她娘亲的事。可是她一日日失望了,无缺一直没来,连阿文也不来了。郁闷的令狐团圆只得每日研究万福所授的三招,扳扳指头却叫她明白了一桩事情——《天一诀》。无论《补天诀》还是《弥天诀》,都出自《天一诀》,所以万福公公根本不考虑,她与梁王学他的三招是否会有不适。同样衍生自《天一诀》的武学,却能练出迥然不同的武技,梨迦穆的剑技、万福的掌法,更不知还能练出什么?令狐家族里肯定还有人会《天一诀》,但那人的内力属阳。
异乡贵族再不出声。不多久,一楼的食客纷纷结账走人。
“你究竟是谁?给我这个做什么?”
西日玄浩入席,平镇和顾侍卫与众随从守候在阁外。平镇派出的侍卫此时已经赶回,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秦王的侍卫。后者请示入阁后,报道:“启禀殿下,坊外喧哗乃令狐家送酒往太医府邸。”
潘怡和又详细地解释了一番,他的用意令狐团圆心领神会。她该离开太医府了,以后的推宫过穴,她可以自己用照旷替代。
“你怎么了?”
始终注意着梁王的秦王,觉着此刻的梁王他已看不懂。梁王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座位。
入夜后,令狐团圆服食了汤药正打算就寝,潘静初又跑了来。白日里春光明媚的大饼脸,晚上却蔫蔫的。
这就是令狐团圆,即便受到打击,也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无缺收回了目光。
令狐约颇有点儿狐m.hetushu.com.com狸吃不着葡萄的酸味,他对潘岳道:“辅国将军别着急乐,还是等等再乐也不迟!”
令狐团圆不禁赞叹,潘太医好生能耐,竟推测出了《天一诀》。《天一诀》也真是玄妙无比,在医师眼中,它就是治病救人的宝典。
走过回廊时,宋歌不经意地瞟到了一旁潘微之的神情。玉公子一路微垂眼睑,面带极浅的笑容,仿佛令狐兄妹的对话很有趣。令狐团圆的话有趣吗?太医很严肃,侍女很有礼,侍卫很沉默……
令狐团圆关了门,心道:太医很严肃、侍女们很有礼、侍卫们很沉默,后头还得加一句,小姐很无聊!
令狐团圆越发不解。潘微之向潘太医求教医术,那叫合情合理;梁王亲自莅临太医府,那是尊敬潘太医;至于药材啊参啊,也就是他们顺手捎带的。何况两人一个匆匆来见,撂话就走,另一个压根儿没见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西日玄浩心知,混球要回令狐府邸了,却听秦王揶揄,“听说令狐小姐为救四哥而受伤,四哥也该去送送!”
潘太医捋须道:“你且把她留下,等老夫调理完那两股内力,再遣人送回就是。”
“宋歌,今儿你可感到不对?”
等她醒着的时候多了,已身在盛京。她听到一副苍老的嗓音浑浑道:“若非小姑娘底子好又身强体健,即使她受那样的伤不死,也被你们在半途折腾死了。”
侍女带着她去了太医府书房,书房门窗敞开,房内桌明椅净。一袭白衣的潘微之坐在左首,一身黄裳的潘静初居右首,潘怡和在前台捧着书卷解说。
令狐团圆一怔。
无聊!其实梁王走得再远也听得见,他往后冷冷地一扫眼,路面便立刻归于一片寂静。平镇见状说起了秦王不在王府设宴的诸多不是。
潘太医潘怡和的金针了得,两人走后,他当即针刺令狐团圆周身十二脉穴、六十四命穴,将她体内淤血化出。
无缺摇头道:“我说的事与我们也有关!”
宋歌走在两人身后,神情有些疑惑。他本是个外向的人,优渥的妹子外向他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令狐小姐除了初见面时看了他,之后竟没再瞧过他一眼。寻常少女难道不该像潘太医家的那位小姑娘一样,不是偷着瞄他就是羞得不敢看了?为何令狐小姐大大咧咧的,却当他不存在?原本优渥大力邀他同往来接妹子,宋歌的兴致很高。他没有纳兰那么清高,与南越的两位公子都很投缘。而现在宋歌的兴致换成了好奇,听优渥说他妹子与别家女儿不同,如今看来,还真的大不同。
潘静初转眼,“我家的玉公子和你家的优渥公子,还有颂歌公子、纳兰公子,现如今齐聚盛京,你可知那场面有多轰动?”
令狐团圆这才知晓,敢情四公子如何如何,都是小姑娘道听途说来的,她真正见过的恐怕只有她本家的兄长。
侍卫详细地说了一遍,众人听得明白,令狐约出了大手笔,车队运载百坛陈年火烧云,由优渥公子领队前往太医府。
“我叫潘静初,潘怡和是我爷爷。”潘静初好奇地端详着令狐团圆,“姐姐的衣裳红艳艳的,可惜脸色白了点儿。”
宋歌与梁王还算有交情,在马上向梁王微微施礼。一众随从纷纷行礼,只有无缺懒洋洋地看着,无动于衷。现下不是在望舒那会儿,梁王没了御旨,又非正式官方场合,何况他见到他就不舒服。
“还好,他与家兄一向走动。”
秦王等人也走近窗口,郑王摇头道:“两个花哨的纨绔子弟!”
“你怎么听不明白啊?”潘静初急道,“玉公子来向我爷爷求教医术,梁王殿下好端端的在宫里不找我爷爷,却跑我家来了。”
一路尾随令狐车队的众人,在太医府前再次掀起新一轮浪潮。太医府前率众出迎的,竟是一袭银衣的玉公子。潘微之伫立于青石阶上,他身后的众人便如拱月众星,毫无光彩。
“微之,你在这里啊?”宋歌先行下马。
见她两眼贼亮,令狐团圆很为她感到悲哀。男人好看能当饭吃?何况这四公子再好看又如何?只要她冰山般圣洁的师傅一现身,天下立刻就安静了。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进房送茶,捎带了一句话,“小姐,老爷命你吃完茶就回,令狐小姐还需休息。”
“啊?”令狐团圆惊骇,“为什么?”
无缺沉默地凝视她。
同是南越郡守的潘岳得的就是实职,只是他的新官位叫所有人目瞪神呆——从三品的轻车都尉,并领辅国将军衔。年过古稀的潘岳当时就老泪纵横,轻车都尉就是京畿城防的实权武官,辅国将军一衔更是给予他至高的荣耀。在他之前,雍帝只敕封了两员将军,而他竟成了雍帝朝的第三位将军。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当武官封将军,明显是雍帝让他在盛京颐养天年了,这份圣眷感动坏了潘岳。
令狐团圆不语,凝视万福。万福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说了实话,道:“据我所知,那地方不干净。你一个大族小姐,最好别和那些人往来,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人公子有些内向了,令狐团圆未及多想,跟着又有人来看望她。来人还未进门,娇脆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令狐小姐,你好点儿了没有?”
“停滞和内视都可查明体内不足,之后吸气绵绵、呼气微微,使气在体内运转,达到心息相依、意气相随的地步,逐渐起到强身治病的效果,这应该就是照旷!”
“废话,你不就一身红衣!”宋歌恍然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绮丽的橙裳低声道,“你是说我https://www.hetushu.com.com们太惹眼了?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秦王在楼上看得分明,梁王依然没有动怒。
令狐团圆一路睡到了盛京,她清醒的时候少,完全不知在路上又发生了什么。她只知万福来过,帮她稳定了一下内伤。原本她只要一醒,浑身就剧痛,经过一股阴凉又强劲的内力在体内循环十二天后,她再苏醒时就没那么痛了。
郑王答是。
令狐团圆走出太医府,眼前黑压压的全是人,叫她小吃一惊,看来无缺凑桌凑火了。她一出场,人声就沸腾到极点,等她上车后还听到周围碎语。“那红衣的小姐应该是优渥的妹子!”一男子道。“优渥的妹子没优渥好看!”一女子道。“没啊,优渥的妹子好看着呢!”两人各执一词,听得车内的令狐团圆乐了。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如是而已。
无缺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离去,才叹了一口气。又见她抬起头走了,走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眼眸因此深邃。
无缺只是笑,听她把憋了半月的废话都倒了出来。
西日玄浩道:“那是他想多了。”
令狐团圆屏息静听,《照旷》不在《弥天诀》内,但听潘怡和这么一说,肯定是重要无比的篇章。
秦王干笑着起身作揖,“五弟这不给四哥赔罪来了!”他亲自斟酒,一旁的郑王搭腔为他说话。
梁王即便排场再小,皇家的气势亦令所过街道两旁行人为之一震。西日玄浩走得远了,一两句路人的闲话才冒出了声,说的却是时下聚集盛京的四公子如何不及梁王的一马绝尘。
无缺点头道:“好,我就不说。”他知道骗她不过,不如实话说了,但他不想说。
“陛下削弱氏族势力之举早已箭在弦上,弓都拉开了,只是可猎的对象太多,在这节骨眼儿上,哪个成为他的靶子,那人身后的家族没准就会被连根拔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哪个氏族大家,撞到靶子上的就会被拿去杀一儆百!”
“那就有劳潘太医了!”令狐约作揖。
令狐团圆感到好笑,“不知潘小姐芳龄?”
“别翻窗,盛京的窗台高,眼下你只能用爬的。”
潘静初兴致极高地与她说了,这公子如何,那公子如何,众人又如何,换个场景再来一遍。
侍女又一笑,道:“那是,我们潘家别的不多,属药最多。玉公子心细,但凡老爷话里提过,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取来给老爷。小姐你的药几乎都是他拿来的,老爷说你消受不了那么多,玉公子却说多的就入库。”
令狐团圆无语,赞衣贬人的词儿她与无缺操练了好些年,早就玩腻了。
“既然来了,一并坐下听听吧,下面这段对你也有好处。”
令狐团圆心想,怪不得无缺来不了,原来是被人抓去凑桌了。
西日玄浩的肩伤已不碍事,又骑上他的红玉骝,带着顾侍卫和平镇等一干随从,前往盛京城中最繁华的街市。秦王西日玄烁在隆德坊设午宴,邀他与另外两位皇子小聚一酌。
“如何不对了?”
“今日之后,你我先各自闭门谢客一阵子。我们自己不找麻烦,可保不齐麻烦会找上我们。”无缺又宽慰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谨慎总没错。陛下一日不动手,这剑就是悬在头上的。”
郑王与九皇子都接不了他的话,眼下已是八月。
半个时辰后答案揭晓,一位红衣少女笑逐颜开地跟着优渥出来了。
令狐约称是。
令狐团圆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问:“我们不是兄妹?”
令狐团圆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铁牌,长方形的毛边凹凸不平,只一面有字,一个粗陋的“七”字。她实在难以相信这块丑陋的铁牌能命令黑衣武圣,还能要黑衣武圣的性命。
侍女自知多嘴,想要转移话题,但令狐团圆却抓着话头不放,“你别与我说你家老爷医术高超,哪个人快咽气了,被他一针就扎活了。我想知道玉公子是否又带来了什么药材,梁王那参太贵重,我暂时还啃不了,倒是玉公子的药能吃一下。”
秦王明知故问:“那红衣的就是令狐家的优渥?”
这样三日过去后,令狐阿文前来报了一回信。令狐族人入住了令狐绅的豪宅,令狐约携二子入宫觐见了雍帝。戚夫人因令狐团圆重伤,身子也跟着不好,一直由潘家那位家医调理。再问阿文什么,阿文也答不上来,尽说些宽慰话,叫小姐安心静养。
“哦?愿闻其详!”
令狐团圆无语,她终究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确实小时候无缺跟在她身后胡闹过很久,但后来无缺就变得沉稳了,从他开始沉稳后,她就再没占过主导。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与无缺同年,无缺却远比她成熟,甚至比所有同龄人都老道。那是她逼的无缺,她的恣意率性使她的兄长不得不老道起来,不得不比无数人都睿智,不得不事事多心机长心眼。正如她自己一样,她必须要反抗,必须要坚持自我,才能不被梨迦穆影响,不受族人眼光的影响,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很小她就隐隐觉出,一旦她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她的一生才会真正不幸,一旦她成为令狐海岚那样的家族千金,她的一生就会被束缚在世俗礼教中,变得同无数世俗人一样,或势利或明哲保身。
令狐团圆放她进来,随后关上了门。
但是潘怡和并没有针扎梁王,他为梁王号脉开方后,施施然地来扎令狐团圆。六十四针不多不少,令狐团圆又吐出一口淤血。这回血色颇红,潘太医满意地道:“到底是你底子扎实,这旁人至少得挨十天半月的针,你居然五日就够了。你父亲说和_图_书你皮实,还真没说错。接下来就跟梁王殿下一样,只需汤药调理、推宫过穴即可。”
“令狐小姐……”
宋歌惊出了一身冷汗,“依你的意思是?”
无缺当然不会告诉他梁王那个“嫩”字,而他的疑虑由此而来。他问宋歌道:“你觉着我的衣裳红吗?”
“那打伤你的人也得听命于这个牌子,换句话说,他的性命已在你手上。”
“哦。”令狐团圆寻思,总算恶人还有点儿良心。
郑王喟叹:“即便名门望族出嫁闺女的陪嫁,也不及这百坛子酒。火烧云的陈年老酒,那是重金难求。南越之地的富庶,可见一斑。”
“你说得不错。”宋歌起身离去。正经事上他从不废话,与无缺他也不客套,竟是连走都没告辞。
潘静初敛了兴头,悻悻地呷口茶起身而去。她走后,侍女又道:“令狐小姐,梁王殿下前来复诊,老爷请小姐多待片刻,稍后会来为小姐走针的。”
无缺紧跟其后道:“他早在这儿了!”
无缺那双眼睛陡然闭上。
潘怡和瞧她半晌,又道:“我那孙女性直率真,一直关在府内没见过世面,言辞不当之处你且包涵!”
这日侍女多了几嘴,“我家小姐最近长进了,医理接连得了老爷的赞赏。”
再次一笑后,他神秘地原地消失,仿佛压根儿没在窗前出现过。
那人微笑道:“奸淫不成,你不成。”
令狐约问:“依潘太医所言,小女该如何调治?”
令狐团圆一愣,一个上半截儿鹅黄下半段葱绿的少女,自来熟地步入了她的房间。
而她似乎也被人遗忘了,在太医府寂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无聊的潘静初都忘记了她,每日她只与侍女说上几句,被潘太医诊治上一会儿。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在你地头上的事,你最清楚。”
“我家老爷宠辱不惊,素来只专注医道,心无旁骛。令狐小姐你得了他的医治,保证很快就好。”
令狐团圆身在他人屋檐下,什么话都答“好”。光凭潘太医下慢针起快针的手法,她就知道,如果这个太医都治不好她,那天下也就没人能治好她了。
令狐团圆怀揣铁牌,对着窗户疑神疑鬼地盯了半日,却给她疑对了,半夜,万福也突然出现在窗外。
令狐团圆笑道:“我就不能走大门吗?”她有心追问无缺,追到了书房,却听两人说得严重,就没打搅。
“我看你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待你好?”
“因为我喜欢你多活几年。”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动听,却叫令狐团圆觉得不寒而栗。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眼睛,惊诧地发现他的眼睛带了一抹红光,这并非错觉,也非他们的红衣映照。
两人坐下后,无缺说出了他的疑虑。雍帝派梁王南下,颁旨召家族相聚盛京,空穴来风,风声不对。以雍帝一贯的果决圣明,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家族在京的高官与地方官置换,后面肯定还有戏。
无数闲言碎语,片片抛洒,沸沸扬扬。
令狐团圆心中一乐,她每日饱尝金针之苦,如今有人来陪了。
一旁的郑王招呼:“四弟的伤看来大好了,哥哥我的这颗心啊,总算放下来了!”
令狐团圆有些高兴了,潘微之啊就是好人,做了好事都不带吭声的。
令狐团圆垂首,憋气道:“多谢太医了!”
令狐团圆被无缺风光地接回了府邸。原是令狐绅的官邸,位于盛京城南,府邸的门匾上“令狐”二字不变,主人却换了令狐约。
令狐团圆无精打采地道:“只要专精覃思,你家小姐日后一定大有出息。”
令狐团圆不明白了,见着那人又如何了?
“你又笑什么?”
“你来了那么多日,我早该来看你了,无奈爷爷布置的课业多,今儿我好不容易做完了课业,这不,立刻来看你了!”少女眉娇眼媚的,可惜脸型有点儿像大饼。
无缺看她入房,瞅她入座,听她连珠发问:“你在南屏驿站说知晓我娘亲的事,你知晓什么知晓多少,一并说与我听。还有,你知道咱们令狐家族谁还会《天一诀》?又有谁练的是阳刚的内力,是你还是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练的是阳刚的内力?”
令狐团圆止步于回廊,此情此景令她回想起早年和无缺听先生教导的场面。她趁先生不注意背对着他们的时候,用毛笔在先生的衣摆上画了只乌龟,而无缺惊讶地捂住了嘴。现在她后悔了,岁月一去不复返,该好好受教的时候她全调皮捣蛋了。
“不要与我说都是为了我好,不要说只有我天下无敌了你们才放心告诉我……即便我天下无敌了,你们不愿说也还是不说。”令狐团圆激动地道。
令狐团圆默默坐回座位上。与无缺相比,她只在考虑自己,而无缺始终在为她着想。
潘静初眼睛一亮,“你说的是优渥公子吗?”
宋歌见无缺到了令狐府邸,甩开其妹就带他往书房去,心中欢喜,以为他又要捣鼓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不想无缺进了书房却正了脸色。
令狐团圆双拳一碰,道:“好啊,撞日!”
那人不发一语,透过斗笠的缝隙盯着她,令狐团圆也瞪圆了眼睛。两人不知对望了多久后,那人笑了,他的唇线弧度优美,有几分薄又有几分翘,于是令狐团圆也笑了。
“问完了。”
铁砂掌洪甫仁心心念念想要夺取《天一诀》,却不知他曾面对的对手就是《天一诀》的传承者。
潘太医又与潘岳说了些话,潘岳与令狐约等人才告辞。
令狐团圆心知他肯定还未交代清楚“七月”的事,但也不便再问,两人道别相约宫中再会。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