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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个女人的阴谋
大家无言以对，叫嚣的几个汉子，缩起肩膀，呆呆的发愣。很好，就是这样，她脸容一板，厉声吼叫道，“哪个看见了，请站出来！用的什么毒药，请说出来！怎么，大家不是要翻旧帐吗？很好的啊，有种的就给我站出来，跟我一样，站在这里，说给大家听听！”
她美眸一瞪，威胁道，“你再这样，我走了哦！”
冰溶阏氏拢拢眉心，细微的扯出一圈冰冷的笑纹。这个小子，倒有两下子，不过，完全是胡说八道，跟我斗，哼，还嫩着呢！
北风呼呼地扫荡着，掠开所有部民的头发，却无法掠走他们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无不集中于广场中央拼斗的两只猛虎、两道勇猛的身影；一个是挛鞮氏部落鼎鼎大名的左大将萨北，一个是北地传奇英雄禺疆，谁输谁赢，拭目以待！
爱宁儿瞟了一眼后面的杨娃娃，眉角摇曳出一抹得意之色，“我阿爸说，禺疆叔叔小时候最喜欢吃羊羔蘑菇汤了，我——闲着没事做，就——煮来给叔叔尝尝。”
杨娃娃没有忽略她那眼神迅速闪烁的一瞬，内容极其丰富的一眼，紧接着，她热切的看向禺疆，巧笑焉兮，俏媚的桃花眼灵动的翕合着。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鹅黄色的飘逸绸裙，勾勒出她妩媚动人的少女风情，灵气洋溢，烂漫如霞，叫人心动不已。
“是不是真的？”禺疆狮子咆哮一般，扣住她的手腕，不自觉的加大力度，像是扼住咽喉一般。
冰溶阏氏呢？冷淡的脸容隐褪去那一股媚劲儿，紧致的桃花眼泛起一圈无波无澜的笑纹。
最后两句话，娇脆的声音凝滞得越发微弱。她掀起锅盖，鲜美的汤味漫溢开来，勾动着花花肠子和空荡荡的胃。白|嫩嫩肥嘟嘟的羊羔肉，鲜嫩的蘑菇如浮云棉洁，翠绿的葱末点缀其中，色彩斐然，香味扑鼻。
低沉的嗓音暧昧的让她头皮发麻，蛊惑着她的意志。呵，这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时刻，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调情！她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只怕我想要的，你给不起！不过呢，只要宝宝出生的时候，看得到他的阿爸，我就感谢上天了！”
冰溶阏氏的脸色突的阴暗下来，阴森森的、有如女鬼尖利的吼叫，“宁儿，你瞎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居次心里很明白！”杨娃娃眼角窃笑，嘴角噙着无比真诚的笑意，“据我了解，我们酋长喜欢那种温柔可爱、脾气柔顺的女孩子，居次是挛鞮氏部落的大美人，如果在酋长面前稍微温柔一点，我想我们酋长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他挺直身子，沉默不语。
议事大帐前面的方形广场上，火光炽热，喧哗闹腾，沸反盈天。
爱宁儿懵住了，眼中清波失神的泛动，既而神色焦急，慌不择路一样的仓惶；她不明白，阿妈为什么要这样做，阿妈不喜欢禺疆叔叔吗？
人群中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四散传开，越滚越大，渐至沸腾。
倒抽的冷气吱吱响动，部民们一眨不眨的瞪视眼前的一幕，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幕热烈与寒冷并存的家庭惨变。
杨娃娃凝神注视着拼斗的两人，紧蹙娥眉，一刻都不放松，一颗心，揪得闷痛；不过，她相信他一定会赢的。些许忧色的美眸中，火光跳动；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转动，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变动、以及关键人物的动向。
好一幅清远、明净、壮丽的秋景图卷！
真儿探身瞄了好一会儿，神色剧变，惊恐道，“阏氏，上面漂浮着少许花花绿绿的蘑菇，是有毒的。我八岁那年，在山上采蘑菇，看见这种蘑菇很漂亮，就尝了一下，阿妈看见了，把我骂得很惨。阿妈说这是一种毒蘑菇，吃下去，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死的。”
“他害死老酋长，我们应该为老酋长报仇！”
“如果我把这锅羊羔汤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口吐白沫，全身泛青，僵硬而死。”他的声音冷静得让人发怵。
杨娃娃孑身独立，意态娴雅，眼梢蕴含着一抹淡漠的轻笑，轻启薄唇，“到底是有毒的蘑菇汤，还是黑色的药汁，只有下毒的人才会知道，大伙儿说，是不是？”话毕，望向禺疆，深深地望进他的内心深处，即使隔着那么多人，即使是相隔千里草原，她都可以触摸到他狂烈的悸动，感受到他焦躁的不安。
冰溶阏氏惊愕的张大嘴巴，一时之间，脸容凝滞，郁结着不敢置信的怒气与怨愤。
杨娃娃震惊得瞠目结舌——她怎么也没想到，爱宁儿对禺疆的爱慕之情已经泥足深陷，更加让人深深震撼的是，爱宁儿的个性如此强烈、意念如此偏激、意志如此失控，失控到一刀捅死至亲至爱的阿妈！
猛然间，一股凉涩涩的惊慌、从脚尖窜上来，袭遍全身。她心潮起伏，身子不由得轻微的晃了两下，娇颜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沉着。
杨娃娃微微一斜，歪过小脸，瞟见冰溶阏氏的神色当真风云变幻——冷静、得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冷风阵阵，夜色浓浓，她面白如纸，黑黑的眼珠子惊慌的游移。
左大将萨北站起身，提着宝刀，雄赳赳地走到禺疆跟前，移动一步，坚硬的草地仿佛就轻微的振动一下，“禺疆，听说你是北地的大英雄，一个人干掉八个勇士。我，萨北，虽然老了，但这副身板还硬朗，我很不服气，今晚上一定要跟你比划比划。”
冰溶阏氏面色一冷，森然尖叫道，“对，他不是老酋长的儿子，他是孽种！他是孽种！”
“就是就是，是黑色的药汁，几年前，我听黑色陌无意中说起的！”
“溶溶，不要胡说！”立脱低声呼喝。
他呵呵的低笑出声，俊豪的脸孔朝着前面的歌舞|女子，漾开精锐的英气，“嗯，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所以没喝。我们的想法越来越靠近了，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而她的阿爸，立脱酋长，站起身，抽紧下巴，急怒交加，声音温和、沉溺，却失了腔调，“溶溶，你干什么？让他们退下！”
“对，马上把他砍了！”
冰溶阏氏虚弱的轻抬起手，微弱的声音飘出她惨白的唇角，“不，不要——这是我的报应！”
真儿走上来，端过羊羔蘑菇汤，在阏氏的示意下，端到部民的面前，一一看过。
“黑色陌，是黑色陌！”人群沸腾，纷纷叫嚣。
她感叹着：禺疆啊禺疆，一个十六岁的后辈女孩儿如此崇拜你，急切的想要获得你的关注和喜欢，你该怎么办呢！如果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爱宁儿如此待你，你该如何对待她、处理她？更加重要的是，爱宁儿如此任性，恐怕不是你能够掌握、控制的！
爱宁儿欲言又止，卷翘着的睫毛含情脉脉的眨动着，扑棱着蒙蒙的润湿。不得已，她站起身，依依不舍地走回座位。
禺疆狭眯黑眸，仰头瞪着萨北，一刻都不放松；猛地，他弹起来，昂然阔步的走到正中央，戾气威凛的目光横扫全场，“哪位兄弟，借我宝刀一用？”
爱宁儿的俏脸，刷的惨白，惊恐的桃花眼，看看禺疆，再看看冰溶阏氏，眉眼揪结，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那是有毒的蘑菇，我不知道——”
但是，又不得不出席欢迎盛会，已经答应他了的呵！于是，在真儿的陪同下，再次来到广场上。此时，盛会已经开始，所有相关人员已经各就各位，靠近议事大帐居住的普通部民、随意的坐在外围，小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天真无邪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的欢乐。
“兔崽子，快说，你到底是用什么毒死老酋长的？”
猛虎一般的两道吼叫，不约而同地冲口而出，灌向对方。两个威猛的人影，绞缠在一起，陡的分开，又拼劲厮ｈｔtｐs://wwｗ•ｈeｔusｈu•ｃom•cｏｍ杀在一起。纵横舞动的银色杀气，汇聚成雪白耀眼的光影，缠绕在两人周身，逐步炽热……
“慢着！”清脆的嗓音煞是威严，不容侵犯一般。她站起身，走到条几前面，娇弱的脸上洋溢着莫名的自信，冷静的容色映射出淡漠的高贵气度和不可思议的慑人气势。
“老酋长是喝了蘑菇汤中毒死的吗？”
火把迎风震动，辣辣燃烧。主位条几的正对面，一口硕大的白银大盘、层层叠叠的垒满了深红色的炭块，时而腾窜起娇艳的火舌，舔舐着浓重的夜幕。
爱宁儿娇憨地欢笑着，长长的睫毛呼啦呼拉的扑打着，浓浓睫影，熠熠光芒。
当即，下面的部民中，激愤地叫嚣着，“对，他害死老酋长，在半夜逃跑了，就是他，现在，他居然敢回来！”
杨娃娃一惊，悄声问道，“怎么了？这锅汤真的有问题？”
爱宁儿一张粉|嫩的俏脸，震惊的发白，卷翘的长睫毛，寒鹜拍打翅膀一般、披散开浅淡的阴影。她惊悚的看着冰溶阏氏，目光像是受伤的小鹿一般，惨淡得不可置信。
登时，七八个勇士疾速窜出，潮水一般纷涌而上，逼向禺疆，团团围住，明刀晃晃，寒气迫人，阵势炎炎。看来，她早有准备。
杨娃娃转头看向爱宁儿，柔柔浅笑，如清风拂面，秋水般的眼眸摇曳出锋利的光芒，“爱宁儿居次，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毒死我们酋长？我们的酋长，是你的叔叔、你的长辈，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呢？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她及时地扶住他的胳膊，一阵心慌，却被他紧紧的拥住，轻颤的双臂越收越紧，强烈的心跳清晰可闻，滚烫的体温迅速包拢，窒息的感觉渐渐弥漫。然而，她不忍也不想推开他，天知道，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紧紧拧着的眉头，看见他疼痛的目光，看见他苦涩的心潮。
乍闻这坚定的声音，禺疆惊醒过来，抬起看向她，温柔浅笑的她，仿佛一泓清泉、潺潺的流淌过焦灼的胸口。他站起来，威猛的身子不期然的虚里一晃。
禺疆凶悍的脸孔俱无表情，肃穆萧条；凛目瞪视，暗潮涌动的黑眸中、戾气翻腾。
禺疆转身，稳稳当当的凌空接住，刷的一声、抽出刀鞘，银白的光芒黑夜中乍现，溅射出森寒的杀气，“好刀！兄弟，谢了！”
死寂的眼睛终于轻轻眨动了一下，爱宁儿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阿妈，低头看看沾满鲜血的双手，瞳仁惊慌无度的转动着，眼泪轰然而下，好像夏日的热辣阳光倾洒一般。她一抽一抽的哽咽着，“阿妈——”
禺疆的脸色冷酷、坚忍，颊上肌肉凝滞的煞住；刀锋一抖，寒芒乍现，手掌用力地握紧宝刀，眉心紧紧地揪住，眼神如刀割，顿涌的杀气惊涛拍岸。
爱宁儿粉红的眼眸，烟雾迷蒙，泛出盈盈泪光，“不，不是的——”
立脱站起来，挥手示意歌舞退下；温和的脸上浮开真诚的笑意，清清喉咙，“今晚上，大伙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尽情的跳舞、唱歌，好不好？我知道，大伙儿辛苦的熬了一年，总算可以喘口气，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接下来，我们又要忙着转移草场，度过马上就要到来的冬天，所以，大伙儿不要拘束，痛痛快快地喝酒、欢乐，来，每个人都干了！”
杨娃娃的一席话，犹如旋风过境，在平静的海面上卷起风暴，海潮狂躁的翻涌着。部民唏嘘不已，既而愤怒难当，心中的不平之意，已然被调动起来，澎湃汹涌。
一抹尸白的鬼影，在夜幕下、沿着人群的外围，缓缓的飘动，苍白的长发、在冷风中飘荡，魅影叠现，摄人心魂。空洞的乌黑双目，发出幽幽的冷光，直剌剌的刺向冰溶阏氏，魔鬼索命一样，纠缠住她的所有注意力。
全身都在发抖，悚动不息。冰溶阏氏面无人色，两眼睁得有如铜铃一般大，眼珠子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仓惶地尖叫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冰溶阏氏微微翘起的嘴角虚浮出一圈幽冷的笑意，“滚，滚开——”
“溶溶，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立脱失控的低吼着，坚忍的神色中隐隐透出深藏着的悲痛欲绝，猛然，他抬头厉声吼道，“巫医！巫医！快点！”
草原的夜色、如浓墨般沉黑抑郁，狂烈的冷风呼呼的惨叫，横扫出莫名的诡异；广场上，静寂无声，黑压压的人影，僵直着望向广场正中央。
而禺疆，依然挺直身板，眼角扯出一记乖魅的冷笑，戾气纵横。
突然的，冰溶阏氏狂冲过来，抱住萨北逐渐冷却的身躯，桃花眼中泪光盈盈，哽咽着大声呼唤，“大哥，大哥，大哥！”
冰溶的眉心微微一跳，轩一轩细眉，狐疑的瞪着她，随即，眉眼冷冷的弯起嘲讽的弧度。他是谁？禺疆的什么人？护卫？他够格吗？
左大将萨北的头颅，在部民惊异的目光和唏嘘的叹息中滚落在地，充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惊疑，不甘心的愤恨着。
慌里斜退，萨北站立不稳，左膀暴露，立时，探来的刀尖、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嘶啦一声，血肉爆裂，血气上涌，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萨北眼睛充血，红潮似的恨意顿时爆发，操刀、上前，疯狂砍杀，锐不可挡，威猛如虎。
她们看到了禺疆的座位，仅次于酋长主位，在其左侧，右侧是左右大将萨北和伦格尔，紧挨着的是哈青都，辅佐酋长处理政事。酋长一家人坐在主位上，爱宁儿时不时地歪头看着心中的英雄，目光竟是如水般的柔腻。
爱宁儿咬着下唇，娇红的脸上似有不甘，回过头、愤恨地瞪着她，“你是禺疆叔叔的护卫？今天他去哪里了？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记得很清楚，秦汉时期的阴山，并不是21世纪横贯内蒙古中部的阴山山脉，而是连接呼和浩特与包头两个城市的大青山。而楼烦国的疆域大致在山西省的西北部、内蒙古的南部，因此，她可以断定，挛鞮氏部落统一匈奴后最初的政治中心、单于庭，就在呼和浩特市的附近区域。
疾风一阵紧似一阵，荡开了两人披散的头发，僵硬的身躯，翻飞的衣摆，安静得让人揪心的局势，冷风中，空气很稀薄。
“好，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吃！”禺疆挑眉浅笑，眸光幽深，让人窥探不到底。
当他动情的抱着她、沉醉的吻着她，当两人共策缓行、放逐于广袤的天地之间、辽远的草原之上，当两人相拥着坐在月亮湖边、看湖水悠悠、望白云飘飘、赏芦苇曼曼、听秋风吟吟、感情意缱绻……
“大家想想，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会骑马射箭，会打猎摔跤，会到山上采摘蘑菇，不过，他会做出一锅香喷喷的羊羔蘑菇汤吗？谁家的孩子，12岁的男孩，会做饭的，请站出来！”她的语调，肃整，铿锵，脸色愈发威严，凌厉得让人心惊胆颤。
萨北竖砍而下，扯动的阴风滔滔怒卷；禺疆邪狂一笑，苍茫仿若雕影远飞，斜里一侧，轻巧闪过那密密麻麻的刀光；刀锋一抽，寒芒骤然大盛，追风逐月般的剌剌逼向萨北的喉颈……
立脱更加用力的抱住她，眼泪剌剌的奔泻而下，嘶哑的哀嚎，“溶溶——”
杨娃娃浅笑吟吟，“居次不相信，就当我没有说过。”话毕，扫了一眼若有所思、一动不动的爱宁儿，擦身而过。
婢女们上前倒酒，甘醇清冽的香气飘荡出来，空气中笼罩着浓厚得让人沉醉、既而发腻的酒香，筋骨酥麻得似要散架。觥光泛彩，火光袅婷，红艳的光色映照在舞娘的脸wwｗ.ｈetｕsｈｕ•ｃom•ｃｏｍ上，清纯的容色中浮现出妖冶的色彩。
“快说，不然，马上把你砍了！”
这可怪了！冰溶阏氏的反应也太不一般了！杨娃娃叽咕着，忽然，静谧之中，窃窃私语流散开来，逐风的声响持续升温，在广场上空激|情蔓延；时不时的，突兀的爆出尖叫声、唿哨声。
冰溶阏氏的嘴唇飘出一声细弱的呻|吟，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哆嗦着；眉心纠结，妩媚的桃花眼因某种蚀骨的疼痛、恍惚得不知所措。
清旷、悠扬的胡乐旋律，在冷涩的夜风中摇曳流动；轻快、欢乐的舞蹈节拍，在部民的喝彩中跳动如鹿。
禺疆拿着铜勺仔细地翻搅着羊羔蘑菇汤，漂浮着的蘑菇有的洁白如雪，有的黑褐如土，有的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突然，他用力地一丢铜勺，挺直了身子，深锁眉峰。
杨娃娃的脑子里都是糨糊，一片混沌，又像是乱麻似的千头万绪；偶尔，她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却又立马噤声，生生的咽下去。
爱宁儿抿嘴一笑，脸上流红一片，柔情如丝，甜蜜的容光娇媚如花；却承受不住大伙儿探究的目光，羞赧的低下头，兀自搅搓着衣角，一下一下的。
杨娃娃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一跳：黑丝绒般的夜幕下，红彤彤的热光中，一抹白色幽魂、飘忽的落在人群中，妖灵冶异。苍白长发、惨白木脸、雪白单衣，唯有一双乌黑深潭、发出吞噬般恐异的魅光，宛如利剑、直捅人心。
“哈哈哈——”
白银大盘里、火舌猛窜，扬起红亮的火星和蒙蒙的灰烬。
杨娃娃眼风凌厉，不假思索的怒喝道，“这话大大的错了。如果你的儿子杀了你，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冰溶阏氏猛一惊醒，失神的桃花眼清澈几许，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儿，“傻孩子，你知道阿妈为什么让你毒死他吗？阿妈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是魔鬼，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他会变成一个残暴的首领，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得好死。”
杨娃娃感慨万千。爱宁儿弑母，冰溶阏氏杀夫，老天，这一对母女当真可怕，秉性如出一辙，行为特立独行，心思深不可测，无法用常规思维来解释。而她们的出发点，却都是——情；爱情本身或许没有错，只是有时候，人被其控制，而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举动，悲剧就此诞生。
瘦小男子抛出的每一句话，清扬、乖媚，却极具爆炸性，重重的砸在每个部民的心坎上，摧毁了他们原本的所感所想，让人不得不跟着他的思维走。
秋天是草原上最富有、最灿烂的季节。他带她走过阴山北麓的大片草原，水草丰美，凉瑟之中，是一片金灿灿的富饶之色；起伏连绵的草滩、高高低低的迤逦着向远方铺展，牧草高高的耸立着，随风轻摆，膘肥雄壮的牛群、羊群、马群成群结队的散落着，在牧草中若隐若现。
她质问的口气，杨娃娃非常不爽，真想立马甩手走人，不过——呵，逗逗她好像也挺好玩的，“爱宁儿居次，你真的想要嫁给你的禺疆叔叔，是吗？”
红耀火光下，杨娃娃容光璀璨，眉角勾勒出狡猾的冷笑，“十八年前，老酋长是怎么死的，大伙儿知道吗？”
一阵阵阴凉的北风呼掠而过，尖峭的呼声鬼哭狼嚎似的让人毛骨悚然。常年居住草原的部民已经习惯了突忽侵袭的疾风，浑然不觉的依然兴致高昂。
杨娃娃心里一顿，这小妮子这么快就开窍了？真的是她亲自做的？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来真是至理名言呵！
杨娃娃瞥了一眼禺疆，抚慰着他的惊讶与焦躁，“这锅蘑菇汤，味道很好，不过——大家发现了吗？那些花花绿绿的蘑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有毒的，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中毒而死。”
他目光如炬，隐隐暗藏惊涛；陡然翻转刀身，裹挟着嗜血的寒芒，直直砍向萨北，一连数刀，劲道如海潮、滔滔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得萨北节节败退，冷汗涔涔。
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重的夜幕、呼啸的北风，刺|激得所有部民面面相觑、纷纷转首找寻让冰溶阏氏神色遽变的原因。
火光耀热，夜风凉寒，紧密的北风直灌身体，刺|激着每一个毛孔，僵直耸立。
“现在，我跟大伙儿介绍一个人，”立脱伸手指向旁边的禺疆，撒开喉咙，沉厚的声音在夜幕中振聋发聩，“这位勇士，就是北地的英雄，寒漠部落的酋长，禺疆，他是我阿爸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静寂无声，俄而有人传声过来，“老酋长就是被这个兔崽子下毒毒死的！”
这阴沉的冰溶阏氏，会如何安排今晚上的阴谋？她心里一阵翻搅，直觉非常不妙，轻声问道，“刚才你喝酒了没有？”
她略一沉思，沉声道，“今晚上，千万不要喝酒，呃，吃点烤肉吧，不要吃多。”
坐在后面，杨娃娃感觉到他的后背渗出丝丝的寒气，迫面而来。他一定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斩杀了他们，可是他却不动生色，以静制动。她扫视全场，冲动叫嚣的人，只是一小部份部民，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
附和声乍然轰响。北风呼啸，夜，已经深了，寒意沁骨，冷得让人禁不住瑟瑟发抖。
“大家一定会想，他不会做蘑菇汤，可以让别人帮他做，这也没错！但是，再请大家想一想，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害死阿爸呢？老酋长那么喜欢他、疼爱他，哥哥也很喜欢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死亲人呢？”
冰溶阏氏脸上的五官移位、扭结，闷闷的轻声呼痛。立脱大惊，黝黑的脸孔尽是无言的哀痛，厉声道，“禺疆弟弟，放手！放手！”
而王昭君的青冢，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偏南部，似乎也可作为佐证。
夜，愈加深沉。呼啸的北风，转瞬间戛然而止，仿佛呼啦啦飞掠而过的鹜群、再也没有回来。沁凉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甜淡的血腥，弥散开一种压抑和焦灼。
火光中的盛会，一如暴风雪侵袭，人声鼎沸，人仰马翻。
立脱一惊，冲上来，抱住瑟瑟发抖的冰溶阏氏，低声安慰着，“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冰溶阏氏轻咳两声，声音细弱，“宁儿，宁儿，不要——”
刚好，爱宁儿望向这边，撅起双唇，撒娇似的祈求他喝下蘑菇汤；痴痴的目光，直刺而来，锁定了心中的某个目标。
“哦，原来是冰溶阏氏呀！大家都听见了吗？”
立脱稳稳抱住冰溶阏氏的身躯，却止不住她虚弱的下滑趋势，仓惶的脸色之中，弥漫出铺天盖地的伤痛，“溶溶，你怎么样？溶溶，我不会让你死的！”
杨娃娃只觉一阵热腾，脸上火辣的烧起来，真儿扑哧一笑，转向别处，娇小的身子挡住他们的小动作。她微微趋身上前，轻声道，“放开啦，被人发现了就糟糕了！”
部民们均是一愣，纷纷看向小男孩一样的瘦小男子，惊诧于她的言行，以及她身上透射出来的强硬气息。
立脱笑容和煦，缠绵的情意款款如缕，“溶溶，我马上就来陪你，你等着我！”
禺疆淡淡的看她一眼，径直跨步而去。
冰溶阏氏纯白的脸上展开一大朵艳媚的笑靥，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在静寂中恍若惊雷破空而来，不多时，一列勇士呼喝着奔跑出来，整齐划一，士气高昂；舞刀表演，震喉一声，耍出一个劲猛的攻势，威风霍霍，竭尽所能地展现草原勇士的英勇风采。
萨北还未看清敌手快速的身法，颈上头颅已经冲天飞掠而起，荡起的长发飞舞着，张牙五爪的森然恐怖。
忽一转头，她猛然瞥见一缕阴hetushu.com.com毒的眼风虚飘的冲扫而来，隐藏极深，如果不是时间上极度的巧合，根本就发现不了。
“大伙儿应该都知道，冰溶阏氏是老酋长最小的阏氏，禺疆是老酋长和冰溶阏氏的儿子，而爱宁儿居次是冰溶阏氏的女儿；让自己的女儿害死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很奇怪吗？还是，冰溶阏氏只是假借女儿的手，害死儿子？冰溶阏氏，我说的对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儿子？你这么恨他吗？”
“阿妈——”爱宁儿凄绝的呜咽，好像远方的一条小河、冰溶雪消的碎冰、在坚冰底下潺潺流动，潜流暗涌，嘎啦嘎啦的划过。
冰溶阏氏的胸口，矗立着一把精巧的薄刃银刀，突兀的，横梗在立脱悲愁的眼中。赤红的鲜血，在她的衣服上，晕染开一朵朵妖艳的红花，却是踩在死亡上舞蹈的恶之花。
她说的是真的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不对，冰溶阏氏恨他入骨，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善言善语的！很有可能，她要给他制造一个尴尬的身份、一个不堪的局面，即使她死了，她所设计的阴谋并不会随着她的魂归西天而灰飞烟灭！杨娃娃轻叹着：好狠毒的女人！走过来，扯住禺疆的臂膀，柔声道，“不要问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冰溶阏氏暗自心惊，好厉害的嘴巴！好慑人的目光！此刻，她才惊觉，不能小瞧了这个瘦小男孩，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为禺疆洗刷罪名？
杨娃娃一阵茫然，大哥？他们是兄妹？那么，禺疆应该知道萨北是他的舅舅，即使真相不是如此，可是，他应该不知道真相，他为什么要杀萨北？
“他害死老酋长就是害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屑的语调，乖张的声音。
女巫！乌丝！她又来吓她了？不怕被人看见吗？咦，怎么有的男子打扮得如此奇怪，刻意隐藏着原本的容貌，但又有点面熟，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面容。
禺疆平静的盯着她，俊眸深处却是风起云涌、狂风骤雨，豪阔的脸孔渗出丝丝缕缕的情意，连绵不绝如一望无际的草原。
杨娃娃不可思议的、呆呆地盯着冰溶阏氏惊世骇俗的举动，平静无波的声音，有气无力，“你哥哥死了，被她杀死了！”
冰溶阏氏伸手捂住银刀的刀柄，动作轻缓，涣散的桃花眼、倏的绞拧起来，猛一用劲，从体内拔出银刀，霎时，赤红色的血柱四处喷溅，衣服上绽开，草地上漫开，立脱的脸上凝开……
“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爱宁儿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被吓傻了。
冰溶阏氏颤抖着伸出苍黄的手，抚摸着爱宁儿的脸颊，爱怜的目光泛出些许无奈，轻柔道，“阿妈是为了你好，只要他知道是你要害他，他就会恨你。”
金属的撞击声铛铛响动，银白的刀光、在红耀的火光中簌簌抖动……萨北的刀法，沉稳、苍劲、凌厉，一招一式均是力贯双臂、虎风袭面。他反仰威武的身躯，硬生生躲过敌手侧面罩来的横砍，紧接着，立马弹身，操刀砍向敌手，从下往上，从大腿到腹部。
眼睛涩涩的酸痛，突然的，禺疆感觉到一丝凉气自脚尖升腾而起，窜延到大腿，到胸膛；感觉到体内一种意志正在抽丝剥茧般的瓦解……
黑色陌脸色严肃，面朝大家，朗声道，“是的，我知道是谁害死了老酋长。禺疆兄弟是老酋长的儿子，冰溶阏氏不是他的阿妈，十八年前，冰溶阏氏让禺疆兄弟端给老酋长一碗黑色药汁，老酋长喝下药汁之后，不久就中毒而死！所以，老酋长是冰溶阏氏害死的，禺疆兄弟是无辜的！”
他想代替萨北成为左大将？她知道的，匈奴人以左为尊，位尊权高，可是，这样不是太鲁莽了吗？部民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的哥哥立脱，痛失一员猛将，又会如何？
不经意的，金属利器没入体内的尖锐声响再次想起——立脱的腹部，赫然耸立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银刀。闷哼一声，立脱躯体僵硬，瞳孔惊愕得呆滞，除此之外，再无表情。
咬牙切齿的语调，听者，无不觉出冰溶阏氏对禺疆入骨的怨恨！
“大家别听这个小子瞎说，他是禺疆的人，肯定帮他说话。”
威猛的力度，沸腾了血液，张扬出蓬勃的激|情，也带动了部民的满腔热血，喧闹的叫好声、喝彩声甚嚣夜幕……
那是一双风韵媚骨的桃花眼。
八个勇士四散狂奔，高声叫唤着，人群中寻找巫医。
一抹羞涩爬上爱宁儿的脸蛋，羞答答的艳丽，她怒睁眼眸，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禺疆定然的望着她，倨傲的神色当中，是深沉缱绻的感动与爱恋。
大伙儿刷刷地站起来，高举酒杯，一仰脖子，痛饮而尽。杨娃娃和真儿没有站起来，看着前面的一堵高墙，气势凛冽，霸气横生，威不可挡。
可是，他的心里、漾开漫天的悲伤，几乎让他沉沉欲坠，苦涩的滋味汹涌澎湃。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对待他？她是阿妈的呵，从小到大，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而且总是要他死？作为阿妈，再怎么不喜欢孩子，应该也不会如此狠心的置孩子于死地的呵。
杨娃娃瞥见冰溶阏氏得意的飞扬神采，一片火红中，艳光四射，妖娆如蛇蝎。而禺疆，焦灼的脸孔急遽的抽搐，坚毅的嘴唇抖擞着，黑眸一如无边暗海、翻涌着痛楚的浪潮。
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说话。
再次的，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四周沉寂得波云诡谲，只有飒飒风声的闯荡。弯刀阴寒的光芒薄薄的晃动，冷而浓稠的杀气逼迫着眼睛，刺痛人的神经。
他不情不愿的放手，气呼呼的吃鳖样儿，让她乐得忘乎所以。
爱宁儿神色一喜，眉梢挑得高高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兄弟，接着！”斜后侧传来一道爽朗的喊声。
她走近条几，端起爱宁儿送过来的羊羔蘑菇汤，面朝大家，“刚才，爱宁儿居次准备了这锅羊羔蘑菇汤，很尊敬的献给她的禺疆叔叔。这种蘑菇汤，味道鲜美，口感润滑，我相信，大家都吃过，也都很喜欢。”
突然，她发现冰溶阏氏波云诡异的神色。脸容煞白，风流的眼眸撑到了极限，大得惊人，恐惧的眼色一览无遗，目光簌簌颤抖，向右侧延展而去——
此时的静寂，只是片刻，杨娃娃却觉得分外漫长。立脱如此惧怕冰溶阏氏？冰溶是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吗？操纵男人，既而操纵部落、甚而部落联盟？这个酋长，立脱当的名符其实吗？威严何在？权利何在？男人的尊严何在？但是——
又是那几个特意安排的人！她面容严肃，清朗洪亮道，“我们酋长跟我说过，老酋长有点饿了，他就端了一锅羊羔蘑菇汤给老酋长。尊敬的酋长，您说是不是？”
禺疆急速的转过身，感觉到全身血液的倒流……
眼见乌丝适时的隐藏，杨娃娃勾眸一笑，笑得阴风阵阵，魅影沉沉。效果真是不错，真的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是如鲠在喉呵！或许，她还没想清楚，某些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该不该告诉他！
她恭敬的询问着，看向禺疆，含烟若水的眼眸，意有所指的轻眨着，莹莹晶亮。内心里，笑翻了天，佩服自己瞎掰的本事竟是如此高深莫测，嘿嘿嘿嘿……
他的拇指揉捏着她的掌心，肆无忌惮的轻轻挑逗着，唇角的笑意又浓又深，“发现了更好，我巴不得！”
冰溶阏氏站起身，面向部民，冷峭的桃花眼、静沉得可怕，“他害死了老酋长，今晚，又杀死我的哥哥，说不定，他还会杀死我们尊敬的酋长，大伙儿说，这样残忍的人，能让他待在我和图书们的部落里吗？”
心里一紧，她感觉如芒在背，在场的部民，纷纷投来惊诧、疑惑的目光。是了，他们是挛鞮氏部落的陌生人，很多人都还没有见过他们，觉得奇怪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老酋长那么喜欢、疼爱他，他还下毒害死亲生的阿爸，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我们要杀了他，为老酋长报仇，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砍死他！”
阴风飒飒，尖峭的呼啸声、肆虐着每个人的耳膜。
闻着动物的臊味和烤焦的气味，杨娃娃的喉咙和口腔猛泛酸水，难过至极，迅速跑回寝帐躲开空气中的异味。这可怎么熬啊，一整个晚上，不是干呕得筋疲力尽，就是被动物的臊味熏死。
部民们莫不再次地瞪大眼睛，非常不解冰溶阏氏的怪异举动。
须臾片刻，部民们被她急躁的凶悍吓得愣住了；既而纷纷点头，附和声此起彼伏。
纤薄而又炙热的银光急速腾跃、闪烁，一如闪电于无穷黑暗的天际处斜喷下来，倾盆光雨溅洒开来，耀眼如刺，杀气如潮……
鸦雀无声。北风呼啸，似在嘲笑，又似悲声呜咽。
杨娃娃转过身，看着挛鞮氏部落的部民们。此时此刻，群雄耸动，沸沸扬扬的辩论声充斥于整个广场，北风萧萧，隐隐传来远方的狼嗥，凄厉的毛骨悚然。
拉开距离，站稳姿势，手握宝刀，互瞪着对方，角斗一触即发。
爱宁儿眉眼含笑，步履轻快的走过来，两手端着一个小小的青铜汤锅。她把盖着的汤锅搁在条几上，蹲下来，紧靠着禺疆，灿然一笑，娇柔道，“禺疆叔叔，这是爱宁儿亲自为你准备的羊羔蘑菇汤，尝一尝吧，很鲜美的哦！”
夜幕下的草原，炸开了锅；有如暗流潜涌的窃窃私语，因着炽热的火光，逐渐沸腾，在冷涩的秋风中奔腾不息。
爱宁儿轻盈的跌倒在地，宛如一片苍白的鹅毛大雪、融于大地；幽苦的脸庞已成茫茫雪原，望不到边，风雪飘摇中只见苍莽的空远与荒芜；雪原上，点缀的几颗猩红的血珠，犹自触目惊心的温热着。
杨娃娃巧笑娇颜上，明媚的光影疏落的影影绰绰，清淡的眸光犀利如冰，“冰溶阏氏，你借着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长，你就不怕厉鬼上门找你吗？”
立脱猛地一把推开爱宁儿，怒吼道，“宁儿，你干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八个勇士，仍然威风赫赫的围住禺疆，却已然收敛起蓄势待发的杀意，阵势稍缓。
禺疆的腰杆耸得直挺，躯体僵硬，冷肃着脸皮，刚硬的脸部线条紧绷着，仿佛一扯就会断裂；凛冽严酷的目光横扫全场，所到之处，犹如银刀飞射，见血封喉，接触到此种目光的部民，无不立马乖乖坐下，又是惊惧又是不甘。
“冰溶阏氏在说谎！”人群中爆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冷话，随即、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中等个子，方正的脸形一派正气凛然的憨实表情，“禺疆兄弟是老酋长的儿子！”
沉默。淡漠。部民们对黑色陌义正言辞的话语，将信将疑……
爱宁儿俏媚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千姿百态的情绪一一闪过，竟似花娇颜媚的春天原野一般，鲜活灵动，紧张，兴奋，笑意盎然，目光眷恋、如蓝空浮云，迢迢不绝。
杨娃娃悚然一惊，不是老酋长的儿子？孽种？那么，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担忧的看向他，正巧碰触到他的视线——疼痛得发抖的目光，沉暗得枯涩的目光。她朝他娇媚的一笑，轻轻地摇摇头，再点点头。
立脱坐下来，左手搭在爱宁儿细弱的肩膀上，心疼地看着她，“是啊，宁儿，你不是很敬佩禺疆叔叔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杨娃娃笑吟吟的脸上荡出一种魔魅的冷光，“冰溶阏氏，十八年来，每个深夜，是不是经常看到一个白发、白衣的人影，在你面前飘来飘去，晃来晃去，你不会害怕吗？你不怕她掐住你的脖子——”
衣摆撕裂，一小片绸布婉转着飘向草地，既而又被强劲的北风高高卷起，于腾耀火光中飘来荡去，笼罩在一片银红交织的光晕中。
“你不知道？”杨娃娃瞟了一眼冰溶阏氏严厉的恐吓目光，转身、厉目瞪着爱宁儿，撇开心里的不忍，铿然威胁道，“我们酋长非常讨厌撒谎的姑娘，你要毒死他，以后呢——”
群雄悚动。疯狂的叫嚣在夜空中再次炸响。
方形广场上，次第排列着矮木条几，一边三列，总共几十来桌。婢女们在冰溶阏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摆上金樽银盏、奶食美酒，一盘盘肥美飘香的鹿肉、牛肉、羊肉，吱吱响、香喷喷的山鸡、野鸽；一头烤得焦黄、流油的黄羊被两个勇士扛上正中间的条几上。
立脱站起来，挥手作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温和的脸孔好像泼上一捧冰水，脸色霎时森严起来，“大伙儿听我说，安静，安静！十八年前，是我让他走的，因为，我相信，我的弟弟，禺疆，绝对不会害死我们的阿爸！”
爱宁儿惊惧得身子发颤，凝水的桃花眼让人不忍猝睹，一行清泪漫过下眼睑、蜿蜒下来。她避开冰溶阏氏的威胁视线，吸吸鼻子，坚决地哭喊道，“是阿妈让我端给禺疆叔叔的，阿妈说，禺疆叔叔最喜欢蘑菇汤了，就特意让人准备好，让我端给禺疆叔叔。”
“禺疆叔叔，快尝尝好不好吃！”爱宁儿把铜勺递在他手里，仰脸看他，期待的眼神无限柔媚。
“对，就是这个兔崽子让老酋长喝下有毒的蘑菇汤的。”
爱宁儿垫起脚尖、翘首盼望，瞥见他们朝这边走来，立马欢欣鼓舞的奔上前来。
杨娃娃轻笑摇曳，沿着他凌厉的视线反瞪回去，凝眸细细观察着立脱的反应。如此看来，两人的感情相当深厚，只是不知道老酋长在世的时候，小妈和大儿子的火花是否已经激烈燃烧。假如真是，《雷雨》的经典情恋就要浮出水面了！而冰溶为何假借“小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长，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北风尖啸而过，杨娃娃却觉得，此时的空气粘稠厚重，凝固了一般，压抑得紧。他当场砍杀左大将萨北，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比划比划的，不见血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他；萨北是左大将，挛鞮氏部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脑人物，为何杀他？杀他何益？
冰溶阏氏啪啪啪的三声，脆声叫唤，却铿锵得坚决，“来人啊，把他押下！”
紧接着，她容色凛冽，以决然的口气抛出一句话，极具爆炸性，“十八年前，老酋长，就是喝下这种有毒的蘑菇汤，才会中毒死亡的！”
“禺疆叔叔，你怎么才来啊，我阿爸一直在找你呢！”爱宁儿瞥了一眼后面的娇小护卫，傲慢的眼神，瞟射出浓郁的疑惑，清冷得让人生寒。
“不，不是，禺疆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凄惶的尖叫声突兀的响起，爱宁儿踉跄着狂冲过来，抓住冰溶阏氏的胳膊，哀伤的面色楚楚动人，“阿妈，你说，禺疆叔叔不是你的孩子！阿妈快说啊！”
她点点头，瞟了一眼右边的一家人，神情愉悦的立脱，冷艳沉着的冰溶阏氏和娇笑如花的爱宁儿，答案已经在心中，爱宁儿被人利用了。
只不过，还要多长时间，匈奴才能真正的统一？是谁，统一匈奴、统帅草原？
“对！害死老酋长，不得好死！”
嘶啦的一声尖响，似乎是某种血肉撕裂的哧响，回荡在静寂无声的夜色中。
冰溶阏氏面目柔和，眼睫低迷，似乎扬着渺远的情愫和淡淡的满足，“你说过，你不会死在我的后面；我也发誓过，我会在临死之前杀了你！谢谢你——”无神的桃花眼，慢慢的，慢慢的闭上，沉沉的睡去……
回到和图书部落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
冰溶阏氏猛一转身，桃花眼圆圆睁着，狠瞪着他，眼神威凌得让人心惊肉跳；头也不回，决然下令道，“拿下！”
冰溶阏氏强装镇定，蹙眉沉思，仍是迷惑不解，不知道这个瘦小男孩意欲何为。
只因她的阿妈阻止她的爱慕之情！
禺疆岸然的身躯激烈的抖动着，仿佛置身冰窟、承受不住那刺骨的寒冷般，冷肃的脸孔阴寒的让人不敢相望，暗沉沉的眸子溅射出魔鬼一般的魔光——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揭露十八年前的阴谋？可是，他不要她有事，不要她陷入险境！
同时，她看见爱宁儿疑惑、惊讶的目光……也看见部民们惊诧、古怪的表情……
草原男儿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灌下烈酒；一边欣赏歌舞表演，一边粗鲁地撕咬着烤肉，或者用精巧银刀割下肥肉，胡乱地塞进嘴巴……
立脱黝黑的脸上微含笑意，粗犷的眉目蕴藉和善，浅浅的赞许与欣慰自眼角流泻而下。
“还没喝，怎么了？”他惊奇道。
突的，禺疆跨步走过来，俊豪的脸孔风起云涌，似乎雷声震天、闪电喷射；他蹲下来，一把扯住冰溶阏氏的胳膊，哑声低吼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方形广场上，喧嚣的声响，夜幕下热腾腾的燃烧；一片喧闹中，也就那么几个人在疯狂怒骂、愤愤不平……呵呵呵呵，这几个人，身份很可疑的哟！应该是某某人特意安排的！
赢者，便是草原部民崇拜的英雄；输者，即刻沦为部民笑谈的轻蔑对象。
四周静默得让人发狂！
吼声、喝彩声轰然炸响，在北风肆虐的夜空下叫嚣、激荡。爱宁儿和立脱俱是一惊，脸容揪结，一瞬不瞬的盯紧眼前战局。冰溶阏氏容光奢艳，唇角似乎含着一朵笑纹，阴沉得让人觉得心寒。
她知道，草原民族的男儿，从小就跟着父亲兄长骑马射箭打猎，肯定不会参与女性的生产、家务活动，即使有，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在场的孩子当中，即使是会做饭，也不会站出来承认，因为，那是对身为男儿身的一种侮辱。
禺疆一一挡下连环套似的杀招，冷峻的眼眸中杀气耀眼，眼见敌手沉不住气的再次猛砍过来，邪哼一记，猛地向右翻转身体，身形迅速的形如鬼魅，下一秒、提刀横砍，拼尽全力、快速出击，辣辣逼向敌手的头颅——
爱宁儿痴痴的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如果，禺疆叔叔拥抱的是自己，那该多好啊！呀！不对，禺疆叔叔怎么抱着一个男子呢？这太奇怪了，难道，禺疆叔叔喜欢这个护卫？这个护卫，个子瘦小，身板娇弱，白皙的脸上虽有一抹红色斑块，仍然看得出容貌清秀、纯净，倒像是一个玉婉的女子。难道——他是女子？
黑妹吃惊的冲过来，“居次！居次！”蹲下，扶住她的娇躯。
黑压压的一片寂静。
厚重而张扬的狂笑，自萨北胸中透射出来，得意不凡，“禺疆，我看你还是趁早滚回家吧，好好的酋长不当，回来做什么！哈哈哈……”
禺疆更是愣住了，静静的看向她，一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还是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立脱的面目、仿佛被扯裂了一般，混杂着苦恼和兴奋，脸颊不停的抽|动着，眼睛闪烁犹疑。
禺疆的“阿妈”，冰溶阏氏，当真是要痛下杀手了！八个草原勇士，天，他还能支撑多久？再打下去，不死也要重伤！不，不能再打了！
“好几年都没看见他了，他肯定隐藏起来了！”
禺疆说，翻过巍峨高耸的阴山，就是楼烦国。杨娃娃心里一阵惊喜，如果没有猜错，挛鞮氏部落的确切地点，应该就在呼和浩特以北的地方，距离呼和浩特应该很近。
他扯动着脸颊，感激的看向一脸豪气的借刀之人。是右大将伦格尔的宝刀，他的宝刀从不外借，部落中的小男孩都知道他这个怪癖。
眼泪倾泻而下——她的世界，秋雨一直下，哗啦哗啦绵绵不绝，“不，阿妈只要告诉我，禺疆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爱宁儿绝望的哀嚎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白兔，鲜红的伤口血痕蜿蜒。
近了！近了！不要再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真儿，使了一个眼色。
这个夜晚的悲剧，孰是孰过？
部民们交头接耳，沸沸扬扬、盛况空前。
既然，她如此痛恨他，要他的命，那么，他也无需顾忌什么了；即使已经消耗太大的体力，他也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因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境地，他深爱的女人，需要他的保护，需要绝对的安全。
冰溶阏氏，依偎在立脱的强壮双臂中，簌簌发抖，起伏的胸口，因着立脱温情的耳语抚慰，渐渐的平息下来。倏的，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桃花眼再次撑到极限，直要喷出内心的焦灼与恐惧，脸上惨白无色，惶恐得嗓子尖了起来，“不，不要过来！求求你，饶了我吧！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禺疆的大手在背后探索着，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着，任她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不过，一对母女的反应却是有趣得很。爱宁儿睁大眼睛，木然地看着部民的叫嚷、混乱的局面，可能是被吓傻了。紧接着，俏媚的桃花眼渐渐浮现出焦急的流光，看看这边，望望那边……
无人回应。只有北风剌剌的扫荡。
一滴粘稠的热血，溅射在左眼下方，温热的触感，让禺疆心头一松，右手陡地徒然下垂，宝刀垂地，犹自泛着浮冷的寒光，一条殷红的血流，沿着刀锋，嘀嗒没入地面；挺直的身躯，与敌手昂然相对。萨北彪悍的躯体，直直的，愣愣的，终于，缓缓地倒下，摊在地上。
“羊羔蘑菇汤？”禺疆惊奇道，俊眸微眯，精锐的幽光低低射出。
“黑色陌是老酋长的护卫队长，他一定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
冰溶阏氏怒眸一瞪，森严道，“宁儿，我是你阿妈，你最好给我记住！”
禺疆紧急后退，握紧宝刀，青筋隐隐抖动，站立不动、一如巍峨高山，黑亮的眸子冷硬地扣住，视线紧紧咬住提刀猛冲而来的萨北——
禺疆大跨步走来，半蹲下来，扶住立脱的肩膀，眼睛哀伤，却闪烁着精锐的光彩，“立脱哥哥，你不能死！我绝对不让你死！”
“不是，老酋长是喝了一碗黑色的药汁，中毒死的！”
萨北大约四十岁的样子，孔武彪悍，脸上凶神恶煞般的赘肉横生；他面向大伙儿，脸色凶狠，忿忿不平的暴跳如雷。
他的目光，痛楚，恳求，无助，哀伤……她知道，他正经受着梦魇的啃噬，可是，不得不如此；她挥手示意大家停止叫嚣，冷冷扯住脸皮，目光凛冽得让人心中一抿，“大家都说他下毒害死老酋长，有谁看见了？是用什么毒药毒死老酋长的？”
“够了，别再说了！”立脱怒喝一声，歪头瞪向杨娃娃，目光阴暗得狠绝。
“十八年的事情，我已经查明清楚，禺疆弟弟不是凶手。以后，大伙儿不要再提这件事！从明天开始，禺疆弟弟会协助我，让大伙儿吃饱喝足，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带领我们挛鞮氏部落更加强盛！”
接触到他投射而来的视线，她发现他的脸色无悲无喜、肃然孤绝，威严勇武，气度倨傲，气势磅礴，天生般的傲视群雄。
光影耀目，离合变幻，似要凝住所有人的视线；尖锐的刀锋撞击声，铿锵如冰屑，冷硬如黑铁，震慑住所有人的心神。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酋长和阏氏身上，却不明白冰溶阏氏为何突然的发疯，她在惧怕什么？
“快，叫巫医，快叫巫医！”立脱惨痛的怒吼，焦灼的腔调中，浓浓的惊惶与悲伤。
左大将萨北霍地站起来，“我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他害死了老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