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司马颖病得不轻，的确需要银两治病，我没有推辞，接了银两，向他道谢。我想起晴姑姑和碧涵，于是道：“还请勒大哥帮我多多留意，倘若平阳的晴姑姑和洛阳有重大消息，你务必遣人告诉我一声。”

“是，我的夫君还在洛阳等我。虽然陛下对我用情颇深，待我极好，我很感动，然而，正因如此，陛下太过儿女情长，我就变成了他的负累，妨碍他的帝业。”

大夫开了药方，我每日煎药给他服用，汤药却好像不起效用，他没日没夜地咳。

虽然我们都逃出汉国，可是，司马颖有病在身，总是咳，我问他是什么病症，他总说没事，让我不要担心。

“军务为重，勒大哥，日后倘若得闲，可来建业看我。”我笑吟吟道，自从离开平阳，我就身心舒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逍遥。

我眉开眼笑道：“谢谢。勒大哥，不知何时再相见，你珍重。”

“容儿，我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之前我一直在骗你，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浪费精力找大夫了，我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清晨看朝阳升起，黄昏看夕阳落下，晚上听林间的寒风，或者我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司马颖温柔地笑，即使病容满面，他的微笑仍然举世无双。

我缓缓道：“我不希望你和帝太后决裂，陛下，听我的话……做一个孝义、英明的仁君，我所嫁的帝王……在竹帛青史上，应是后世称颂的明君……”

辗转打听到，建业城中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名义，会治各种疑难杂症，于是，我进城去求那个名医为司马颖诊治。可是，再多的银子，他也不出城行医。我苦苦哀求，使尽各种方法，连续求了五日，白大夫才首肯。

我开心地哭了，这一刻，盼了多久？想了多久？当我们终于重获自由的这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救出他了，真的逃离刘聪的魔爪了。

看着他苍白无血的病容，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眸，看着他虚弱勉强的微笑，我拼命忍着，点点头。尔后，我快步走出屋，泪水夺眶而出。

她拍拍我的肩，哭道：“去吧，奴婢也会想着你。”

我骑在马上，向他挥手，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尔后，我和司马颖挥鞭策马，赶往建业。

他沉朗道：“你不说，我也会留意的，放心，晴姑姑的安危和洛阳的局势，我会遣人告诉你。”

而石勒的部www.hetushu.com.com下是如何救出司马颖的？

我朝他飞奔，在他身前止步。他朝我笑，静若秋夜的笑，那双漆黑的俊眸迤逦出别样的光彩。我也笑，紧紧抱住他。

蒹葭领命而去，我强忍着那噬咬的绞痛，伸手抚上他的脸，“陛下，不要生气，只能怪我福薄、命薄……陛下要当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开疆拓土，开创汉国万世基业……陛下，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天快亮了，我们快走吧。”他看向晴姑姑，“她也一起走吗？”

他点头，嘶哑道：“容儿，撑着点儿……容儿，你不能死……”

我并没有打算瞒他，既然他问起，我应该让他知道，“很多年前，我和王爷一见钟情。不久晋廷内斗，我和王爷聚少离多；后来，王爷被刘聪囚在汉国，我只能对刘聪虚与委蛇，伺机救出王爷。如今，我和王爷好不容易逃出来，在建业过安静的日子，这是勒大哥给我们的幸福。勒大哥，你会祝福我们，是不是？”

“聪儿，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她是再世妲己，会毁了你，亡了我们汉国，哀家绝不容许狐狸精危害我汉国！”帝太后振振有词地说道。

他不敢置信地瞪眼，眼中的怒火似火龙喷出，焚烧一切，“来人，将御膳房所有宫人拖去斩了！”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任何希望都没有了，也许还有更高明的名医见识过此症也说不定。

临行前，石勒轻拍我的肩头，再次叮嘱道：“容妹妹，千万保重。”

晴天霹雳！

帝太后和我在花苑的争执，只是做给宫人看的，让刘聪相信，帝太后执意毒死我。接着，我让晴姑姑在川贝雪梨羹中放入假死药，如此，刘聪就亲眼目睹我中毒身亡的一幕，就不会怀疑我是诈死。

他点点头，拿出一袋东西，放在我的掌心，“王爷治病需要银两，这些银两不多，你拿着。”

这是刘乂寻来的假死药，向西域商人购得。若吃了这种假死药，就如身中剧毒一般，口吐鲜血，气息全无。

城外有人接应，当我骑在马上，回望平阳城的城门，在心中默默道：刘聪，刘曜，但愿今生不再相见，就当我们从未识过。

他的黑眸很亮很亮，水光摇晃，“好，我答应你，你不要说话，你忍着点儿。”

看过司马颖后，他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凝重道：“这位公子多年伤病，一直没有治愈，他的病症主要在和_图_书肺，肺虚受邪，伤及肝肾，肺阴亏耗，药石无灵。再者，他的肝脏皆已亏耗，已是油尽灯枯之境，最多能活三个月。”

前半个月，我让晴姑姑传话给他，让他乔装得了麻风病。看守他的守卫上报给刘聪，刘聪派大夫去瞧过，然而，大夫也担心被他传染，就胡乱地看了看，开了药方就走了。

我抹去眼泪，开心道：“对，我们先出城。”

“这么说，你想离开聪儿，去找夫君？”帝太后似乎相信了。

我想过了，江南气候温和，适合养病，我和司马颖的清静之地就是建业。

“容儿……容儿……容儿……”他声嘶力竭地喊。

“小姐，奴婢不走，假若奴婢也走，陛下一定会怀疑。”晴姑姑握着我的手，双眸湿润。

“陛下珍重……”重重黑暗袭来，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我坐在床榻上，默默地看着他，像是新婚之夜，心慌慌的，有所期盼，又有点紧张。他也看着我，眉宇含笑，俊眸点染了深浓的情丝。可是，他看起来很疲倦，我扶他躺下来，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晴姑姑心意已决，不会跟我走了。我抱住她，泪水滑落，“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要珍重，我会想你。”

“太后，我在洛阳已为人妇，只想与夫君找一个远离是非与战乱的清静之地，过平静、平凡的日子。在帝王家，虽有荣华富贵，有宫人的伺候，却没有舒心的日子。我只是一介凡人，实在不愿陛下与将军为了我而影响手足情谊，更不愿陛下为了我而圣德有损、大失人心。”我掏心掏肺地说道，“再者，这些年天下大乱，我辗转各地，身心疲累，只想安静地过下半生，还望太后成全。”

仿佛有人用棍子敲了我一记，脑子一轰，我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

“容儿，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再花费银子请大夫、买药。”每当有新的大夫来诊治，他总是这样说。

今日起，我就和他在这里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度过甜蜜的下半生。

后来，我才知道，若非帝太后暗中盯着，呼延依兰就在那川贝雪梨羹中放了真正的毒药，毒死我。帝太后知道后，命宫人暗中更换了一碗，我才逃过一劫，否则，我已赴黄泉。

“放心，我的下属已经救出王爷，稍后我们和他们汇合。”他一身短衣，脸部乔装过了，不仔细看，很难认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勒。

“这不算什么，你就当做https://www.hetushu.com.com我是报恩。”他爽朗一笑，“可惜我不能护送你和王爷去建业。”

又一阵剧痛袭来，我的咽喉好像被人掐住一般，难以喘息，我低弱道：“陛下，我很喜欢兰花链，把兰花链戴在我手上，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换了几个大夫，所开的汤药都没有什么效用，仍然咳得厉害。

置之死地而后生，按照刘乂所献的计策，我只能在汉宫死去，再重获新生。于是，我秘密与帝太后会面，对她陈述心声，说我只想过逍遥自在的平凡日子，不愿在宫闱的明争暗斗中度日。

拿着药方，站在深秋的冷风中，泪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容儿，你终于救出我了，谢谢你。”司马颖低哑道，难掩欢喜与感激。

一路上，石勒的三个部属为我们打点一切，不久就到了建业。在城郊的一个村落，三个部属搭了三间简单而实用的草屋，添置了家用器具后就向我们告辞，回去向石勒复命。

石勒道：“待我们安定下来，找大夫给王爷好好诊治。对了，容妹妹，你想好了去哪里吗？”

“聪儿，你怎能为了她这么对哀家？你这个逆子！”帝太后又伤心又气愤。

晴姑姑事先在城中寻了一处安全之所，到那之后，给我服下药丸，我从假死中醒来，立即换上一身男袍。

所有人吓得慌张地下跪，蒹葭回道：“方才，皇太后吃了川贝雪梨羹。”

碧浅，我不是故意的，有陈永保护你、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吧。

石勒抿唇笑起来，“做大哥的，当然祝福妹妹了。希望你和王爷在建业厮守一生，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再过几日，司马颖的脸孔长了脓疮，面目全非，恶心吓人，其实那都是他自己涂上药膏乔装的，目的是让那些看守他的守卫避之唯恐不及。

他推开我，对石勒歉意道：“让将军笑话了。”

“陛下，不可……”我痛得有气无力，连忙阻止，“先查清楚……”

我吐出一口血，他惊痛地为我擦拭，哑声道：“别怕，太医就快来了……容儿，你一定要撑住……太医就快来了……”

“谢谢你，勒大哥。”

他一脚踢中太医的肩头，怒斥：“滚！蒹葭，去传所有太医！快！”

“不必再查！”人未至，声先来，“是哀家命人下毒的，是鸩毒。”

“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刘聪怒吼：“够了！太医，快救容儿，朕命你救容儿……”

“相信我，和_图_书还有更高明的大夫，我再去城里打听。”

我料想不到，司马颖竟然病得这么重。次日一早，我请了大夫为他诊治，从大夫的面色看来，病势堪忧。

石勒一笑，“容妹妹是喜极而泣。”

我恳求白大夫救救司马颖，无论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可是，他强调药石无灵，没治了。

离开那压抑的汉宫，我浑身轻松，笑问：“王爷呢？”

“不要说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刘聪紧抱着我，惊恐，慌乱，痛惜，无助。

司马颖总是安慰我：“容儿，别担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什么大病，就是虚寒了点，咳几下，无妨。”

“哀家姑且信你，你想要哀家怎么做？”她冷傲地眨眸。

不多时，天蒙蒙亮，石勒赶到，惊喜道：“太好了，容妹妹，你出宫了。”

“不，奴婢老了，走不动了，奴婢只想在汉宫安享晚年。奴婢知道你好好的，就知足了。”她将我推向外面，“石将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拜托你了。”

我心中一笑，在她耳畔说出计划。

临行前，他说要单独和我谈谈，我随他走到一条小溪边，真心真意道：“我和王爷能够重获新生，都是勒大哥的功劳。勒大哥，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刘聪闻讯赶来，搂着我，“怎么会这样？太医，容儿究竟怎么了？”

出殡这日，黎明前，帝太后派了两个内侍帮晴姑姑将我抬出棺木，以布袋装着我，送我出宫。

“不会，陛下应该没有起疑，否则追兵早就追来了。”他的眸光略略沉重，“容妹妹，你是否……喜欢王爷？”

“晴姑姑，我怎能让你一人留在汉国？你跟我走，刘聪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的。”

草屋前方有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屋后是一片野生的花花草草，远处就是一条小路和大片的树林。司马颖和我都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与林木为伴，与花草为友，清幽宁静，与世隔绝，一切都很怡人。

两行清泪滑落，刘聪悲痛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石勒本想亲自护送我们到建业，可惜军情紧急，他不得不回去，吩咐三个部属护送我们。

帝太后快步走进来，一副敢作敢为的样子，怨恨地瞪我，“哀家不能让这个狐狸精再迷惑你！聪儿，难道你不知道，臣民议论纷纷，对你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你再鬼迷心窍，迟早被她毁了！”

出逃这日，石勒的部下潜入那座小苑，找了一个身形和和*图*书司马颖差不多的麻风病人代替他，继续被囚在小苑。

他的属下道：“将军，城门已开，再不走，只怕有变故。”

他悲痛的喊声，越来越遥远，慢慢消失……

我瞧得出来，他好像还有话要说，有点欲言又止。然而，他终究没说。

“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朕的母后，母子情断！”刘聪决绝道，血眸怒睁。

“一言为定，勒大哥，希望不会连累你。”

刘聪震惊，朝宫人怒喝：“容儿吃了什么？为什么会中毒？”

我握着他的手，一缕血从口中溢出，“我很累了……陛下待我的情，我铭记在心……请陛下不要为难帝太后和宫人，算是为我积福……好不好？”

司马颖和石勒相视一笑，我们分批出城，那几个部属乔装成农夫，我、司马颖和石勒扮成兄弟三人，出城去外地做买卖。城门守卫盘问了一番，没有起疑，我们顺利出城。

“聪儿视你如珠如宝，独宠你一人，你不爱聪儿、爱刘曜？”她不信我的说辞。

“好，我定会去建业找你，届时你要带我领略建业风光。”石勒硬朗的眉宇盈满了笑意。

东方的天空染了一大片橘红，晨光微澜，那青蓝色的天光渐渐被驱散，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棺木停放在寝殿的三日，我毫无知觉，宛如死了一般。

“还有银子，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鼓励他，也鼓励自己。

最后，他还是开了药方，说汤药可减轻他的病痛。

太医道：“陛下，皇太后身中剧毒，纵使微臣是再世华佗，也回天乏术。”

这招偷天换日，成功地救出司马颖。

石勒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容妹妹。”

太医跪在地上，颤声道：“皇太后此症是中毒之象，微臣……”

“白大夫的话，我都听见了。”他淡淡地微笑，冰凉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腮，“可怜的容儿。”

或许是刘聪没有怀疑我的死，没有追兵追来，我们十几个人向东南飞奔，昼夜不停，偶尔驻马休息。经过洛阳的时候，我曾想过，去接碧浅一起走，可是，一旦去了，陈永就会发现我的行踪，那么刘曜就会知道我是诈死，因此，我放弃了碧浅。

我走过去，挤出一抹微笑，“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

拭去泪水，正要回身进屋，我惊诧地看见，司马颖站在门口，怜惜地看我。

那男子站在黑暗与明媚交替的黎明天光中，沐浴在越来越强盛的光亮中，身子微屈，面容苍白，雪白的衣袂被秋风吹起，宛如大鹏的羽翼，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