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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歌行

作者: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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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但是这样专注聆听的神情,突然使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在他能够理性地判断自己这样做是否合宜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直截了当地坦率问道:“你会帮助朕达到这样的目的吗?”
而现在,为了扳回他曹氏一门在大权争夺中的劣势,他竟然不得不向这个司马家最出色的女儿和颜悦色了;他知道她只会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旨意,微笑着不置可否,把所有的担忧惊疑忐忑不安都留给他人——
这很像是她的风格,他暗忖。她向来很少在自己身上堆砌大量的金银珠宝,衣着也尽量以素净而出众的色调图案为主,甚少身披绫罗绸缎;但在这一切之后,她所欣赏的东西不必名贵,但一定要少见而精致,能够衬托出她的独特气质——这真是她的特点,如谜一般总是半隐在雾里的女子,总以云淡风轻的微笑和雍容冷淡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真心。
司马回雪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点冷淡。“哦?原来在皇后看来,回雪的点头与否,这么重要?回雪反而有点不明白,皇后起初何以断定回雪会反对此事呢?”
“够了。”曹髦突然出声打断她们两人的交谈,紧蹙的眉心表明他对于这场暗地里角力的口舌之争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转头对卞解忧道:“皇后,朕想与昭仪单独谈谈此事。”
他居然有点莫名其妙了,不禁下意识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呢?甚至没有和_图_书要求其它的条件?难道她是太过天真幼稚了,以至于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或者推行之后会遭到司马家族怎样顽固强烈的反对吗?
卞解忧的脸色有点发白,好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却又误了他的事一样;但她仍然勉强一笑道:“哦,如此说来,臣妾便先行告退,返回中宫了。”然后很快离去,将整个御花园留给曹髦和司马回雪。
正是因为自己这样想,所以自己无论如何,在司马回雪面前摆不出身为皇后的架势。而且司马回雪虽然对待自己从来都是礼数周到得无懈可击,但自己却不由自主地被她那种天然的高贵雍容气势所震撼、所慑服了。即使她向自己躬身低头,按照后妃的顺序行礼如仪,但自己却没有办法安然地承受她这一拜。
曹髦漂亮的眉有丝不耐地轻皱了起来。这女人果然用不置可否的态度作为回答!为何每次他想要按捺着满腔对司马家族的恼恨不快、和她好好沟通一下的时候,她却会重又露出这种仿佛掩饰着什么的云淡风轻态度?难道她的情绪、她的想法,于他而言永远是无法捕捉、捉摸不透的吗?
他只是很坦白地追寻着她的答案,在他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不带任何心防与嫌隙地殷殷寻问着她。这是一种心意已决的从容不迫,还是一种……隐藏得很深很深、却仍然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信任呢?
这难解的女子。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几乎和_图_书要看透她的内心了,但下一刻她已迅速地以轻淡的微笑和刻意的礼仪,将自己伪装起来,将他远远地推开到一边,让他陷入云里雾里的茫然和忿怒。他是她的夫君、她的主人、她往后的一生、她生命里的一切,但是他对她却总是那么地无能为力,无法掌握住她的思绪、她的真心、她的爱憎,甚至她的一个微笑。
司马回雪看起来是很明显地吃惊了,因为她那从容的神情里起了一点点波动。
他没有笑,也没有立即答话。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司马回雪那双放在石桌上的皓腕,肌肤如雪,但腕间除了一对花纹精巧但并不贵重的绞丝银镯之外,什么华贵的首饰都没有。
奇怪,虽然自己身居后位,名义上来说地位高于司马回雪,而且陛下对自己的态度,也远比对待司马回雪来得友善亲切;并且自己的风评,在朝中、在后宫,皆是一边倒的赞誉,比起司马回雪那令人生畏的恶名不晓得要强出十倍;可是自己仍然在面对她的时候,十分地不自在。
卞解忧看着曹髦落坐,自己才坐下来;看到司马回雪礼仪周全地等待她先坐下,不禁有点无来由地忐忑不安,尽量友善地说道:“是啊。若昭仪也一同加入,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竟然没有拿出那种高高在上的皇帝架势,也没有那样客气但疏远地礼貌征询她的意见,就像他方才对卞解忧做的那样;他竟是如此直率无伪地寻求着她的配合与hetushu.com.com援手,语气里没有戒慎、没有试探,也没有怀疑与过度的谦卑。
她不自觉地微笑了,纤手随意地拨弄着琴弦,想起卞解忧刚才弹奏的《怨歌行》。在她无心的拨弦下,一串似曾相识的曲调竟然流泻而出。
卞解忧努力鼓起全部勇气,开口对石桌对面落座的司马回雪说:“昭仪,既然你刚刚才来,陛下的设想你一定不曾听见,是关于革除后宫的奢华风气与种种弊端——”
“好吧。”
卞解忧知道这样想是很荒谬绝伦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虽然她的这些推论是没有根据的——原来在陛下的心里,自己的贤惠、自己的端淑、自己的缄默、自己的体贴,统统及不上她的美丽、她的冷酷、她的才高、她的耀眼。那被自己凌驾而过的女子,生来就是个发光体,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女”、豪门千金;倘若她生在别家,陛下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为皇后,而不是与她相比,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吧?
司马回雪做出感兴趣的表情,挑起一边的柳叶眉道:“哦?这个回雪倒真的不曾听说哩!既然陛下要在后宫做大刀阔斧的革新,皇后自然直接下令就好,回雪敢不遵从?”
“新树兰蕙葩,杂用杜蘅草。终朝采其华,日暮不盈抱……”她轻声地哼唱起来,视线在凉亭之外的花团锦簇上流连了一瞬。
卞解忧被这两句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一下,勇气有点急速消失的迹象。她连忙抢在自己的决心没有完全消https://m•hetushu•com.com失之前,急急说道:“昭仪也同意陛下的设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若没有昭仪的支持,这革新也一定不会顺利推行……”
曹髦望着卞解忧的身影在御花园小径的尽头消失,方才转回了视线,盯着石桌上那张卞解忧没有带走的琴。
那不是一种尴尬的不自然,而是自己的心虚,仿佛自己无意中抢了应该她得到的东西;自己也知道,这后位得来不易,是陛下越过更有资格雀屏中选的司马回雪而封给自己的。并且,陛下的理由很荒谬,只是为了司马回雪的姓氏。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馨香易销歇,繁华会枯槁。怅望何所言,临风送怀抱——”
“朕想率先垂范世人,下旨减乘舆服御、后宫用度,及罢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丽无益之物。”他尽量使自己的口吻镇静得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但他视线的余光无意中扫到了她的容颜,发觉她竟然露出了全神贯注的认真神情,他心底暗暗地吃了一惊。
“因为卞皇后的那曲《怨歌行》啊。”
“陛下……想要和臣妾说些什么呢?”司马回雪尽力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友善,但那声调里的一丝紧绷仍然被曹髦察觉了。
她轻轻一笑,“铮”地拨了一下琴的宫弦,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个让他如堕五里雾中的奇怪答案。
所以自己一定要说服这权倾后宫的司马昭仪,这神情里永远有一丝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绝代美女,正是陛下力所不能及之处;虽然自己的力量与她相比也很微小和*图*书,但是自己总要不屈不挠地努力尝试,为陛下分忧解难才行。
她停下了抚琴的手,抬起眼来定定地直视着他。那眼神是如此的透明且清澈,一霎那竟然震慑了他的神经、他的思想。然后她唇角绽放出一朵夺人呼吸的眩目笑容,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轻而且柔,像一潭午后宁静的湖水。
“啊,陛下在与皇后一道品茗赏景吗?”司马回雪察觉到曹髦变得冷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因此她微笑着找了个话题,虽然这是明知故问。
呵,虽然自己知道这样想是自不量力,但自己是那样恋慕着那位才华横溢的少年天子,爱他爱得愿意不惜一切为他做到他所想要的事情、达到他所期望的东西。为了他的一个微笑、一句赞许,自己是情愿顺从他、聆听他、永不违逆他、从不惹他生气的。自己对他的要求是那样的低,只要他轻轻的一声低笑、短短的一句称许,已经足够自己为之付出长久的努力。
卞解忧悲哀地想着,自己真是没有用,明明知道陛下期望自己拿出皇后的威仪来,不仅统摄六宫,并且牵制名位在自己之下的司马昭仪;但是自己就是做不到这一点。不但后宫大权反被司马昭仪所掌握,而且自己见了她,竟然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受她的请安行礼——难怪陛下见了自己时,笑容是那么地轻、那么地浅,好象轻飘飘地似要随风而去的薄雾,转瞬之间就不留一点痕迹。
但这一回,司马回雪在他怒气发作、拂袖而去之前,给了他清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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