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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绝歌之两朝皇后

作者:端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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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阙 第十五章 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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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雨霖铃

最后的一抹晚霞沉沉落入西天的黑暗深渊,天地间仅余灰白的光色。暮色浓浓,冷风萧萧,撩动他的衣袂如秋叶晃动。
脑子里轰然作响,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念头:是他!居然是他!模糊中,我看见的,居然就是朝思暮想的唐抒阳!真的是他!不是我的幻觉,不是流澈潇……
“承姐姐金言!”凌璇笑了笑,意味冷凄,“我也该回去用膳了!”
“再过几月,你将为人父,记得多陪陪她。”我温然道,脸色倏然凝重,“京中形势如何?”
未时,阿缎匆匆赶回。
心下一动,我笑道:“怎么了?是否有喜了?”
香消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流澈潇脸庞一凝、担忧之色立时成霜——我是故意的,如此柔情脉脉的神色是故意给他看的,会令他心如刀割。事已至此,望他从此死心,或者,恨我也罢,我亦无可奈何!
脑额隐隐发疼,想要出去散散心,拿过书本将芙蓉笺夹入,不意间,余光瞥见一抹黑影矗立在粉紫纱幔旁边,雕窗外湛湛秋光扫射在他的脸上,半边光明,半边黑暗,面容冷峻。
不几日,兰陵王上奏,宁州、台州受灾情况大为减轻,灾民皆已妥善安置。宁州、台州百姓对新朝帝王无不感恩戴德,言道苍生之幸、百姓之福。
“娘娘,”阿绸走至我身旁,寻思道,“长公主今儿有点儿怪异,会不会……”
火舌骤然窜起,吞噬了所有的相思与纠缠,鲜亮而残酷。流澈潇,对不起,我只能对你绝情……你待我的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只有寻机再报……
我起身搂住她,安慰道:“小韵,他不是真的凶你……有时男人就是那样,一急就口不择言的,并非他故意为之。你且放宽心,这方绢帕只是他的年少情事,而如今,你是他的夫人,任谁也夺不走,明白了吗?而且,你有了他的骨肉,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阿绸狐疑道:“竟有这等事?不是你瞎掰的吧!”
宽大的绫罗裙幅逶迤拂地,轻柔无声。斟了一杯贡菊热茶,愣愣望着对面长窗外艳丽无边的秋时光影,那鲜亮的光衬得大殿愈发暗淡。
为首男子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只要住持大师把妖后交出来,我们自会离开。”
这日,在大殿上诵经已是三个时辰,告别住持,出了大殿往居住的院落走去。阿绸在我身旁,掰着手指数着:“娘娘,算来还有七八日就功德圆满了。”
流澈净极为震怒,拂袖退朝,冷冷抛下一句话:废黜与否,理当由上苍决定。
渐渐的,有些人转身离开。
我含笑道:“敢情你急着回宫呢!寺里不好吗?清净,安宁,再无任何纷扰!”
他坐直身子,将我揽坐在腿膝上,唇边浮起一丝淡笑:“朕的皇弟诗词风流、文章锦绣,名门闺秀竞相求慕,无奈皇弟不解风情,却独独将诗笺捎于朕的皇后,可见他亦倾慕你的满腹才华。”
心口一窒,我呆呆的望着他,芙蓉笺从指尖飘落,仿似黄叶飘零枝头,回旋,无声,婉转出一抹阴凉的素淡影子。
心中已是雪亮,我冷笑道:“此话怎说?长公主挑明了说吧!”
“流言有所减轻,前几日聚集在午门的灾民已经散去,且妥善安顿于南郊,”冷一笑禀报道,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方才谨慎道,“卑职命人查探过,流言应是有人蓄意散播,聚集在午门的灾民亦是有人指使。”
瞬间,冷一笑愣住,继而牵唇一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冷一笑摇头道:“行踪隐秘,没有线索。”
秦重上奏,晋州于夜里发生地震,房屋悉数倒塌,街道、桥梁坍塌,百姓死伤无数,灾情严重。当地府衙业已救援,然人力、物力、财力极度缺乏,极需朝廷拨银赈灾,安抚百姓。
小韵低柔了嗓音:“这画像……与娘娘很是相似……我不敢妄自猜度……”
连续几日,他日夜待在澄心殿,寝食难安,我亦不敢前往打扰。
泪水滑下来——只是想念亲人的泪水,我铿锵道:“正因为我有此种切身之痛,我诚心诚意的向天祈福、向佛祖祷告,望上苍怜悯,若真要惩罚,就将全部的罪责与惩罚降临在我一人身上。”
果不其然,两日后,礼部尚书上奏,废黜端皇后,软禁行宫,以平民愤。附和臣工甚多,言辞恳切,皆上奏废黜前朝皇后;且于立政殿威胁帝王:若不准奏,长跪不起。
小韵玉颊粉红,斜眼瞪了阿绸一眼,自己却笑了。
我目送她渐行渐远,桃红宫装覆身下的影姿婀娜步步,一如早春的桃花从虬枝上破出,美得残酷,美得孤独。此番为我送来书函,甚至不再与我针锋相对,实在不解,她为何突然变化至此?而流澈潇亦知道她与我多有争执,为何放心将书函交予她?
小韵稍稍平复,眉目微有喜悦与羞涩之色,细声道:“不足两月,还没跟他说。”
不是流澈潇,原本就是流澈净,只是我自己的误会,甚至自卑得想要离开……甚至以为是他全然不在乎我的不贞……原来不是……
阿缎似在内殿左右张望,倏然行至我跟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函,垂首道:“娘娘,这是和-图-书兰陵王让奴婢交给您的。”
眼神一滞,我久久愣住,既而将书搁在锦榻旁的矮几上,疑惑道:“兰陵王?他何时让你交给我的?”
“是!你打扰了我……那些词,文采精妙,情真意切,我很感动,但也仅仅是感动。”我轻吼出声,眼前俊美如削的脸庞渐趋模糊,方才惊觉双眸中含着的热泪已是倾落,“王爷,我与陛下相识已久……你们是亲兄弟,我不想你们兄弟之间因为一个女子……心生芥蒂……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斋饭斋菜,念佛抄经,诚心向佛,祈求上苍降福。平淡的日子周而复始,虽是难熬、却也平淡如水、清素似真。斋戒三日后,不料迎来许久未见的冷夫人——小韵。
“文心阁大学士秦重有急事上奏,在澄心殿等候陛下。”冷一笑按剑禀报,嗓音冷沉之外竟有些慌色。
凌璇笑道:“姐姐错了,我哪里会写如此精妙的词作?”她款款上前,与我仅隔两步之遥,笑意深深,“姐姐理当晓得这词儿乃何人所作,若不知晓,真是辜负了他的一腔脉脉情意呢!”
桂花下,芬芳浓郁,盈袖透衣,整个人儿似是沉浸于香氛漫溢的奇花异苑。
阿绸怒视着他们:“谁敢上来?本姑娘不客气了!”
是一张素雅的芙蓉笺,笔致风流、洒脱,是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或许,阮香香与他青梅竹马、私定终生,有情人却因各种原因而被棒打鸳鸯,从此天各一方、颠沛流离,再无相见之日……后来,阮香香成为洛都冠绝一时的艺妓,成为雷夫人,冷一笑只能将青梅竹马的年少情事深埋心底。
阿缎应下,匆匆出宫。我笑了笑,举步走出披香殿,迎面却走来凌璇与她的贴身侍女。凌璇一看见我,快步赶上,媚然唤道:“姐姐去哪里?正找姐姐有事呢!”
翌日午后,冷一笑前来金斓寺接夫人回府。
“我……一直念着你,并没有移情他人……”我深深的垂下螓首,双颊绯红。
阿绸嘟嚷着:“奴婢是为娘娘着想呢,陛下只怕仍是天天到披香殿去呢!娘娘心里也是想着……”
说着说着,小韵渐趋哽咽,垂下螓首低声啜泣。
阿绸见此,静声道:“奴婢先去准备斋饭。”
流澈净微微蹙眉,疑惑道:“不记得了?那晚你身中冰火情蔻的媚毒,眼力只有寻常时候的三四分,一载不见,你居然还认得我……”
阿绸松懈下来,大口喘气。我躬身微笑,诚挚道:“谢谢大师解围。”
此次前来,小韵意欲陪我在金斓寺住上十天半月,我好说歹说,她终是不敢拂逆我的意思——两三日后便回府,免得冷一笑忧心。
主持大师颔首一笑,眉目慈祥:“娘娘受惊了!老衲先行告退,定会加强防守,娘娘请便!”
我凝眉道:“这绢帕是谁的?”
流澈净夙夜焦虑,与诸位大臣于澄心殿商议国事,已有两夜三日不休不眠。
主持大师直望为首男子,目光微厉:“这位施主,你煽动他们前来本寺闹事,我佛慈悲,老衲不予追究,若再行纠缠,老衲将你送至官府。”
绢帕边缘稍微发黄,乃多年旧物,帕上画像栩栩如生、宛然新生一般。
冷一笑转身之际扫我一眼,淡淡的目光低低的从我的裙下扫过,温温的,总令我微觉异样,似乎不止是温温的,却又说不上来。
流澈潇走过来,俊美的脸孔微现赞赏之色:“方才之事,我都看见了,你说得很好!”
无论是何原因,只要他一心尽忠、全力护我便好!
行至偏僻的院落,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转眸望去,只见一群百姓从偏门冲进来,高声呼喝着,操着木棍与菜刀,气势汹汹。尤其是为首的中年男子,一把黑色胡须,满脸凶狠,手中的杀猪刀锋利无比。
三日后,轻车简从,携着阿绸前往洛都西郊金斓寺。
我素然笑着,望向窗外一庭秋光,略略不安,也不甚明了:这事儿着实怪异,究竟是天意,抑或人意?
他可以选择隐忍,默默守护自己的一腔思情,我毫不知情,便可从容;他选择告知于我,或许他期待着我的回应,然而我只能置之不理。
“我明白……”流澈潇怆然一笑,温热的眸光一寸寸冷凉,“你要我放手,是么?你要我不再纠缠于你,是么?”
是啊,我与流澈净最大的障碍便在于此!届时若是僵持不下,朝堂就会再起风波,就会因我而朝野震荡!
流澈净笑了笑:“倒显得我小气了,方才我看了,我确实不如皇弟啊。”
枭雄与妖后!枭雄与妖后!
流澈潇随我行至庭院,笑意若许:“需得上香才能来此吗?多日不见,你清瘦了,寺里清净,却也过于清苦,还是早些回宫吧!”
小韵定定看着我,眸光闪烁:“不是的……其实,他贴身带着这方绢帕,有一次我收起来了,他不晓得,疯狂的找……还大声的凶我……”
流澈净轻拍我的脸颊,锐光直刺着我:“怎么了?”
金斓寺乃洛都第二大寺庙,灰檐高耸入云,殿阁雄伟,白墙青砖,质朴而庄重。三百年来,金斓寺香火不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难得的是,历任住持和蔼恭顺、旷达高远,并不因香火旺盛而盛气凌人。
小韵大窘:“是一笑的,有一日,我在他的旧衣物里看到这方绢帕……就收起来了……娘娘,这画像……想不到一笑糊涂至此、心存妄念……”
阿绸颔hetushu.com.com首:“长公主也是知道的,会不会……”
我打断她:“佛门圣地,不可胡说!”
是啊,不知为何,我只守不攻,竟从未想过要她死,果真是念于昔日情分吗?不,不是……我苦笑道:“长公主一死,洛都又会流言四起,于陛下非常不利。”
“认出你?”我惊愕的看着他,他在说什么?认出他?我不是在第二日醒来时才见到他的么?
阿缎看我一眼,却又慌张的垂眸,眼中似有闪躲之色:“王爷说,他南下一月之后交给娘娘。”
我含笑打趣道:“人家都说女子婚后就不一样了,果真如此!”
流澈净抚着我的背,奇道:“怎么哭了!”
我摇头笑道:“你错了,这绢帕上的女子不是我,你仔细瞧瞧,只与我三分相似而已,亏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连我也会看错。”我轻拍她的手,淡淡笑着抚慰,“或许,这女子是他年轻时候认识的,你也说了,这方绢帕是夹在旧衣物里的,定是多年前的人与事咯!”
住持安排我住在偏僻的一处院落,厢房简朴,庭前有三五株桂树葱笼、狭叶摇曳。
流澈净微微颔首,脸上不着丝毫表情。
“就是她!把她抓起来!”

流澈净的脸色骤然一沉,匆匆跨步而出,却又突然顿住、回身望我一眼,目光凝重,随即走入袅袅晴晴的秋光之中……
男男女女冲上来,憨厚的脸庞满是狰狞之色。
他是有意试探,我却无意与他虚以委蛇。我定定看着他:“也是,兰陵王该成家了。”我抬手捏起书本上的芙蓉笺,神色淡淡,“你是否有话要跟我说?”
我吸吸鼻子,拧着细眉,继续道:“如今,我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宁州台州飓风肆虐,晋州地震,殃及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完全能够理解他们所遭受的痛楚,他们多么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与亲人团聚……正如我想念我的父亲、哥哥嫂嫂……”
秋风悄悄,拂起鬓发,些微的痒。我无言的抱紧他,泪水愈加汹涌。
阿绸冷静道:“再去打探,有消息速速回报。”
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荧,惊起双栖蝶。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
冷一笑垂首淡漠道:“卑职谨记。从大婚那一日开始,卑职心意已决,绝不会反悔,亦会遵守诺言。”
主持大师温和道:“她在寺里斋戒一月,为民祈福,诚心可鉴。各位施主有些面善,或许皆前来本寺上香、求佛,理应相信他人的向佛之心。烦请各位及早离开,勿扰佛家清净之地。”
“我让你难做了吗?”流澈潇哑声道,脸颊上的淡淡笑意那般痛楚,“你很为难吗?很痛苦吗?”
阿绸掩唇笑道:“是啊,以往冷夫人可不会跟娘娘如此说话的。”
一时间,民间传说纷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百姓惊惶,民心浮动。
流澈净不宜现身于金斓寺,秋光荏苒,想来斋戒已是半月多,期间叶思涵与凌萱前来陪我两日,阿缎带了些换洗的衣物过来,再无人前来打扰。
无论他会不会拿起芙蓉笺,我都会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既然已经看到了,何必再有所隐瞒呢?
住持大师平静道:“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大开杀戒!”
冷一笑颔首应下,跨上骏马,疾驰而去。我遥望他冷硬而时刻紧绷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厚云堆垒的天际,真心希望他与小韵携手一生、荣辱与共,希望他从此忘了年少情怀,忘了绢帕上的那个绝色女子——阮香香。
阿缎轻哼一声,笃定道:“怎么可能瞎掰?娘娘,所有大臣与天青寺的和尚都惊呆了,陛下也看得呆了。”
点点滴滴在心头,想起他令我心安的眼神,想起囚牢门口的黑色披风,想起他求娶小韵的诚恳与坚定,想起他每次向我禀报时的温热目光……丝丝缕缕的关联,似乎豁然洞开,又不敢置信……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我与阮香香三分神似?因为那段青梅竹马的情怀,他选择暗中护我、奉我为主?
“娘娘终究仁慈……”阿绸忽然叹道,“长公主三番两次置娘娘于死地,而娘娘始终念于昔日情分,从未对她下手,奴婢认为,留着她,始终是祸害啊!”

“别跟她废话,把她绑起来!”
后背窜起一丝丝的冷意,我柔声道:“我哪里及得上兰陵王……对了,听闻兰陵王已在回京的路上,你打算如何封赏?”
阿缎兴奋道:“住持说,他在天青寺六十载,从未见过此等奇特的事。还说,佛祖已经明确下达旨意,凤袍乃皇后服色,凤袍加身,乃皇后金贵之相,不可废黜!”
我眉心深蹙,怔忪的出神;凌璇大声唤我,玩味笑着:“这首词,姐姐觉得如何?是否让姐姐想起某个人?”
他凄痛一笑:“我从不敢妄想……我只愿你开心、幸福,只愿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说一声,万里风沙,或是东南大海,我都会陪你。”
“嗯,知道一些。”流澈净平静道。
我望定他,眉心滚热,轻声道:“在行宫,你自己说过什么,难道你忘了吗?你待我的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也很感激…https://www.hetushu.com.com…你从未强迫于我,如今却……”
不一会儿,阿绸端来火盆,惊异的看着我将书函与芙蓉笺扔进火盆,长长一叹,惋惜道:“娘娘,这会不会不好?”
我笑道:“原来如此,谢谢长公主!”
“娘娘,不必了,我不冷……”小韵反握住我的手,拉我坐下来,眉心已然坚决几许,“奴婢有一样东西……要给娘娘看看。”
为首男子仍是不信,强硬道:“别让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她姓端木,是扬州的名门望族,这种侯门女子,怎会明白我们老百姓的贫寒日子?”
“对!她是妖后,吏部尚书林大人说妖后乱国,果真没错!宁州、台州飓风,晋州地震,老天爷发怒了,降下灾难于我们老百姓身上,她却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这是什么世道?大伙儿把她抓起来,押到午门斩首示众!”为首男子扬声道,慷慨激昂。
我慌忙起身,只见流澈净眉心一蹙,踏步行至外殿,双目微眯:“究竟何事?”
凌璇轻叹一声,眼神高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了我们文采锦绣的兰陵王。”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函,拿起我的手心,我垂眸一看,书函鼓鼓的。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妖后乱国!老天爷怎会听见她的祷告?”为首男子愤怒道。
“阿弥陀佛——”住持大师缓缓走来,声若洪钟。
这日夜里,正挑灯夜读,小韵敲门进来,也不说话,愣愣的看着我,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蹙起眉心,心下疑惑,问道:“小韵,有话跟我说?冷统领欺负你了?”
流澈潇的微笑令人倾倒,却悲怆得令我心痛难忍:“你该知道,你们不可能!他是敬朝英明神武的帝王,你是前朝皇后、是传言中的一代妖后,即便陛下执意立你为后,满朝文武定会大力反对。”
眼见她郑重其事的脸色,越发觉得她很不寻常。她从内襟里摸出一方绢帕,展开放在我掌心。绢帕触手滑凉,肌理细密,色泽莹润,端然是一方上好的丝绢。凝眸看去,帕上画有一抹人像,眉目姣妍,深瞳点墨,唇如菡萏,眼波如明月流光,影姿如莲花盛开。
我大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锁眉问道:“可查探到何人所为?”
人群中某些敬畏佛祖之人眼见住持前来,神色立时恭敬。
冷一笑见到雷霆,作何感想?是否想过杀他?而他第一次见到我,是何感想?
“只要她一死,我们自然不用承受老天爷的惩罚!”
“皇弟会衷情于你,在我意料之中……其实我也担心你会移情于他……”流澈净自嘲一笑,抬起我下颌,“不过,你在身中剧毒、神智模糊之时还能认出我,显然,我已经烙印在你的心中,再也抹不掉,是不是?”
端着茶杯,徐徐步入内殿,虽是竭力克制,手臂仍是隐隐发颤。
小韵微微颔首,略略看我一眼,满面羞红,肤光润泽。
阿绸笑道:“此次并非寻常的斋戒,前阵子流言甚剧……如今宁州、台州、晋州的灾民流落到洛都,为防聚众闹事,娘娘布告天下,愿在金斓寺斋戒祈天一月,求天降福于黎民苍生,勿将灾难施加于百姓。”
冷一笑持剑躬身告退,我神色冷淡,逼视着他:“冷统领,你曾经说过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也希望你铭记于心。小韵是一个好女子,我把她的一生交给你,若你辜负她,或是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我笑道:“很好!小韵很是护你,并无跟我说什么,只是来陪我而已,你勿担心。我亦不是强迫你,而是要你真心待她,若‘真心’都做不到,你便枉为人夫、人父……”
阿绸瞪大双眼,奇异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怎会知道这个偏门?”
可是,我绝不能再三心二意,绝不能辜负流澈净对我的刻骨深情。我咬唇坚定道:“事在人为!没有尝试过,怎知不行呢?凡事总有法子的,不是么?”
当日,流澈净命秦重前往抚恤,筹拨银两,运送物资,极力解决晋州燃眉之急。然而,不几日,流言骤然窜起,从晋州四散传播,不胫而走,响彻民间,一路传到洛都,甚嚣尘上。
“娘娘,您怎么了?”阿绸担忧道,端着一杯贡菊。
心下疑云大起,却只能接过书函,阿缎轻声退出内殿,身形微有紧涩之感。
为何?为何会这样?流澈潇,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的淡定从容呢?你的明晰落朗呢?行宫偶遇,你明明已经表明了心志,却又为何令我难堪?
我冷冷道:“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泄露出去。”
我凝眸冷笑:“无需理会她,她不会跟陛下说出这事的。而且,她并非蠢人,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不会做!”
如此真相,是我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亦是我庆幸的。终于明白,流澈净为何全然不在乎、为何待我那么好,我原本就是他的女人!
我抿唇不语,凄迷的看着他……终于,我轻轻颔首:“对不起,我很自私……”
我若有意味的盯着她:“男女姻缘,最重缘分。我相信长公主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男子,或许就在你转身的拐角,不是么?”
“娘娘,奴婢……”小韵忧心忡忡的看着我,已然凝在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嗯,奴婢回去便跟他说。”
阿绸恍然明白,惭愧的笑着。
www.hetushu•com.com见她如此神秘与谨慎,我愈加疑惑,却也面不改色的等她亮出谜底。
她诚挚的笑着:“姐姐别误会,方才那首词是兰陵王抄录在宣纸上予我看的,这书函是昨儿兰陵王让我转交给姐姐的……哦,昨儿我在御花园偶然遇见兰陵王,许是他不便交给姐姐……”
流澈净倚躺在锦榻上,阖目养神。我将茶杯搁在矮几上,目光扫过芙蓉笺——转了一下方位,显然,他已经看过了。

我牵唇一笑,弯腰捡起芙蓉笺,从容的轻放在书本上,起身向他迎去,温柔道:“给你倒杯茶,可好?”
“流澈潇与你四分相像……我才会最终决定与他一起离开。”我略略垂眸,耳根微热,嗓音低了下去,“那一年,我在洛都发生的点滴事情,想必你也清楚……”
他仍是不放手!我误以为那一夜是他,那时那刻,我是真心真意的,虽是感动居多,我亦不会后悔!然而,竟然是流澈净赶回我身边为我解毒!不是天随我愿吗?我承认我很自私,可是,我又能如何?
我骤然回神,深深俯首,喉间干涩:“哦……没什么……”
午时,阿缎禀报,三道旨意皆是笑呵呵,佛祖旨意不明。此时,礼部尚书奏请将端皇后的画像置放在案上,再行求取。于是派人回宫取来画像,悬挂于案前。
流澈净一双精目炯炯,笑道:“你觉得呢?赐予他一门好姻缘?”
“拿火盆来。”我吩咐道,深深吸气,接过茶杯。
我冷眼看着他们激动的表情,越是混乱,越是冷静:此番闹事再明显不过,定是有人指使、筹划。
我伸手制止阿绸,挺身而出,面对着这群“愤怒”的百姓,神色诚恳而冷沉:“你们想要我死,我无话可说,但你们不能质疑我向天祈福的诚心。”我顿了一顿,他们都望着我,或不屑,或洗耳恭听,或若有所动……我低沉了嗓音,无比悲痛,“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也经历过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或许大家都听闻了,扬州十日,兴兵屠城,我的父亲、哥哥、嫂嫂,一个个的在我眼前死去……他们流了很多血、很痛,死得很惨,却依然对我说,好好活下去……”
我亦是心中疑惑,他们是冲我而来的?
阿绸拦在我身前,挺直瘦弱的身子,扳起俏脸:“喂,你们不能这样,娘娘已在寺里斋戒大半月,诚心向佛,向天祷告,祈求上苍降福于民,你们这么做,是怀疑娘娘的诚心吗?”
阿绸寻思道:“既是佛祖旨意,亦是上苍旨意,大臣们也奈何娘娘不得!”
住持大师微微一笑:“本寺并无妖后,如何交出?我身旁的这位女子乃本寺俗家女弟子,号一一,你们认错人了。”
流澈净呵呵一笑:“都过这么久了,还羞什么?”他的笑靥愉悦而爽朗,揽过我的腰肢,我顺势偎在他的肩上,心中百味杂陈……
像是被人抛至上空,随之落下,那种剧烈的起伏令我觉得如此虚空……我震惊的呆住——竟会发生如此怪异的事,而且是发生在我身上,太不可思议了!这预示着什么呢?不能废黜?还是……
“小韵,往后不要自称‘奴婢’了,你总改不掉。”我握住她的手,却是一惊,她的手冰凉得吓人,“手这么冰凉,我给你拿件外衣。”
后面一男子凑在为首男子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接着,为首男子恨恨瞪我一眼,转身跨步离去。其余的,陆续散去。
“惺惺作态!”
我故作惊讶道:“莫不是长公主所作?长公主真乃兰心蕙质、词艺大进。”
我略略转身,正要迈步,却见一抹白色人影立于偏门前方,静静的望着我,眉目纯净如水,浓眉飞拔入鬓,仿似一只苍鹰滑过天际,翱翔的羽翅振振有力。
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含笑责备道:“竟然瞒着我!这两日住在寺里辛苦了吧!何时有喜的?冷统领知道了么?”
此乃我的一己私念!
我挥手阻止她说下去,转身往回走,淡然道:“沏一杯贡菊!”
流言道:宁州、台州飓风肆虐,晋州地震,天灾归于人祸——枭雄窃国无道,妖后乱国作孽,苍天震怒,降下大灾以示惩戒……
这阙《采桑子》,字字流情,句句念想,怎能不令我——心乱如麻!不是摇摆不定,不是心生感动,而是——他若放开胸怀、我便心安理得的自觉没有伤害于他;他若诸多纠缠,我势必会伤害于他,然而我最不愿的就是伤害他……
此番民间流言,矛头直指新朝帝王与前朝皇后,莫非初春洛都有关我的传言已经散播到晋州?历来民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不是实有其事,便是有人故意散播。故意散播?难道是某些人的阴谋?
书函里叠着五张芙蓉笺,皆是流澈潇的笔迹,一一看来,面颊绯红,心惊肉跳……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明明已经放下,为何还要这样纠缠?难道他在行宫说过的话都忘了吗?难道他没有听闻我与流澈净的传言吗?
人生那不相思绝!此词字字句句颇像那个人的笔致!是他所作吗?而凌璇怎会知晓?
凌璇扬眉道:“姐姐先听一首词。”她转首望向秋色烟光、深碧浅黄,轻启丹唇,娇声朗语:露下庭柯蝉响歇。纱碧如烟,烟里玲珑月。并著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
持棍操刀的百姓静静的站着,眼色微有动容,完全不似方才的激奋与冲动……
小韵垂首不语,深深吸气hetushu.com.com,正要开口,却突然干呕起来,憋得双颊通红。
他选择了沉默与作壁上观,是否别有用意?
然而,散布流言之事再无任何线索。幕后主使非常狡猾,纵然冷一笑再严密的撒网侦查,仍是毫无所获!
“陛下,卑职急事禀报。”殿外传来冷一笑的声音。
我淡淡道:“尚有几日,我会坚持到最后一日。且寺中安宁,我心向往之。”
为首男子继续道:“没有错,她就是前朝白痴皇帝的皇后。”
最后一句,切齿而出。
流澈潇转至我跟前,眉目稍有急色:“若那些人再来,定然不会像今日这样善罢甘休。你孤身在此,总是不安全……”他见我仍是神色冷漠,猝然握住我的手,“他值得你如此为他付出吗?”
流澈净颔首:“我知道,你不会丢下凌枫一人。”
流澈潇沉默须臾,脉脉望我,俊眸流情:“跟我走,好不好?”他伸手按住我的左肩,“为了他,为了一个英明睿智的开国帝王,为了他的一世英明与千古美名,或许你可以忍痛牺牲……”
我拿下他的手臂,忍痛道:“王爷,你无需再说!”
翌日,流澈净下旨,筹拨十万白银赈济灾民,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从附近州郡抽调粮食、运送衣物救济两州,命兰陵王前往两州巡视,代帝王抚恤灾民。
灾情虽已缓解,流澈净仍是愁眉不展,忧心当地府衙的官员克扣银两、中饱私囊,忧心灾后瘟疫流行,忧心重建家园无法顺利进行……
小韵破涕一笑,抹着泪……
虽是不解,我亦没多想,径直举步走去:“王爷站在外面好一会儿了?此番前来,是上香吗?”
我轻责道:“你呀,应该一早就告诉他。他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翌日一早,流澈净与满朝文武前往洛都皇家寺院天青寺,于大殿上求取佛祖旨意。
她面容潮|红,神色激动,绘声绘色的说道:“娘娘,陛下刚刚跪下,突然,一阵冷风涌进大殿,那风真大,吹得睁不开眼呢。这时,陛下和大臣们都看见一件奇怪的事,娘娘的画像卷起来,又展开来,接着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画纸上隐隐的发出淡淡的红光,画像上的娘娘穿着一身夏时的绫纱长裙,那红光却像是给娘娘穿上凤冠凤袍呢。”
会是哪些人?如今满朝文武中见风使舵的大有人在,一旦风吹草动,便群起而攻之,若民间怨声载道之声如巨浪滔天,朝臣定会蠢蠢欲动。
“今儿我是来当信差的。”凌璇一袭桃红宫装,丝绦款款摇曳,身段风流,“姐姐莫急……”她的眼风扫过身旁的侍女,侍女欠身退下,阿绸见此、亦转身回殿。
“长公主找我何事?”我浅浅笑着,心下疑云大起,她怎又唤我“姐姐”?
凌璇感慨道:“姐姐一定诧异我为何帮兰陵王,其实,我是真心仰慕兰陵王的词章文采,也真心羡慕姐姐呢,若有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男子为我作词、为我‘相思’绝,此生无憾矣!”
东南沿海八百里急报,宁州、台州飓风侵袭、暴雨连日,积水及膝,屋舍、街巷皆被淹没,大树连根拔起,灾情严重,满城疮痍;受困灾民数不胜数,死亡、失踪更是不计其数,沿海镇守将士与当地府衙同心协力、竭力解救,救下大批受灾百姓。然而两州财物损失惨重,灾民饥寒交迫,当地府衙奏请朝廷拨款赈灾。
搁下芙蓉笺,我捧住他的脸孔,抿唇道:“在我心中,任何人都及不上你!”他的眼神渐趋深沉,我莞尔道,“我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洛都一载,我看够了屠戮与血腥,我很厌恶,很累……你举兵攻城之时,我本想与流澈潇一起离开,不过,为了确定究竟是不是凌枫,我最终没有离开。”
说到此处,泪光朦胧中,我仿佛看见爹爹慈爱的眼神,看见哥哥嫂嫂惨绝的死状,看见唐容啸天忧郁而深情的目光……
我冷凝道:“继续查探!”
我抽出手,眉目含情,唇角柔柔笑意横生:“王爷,或许你已听闻我与陛下的传言……我的意中人没有死,或者说,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如今,他回到我身边,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缘。”
小韵屈身行礼,笑道:“娘娘,斋戒半月就好了嘛,为何要整月呢?只要诚心诚意,不在乎多少日子的。”
人群中有一人看见我,叫嚣道:“在那里!我认得她,她就是前朝白痴皇帝的皇后!”
叶思涵与凌萱大婚后一月多,冷一笑亦迎娶小韵过府。一袭素蓝罗衣简约如兰,云鬓上珠玉烁闪、亦是温润的莹然光泽,修出一府主母的端雅与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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