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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回雪仍然自如地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视线低垂落在地上，语气是轻描淡写的谦和、却不以为然。

“陛、陛下！”司马回雪的语气有点颤抖，吃惊的神色在她眼中一掠而过。但她随即掩去了那种震惊，漾开一个过于甜蜜的笑容，仰首与他视线相遇。

“陛下笑话了。不过是小柳儿这奴婢一时伤春悲秋，在那里胡说八道，讨个笑儿罢了。”

“够了。”司马回雪突然出声，冷然打断了小柳儿的话。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虚伪？为什么你竟然和那些司马家族的人一样，当着朕的面虚假地笑着，却隐瞒着朕自己心里真正所想？难道你们司马家的人，从小所受到的教导就是这样吗，虚假、伪善、永不流露自己的真正心意？”

司马回雪睁圆了双眸，震惊不已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张年轻、漂亮，却郁卒、激愤的脸。他的这一通没头没脑却脱口而出的狂吼，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正正击入了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使她的眼里迸出了泪。

司马回雪美丽的容颜上，瞬间闪https://www.hetushu.com.com过一丝那么冷凝、又是那么猝不及防的情绪。她微带愕然地回首低头望着痛泪满面的小柳儿，一向淡漠的神情里，浮现了很浅很浅的诧异和扭曲的激烈情绪。

“陛下！臣妾并不是那种身受皇恩，却不知感激报答的人……”她艰涩地勉强说着，觉得那长久以来自己赖以生存的面具就要崩裂了。

她一向都是这样，即使请安也好，讲话尽量简洁、能省则省，从不在言谈举止中泄露出半分自己的真实思绪。在那层出身世家的高贵仪容背后，仍然阻绝着厚厚的障壁，不使任何人看穿她的心。

曹髦冷冷地站在门边，脸上还是那副惯以面对司马回雪的表情——冷淡而有礼，漠然而空洞。

“说谎。”曹髦突如其来地轻声一笑，打断她的辩解。这字眼轻轻地落在他们之间，却仿佛一颗大炸弹一般在室内炸开，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甚至击破了她脸上那终年不化、有如坚冰的面具。

“臣妾参见陛下。”

“陛下为什么要开和*图*书臣妾的玩笑呢？这里哪有人胆敢在陛下面前说谎呢？这可是欺君大罪，臣妾万死也不敢一试的呀！”她刻意展示自己那虚伪的天真笑容，美眸无辜地一闪一闪着。

“陛下，我……”她喃喃地说着，随着眼睫每一下的眨动，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自眸中滚落双颊。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心里是那么、那么辛酸地痛楚着；看着他因为自己冲口而出的指控，而张口结舌地诧异着无法解释这其后的原因，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扭绞了起来。

“谁在自暴自弃？”曹髦又重复了一遍，难得连语调都没有改变，但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追问。

“谁在自暴自弃？”一个清朗的声音随着“砰”的开门声响起，司马回雪和小柳儿皆是愕然地望向那里。

司马回雪暗叹一声，不由自主地把上身微微后倾，意图将两人间突然变得亲密无间的距离拉开一点点。“陛下，没有人在自暴自弃。都是小柳儿这个奴婢在说笑，臣妾早就说过这些奴才们不懂得平日说话的遣词用字了——”

“为何ｍ.ｈeｔｕsｈu•ｃｏｍ•ｃｏｍ昭仪不坦白地告诉陛下，那日昭仪你抢在陛下之前用膳，是为了防止庆儿孤注一掷地在御膳里下毒？这样陛下一定会感激昭仪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怨恨着昭仪、责备着昭仪的目空一切、无礼逾越……”

“奴婢自从昭仪幼时便随侍昭仪两侧，昭仪的忧伤和苦恼，没有人比奴婢更清楚地知道……昭仪可以佯装成骄奢不可一世的司马家千金，可是奴婢知道昭仪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司马回雪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可是仍然在这间大而空荡的华丽寝殿内传了开来。她语气有些悲凉地说道：“你说，即使我说了实话，陛下他会相信我吗？会相信一个出身于司马家族的女子，没有害他的意思，还想保他周全吗？”

“纵然陛下不曾给过臣妾任何机会证明，可在臣妾的心里，陛下仍是臣妾一生幸福之所托，此后终身之所寄呵！除了陛下，臣妾这一生，再也没有想过有别人可以托付，可以信任，可以相寄，可以期待……”

司马回雪在起初的一霎那惊愕中，和_图_书迅速恢复了正常的自制力。她竟然还微微一笑，用那般不屑一顾的神情将自己的衣袂自小柳儿手中抽离，缓步走向门口，从容有礼地向曹髦请安。

“昭仪。”当司马回雪终于成功安抚好了怒气冲冲的晋公司马昭，微笑着将他送走之后，宫女小柳儿合上了房门，转过身来轻声唤着自己的主子——这个被称为权倾后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美人。

“昭仪，你不能因为陛下表现得很冷淡，就摆出骄傲而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不是爱慕着陛下的吗？不是把自己往后的人生都寄托在陛下身上的吗？”看见了那一向是这么倔强、这么高傲、这么凛然不可侵犯的美人此刻难得一见的眼泪，忠心的小柳儿也不禁为主子的悲痛而伤心了。冒着犯上的危险，她“噗通”一声跪在司马回雪面前，大着胆子进谏道。

“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忠心，但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再说什么也晚了。即使我也不能扭转这一切情势的变换，你……”她沉吟地扫了小柳儿一眼，语气中浮起了一抹淡淡的自嘲。“不该你担心的事和_图_书情，你还是少想吧。”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好字眼，值得臣妾这样伪装吗？”

“可是昭仪，你怎能如此忍受陛下对你的误解和冤屈？”小柳儿不甘心地痛吼，牵住司马回雪的衣角不肯放手。“难道要奴婢眼睁睁地看着昭仪如此自暴自弃下去？！”

她眨了眨眼睛，因为想到了那一夜自己如此惨痛的失败而泪盈于睫。“而且，你教我怎么说呢？说我发觉了庆儿已被我的外家所收买，说我早已知道我的全家人人都想取他性命、夺他身下的那个位子？”

曹髦瞇起了漂亮的双眼，竟然微微前倾，接近了司马回雪的容颜，又一字一字地再次重复：“朕在问，谁在自暴自弃？”

“臣妾知道，以臣妾娘家的姓氏，是无论如何难以博得陛下的信任的——”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感觉心在逐渐地崩毁了。

“司马回雪！”曹髦气极地脱口大吼，被她这蓄意混淆视听的甜蜜笑容搅得怒气上升。他一把攫起她纤细的皓腕，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那张美绝尘寰的笑颜，却觉得那笑容里尽是对自己、也是对这荒谬情境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