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章
来到如珠的寝房外，就听见她惊怕的声音，“王大夫，为什么会见红？胎儿有没有事？”
我别过身子，“天地良心，我只是不想你憋着，也不想那些侍妾眼巴巴地盼着你，独守空闱。”
刘曜安慰道：“你别急，先让王大夫好好把脉。”
碧浅悄声问：“老夫人要姐姐来，应该是为了被废的大夫人。”
我踏入卧寝，他见我也来了，连忙让我坐下来，陪在我身边。如珠见着了，眉心紧蹙，生气地撅着嘴。
刘曜从书案起身，执起我的双手，“你好好养胎便是，怎么还亲自做东西给我吃？不怕累着？”
“和我以前吃的，味道不太一样，好像没那么甜腻，却又有甘香的味道，口齿流香。”他呼啦两下，就把整碗羹都倒入口中，“再来一碗。”
“自然不会忘。”
他面色微沉，“才废了两日，又恢复她的名分，会助长她的心气。”
王大夫直言道：“小夫人，在下行医数十年，女子是否有孕，一搭脉便知，怎么会断错？”
“清柔被废，母亲是否要你当说客？”他搁下手中的书册，剑眉微扬。
王大夫断然道：“在下以项上人头与行医数十年的清誉担保，小夫人没有身孕。”
他尝了一口，略略蹙眉，我忙问道：“怎么了？味道不对？”
刘曜拿起我的手，失笑道：“母亲摆明了利用你，你竟看不清？”
“是吗？”刘曜冷哼，“刘大夫，小夫人是否有孕？”
“容儿不敢妄断，不过容儿进府的这些日子，姐姐对容儿多有照拂，为人爽朗果决、待人体贴、贤惠大方，容儿不相信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再者，姐姐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将军生了两个儿子，犯不着与一个侍妾过不去。”
“是我的意思。”他闲闲道。
“那敢情好，你喜欢做好人，就做到底吧。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致知道。”
“禀将军，小夫人并无身孕。”刘大夫正直地回道。
我故意打住，老夫人抬起我的下巴，审视我的脸，“只要你说服曜儿，让他恢复清柔的名分，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问了近来府中发生的事。”我笑了笑。
这日早间，王大夫为我把脉，他在一旁看着，“胎儿可好？”
老夫人会怎么想，只能暂时不管、不理，我怀着她的孙儿，谅她也不会对我怎样。
“一大早的吵什么？什么事？”刘曜的语气颇为不悦。
张大夫正要回答，他开口强调：“你最好小心说话，否则，你这行医的名誉便毁了。”
老夫人住的东厢院落在将军府的东北角，清幽宁静，几株参天古木高耸入云，葱葱郁郁，洒下一大片的绿荫。清风拂过，便有沙沙的响声，打破了幽静。
午后，刘曜回来了，我前往书房，端了一碗消暑的银耳莲子羹给他吃。
“你倒是想得通透。”老夫人颇为满意我这番话，点点头，“清柔能和_图_书干、贤惠，怎么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假若曜儿像你这般看得清楚明白，我就无须操这么多心了。”
“王大夫，跟我来。”刘曜匆匆离去，王大夫也跟着去了。
刘曜看向张大夫，喝道：“你说，小夫人究竟有没有怀孕？”
我福身行礼，“老夫人安好。”
“如何不一样？”
刘曜冷着脸，寒声问道：“你以为，应该如何惩治她？”
“将军，自然是要紧事。”如珠收敛了那股泼辣的劲儿，嗓音变得娇柔起来，“听闻大夫人没有离府，住到西苑去了，这是将军的意思？”
如珠看见刘曜待我这么好，丝毫不疑心我，气得咬唇，向他哭诉道：“将军，张大夫诊断出如珠有孕，如珠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再者，近来如珠总是犯困，早间总是恶心、想呕，还喜欢吃酸的，这些不都是有孕、害喜的症状吗？”
我谨言道：“二公子事母至孝，令人感动，容儿不忍心二公子失去母亲，就斗胆劝将军。将军与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义深厚，将军心存不忍，本就有留下姐姐的心思，容儿的劝说只是凑巧，不敢居功。”
“你别慌，我自有决断。”刘曜安抚地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激动，然后吩咐安管家，“去请张大夫，再多请一个大夫来。”
我莞尔道：“妹妹特意来此，不也是好兴致？”
他拉着我坐下来，看我须臾，沉沉问道：“胤儿去找过你？”
“恕在下直言，小夫人没有怀孕，今日见红，是月信来了。”王大夫言辞郑重。
不出所料，如珠知道后，立即求见将军。其时，刘曜正与我在屋外一起吃早膳，外面传来纷乱的说话声，是她喝退侍卫的声音，疾言厉色。
刘曜那少许的忧色顿时消失，脸孔冷了三分，“你真的没有断错？她真的没有怀孕？”
“我可没有你的好兴致。”她的微笑冷如冰雪，和这大热天的闷热很不相宜，“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一时的不忍，必会酿成他日的苦果。你想做好人，我不会阻止你，假若日后被人暗算了，可别怨我没事先告知一声。”
“你不一样。”
然后，如珠瞟了我一眼，从容离去。那眼风，阴冷而不屑。
“将军只是一时意气，被蒙蔽了双眼，或许过阵子将军就会想明白了。”
“张大夫，你说什么？”如珠惊得睁大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她无法相信他的说辞，惊急、惶恐地反驳：“你胡说！我怎么会没有怀孕？张大夫明明说我有了身孕，你是不看错了？”
“见红？”我惊诧不已，“见红非同小可，将军快去瞧瞧如珠妹妹。王大夫恰好也在，让他给如珠妹妹瞧瞧。”
她不急着说出目的，故意与我周旋，“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不过曜儿坚持扶你当正妻，你不该叫我一声‘母亲’吗？”
“你也认为，和-图-书清柔谋害那个如珠的孩子？”
“进来府中发生了不少事，你这个新晋的将军夫人倒是挺忙的，怀着孩子，还要处理府中琐事，难为你了。”老夫人缓缓开口，语声颇为和气。
银霜接过小碗，再去端来一碗。
我明白了，他担心，那些盯着我腹中孩儿的人，眼见卜清柔被废、又复位，没有得到应有的重惩，便会助长此风，谋害他的子嗣。他想以此告诫其他人，再兴风作浪，他绝不会姑息！
“我们是侍妾，你也是侍妾，还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我们何苦羞辱你？再者，我们想羞辱你，也不会当着大夫人、众多下人的面羞辱你，更不会当着将军的面让你受伤。”如珠勾唇一笑，“若非大夫人授意，我们也不敢做出那种事。她一再保证，将军不会生气，让我们尽管羞辱你。”
“三位大夫，请随我来。”安管家请三人出了寝房。
“怎么不妥？”
我起身，让她给我穿丝履，然后赶往如珠的寝房。
在众多下人面前，如珠当面被呵斥，面子挂不住，委屈地撅着唇，扭身走了。
这日黄昏，我在小亭等他回来。残阳如血，将整个花苑映照得红艳璀璨，地上的余晖像是泼了血水，耀目惊心。而西天红彤彤的晚霞被紫蓝灰的天色一点一点地吞没，待夜色降临，曾经的绚烂好似未曾存在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次她谋害如珠的孩儿，下次她谋害的就是容姐姐的孩儿。”如珠朝我眨眼，意思是要我帮腔，“像她这种蛇蝎心肠的贱妇，千万不能心软，要狠狠地惩治她，让她再也不能害人，否则，受害的就是如珠和容姐姐。”
我嘱咐道：“待会儿你不要插嘴。”
刘曜不怒自威，呵斥道：“回去！”
“洗耳恭听。”
老夫人盯着我的眸，目光温和而犀利，“你这张嘴倒是比清柔伶俐，听闻胤儿去求你为清柔求情，曜儿这才准许清柔留在府中。”
“大夫人要谋害如珠和将军的孩儿，将军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呢？”她站在他身侧，尽量将话说得委婉，“逐她出府已经是便宜了她，再留她在府中，只怕不妥。”
刘曜冷冷道：“你先好好歇着，情绪波动太大对胎儿不好。”他对我温柔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歇着。”
“母亲疼爱清柔，我知道，可是，顾及了母亲的感受，就会助长歪风邪气，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就不会怕了。”刘曜目色沉沉。
王大夫凝神细听，面色宁和，把脉后，后退三步，对将军道：“将军，小夫人……”
“小夫人……”张大夫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忽然跪地，哭丧着脸，“将军，在下的诊断与王大夫、刘大夫一样……”
“就是不一样，在我心目中，你最美、最好；纵然你有不好之处，在我眼中也是好的。”刘曜眉宇含笑。
刘曜开心地笑，碧浅笑道：“那就好了，姐姐说wwｗ.ｈetushｕ•cｏm.cｏｍ喝那些汤药，喝得都要吐了。”
她怀着将军的孩子，侍卫不太敢拦她，她便直闯进来，看见他喂我吃小米粥，又惊又气又不甘心，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腮帮子鼓鼓的。
她颔首，“姐姐深谋远虑，如此打算，也是迫不得已。”
“不如让她住在西苑吧，没有你的命令，不许出西苑。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就相安无事了。”
“知道了，只是如此一来，如珠心里不痛快，这几日，你多陪陪她。”
我笑了笑，“我不累，如珠妹妹出了这事，还疑心我，我自然要在这里，看别的大夫怎么说。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做出那种不堪的事，但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我必须在这里。”
我淡笑宽慰，“妹妹且放宽心，胎儿不会有事，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为妹妹安胎的。”
老夫人道：“你尽力便是，此事若成，我不会亏待你。”
“将军英明。”我捏按着他的胳膊，“大夫人侍奉母亲多年，母亲待她好是人之常情。母亲一直不喜欢我，假若此次我这个说客让大夫人恢复了名分，说不定母亲就对我改观了。”
我淡淡一笑，“只要母亲开心、安心，被利用一次又有何妨？将军，大夫人也受到了教训，不如就算了吧，恢复她的名分。”
我蹙眉道：“二公子比大公子聪慧，有勇有谋，日后必非凡人，如今我卖他一个人情，是为了我和将军的孩儿的将来打算。将军对刘胤颇为喜欢，倘若他长大成人后有出息，将军大有可能重用他，那么他对我孩儿将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由于我的劝说，刘曜偶尔去陪陪如珠，大多数夜晚在我这里。
“将军，我没有。有没有怀孕，每个大夫一把脉便知真假，我怎么这么做？”我惊惶地解释，“如珠妹妹的胎儿一向是张大夫照料的，就去请张大夫来吧。”
“张大夫，我什么时候对你威逼利诱了？我根本没有给你二百两，让你谎称我有孕，你不要血口喷人！”如珠悲愤地骂道，转而对刘曜哭道，“将军，他诬陷如珠，如珠没有让他这么做……如珠真的以为自己怀了将军的孩子……”
她侧过身，拖着腔调道：“如何拿捏，你自己掂量着。太过妇人之仁，终究不能成大事，说不定下一个受害的便是你。”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
他拗不过我，只好让我留下来。
王大夫把完脉，回道：“夫人胎儿康健，将军无须担心，再服十日汤药，就无须再服了。”
“照她那性子，必定还要再闹，你何苦让我去她那儿受罪？”刘曜板起脸，故作不悦，“容儿，你总是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很怀疑，你别有用心。”
“还请老夫人示下。”
她站起身，站在我身前两步处，“那些侍妾，个个都是不正经的。自她们进府，整个将军府就妖气冲天，让人不得安生。和-图-书依你所见，清柔被废，她们之中谁最得意？”
二人把脉后，刘曜郑重其事地问：“张大夫，你先说，如珠的胎儿如何？可安好？”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大夫匆匆赶来。张大夫眼见刘曜和王大夫也在，便心虚地低下头，目光闪烁。
突然，安管家进来，见礼后道：“将军，小夫人出大事了，据侍女来报，说小夫人……见红了……”
“我觉得，恢复大夫人的名分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母亲的心，将军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感受。”我委婉地劝道。
“也好，那就让她在西苑了此残生吧。”他欣慰地笑看着我，“容儿，你总是为他人着想，往后要为自己打算，知道吗？”
“不是不好吃吗？还来一碗？”我心中惴惴。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母亲的吩咐，容儿自当尽力，为母亲分忧，只是容儿担心将军……”
倘若不成，老夫人会以为我在暗中使坏、更怨恨我吧。
卜清柔住在西苑，与世隔绝，安静如死。如珠眼见此事尘埃落定，便不再闹了。
“谢妹妹提点。”我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日后若有苦果，自然是我一人承担。”
如珠眨着美眸，忧色重重，想必心提到了嗓子眼吧。
如珠震惊地呆住，目光涣散，须臾才回过神，大声嚷道：“你们胡说……你们医术低劣，诊断不出我有孕，竟然说我没怀孕……将军，如珠真的怀孕了，是张大夫说如珠有孕了……”
“是，小人这就去。”安管家立即去了。
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谢妹妹告知。”
“王大夫有话直说。”刘曜眉宇间的忧色只是少许罢了。
“留她在府中，也无不可，只是我担心她心存怨恨、不甘，存着歹毒的心思加害你和我们的孩子。”刘曜动摇了，多年的夫妻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张大夫俯首如捣，惶恐道：“将军，小夫人根本没有身孕……在下断断不敢欺瞒将军，只是小夫人威逼利诱，要在下诊断她有孕……在下一时起了贪念，就收了小夫人二百两，谎报小夫人有了身孕……将军，在下错了，但凭将军处置，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将军不要迁怒于家人……”
“以后再说罢。”
这夜，我提起老夫人传我去东厢一事，刘曜问：“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容儿必定竭力办到。”虽然我隐约猜到她传我来的意图，但还是这么问。
如珠使劲地朝我眨眼，要我开口，“如珠以为，赶她出府已经便宜她了，只要她不在府中，就不会谋害如珠和容姐姐的孩儿。容姐姐，是不是？”
“女人真烦。”他冷硬如铁的脸孔慢慢柔和下来，“还是容儿最好。”
我思忖着这番话的深意，“如珠怀有将军的骨肉，姐姐禁足西苑，想必她……”
闻言，如珠忧心、急切地问：“我腹中的孩儿怎么了？你快说呀……”
对如珠来说，此言便和图书是晴天霹雳！
我婉声道：“容儿知道母亲不喜欢容儿这个儿媳妇，担心母亲听了之后心气不顺，就不敢唐突，望母亲恕罪。”
“我何时说过不好吃？”他扑哧一笑，“吓你的，我知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我诚恳道：“如珠妹妹言之有理，不过你的孩儿不是好好的吗？大夫人犯了大错，将她禁足在西苑，废了‘夫人’之位，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如珠妹妹觉得还不够吗？”
“如珠就是在这性子，将军别往心里去。”我柔声劝道，“再吃点儿吧。”
卜清柔没有离府，住在西苑最偏僻的厢房，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得出西苑半步。
“我也是女人呀。”我笑吱吱道。
隔日一早，老夫人遣人来说，让我去一趟东厢。
我靠在他的肩头，眉开眼笑，从嘴角甜到心里。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房中只剩下我、碧浅、刘曜、如珠和她的侍女，刘曜问那侍女，“小夫人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原本我就不会尽力说服他，如此，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我微笑，“不费事，都是下人备好，我弄两下就好了。虽然我有身孕，但也要走动一下，舒展舒展筋骨，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我“嗯”了一声，静默片刻，见他面色平静，这才道：“虽然大夫人犯了大错，不过遣她回娘家，无异于赐她一死。将军，她毕竟服侍你多年，就看在她多年辛劳的份上，让她留在府中吧。再者，胤儿还小，没有亲娘照看着，也怪可怜的。”
倘若不成呢？
王大夫自去开方子，刘曜握着我的手，眉宇间溢满了幸福与满足。
如珠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气得瞪我两眼，“将军，容姐姐的话虽然不错，可是万一大夫人仍然不思悔改，再动那歹毒的心思，那容姐姐的孩儿不是很危险吗？”
“碧浅，我们也去瞧瞧。”
“将军，他胡说！”如珠着急了，怨恨的眼风横扫而来，剜我一眼，便看向刘曜，“他一向为夫人诊病、安胎，一定是夫人收买了他，让他说如珠没有怀孕，以此陷害如珠……将军不要信他的话，张大夫呢？去找张大夫来……”
“你刚进府那会儿，我和如意几个姐妹一道戏弄你、羞辱你，你不会忘记吧。”
他揽我入怀，低声哄我，我转开脸、闭着眼、捂着耳朵，他拿下我的手，索性吻我的唇，让我不得不缴械投降。
这就是她今日传我来的真正目的。
老夫人坐在苑中，沐浴着明媚的日光，花白的头发染了一丝金光，面目平和，静若原野。
刘曜发话，张大夫先把脉，接着是刘大夫把脉。
如珠就在日薄西山的最后一抹血色中款款走来，身上那袭红霞般的衫裙鲜艳夺目，令人无法忽视她的曼妙身段与姣好姿容。走进小亭，她眨眸冷笑，“在这儿欣赏夕阳，夫人真是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