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烟花慢
第十五章 满江红
我朝他们奔过去，三个人激动地抱在一起……陆舒意喜极而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初四，西宁怀宇从外面带回来凌璇和凌萱。凌萱裳裙凌乱，身上、脸上都是煤炭与灰土，肮脏不堪，或许，如此才会安全一些。一看见我，她飞身扑到我的怀中，紧紧地抱住我，身子发颤，悲惨地哭着：“嫂嫂，皇兄死了，被烧死了，皇奶奶也不知所踪……我和姐姐差点儿被杀死，差点儿被他们……”
陆舒意惊愕地看着我，花容涨得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陆舒意第一次被我抢白，第一次看见我发怒，也许，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小妹妹吧！
唐容啸天震惊地定在当地……我低垂着肩背，浑身一阵阵的痉挛，咽喉深处，涌出一股股疼痛的悲愤……
二三十个女子脖子上皆被套上长绳锁，前后相连如同一串珠子，一步一颠，步履沉重。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在我胸口推了一把，我几乎站立不稳……却开心地笑了……
唐容啸天猛击墙壁，恨恨道：“妈的，隆庆王守卫很多，我们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
所有的兴兵稍稍一愣，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咕噜了几声，相继仰天大笑。
突然，二嫂抓住我的手，散乱的眼睛凝聚起一股绝烈的恨意，腮边浮出一抹冰冷、微弱的笑，愤恨道：“阿漫，好好活着，帮我照顾欣儿——”话毕，猛一用劲，嘴角处流出鲜红的血，颤抖着目光，伸手摸向二哥的脸庞，却徒然下垂，永远也摸不到了……
凌萱亦是吃惊地看着她的两个好姐姐笑里藏刀的言笑，自是不明白我们为何变得如此陌生与疏离。她低婉道：“姐姐，我去看看叶公子。”
西宁怀宇笑道：“你们先歇息一下，我去寻找太……你们的奶奶。舒意，好好照顾思涵，我会尽快回来。”
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不敢置信：“那声音，好像是二哥……”
暮色降临，阴风肆虐，草色低迷，烟光残照。
陆舒意殷切地看着我，脸色惶急，劝道：“阿漫，这个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跪在地上，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安慰二嫂、二哥，却发现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抖动得有如狂风之中的杨柳……
唐容啸天哽咽道：“她咬舌自尽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疼得她抽了一口气：“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快告诉我！”
叶思涵大跨步朝我走来，仿佛是我日思夜想的情郎，俊逸的眼中皆是歉疚与疼惜，宠溺地将我拥在怀中：“傻姑娘，看到表哥回来了，不开心么？”
几个兴兵高声吆喝，以刀枪对着她们的身体，下着严酷的命令，她们不明白兴兵在说什么，个个花容失色，惊慌垂首，一动也不敢动弹。阴风袭来，吹起她们单薄的裙袂，楚楚动人、堪堪生怜。
砰的一声，唐容啸天一拳猛击在墙上，立时，他的右掌手背渗出鲜血。我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唐容大哥，别这样……”
“啊——啊——啊——”端木淇仰天狂啸，有如大漠深夜受伤的狼嚎，凄厉，愤恨，悲壮，惊破重重天幕，响彻云霄。
初三，天色阴沉沉的，仿佛是浓重的杀气、血腥气遮蔽了毒辣的太阳。阴风悲号，于城中煞煞地扫荡，卷起满城烟草，四处飘摇。垂杨渐老，满目败柳残花。望极愁恨，黯黯生天际。
一个兴兵强行扒下一个女子的裳裙，其余的兴兵威逼着所有女子脱下裳裙。她们终于明白了兴兵的意思，有的愣了一和*图*书愣、干脆利落地脱下裳裙、从外到里、从上到下，有的抖抖索索、慢慢吞吞地上下摸索，有的拔下发髻上的银簪、猛刺咽喉、刚烈地自尽，有的拔腿逃跑、刚刚举步便有尖锐的利物刺进身体、一命呜呼……
三哥带着身受重伤的大哥回来，大哥首部、脖颈处、胸前、大腿皆有重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神智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不久，大哥紧紧抓住三哥与我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一口气提不上来，终于去了。防不胜防的，大嫂拔出簪子，用劲刺入自己的脖颈，追随而去。
夜色，愈加浓重，兴兵，一个个地倒下……鲜红的血液蜿蜒成流……
“小姐——”人群中似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我，微弱而凄凉。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双手掌轻轻地搭在我的双肩上，一股热气隐隐地袭来：“你……一直珍藏着吗？”
陆舒意不敢正视我严肃的目光，低垂着娥眉，眸光闪躲：“他们……总有自己的事，我们就别管了。”
是日夜里，端木龙身受重伤，伤口没有及时诊治，高烧不退，于凌晨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大嫂哭了一夜，过度伤心而昏厥。
我压抑着心中的如潮苦涩，强颜欢笑道：“我没事，无需担心！”
唐容啸天的手掌隐隐的发紧，眼眸中掠起一股腾腾的方刚血气，双唇紧抿，艰难地开口道：“我……可以吻你吗？”
前面走来一队衣衫褴褛的女子，大约有二三十个，年老、豆蔻的皆有，个个披散着长发，裸|露着肌肤，脸容肮脏，表情呆滞。四五个兴兵持枪带刀地赶着，一个在前面提刀开路，两个在中间的两侧、以防有人逃跑，一个殿后，犹如赶着牛羊一般的驱赶着，稍有举步缓慢的，兴兵立即抽甩鞭抽去，或者操刀杀死。
沟里，街上，墙边，尸体遍地，断手断脚随处横陈，偶尔出现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眼睛睁得大大的，白色的眼球惊悚骇人。粘稠的赤血四处横流，腥臭难闻。池塘里，一具具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暗红色的血水与碧绿的池水搅浑在一起，触目惊心。
突然，百来个兴兵轰赶着众多衣色鲜艳的美貌女子闯进大门，嘻嘻哈哈地狂热淫笑，将她们推搡在院子中央，以刀枪威胁她们就范。这些美貌女子虽是发髻散乱，裳裙不整，容光残落，却浓妆艳抹、衣着华丽，均是秦扬河两岸的的妓|女歌女、二十四桥一带的瘦马。
晚风吹拂，透衣生凉。仿佛一柄尖锐的匕首穿心而过，邪恶地搅动着；仿佛利箭穿脑而过，惊涛骇浪的疼痛攫住了我，我睁不开眼，眼前皆是黑暗，浓重的黑暗……
脑子里轰然作响，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过去，很慢很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仿佛走向深渊，走向地狱……二嫂面无表情，瞪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向上看去，呆滞而空洞，看向了虚无的天空……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去行刺隆庆王？表哥为救西宁怀宇而受伤？呵，是的，如果行刺隆庆王成功，统帅大将突然身亡，兴军十二万大军群龙无首，便会军心一溃千里，届时，很有可能提前结束屠城，提前撤兵。
他轻叹一声，语气沉沉：“不知道嫂子现今何处，我们去找一找。”
“萱儿！”凌璇严厉地轻喝一声，水绿色薄纱宫裙上血迹斑斑，裙子下摆已经截断，外罩一件单薄的锦纶披风，遮蔽着莹亮的肌肤；她疏离地看着我，苍白的脸庞隐然藏着傲慢的气色，“我们很好，总算是熬过和图书来了！”
她自是看见唐容啸天看我的眼神，眉心微蹙一下，眸中漫起不悦之色，只是一瞬，便唇角微微一牵，兴奋地走上前，亲昵地抓住他的手臂，“西宁哥哥，唐容哥哥带我去找奶奶便可，无需麻烦你了。”
凌璇看着凌萱扭身跑去，深深地看我一眼，摇晃着唐容啸天的手臂撒娇道：“唐容哥哥，端木姐姐都答应了，你陪我去找奶奶吧。自兴军火烧行宫，我和萱儿仓惶逃出，几日来担惊受怕之余，还要找寻奶奶，也不知现今奶奶身在何处，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我仔细一看，果然，花媚儿和绛雪站在人群之中，正咬着唇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脱下外衣……
唐容啸天英眸中红丝满布，迸射出骇人的寒光，激动道：“我去救她们。”
一个妇女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女儿扯起大嗓门、响亮的哭着，无论妇女怎么哄骗，也无法停止女儿的哭闹。兴兵不胜其烦，恼怒地甩出一鞭，抽打在她的身上，一把抢过她怀中的女儿，随意地抛在地上，一刀下去，轻而易举地刺死婴儿。
“阿漫，我们出去！”陆舒意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仿佛完全忘记了我方才的薄怒。我点点头，一齐跳下来，欢快地走出这个小屋子。
我寻声望去，那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容颜零落的，不正是小韵吗？小韵泪眼婆娑，激动地朝我喊道：“小姐，救救我，还有陆小姐——”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催促声，紧接着，三个黑影闪身进来，中间的一个却是被架着进来的，步履轻浮而又缓重。
两个兴兵连续地吆喝，美貌女子仍是瑟瑟发抖、不为所动，便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她的腹部，鲜红的热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整个天际。
凌璇脸色一暗，凄苦的痛色弥漫在脸上，美眸中泪光烁闪，嗓音哀婉让人生怜：“是的，难道你不愿意？即便是遭遇不测，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首。”凌璇见他似乎不太愿意，且尴尬、乞求地看着我，她一双水眸倏然一凝，容色一变，凄苦道：“端木姐姐，难道你不当真不管奶奶了吗？奶奶如此疼你，可你居然如此寡情，见死不救……说到底，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奶奶！”
胸口猛跳，我轻轻地拿下他的手，歉声道：“对……对不起……唐容大哥，谢谢你一直在我身旁保护我……我现在很乱，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陆舒意担忧地看着叶思涵，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坚定神采，冷静道：“快给他包扎一下，我去拿些水来。”
唐容啸天收剑回鞘，凝重道：“嫂子，我和端木小姐去找你……”
我急忙赶往摇影轩，翻箱倒柜地找出那把玄铁匕首，紧紧地贴在胸口，心口起伏不定。
“走吧，唐容大哥。”凌璇韵致天成的脸蛋儿展开醉人的笑靥、如清晨朝花绚烂，略微挑衅地瞥我一眼，挽着唐容啸天的手臂跨出大门。
杀掠愈加严重，府中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兴兵来了一拨又来一拨，任意杀戮，丧心病狂。一碰上兴兵，扬州城民不论多少，几十人或百余人齐声乞求饶命，低首弯腰，伸出脖子等待被砍，没有一个敢逃跑的。那些幼小的孩子，几百个在一起放声啼哭，哀鸣的声音催人心肝、震人心肺。
陆舒意抓住我与唐容啸天的手腕，激动道：“花姑娘和绛雪也在里面，怎么办？怎么办？”
这丧心病狂的兴军！这千刀万剐的隆庆王！
先是楚楚可怜，再是娇气地诘难于我，和_图_书我一时怔忪，不想与她纠缠下去，也不想看她善变的华容，只于平静的眉梢处暗藏浅淡的讥讽：“唐容大哥的意愿，我自是无法左右；你问他便是，何须问我呢？”
将爹爹安放在园中一处隐蔽的角落，唐容啸天扶住我的肩膀，深切而坚毅地对我说道：“屠城还有好几日，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在你身旁，一直在你身旁……”
满地都是婴儿，有的被马践踏而死，有的被人踩死，肝脑涂地，血肉模糊，哭嚎的声音穿越四野，响彻云霄。
唐容啸天的英眸中燃烧起狂烈的杀气，握着剑柄的手掌青筋暴胀，倏然，迅猛地持刀上前，出招快如闪电，气势重若千钧，纤薄的剑身一如流星追月，挥舞出磅礴的杀气，将所有的兴兵笼罩在内，密不透风……几个回合之后，一声声的惨叫于阴森的巷子咋响，数道人影飞掠而起，重重地摔到地上，身躯犹自挣扎一下，气绝而亡。
一路走来，满眼皆是焚烧殆尽的屋舍，残墙断垣，焦土败瓦，繁华风流的扬州城不复存在，杨柳依依的城郭已然灭迹。
陆舒意的裳裙破损不堪，裸|露出凝白的小腿与手臂，脸容脏乱、憔悴，此时，扑闪着黑睫，豆大的泪珠滴落而下，语音悲伤难抑：“都烧光了，什么都没了，就剩我一个……”
陆舒意走过来，眉目凝重地拧着，揽住我的肩膀，温柔道：“走吧，几个孩子都安顿好了吗？”
我不敢相信，为何在我昏迷的那会儿，表哥就受伤成这样？我伸出手想要摸摸表哥的脸庞，可是，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克制不住地发抖，说出的话也是颤抖得厉害：“表哥……怎么会这样……”
所有的女子都停下来、看向我们，陆舒意微笑着看我，容色凌乱、凄迷，却是开心无比。兴兵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来，表情凶恶而轻蔑……唐容啸天陡然抽出腰间银剑，寒芒乍泄，在阳光的照耀下，肃然晃动，刺人的眼；他冷硬道：“你退后一点儿。”
一股不详之感漫上心间，我追问道：“他们呢？到哪里去了？”
“姐姐，”我生硬地打断她，顿然声色俱厉地瞪着他，“你是要让唐容大哥白白去送死吗？花媚儿与你相知相交，唐容大哥更是你夫君的生死兄弟，你忍心让他以一敌百、只身犯险吗？况且，她们本来就是青楼女子……”
唐容啸天似有所动，歉疚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定：“可是，我已经答应端木小姐，要保护端木府……”
可是，我解不开长绳锁，突然，寒光一闪，哐啷一声，长绳锁应声而断，紧接着响起尖锐的击鸣之声，二三十个女子恢复自由之身，纷纷逃奔。
陆舒意与我站在夏夜的晚风中、看着三个男子热情相拥，对面的两个女子亦是喜极而泣，晚风扬起她们破败的裙角，纷飞如蝶，飘荡如幡。
我们踉跄着走过去，兴兵尽数倒地身亡，他们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开怀大笑……
小韵带着凌枫躲在园中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唐容啸天、陆舒意与我看守着爹爹的毕生心血。我们躲在前院一间储放杂物的小屋里，这屋子的门梁正上方有一个方正的小木间，木板隔断，极为隐蔽。而两边正好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前院的任何情形，尽收眼底。
从瘦兮湖的偏门出去，隐隐传来淫|荡的笑声、女子哭泣的声音、男子凄惨的吼叫声。心神一震，心口再次揪得紧紧的，脚下有些虚软。唐容啸天见我停下来，拉住我的手腕，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陆舒意坐在我
和图书身旁，见我醒来，略略放心，温柔一笑，低低措辞道：“阿漫，你醒了，觉得如何？要不要喝点水？”
他们将叶思涵放在地上，让他靠在墙上。叶思涵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无血，眉峰纠结，显然忍着极大的疼痛。心口再次揪紧，我看见他的左肩口衣裳上鲜血横流，赫然现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唐容啸天的脸颊急剧抽搐，愤怒地低吼一声，急速转过脸来，两只手掌紧紧地捂住脸庞，深深地自责……
我没有回答，只见陆舒意朝他点头，容光淡定，皆是懂得的神情，柔婉开口：“小心一点儿，我等你回来。”
他拉着我快步走着，循着声音，转过一个巷口，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淫秽不堪的一幕景象：四五个兴兵衣衫不整地围着一个女子，哈哈淫笑，神态孟浪；靠墙坐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容颜苍白似雪，云鬓散乱，眼神痴呆，整个儿胸脯暴露无疑，下身不着片履，大腿两侧鲜血蜿蜒。
二哥端木淇以两只手臂匍匐着爬到二嫂的身边，脱下衣服盖在她裸|露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她，泪水纵横，脸容悲愤。
一个兴兵解开衣衫，蹲下来，捏住女子的下颌，猛地一推，将她推倒在地……几个兴兵哈哈狂笑……我紧紧地握住拳头，脑子里一轰，险些站立不稳；唐容啸天的手指啪啪的响，脸颊抽搐得厉害，大喝一声：“住手！”
凌璇脸上绽开娇美的笑纹，肮脏的脸庞顿然莹然生辉，惊呼道：“唐容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醒来之时，已是深夜。举目望去，借着屋外的惨淡月色，终于看出这是端木府的一间偏厅，如今已是一无所有，桌椅散乱、瓷器破碎；所有人躺靠在地上歇息，花媚儿与绛雪也留在端木府，而表哥叶思涵、唐容啸天和西宁怀宇却不见踪影。
“好……”唐容啸天无奈望我，哀叹一声，骤然转身，一拳打在白墙上！
隆庆王，我端木情对天发誓：假若给予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院子里堆砌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宛若鱼鳞重叠，有的还有微弱的气息，各种各样的惨状不堪入目，刺鼻的血腥气味薰得腹中翻江倒海，猛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水流，猛烈地涌上喉咙；我难受地蹲下来，恰好，陆舒意“哇”的一声呕出来……
陆舒意稍稍犹豫，终于鼓起勇气：“他们……去……”
说着，泪水滑落脸庞，梨花带雨的容颜让人动容；她的声音渐次凄迷，饱含着骨肉亲情的挂念与生死离别哀伤，听之无不心生恻隐之心。
西宁怀宇缓缓走过来，步履沉重，夜色中的黑眸笼罩着些许的倦色，却是神采奕奕的；他淡淡地看我一眼，朝着我身旁的女子歉疚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是怀宇和思涵！他们回来了！”唐容啸天惊喜地叫道，转身一跃，稳稳地跳至地上，“太好了！你们不要出来，看我们如何杀个片甲不留！”
凌璇秀眉一轩，压抑着轻快的情绪：“唐容哥哥大可放心，不是有西宁哥哥在这儿吗？”她柔媚的眼睛瞟向西宁怀宇，嫣然一笑，“你无需担心，是吧，西宁哥哥？”
天色昏暗，薄暮萧萧，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而迅速弥散开来的，是浓烈叫嚣的杀气。百余兴兵挥舞着刀枪，轮流上阵，尖锐的刀尖儿、枪头从他们的脸上、身侧、脚下横扫而过，惊险横生。剑光凛凛，三道黑影迅捷地挥洒着手中的银剑，碰撞而出的银色光芒有如星辉乍泄，渐渐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一触即亡。
西宁怀宇与陆舒意和*图*书奇异地看着我们，尤其是凌璇，陆舒意轻轻摇头，脸上皆是无奈。
旁边不远处，一个男子被三四个兴兵制服在地，银刀架在脖颈处，前襟敞开，胸上一道道的刀痕触目惊心。他疯狂地挣扎着，犹如被困已久的野兽一般嘶吼着：“天杀的，放开我——放开我——不是人……不是人！”
西宁怀宇微牵眉峰，无奈地一笑：“啸天，你就陪她找找去，早点儿回来。”
我神魂俱疲，无力点头，唯有轻眨眼睫，任凭他怜惜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严厉地盯着他，低声道：“百余个兴兵，你怎么救啊？”
突然，院子里传来刀枪金铁撞击的声响、喊杀的声音、女子惊慌的叫声，我们转首一看，院子里风云突变、形势大转：两个黑衣人正与百余个兴兵厮杀在一起，美貌女子惊慌地逃窜，唯有几个站在边上观看。花媚儿与绛雪呆呆地看着，一脸焦急的神情。
我心中冷笑，早知会是此等局面。
西宁怀宇的脸上漾满了惭愧：“思涵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都怪我不小心……”
“快，思涵受伤了！”唐容啸天沉稳地叫道，语声之中满是浓浓的紧张情绪。
凌萱抬首看我，眼中盈盈的水色颤动如波澜，脸色仓惶，惊问道：“叶公子怎么了？”
恰时，唐容啸天走进院子，高大的身躯威武刚正，利落如风，浓眉英挺如刀，眉心恍有疲色，仍是掩不住的英武豪气之风。他见我们都站在院子里，温和而情意脉脉地看我一眼，便狐疑地笑道：“怀宇，你要去哪里？”
我颔首不语……他转过我的身子，英眸中水色迷蒙，分外灼|热：“我会等你，一直等你，等你作出决定……”
宁静的午夜，温热的香阁，烫人的掌心……灼烧着我的脖颈与脸颊，我垂下眸光，避开他倏然沉暗的眼睛：“唐容大哥，我好害怕，先不要谈这个好不好？”
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振作，要保护爹爹毕生的心血，不能让爹爹失望。
我颓然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阖上二嫂睁得大大的眼睛……二哥骤然抛下二嫂，起身猛烈地往巷子的砖墙上撞去，那脑额与砖墙撞击的声响，低闷而又响亮，瞬间穿透了我的身子……
唐容啸天懂得我的意思，我自私地不想他离我而去，更不想他白白送命，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或许，我真的很自私，甚至冷血无情，然而在这屠城的生死时刻，我唯有紧紧抓住这一棵救命稻草。
唐容啸天猛然一僵，怯怯地看我一眼，尴尬得脸膛微白，刻意地抹开凌璇的手，压低声音：“找你的奶奶？太皇太后？”
爹爹、二哥二嫂已死，所有人伤心之余皆是绝望，无时无刻不是担惊受怕，一整日处于极度惊骇之中，早已身心疲惫，容颜憔悴，行迹脏乱，有如乞丐。这惊心动魄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端木府早已被兴军、百姓洗劫一空，所幸，暂时安然无恙。
那妇女惊骇地看着兴兵的残暴举动，瞬间昏厥过去，瘫软在地上。兴兵又是一枪刺进她的腹部，仿佛杀死一只蚂蚁。
惨叫声不绝如缕，一道道人影飞掠而起、复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血花四溅，血腥之气侵入每一处角落，四处弥漫。拳脚相加，银剑翻转，黑影翻飞，他们三人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刀光枪林之中，毫不留情地歼灭无恶不作的兴兵。
唐容啸天反手握住我的小手，黝黑的脸上扬起幸福的微笑：“端木小姐，谢谢你如此为我担忧，那百来个兴兵，我唐容啸天还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