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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

作者:端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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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剧终

下卷

剧终

我挣脱手,撑起身子,眯着眼瞪他,“陛下有事瞒着我。”
他笑问:“母亲以为儿子应该怎么做?”
醒来时,很累,很倦,全身像散架似的,乏力得很,只想继续睡。
“那便好。”
其时,汤浴已备好,刘曜正要沐浴,便道:“先搁着,我稍后吃。对了,有容儿照顾我,你无须费心。母亲年事已高,你多陪陪母亲罢。”
六月末,早间,艳阳高照,万丈光芒洒遍寰宇,整个世界流光溢彩、金光闪烁。不会儿,日光渐渐毒辣,花苑寂静,只有知了一声声地啼鸣,我在小亭饮茶乘凉,只有碧浅陪着。
“有吗?”我柔然地笑。
李大人奉上这段记述,刘曜大怒,当着群臣的面叱责他,群臣震惊。
身边的宫娥连忙自请,回殿取披风。
我涩然问道:“刘娥是不是产后受惊过度而身亡?”
刘聪向我伸出手,祈求地看我,仿佛一个性命垂危的人祈求生者最后一丝怜悯。
我站在廊上,远远地望着花苑中的碧草秋千,碧浅和两个侍女正陪着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玩秋千。五个小孩儿争着坐秋千,碧浅协调了一番,他们才一个个地轮流坐。
“母后……母后……”
王大夫仔细地诊察孩子,刘曜着急地问:“究竟是什么病症?查出来了吗?”
我缓缓走向他,走向我安稳的余生。
卜清柔仍以平淡的语声道:“母亲,将军,清柔已心如止水,自请在别苑静心思过,还望将军和母亲应允。”
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刘曜进宫觐见刘聪,我担心刘聪再次下手,好在刘曜平安地回来了。
他的语声中有唏嘘之意,似有羡慕,似有自嘲。
“太医吩咐,注意言辞,切勿让陛下动怒、动气。”他温言地叮嘱,握住我的手,“就让陛下安心走吧。”
是他及时揽住我……
泪水滑下,无声无息。
十月,刘曜进占赤壁(今山西河津县西北赤石川),太保呼延晏等人从平阳前来归附,联合其他朝臣共同推举刘曜为帝。刘曜称帝,改元光初,派征北将军和镇北将军进屯汾阴(今山西万荣)。其时,石勒驻守河北,与刘曜形成掎角之势,共同讨伐靳准。
“你可知,为什么你离宫没多久,我就册封刘娥为皇后?”刘聪轻轻揉着我的手。
怪不得我卧病的这些日子,他的眉宇间总是忧切郁结,他的眸光总是忧伤而宠溺,他总是长长地叹气,对我千般怜惜、万般恩爱。
“是吗?”我低头,轻触他的唇,他握着我的臂膀,抬高我的身子。
两次随意提起,碧浅都及时地岔开话题。
“嗯。”我淡淡地应道。
“我也希望如此。”泪水簌簌而落。
我没有这般盛装过,自从跟了刘曜,这还是第一次。
我已老成这样,而他仍在盛年,面容冷峻,剑眉飞拔,目光慑人。
“清柔犯下大错,母亲可以一再原谅;容儿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母亲那般讨厌她?为什么对她那么苛责?”刘曜毫不示弱地反击。
“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奶娘惊惧地匍匐在地,恳求道,“小的该死,小的招了,只求将军不要杀小的和小的家人。”
汉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平阳传来噩耗,卜清柔过世。
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不是这意思……”
刘曜摸摸我的头,自嘲地笑,“若我是他,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夫人阻止不了,威胁儿子,说也要跟去别苑住。刘曜没有阻止,她竟然真的搬去了。
刘曜震怒地斥道:“蛇蝎心肠的毒妇!”
“容儿,我要喝鸡汤。”刘曜故意留下我。
“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就是不听。”刘曜转过我的身子,宠溺地责怪,“你身子才略略好了些,你就急着为我做这些事,不怕累着?不怕我心疼?你再这么操劳,我就把你绑起来,让你什么事都做不成。”
“小的……小的不知道……”奶娘瑟瑟发抖,舌头打结。
奶娘疾步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床榻。她惶恐地行礼,“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公主,惊扰了皇后静养,奴婢该死。”
我缓缓道:“你我之间,我只愿记得,在竹屋度过的最初那几日,骑马,烤鱼,烤鸡翅……只愿记住那时的开心、快乐,记住那时候的你,豪迈洒脱。”
这几日,刘熙总是贪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困。碧浅说,他的脸蛋总是红红的,像红色的苹果,而且睡得很沉,叫也叫不醒,我连忙让她请来大夫。
静养半年,身子骨总算好了一些,却时常觉得气短、急促。
“将军稍安勿躁,待小人确诊再答复。”他让奶娘挤一些乳汁。
我很幸运,得到了一份专一圆满的爱、一个温馨幸福的家。
安管家点头,“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将军饶命啊……小的是被逼的……”
秋风深凉,吹在身上,广袂好似也染了一层霜意,冷气逼人。枝头的绿叶早已飘零落地,一地的金黄为花苑点染了一抹浓重的色彩,别有一番美色,令人目眩。
我解开他的衣襟,轻轻地划着他的胸膛,“如此良辰,陛下舍得这么早就寝吗?”
“咦,将军来了,后面是什么人?”碧浅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好像那些人抬着肩舆,舆上那人是谁?”
按照他们的想法,我是晋惠帝的惠皇后,被刘曜掳来,只能委身于他。司马衷失智无能,算不得一个好夫君,更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我能够嫁给刘曜,再度母仪天下,甚至椒房专宠,圣眷盛隆至此,是我的福气。如刘曜这样的夫君、帝王,才是为世间女子思慕的大丈夫。
卜清柔,我可以恢复你的名分,也可以让你失去所有。

刘曜将我搂在胸前,怜惜道:“自然不是,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身子还没复原,太医说,你需要静养。来日方长,我们还有下半生。”
这年五月,长安秦王府迎来了又一年夏季。
两日后,卜清柔恢复了夫人的名分。
虽然刘曜下令,禁止这段对话流传,不许再有这样的记述,然而,这段记述并没有随之湮没,也许是因为某些有心人的口头散播,流传得越来越广。更有甚者,后人在记录这段历史时,记上了这段对话,使之流传千古。
他竟然从平阳来到长安!
“处理完了,就来陪陪你。”刘曜的鼻子蹭着我的腮,五指轻抚我微微隆起的腹部,“这一胎,我希望是女儿,像你这般美。”
“真好看。”碧浅笑盈盈道,看着我的肚子,“姐姐,已经六个月了吧。”
我想说,你错了,我哭,只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害了你,不忍心见你这般自苦……
轻绡般的花朵飘落枝头,花落如雨。却有感慨在心头,人如娇花,终究会凋落;却又不如花,来年开春花会开,人却不知在何处。
“碧浅,随我回去。”刘曜展眉一笑,叫走了碧浅。
“清柔是我认定的儿媳妇!”
是嫣儿奶声奶气的稚嫩叫声。
“若是女儿,便叫做刘嫣。”不经意地转眸,我看见刘曜朝这里走来,后面跟着一大批人。
那是身后事了,我再也见不到后人如何评价我、如何评价刘曜。
“不可!”

他们幼嫩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纯净的微笑,与世无争,无忧无虑,享受美好的童年。
很快,卜清柔来了。眼见这么多人,她有点不明就里,但也知道发生了大事。
“晚些时候,母后再给你梳,好不好?”
“清柔……”老夫人还想再劝。
石勒攻占了平阳,留兵戍守后离京都东归,并派人献捷报给刘曜。
“不敢起誓,那便是做过!”他的眼中跳跃着两簇明耀、噬人的火焰,“幸好熙儿没事,否则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饮了热茶,我抬眸,看见一人稳步走来。
“他对将军忠和图书心得很,我怎敢对他说?”
在他的瞳孔中,我看见了容光明艳、容颜已老的羊献容,看见了得到一世娇宠的羊献容,看见了幸福微笑、情真意切的羊献容。
碧浅笑道:“这身袍服真好看,姐姐穿在身上,我还以为仍是当年的妙龄佳人呢。”
“小的不得不遵命……”安管家不太敢说。
老夫人惊震道:“你怎么能去别苑?我不同意!”
情火渐炽,气息急促,青丝缠绕,肢体相拥,他抚遍我的身,将我揽倒……
“这鸡汤是清柔亲手做的,也应该是清柔服侍你进食。”老夫人提高声量,满目厉色。
春日迟迟,枝头抽出新芽,苑中绿色盎然,一冬的萧瑟荒凉一扫而空,明媚的春光洒照在各个角落,红花翠叶惹人注目,使人心情大好。
宫娥收集了一些花瓣,装在花篮里,放在我身侧。我轻轻地捧起一掌轻盈若蝶、脆弱如玉的花瓣,一股浓郁的香扑面而来,令人微微不适。
“五日前正好是六个月。”
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听着传来的欢笑声,我微微笑着。
外面传来一道苍老、浑浊的声音,是老夫人。
刘曜对我说了这些事,我极为震惊,但总不愿承认,他这些迥异于常人的行径,与我有关。
“哪有事瞒着你?别瞎猜了,太医嘱咐了,你不能胡思乱想,必须早睡。”他轻拍我的脸蛋,想揽倒我,“容儿乖,快睡吧。”
可是,我答应过刘曜,不让他动气。
手指轻抚他的喉结,缓缓往上,摩挲着他的唇,“我们再生养一个孩子,可好?”
“年华总会老去,没有人可以例外。”我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那年,我嫁给晋帝司马衷,十九岁;今岁,我再度为后,三十八岁。
他神色大动,使力拉近我,“容儿,别哭……”他想为我拭泪,却无力抬高手臂,剧烈地喘起来,我连忙为他顺气。待他的气息缓下来,他忽然将我的手握在他的心口,“我知道,你终究在乎我,你的眼泪便是明证。”
她辩驳道:“也可以是别人指使安管家,让他指使清柔。”
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六月,刘聪重病,征召刘曜为丞相,录尚书事;以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二人一同受遗诏辅政。然而,他们一同辞让。于是,刘聪任命刘曜为丞相、领雍州牧。
然而,刘曜听信部属之言,斩杀石勒派来的使者,石勒得知,大怒,二人开始交恶。
这夜,刘曜宽衣解带,上床后为我掖好锦衾,握着我的手,一笑,“睡吧。”
“我总有法子。”他的拇指抚着我的腮,“近来气色好了,有点红润了。”
卜清柔冷静道:“清柔没有这么说。”
刘曜喉间一紧,漆黑如墨的瞳仁顿时定住。
他握紧我的手,一行清泪倏然滑落,“可是,仅仅一年,她就离开我……容儿,为什么上苍这么残忍?为什么连她也不留给我?她全心全意地爱我,我几乎把她当作你了,尽我所能地宠爱她,可是,为什么上苍这么快就带她走?为什么不让她多陪陪我?”
“既然是你自请,那便去别苑静心思过罢。”刘曜终究允了她的请求。
“好……好……”他开心地笑了,竟像小孩那般满足,“五弟对你很好,只有你一个妻子,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你很幸福,对不对?”
他目光灼灼,闪烁着耀人的晶彩,“晚些时候再批不迟。”
“请将军应允。”卜清柔再次恳求。
“嗯。”他就快死了,何必让他走得不舒坦?再者,我的确想起过他,虽然我对他的惦记只是作为一个友人的牵挂。
待立国、设朝等等诸事妥善、朝政略稳后,他下诏,册立我为皇后,刘熙为皇太子,刘袭为长乐王,刘阐为太原王,刘嫣为安定公主。
他回道:“先生正给他们上堂,讲解《论语》。”
只有麻痹,他才会好过一些,因此,他沉醉于后宫美色,耽于享乐,荒废朝政。
刘曜受降,随后迁晋帝和众官员到平阳,晋廷真正地灭亡。因为此功,刘聪任命刘曜为假黄钺、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太宰,并改封为秦王,镇守长安。
他默默地瞧着我,我也淡淡地看着他,相顾无言。过了这些年,我老了,他也老了,看起来比刘曜苍老十岁,许是耽于女色的缘故。他穿着一袭浅青色轻袍,衬得面色发青;昔日魁梧的身躯瘦小了一圈,两鬓微白,双颊下陷,面上病色分明,脸庞再无昔日的冷厉与豪迈;那双黑眸慢慢地明亮起来,似乎恢复了几分当年的神采,如鹰阴鸷,如虎凶悍。
“容儿是我认定的妻子!”
老夫人正想开口,他又重声喝道:“恢复清柔的名分,已是格外开恩;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顾昔日夫妻恩情。”
这段对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刘曜从未这样问过我,我也从未这样回答过。
“你想说什么?”
刘聪为什么变成这样?
“你自己饮酒,怎么会不知道?”他怒不可揭地吼,“再不招,我即刻杀了你,再杀你全家!”
也许,他异于常人的举动,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美梦。
礼毕,刘曜携我回寝殿。
他俯身看我,双臂撑在我身子的两侧,圈住我,“此处风大,也不怕着凉?”
三月初三是册封典礼的吉日,天色未亮,宫人便为我梳妆打扮。
身在平阳的老夫人胡氏,亦遭难,没有见儿子最后一面,刘胤不知所踪。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安管家惊惧地颤抖,“夫人说,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也有老夫人担着。事成之后,夫人就给小的儿子谋一份差事。”
“谢将军。”她低着头,不看夫君,也不看众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像一个备受委屈的小妾,径自离去。
我淡然而笑,“我不累。”
我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早已料到会出现这一幕。
我回道:“无法相较。陛下乃开国明主,司马衷是亡国之君,不能保护妻、子及自身。虽然他贵为帝王,妻子却多次被凡夫武将折辱、废立。当初,臣妾被你虏获时,真的不愿苟活,哪里想到你会立我为后,许我荣华、盛宠?臣妾出身高门望族,见惯了那些三心二意的负心男子,自从嫁给你以后,才知道世间有大丈夫!”
嫣儿以右手手指点着雪玉般的脸蛋,灵俏的黑眸一瞪,“母后身子不适,父皇为什么在这里妨碍母后歇息?”
我展开袍服,抚平折角,仔细地检视着,看看是否有破损之处。
身后有人,我正要回身,便有一双铁臂从身后搂住我。我将头往后仰,靠在他的肩上。
老夫人气哼哼地瞪儿子,接着瞪我一眼,转身跟去。
汉建元元年(公元315年),刘曜一度转战并州,数次有胜绩,再次转攻长安,后又被刘聪派往北地进攻上郡。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进谏了,毕竟,我为他诞育三个儿子,之前的侍妾也生了几个儿子,刘氏皇子不算单薄。
奶娘进来,心虚地跪地,惊慌失措,满目惧怕。
我更觉得不妥,并不是什么大病,他们何至于这么紧张?难道我得了什么重症?
我走近他,握着他冷凉的手——他的掌心,再无昔日的温暖,五指也变得枯瘦。
刘曜到底有些惆怅,黯然了一夜。
迫于无奈,她唯有先行离去。
“恢复清柔的名分,休了容儿,把容儿赶出府,这就是母亲最希望看到的吧。”他面色冷肃,语音冷冽,“母亲,儿子早已说过,这是儿子的事,你不必过问。”
我放声大笑,笑倒在床,他压下来,扣住我的手,恼羞成怒,板起脸,“有这么好笑吗?”
又是一年春天,紫光殿前的花苑蝶舞蜓飞,花事繁盛。
四周清寂,只有落花的声音。
m.hetushu.com.com歪着头,狐疑地看我们,似乎不信,“为什么父皇要光着膀子?”
“这些事不费力,我也应该动动手脚、舒展筋骨,是不是?再说,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我环着他的腰身,盈盈笑着,“和大臣们议完事了?”
石勒大怒,派主力军急攻平阳;靳明向刘曜求救,刘曜派人迎回靳明。平阳士女一万五人随靳明归附刘曜。刘曜斩靳明及靳氏男女,报其屠戮刘氏之仇。
刘曜握着我的双手,默默相望,情意深深。
这般兴师动众,能够让刘曜亲自引路的,唯有一人,我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
二月,迁都长安,设宗庙、社稷坛和祭天地的南北郊,改国号为“赵”。
再次,四目相对,再次,相顾无言。
汉嘉平三年,春,晋帝司马炽崩,时年三十。
他颔首,坐在床沿,揽抱着我,“有你在,朝政上的难事,都不再是难事。”
老夫人道:“有因必有果,有果比有因,谣言未必空穴来风。曜儿,所有人都在耻笑你,说你的妻子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当她是宝。”
刘曜斜唇笑起来,“原来如此。”
忽然,刘曜起身,抱起我,大步流星地回寝殿。
眼见汉国两大猛将联手,靳准派人请和。
这夜,碧浅悄声对我说,安管家拿着三百两离开平阳,不过会有几个匪徒抢劫,相信他已经死在平阳城的郊野。
忽然,一双铁臂搂住我,将我抱了个满怀。
“若是女孩儿,便可与静姝作伴。”说起女儿静姝,她满目怜爱,“对了,姐姐可想好名字了?”
“不可!”他急急道,须臾之后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于是解释道,“我意思是说,我们已有四个孩子,足够了。”
“为什么饮酒?你不知道孩子不能饮酒吗?”刘曜厉声喝问。
我笑睨着他,“政务繁忙,你不去批折子?”
她穿着一袭暗色素朴袍服,轻鬟缓髻上只插着一柄银簪,妆容淡淡,显得尤为憔悴。她看我一眼,谦卑地问:“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为我生的孩子,我都喜欢、都疼爱。碧浅为陈永生了一男一女,那小姑娘瞧着多可爱。我就想,我有那么多儿子,再生一个女儿就圆满了。”他温柔低语。
帷帐迷离成雾,情火蔓延开来;魂灵交融,情深一刻。
“因为,她是你的妹妹,眉眼之间与你有两分相似,她的声音也很像你。”他掌心的凉意缓缓渗进我的手,颊边的微笑温柔而苦涩,“我告诉自己,册封她为皇后,就是册封你;我将她当作你,就好像你仍然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厮守一生……”
碧空万里,湛蓝的天宇蓝得极致,像一块广袤无垠的蓝宝石,那洁白无瑕的云絮飘逸多情,仿佛绵软的白丝在天际飘飞。夏风拂过,送来一阵阵的花香。花苑遍植奇花异卉,缤纷的色泽装扮了这个艳丽的时节,处处娇艳,处处妙色。
对自己说,无论往后的路有多少风刀霜剑,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再嫁匈奴男子、二度为后,无论后世如何评判我这个汉人皇后嫁给胡虏、并且被尊为一国之母,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握着他的手,不再放开。
“此事不必再说,儿子生活起居之事,母亲不必过问!”刘曜斩钉截铁道。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辛苦。”看他病成这样,我很难受。
老夫人疑惑道:“怎么?”
心火燃起,我环上他的脖子,喃喃道:“就让臣妾服侍陛下……”
我气得咬牙切齿,怒问:“若你没有,为什么奶娘说是你?”
太美,太惹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前面的碧池不见碧水,满满一池的荷叶,满满一池的莹碧,一支支纤细的荷花亭亭玉立,宛如妙龄少女着绿裙立于水上,粉红腮,玉娥眉,风姿绰约,引人欲醉。
身姿高轩魁伟,气度傲世不群,器宇轩昂,这便是我的夫君,刘曜。今日,他只着一袭墨色长袍,广袂与袍角的边缘绣着华贵的金纹;随着步履的行进,袍角飞扬而起,他的微笑也如春阳般温暖、春风般飞扬。
没错,帝王者,必不会让另一个王者在睡榻之侧安生。
过了半晌,他的情绪有所缓和,吸吸鼻子,哀苦地悲笑,眉宇紧蹙,“容儿,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不想彻夜地想你,不想无时无刻地想你,只能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以此麻木自己……”
“那夜,柔儿怀孕三个月,说身子不适,我就陪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睡得很沉,连娥儿的近身宫女来禀报她胎动早产,我都不知。过了子时,柔儿叫醒我,我匆匆赶去,稳婆说,娥儿产下一对怪胎,我上前瞧了一眼,竟然是一蛇一虎。娥儿受惊过度,早已气绝身亡。”
从未觉得这般累,好像所有的精神气儿都随着那一阵眩晕而消失。
有夫如此,有爱如此,还有何求?
我大惊,握住他的手腕;他坐起身,快速地扯了锦衾将我裹住。
我以手指拂去他的泪水,“这些年,我享尽荣华富贵,椒房专宠,几个孩子也乖巧懂事,我心满意足了。若是不开心,寿命再长,又有何用?”
刘曜的黑眸浮现出血丝,有点骇人,“如果母亲一定要保人,就不要怪儿子不孝!”
“此事太过无稽,人怎么会产下虎蛇?”我不信会有这样奇异的事,柔儿是刘殷的孙女,是刘氏女儿,照理应该不会对刘娥有加害之心,“此事似有蹊跷,陛下可有查探?”
行至半途,不知为什么,忽有一阵眩晕击中我,我天旋地转……
刘曜故意板起脸,“父皇没有欺负母后,嫣儿乖,先出去玩儿……”
老夫人噎住了,没有反驳,想必是心虚了。
史官李大人在书册中记述了一段刘曜与我的对话:
见儿子似乎有所动摇,她掀眉道:“娶妻当娶贤,既然她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便休了她,赶她出府。”
至此,晋廷惠皇后羊献容的踪迹,终于大白于天下——成为赵国皇帝刘曜的皇后,再度为后。
我点点头,她端来热茶,亲手喂我喝下。接着,刘曜快步走来,握着我的手,欣喜地笑着。
“将军,我去看看孩子。”我朝他柔然一笑。
“儿子的幸福、喜乐,母亲也要干涉、剥夺吗?儿子整日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孩儿,心郁烦闷,你就舒心了?”
我点头,“对了,李大人一事,你如何处置?”
没心没肺的人,便会做出荒淫无道、残暴昏庸的事吗?
这已满三岁的刁蛮丫头被他父皇宠坏了,总是不听宫人的吩咐,数次直闯寝殿,我也拿她没法子。很快,一个身穿粉|嫩绣袍的雪玉小人儿挥动着小胳膊、小腿跑到床榻前,隔着帷帐看着我们,好奇而不解。
“噗……”我极力忍了,却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伏在他的肩窝,心中满满的甜蜜。
我笑一笑,任他揽着,一起望着五个孩子嬉闹玩耍,明媚、静好的光阴便从指尖悄悄地流逝。
“可是,你答应过我,等熙儿长大,有独掌朝政之力,我们就隐居避世,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熠熠闪光的黑眸盈满了热泪。
老夫人缓了缓,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清柔服侍你,如今你为什么不让清柔服侍你?”
她恭顺地应了,眉目温婉,悄声退出寝房。

他的笑容,虽然充满了喜悦,我却觉得怪怪的,似乎有点勉强。
“会不会是奶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我疑虑道。
他镇守长安,将我和三个儿子接到长安,在长安秦王府过了平静、快乐的两年。
十二月,靳准为部下靳明所杀,其众推举靳明为主。靳明派人送传国玺于刘曜,投降刘曜。
回长和-图-书安后,刘曜对我说,他正犹豫着是否趁乱称帝时,我派去的人正巧赶到,对他说,我平安诞下女儿。因此,他认定,这是上苍的旨意:老天爷赐给他最想要的女儿,也会应允他称帝。也因为如此,他最疼爱年幼的女儿,在女儿出生没多久时就封她为安定公主,意为安邦定国。
十九岁,十九年,整整一个轮回。
碧浅端来乳汁,王大夫细细闻着,还尝了一口,然后道:“将军,夫人,乳汁中有酒味,奶娘应该喝了不少酒。孩子喝奶娘的奶水,自然也将那些酒吃入体内。婴孩万万不能饮酒,好在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春花灿烂,竞相争艳。桃花娇羞多情,杏花孤芳自赏,海棠妩媚勾人,深红,嫣红,浅红,粉红,梨白,洁白,一朵朵的娇花俏丽枝头,迎风摇曳;一片片的云朵飘浮在枝干绿叶上,恍惚间,云朵飘逸地飞转,变成了花海。
刘曜的掌心覆上我的左乳,微微用力,粗噶道:“不许说‘臣妾’。”
此生荣华,由他给予!身后荣耀,由他成就!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逝。
“谁的命?再不说,我命人将你大卸八块,去喂狗!”
回风动地起,飞砂风中转;人生沉沉浮浮,不过浮华一梦,总会转瞬成空。
刘聪将她风光大葬,谥号武宣皇后。从此,他的后宫陷入了混乱,前后册封六人为皇后。更离谱的是,建元元年(公元315年),他册封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三后并立,佩皇后玺绶者便有七人。
刘曜怒道:“把奶娘带来!”
我微微抬身,“不要骗我,我究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笑道:“我哪里懂朝政,是你早有决断,我凑巧说中罢了。”
是的吧,因为我!
“陛下,是我不好……”
我不明白,刘娥不是被禁足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复宠了?也许是她使了什么诡计重新得到刘聪的青睐,也许是他忘不了她的好。
刘曜的鼻尖轻触我的鼻尖,“我的容儿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只是,让你伤脑筋、让你累着,我会心疼。”
他冷笑,“依你之意,是容儿指使安管家,以熙儿的性命陷害你?”
“容儿,这一生,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对我当真只有恐惧与恨吗?”他恳切地问,无望中深藏着隐隐的希望。
老夫人厉声道:“自从那贱人进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这个气魄慑人的男子,才是我羊献容命定的良人。
如此,整个将军府,再也没有敌人了,再也没有人会谋害孩子和我了。刘曜的枕畔只有我一人,所有下人皆以我这个夫人为尊,不敢再小觑我、非议我。
“奶娘给嫣儿梳的发髻不好看,丑死了,母后给嫣儿梳梳。”嫣儿小小的嫩唇撅得高高的,纤长的羽睫微微卷起,一双墨瞳无辜地眨动着。
假若不能呢?
“当真?”我总觉得哪里不妥,总觉得这次病得不可思议。
春风吹拂,清香弥漫,熏醉了人。
“陛下怎么这时候得空?”我温柔含笑。
“容儿,你依然那么美,流年、光阴亦为你停留。”刘聪双目湿润,闪着莹莹的泪光。
石案上放着一个水缸,我折了荷花放在缸中,仿佛这荷花便是盛开于水上,别有一番意趣。
“娥儿走了,我很伤心,没想到这件事有可疑之处。”时隔多年,刘聪仍然悲痛不已。
老夫人道:“我不需要清柔服侍,她要照顾孩子,服侍你必定会分心,怎么会周到体贴?还是清柔服侍你最好。”
“只是什么?”刘曜不耐烦地问。
是我误了他一生,刘聪,对不起……可是,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

当日,她来看望夫君,还亲自做了滋补的鸡汤给夫君享用。
也许刘聪想通了,不再纠缠我,我和刘曜过了一段温馨、开心、快乐的日子。
不一会儿,安管家被侍卫带来,也许知道事发了,他立即跪地求饶,“将军,小的怎敢谋害小公子?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小公子啊……”
世事竟然这般巧合,然而,终究是过了十九年,容颜已老,年华不再,当年的妙龄女子已经变成皮粗肉糙的妇人,不知刘曜会给我多少光阴的独宠?
“下人都在说,你的好妻子不守妇道,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还说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是陛下的孩子。”
此时已是光初二年(公元319年),刘曜因在关陇立足不稳,有后顾之忧,便授石勒为太宰、领大将军,以河内二十四郡封石勒为赵王,稳住石勒。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我知道,刘曜没有废妻,到底念着昔日的夫妻恩情。
他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腮,“若觉得累,就告诉我,你我之间,再无秘密,可好?”
她再次跺脚,脆嫩道:“不,我要保护母后!”
“儿子不好吗?”我打趣道。
当日傍晚,卜清柔出府,前往别苑。
我掌管府中事务,发现安管家中饱私囊,这些年来不知贪了多少银两、珠宝。于是,我以此威胁他,让他为我办事——让奶娘饮酒,嫁祸给卜清柔,让她再无翻身之地。为了保命,安管家不得不答应我,最后,他以为我会让他继续留在府中,没料到我早就想拔除他这个眼中钉。因为,他更听命于老夫人和卜清柔。
“不嘛,不嘛,现在就梳。”嫣儿娇气地跺脚。
因此,史官李大人才会凭空写出这样一段记述,为刘曜歌功颂德。
早在嘉平三年(公元313年),二月,刘聪就册封刘娥为皇后。
三日后,安管家做假账、中饱私囊的证据摆在刘曜面前,刘曜震怒,命人当场杖毙。
“自然好,不许反悔!不许骗我!”刘曜轻抱着我,竟然说出孩子气的话来。
他黑睫一颤,痛意在眼中弥漫,“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
“即便你有心,朝臣也会进谏,要你立后。”
碧浅奔过来,惊喜地笑,“皇后觉得怎样?想喝水吗?”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平阳传来消息,陛下时患病痛。”
“说!”
“这都是拜母亲所赐,别以为儿子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从何而来,若非有人授意,那些下人胆敢非议吗?”刘曜的声音饱含怒气。
“嫣儿乖,你母后身子不适,需要歇息。等你母后好些了,就给你梳,好不好?”刘曜装起儿音哄道。
我缓缓颔首。
“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去年生养嫣儿后没有好好调养,这几个月又寝食难安,忧思攻心,以致五内郁结,这才病倒。只要静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放心吧。”他摸摸我的头,温柔得异乎寻常。
然而,那么多宫人服侍我,我闲来无事,就只能为他整整袍服、收拾折子,间或看折子,再将上奏内容告诉他,他作出批示。这也是为了我们能够时常在一起。
老夫人卧榻养病,卜清柔尽心服侍,刘曜从未去看望过,我自然也没去。

“看我怎么收拾你!”刘曜也笑起来,在我的脖颈又啃又舔。
他的下眼睑泛着浓重的青色,双唇无色,喘得比常人厉害,胸脯起伏比较大。
“我都答应你。”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此生此世,我只爱你,也只有你一个皇后。”
终究没有赶尽杀绝。
刘曜冰寒地问:“是卜清柔?”
他握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床上,以眼神示意我,不必避讳什么;接着,他对老夫人道:“母亲有什么事吗?”
我想起,早些年,太医就说过,我的病来源于“忧”。自从十九岁那年嫁给司马衷,便开始情志郁悒,积忧在心,心力损耗;如此十余年,脏腑俱损,身子被掏空了。
终究是我害了他。
八月,刘粲升刘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仍镇守长安。不久,大将军靳准叛变,杀害刘粲,屠戮宗室,并自www•hetushu.com•com称汉天王,向江南晋廷称藩。刘曜听闻靳准作乱,立即进兵平阳。
我心惊胆颤,动怒的刘曜虽然不像刘聪那般凶戾,却有一种慑人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朝臣纷纷上奏,谏言充裕后宫,广设嫔御,诞育皇嗣。
“总得偷偷懒。”刘曜握起我的手,“手这么凉。”
这三年多,我为他再生了两个儿子,刘袭,刘阐;若是怀着身孕,便留在平阳将军府安胎待产;有时陪他南征北战,照顾他的起居。
我甜甜道:“好。”
晋建武二年(公元318年),三月,司马睿即帝位,延续晋祚,改元大兴。
母子俩针锋相对,四目对峙,所有下人都惊了,不敢动弹,不敢出声。
我靠着他,满心的暖意,问:“孩子们呢?”
刘曜问我:“司马衷与我相较,何如?”
这样的语声,略有铿锵之意,夹杂着自伤、悲痛、无奈、心碎,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情意。
他服侍我服药,之后陪我说话,我想去瞧瞧嫣儿,可是药效很快就上来,我昏昏地睡了。
她抬起头,看看他,转过头看我,眼底眉梢浮现出些许冰冷的笑意。
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七月,葵亥日,刘聪崩,太子刘粲即位。
“这会儿不困,我们说说话。”我使力顶着,不让他扳倒。
汉嘉平四年(公元314年),刘曜和两位汉将再次进攻长安,后转攻河内。
近了,我看见了,肩舆虽有帘帷遮掩,然而,帘帷晃动,刘聪的脸依稀瞧得见。
刘曜走进小亭,眉宇蕴着忧切之色,“陛下病危,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接着,刘聪被抬进小亭,众人退下,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她由下人扶着,颤巍巍地走进来,站在儿子面前,目光凌厉,语气强硬地说道:“清柔这辈子都是刘家的人!是刘家的儿媳妇!是将军府的人!”
停顿半晌,他终究说出实情。原来,忧思真的会伤身。
消息传回平阳,刘聪震怒,命刘曜等诸将进攻长安,但遭晋将击败。
每每有这样的折子,刘曜看也不看就扔在角落,不予理会。
“母亲想说什么?”
“这可说不准,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刘曜笃定道:“我觉得,必定是女儿。”
匀妆,勾画,深邃眉眼,檀色双唇,桃红玉腮;缓髻倾鬟上缀满了琳琅珠翠,金步摇宝光流转;穿上端庄大气、文绣精美的吉服大袍,站在铜镜前,我微微一笑。
也许,刘聪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我;可是,他原本便是凶狠、暴戾之人,若因为我的离去而变得如此,那也是他自甘堕落,与人无尤。
奶娘颤声道:“是……是安管家让我这么做的。”
“你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吗?”
宫人赞美道:“皇后美如天仙,凤姿倾世,陛下看见皇后如此妆扮,必定看花了眼。”
刘曜朝外喊道:“把人带来。”
“嫣儿呢?”
他一愣,笑道:“父皇帮你母后按按,你母后就会舒服点了。”
“将军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卜清柔凄冷道。
安管家一脸被人逼迫的苦相,抹泪道:“小的……小的在将军府管事多年,对将军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只是……只是……”
刘聪笑起来,“我明白了,最初的,是最美好的,后来……变了……”
嘉平四年(公元314年),正月,刘娥产下两个不成人形的怪胎,受惊过度,死在产床上。
我颔首,“我明白。”
“这也是刘家的事,是将军府的事,你想让整个平阳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一个****?”她怒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刘家……”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奶娘应了一声,立即抱起嫣儿退出寝殿。
话落,他坐在我身后,将我搂在怀中,圈着我的身,为我挡风。
我狡黠一笑,“下不为例。”
“清柔没有谋害将军和容妹妹的孩子!”她平静得异乎寻常,否认的话却显得苍白无力。
四月,被晋廷大臣拥立为太子的司马邺,在长安即位为晋帝,改元建兴。
来到行册后大典的大殿,我望向站在群臣中间的男子。
“将军并没有废了卜清柔的夫人名分,只是让她住在别苑,会不会有朝一日,将军心软了,接她回来?”碧浅所担忧的,正是我的忧虑。
夜里,东厢传出,老夫人病倒了,想必是被儿子气的。
“你胆敢对天发誓,以你所生的孩子的性命起誓,你从未做过歹毒之事?”
良久,刘曜低哑道:“好。”
那片风流、璀璨的花海慢慢远去,迤逦成一场醉人的梦……粉紫纱幔,凤帷鸾枕,熟悉的寝殿映入眼帘,他将我放在床上,放下帷帐。
“太医是不是说,好不了?”我莞尔轻笑,假若病情不严重,他绝不会如此。
刘曜的面上交织着怒气、厌恶,叱责道:“孩子还这么小,你竟然如此歹毒,对小孩下手!”
刘曜冷哼一声,“你没有,为什么安管家说是你指使的?”
站在窗前呆望良久,我回过神,继续整衣。
“老夫人和她住一起,我们想下手,也不好……”她警惕地看向门窗,谨防有人偷听。
我问过刘曜的看法,他不置可否,最后说了一句:“陛下胸怀大志,图举天下。晋帝在世,便是晋人的希望,是一面旗帜,陛下怎会让这面旗帜屹立不倒?”
心中的话,翻腾了不少日子,我终究说出口,“若有一日,我不能陪你去找世外清静之地,陛下可以应允我三件事吗?”
他面色微沉,语声干脆、决然,“革职,永不录用!”
原来,我昏睡了三个时辰。

刘曜的袍服都是我收拾、整理,不假手宫人,因为,我是他的妻,理当亲自为他整理衣袍;也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时日让我为他做这些贴心、亲密的事。尽管,他总要轻责我,让我不要亲力亲为,应该好好歇着。
刘曜叹气道:“陛下如此行径,大失人心,也许是因为你,容儿。”
“奶娘带着她,正教她如何向父皇、母后行礼。”
我看着他,他好像堕入了十八年前的记忆,洛阳,郊野,竹屋,小河,草地……他微微地笑,眼角闪光,唇角噙着清风般的释然。
“容儿,你知道吗?自从你离我远去,我便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孤家寡人。”刘聪轻轻地捂胸,语声略变,“我暴虐是因为你的心够狠,我荒淫是因为你的心给了别人,你的无情唤醒了我的残暴,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就算你冷酷无情,我也爱你如初,因为你是我的心。”
“你没有错,是我自己想不开、放不下。”刘聪凝视我,宛若从前,情深如海,伤痛累累,“假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未在洛阳遇见你,从未去金墉城找你,从未与你在竹屋度过那些快乐的日子。”
“自然是真的,太医说你醒来就要服药,碧浅,把药端来。”
我转眸,望向那一池的碧绿与荷花,望向那一年的春光与动荡,望向那一年的繁华风流与风雨飘摇……在郊外的那所竹屋,碧草青青,小河潺潺,山林缈缈……
嫣儿以稚嫩的声音冷哼一声,唱作俱佳,“父皇羞羞,竟然光着身子欺负母后,父皇羞羞。”
刘曜坐起身,万般疼惜地瞅着我,“太医说,你长年郁悒、忧思,不得纾解,积忧在心,脏腑机能损耗太过,以至于……”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虽然我无意招惹他,但毕竟他因为我而毁了他的帝业、毁了他的一生。
很快,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他刚刚沐浴完、穿好衣袍,老夫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板着脸,狠狠地瞪我,“你先出去。”
“太医说,这些年你连生三个孩子,伤了根本;去年,你以高龄之身生养嫣儿,损耗极大,身子已虚弱不堪。倘若调养得好,可保三四年寿命。”他沉哑道,语https://www.hetushu.com.com声沉重。
我多次劝说,接母亲回来,他每次都说,母亲想和那毒妇作伴,就让她们作伴罢了。
“为什么?”
今日起,羊献容是刘曜名正言顺的妻!是刘曜的皇后!是赵国的皇后!
这便是他性情大变的缘故?
他揽过我,“与你无关,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清柔只希望母亲和将军好好的,不要为了清柔伤了母子情,清柔只想过安静、平淡的日子,还望母亲成全。”她眉目和缓,仿佛已经清心寡欲,不再过问尘世间的是非、恩怨。
身为帝王,刘曜仅有我一个皇后,盛宠空前,后宫形同虚设,朝野议论纷纷。
怪不得生养嫣儿后,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总是气喘得厉害。
之前几年,我过得舒心、快乐,然而,去年十月生嫣儿,原本就弱的身子就彻底伤了。再者,那时候,靳准作乱,刘曜进兵平阳平乱,我总是担忧、挂心,没有调养好身子,日益损耗,终于倒下。
我劝住了,念在安管家服侍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他一命,逐他出府。后来,他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平阳城的朝野、市井巷陌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司马炽是被刘聪毒死的。
一时之间,眉骨酸涩,热泪不自禁地翻涌上来,差点儿掉下来。
只是安慰他罢了,假若可以活得长久一点,那自然是好。
刘曜不动声色地反问:“既是流言蜚语,又何足信?母亲活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也觉得这种谣言可信?”
汉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称王,改元建武。
“入土前能够见你最后一面,此生无憾。”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嗓音沙哑,尤为苍老,“容儿,这些年,你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起我们的过往?”
我扶着刘曜坐下,愧疚道:“是我不好,弄得府中不得安宁,伤了你和母亲的母子情,还害得夫人自请去别苑……”
不远处的几株枫树,鲜红的叶子一簇簇的,层层叠叠,如火如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片飘浮在半空中的艳红晚霞,璀璨炫目,灼人眼目。
他含情脉脉地瞅着我,涩然冷笑,“我一直期盼,有朝一日,你会突然出现,回到我身边……可是,一日日,一夜夜,你从未出现过……我不断地册封皇后,甚至三后并立,只想告诉自己,这些皇后,总会有一人和你相似,让我忘记你……每次举行册后典礼,她们身穿皇后冠服,我总会看错,以为她们是你,你回到我身边,成为我的皇后……可是,当我握着她们的手,就清醒了,她们不是你。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是你!”
这身冠冕挂在檀木衣架上,那身上朝时穿的黑色袍服放在床榻上,是浣衣宫人刚送回来的。
之所以震怒,是因为,他知道我清楚我的心思——纵然司马衷比不上刘曜骁勇睿智、有担当有气魄、有帝王之范,但我不会拿他们二人相比较,因为,无法比较,也实无必要。
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圆梦。
我歪坐在铺着软锦高枕的小榻上,和颜望着这美如阆苑仙境的春景,心想着:如此优美,如此繁盛,只是,盛极必衰。
他哭笑不得,我偷着乐,憋着笑。
刘曜冷了脸,道:“带公主出去,好好看着!”
“陛下。”我含笑唤道,无须回头,我也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体味,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
他哽住,嗓音低哑,似有哭意。
袍服落地,他解开我腰间的帛带,深浅不一地吻我,娥眉,嘴唇,耳垂,香肩,脖颈……循序渐进,不紧不慢,深沉缠绵……
我“哦”了一声,须臾又道:“可有大碍?”
刘曜握着我的手,眸色越来越寒。
接着,他派人迎老夫人丧于平阳,还葬粟邑,墓号阳陵,伪谥宣明皇太后。
我耐心地问:“嫣儿有什么事找母后?”
“若是女儿,长大后一定像你,美丽高贵,长安城的青年才俊都想娶我们的女儿。”他引以为傲地笑道,“这秦王府的门槛,想必半年就要修葺一次。”
我道:“照你这么说,我倒希望是儿子。”

我想问他,为什么那般折磨自己?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你明明可以当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为什么要当一个遭后世唾骂的昏君?
我道:“他可以选择当一个为后世称颂的明主,也可以选择当一个遗臭千古的昏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亦无能为力。”
仿佛这袭帝王冠服本就应该穿在他身上,将他的魁伟风姿、风度气魄挥洒得淋漓尽致,傲世不群,睥睨众生,王者风范倾绝天下。在众多朝臣、宫人中,他鹤立鸡群,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仿佛,他看懂了我的面色,轻轻地笑,“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些年我会变成那样?”
除了上朝和处理公务,其余时间他都陪着儿子,弄儿为乐,与儿子玩得不亦乐乎。
以为这一生不会再与刘聪相见,却没想到,有一日……
“罢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懒得为了旁人再费心神,“往后的事,往后再计议。”
她眉目静婉,不紧不慢地说道:“清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清柔问心无愧,从未做过歹毒之事,更没有对小孩下手!”
汉建元二年(公元316年),刘曜攻陷北地,进攻长安。九月,终攻陷长安外城,晋将只能据守内城。被围困三个月,长安食粮缺乏,晋帝被迫投降。
“我答应你,好好调养身子,陪你活到百岁。”我温柔浅笑,靠在他的肩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理,只想着,活得更久一点、更长一些,可好?”
刘聪笑了笑,“五弟做得比我好,我甘拜下风。”
刘曜低沉的声音分外温柔,“容儿,熙儿已经九岁,再过三四年,他独掌朝政,我们找一个世外清静之地过平淡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人,好不好?”
他应道:“不清楚,也许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几年,陛下滥杀大臣、多行杀戮,宠信宦官、奸臣,疏于朝政,耽于后宫享乐,朝野上下早有怨声。”
“其一,此生此世,不许你另有所爱;其二,我死后,陛下可再立后,不过必须在三年之后;其三,纵然立后,熙儿纵有千般过错,陛下也不能废黜太子。”我转过头,脉脉地看他,心中酸楚。
刘曜淡淡道:“有容儿服侍我就够了,清柔服侍母亲罢。”
可惜,上苍不给我更多的时日陪他走完这一生。
他抱着我,贴着我的脸颊,十指交握,与我一起看春华绚烂,看眼前的花苑渐渐变成暮春之景,看秋风萧瑟、空庭荒芜,看雪积华顶、琉璃世界……

此后,将军府再没有人非议我,那些流言蜚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劝道:“将军息怒,孩子没有大碍,这次就算了,想来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
他一字字森冷道:“卜氏心肠歹毒,今日起,再也不是我的妻子,也不再是将军府的人!”
没想到,短短几年,他竟然变化这么大,风霜憔悴,病入膏肓。
此后数日,刘曜、碧浅和几个宫人轮流照料我,体贴周到,好像我是一个重病患者,需要特殊的看护。除了上朝和批折子,他总是守在病榻前,陪我闲聊,为我读书,给我解闷。
我们面对刘氏列祖列宗,向上苍致敬——
他那双黑眸萦绕着森冷的寒气,“现在我就下令,再有人胆敢非议,胆敢说半句容儿的不是,轻则逐出府,重责杖毙!绝不饶恕!”
我故作凄然地问:“陛下不要我了吗?”
我点点头,问:“这些事,陈永不知道吧。”
“好,我不过问,但是,这几日府中流言蜚语满天飞,你也不过问?”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问,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你可知下人都在议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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