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协同作战的爱情
严真垂眉没说话，效果等同默认。
不止是因为蒋怡的事情，也不是因为沈孟娇的一番话。让她真正觉得恐慌的是在沈孟娇说完那七个字之后她忽然觉得心底一沉。
“没什么事。”老爷子笑笑，“你同事说学校近期要组织青年教师援藏，去的是那曲地区的一个贫困县嘉黎，为期半年。问你报不报名？”
一来，是他的腿伤还没好；二来，这些问题她得自己解决。
耍起无赖的某人她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可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和翘起的嘴角又气不起来。僵持几秒,严真终究还是投降窝进了他的怀里。
“这怎么行？”
严真迅速地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顾淮越也不着急，慢慢地磨着她的手心，直到她耐不住痒转过来瞪他一眼之后，他才看到她已然泛红的眼眶。他沙哑着声音说：“过几天就好了。”
严真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顾淮越只得苦笑一声，看来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她跟他不一样。
顾淮越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师里也陆续来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军官，跟顾淮越说起话来倒也没有什么避讳。严真坐在一旁听这几个人插科打诨倒也觉得挺有趣，正在她走开的时候听见一位少校军官问顾淮越：“参谋长，听说您明年就调到军校去当教员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严真用力握了握手机，说：“是我。”
严真一怔，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其实她明白，老爷子是怕她一个人在这儿担心得坐不住，才陪着她坐在这儿的。顾淮越曾经对她说过，老爷子话少，可对孩子们的疼爱不比李琬少，如果有一天你一旦找老爷子谈心了，那就是人生方向出现重大问题了。
严真快走几步上前询问，年轻医生微笑着告诉她：“刚出去了，因为参谋长说右脚的反应这几天有些奇怪，所以老师说再去详细检查一下，说是再有两天就手术了不能大意。您两位在这儿等等，过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严真正为他整理被子，忽然被他握住了手，吓了一跳之后才看清是他醒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可嘴角却挂着笑。
“是真的。”蒋怡此刻看她的眼神就是像在看一个孩子，“你的亲生父亲也是一名军人，他跟老严一起长大，一起入伍当了兵，直到他调去了西藏一个边防哨所才分开。你的父亲是个令人钦佩的军人，因为他与你的母亲一起驻守在边防哨所，看守输水管道看守了近十年。那么辛苦的生活工作条件，两个人相依相守，既是幸福，又是艰苦。”
“感动了？”顾淮越逗她，“感动的话就再给我添一个兵，两个有点嫌少。”
“……哎，好。”蒋怡连声应道，“那就不打扰你了。”
他带她来的是军区总院的一个小花园，位置隐蔽不说，而且从这里还可以远望到B市最高的一座山，风景甚好。这个好地方，是那一段时间她天天陪他散步时发现的，没想到现在他会带她来到这里。
去的不巧，办公室里老军医和顾淮越都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实习医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替老军医整理桌案。
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力度通过他的拥抱严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听完这句话，严真想哭，想就这么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一场，因为她知道，他这么说就代表他不会怪她，他狠不下心来跟她计较。
她是——心虚吗？
又是一声低叹，老爷子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擦泪：“丫头，甭管老二说没说过，我都能看出来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现在的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你妈和我看到了也都很高兴。可是我现在想问问你的感觉，你是不是跟他一样？”
顾淮越没松手，依旧是这么看着她。严真明白他的意思，脸颊登时飘上了一抹绯红。她抬头看了众人一眼，众人皆识趣地背过身去，严真抓紧时间俯身吻了他一下：“我等你。”
“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她哭着说，“我只想把这一切处理完后，好好地跟你在一起。”
拢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严真有点儿不明白老爷子现在的意思了。她看了沈孟娇一眼，说：“我跟您一块儿过去吧，我们，我们谈完了。”
“能不能抱抱我？”她闷头问着。
“有答案了？”
可现在，他说的是“我爱你”，没有婚礼，没有证婚人，可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已足够包含一切。
她们的谈话，老爷子终究还是听见了。
“让我说完。”老爷子笑笑，“因为我这话只说了一半儿容易让人误会我这是在故作高尚。我也不瞒你，我顾虑这么多，说到最根本上还是为了老二。他现在都三十五了，婚姻大事上经不起几个折腾了，他跟你结婚前那几年怎么过的家里都清楚，没人想看他再那么来一次，你懂吗？”
顾淮越笑笑：“行了，你们的赞扬我就收下了。这事还没定呢，到时候再说。”
而严真看他动作这么利索以为他又像那晚一样“狼性大发”了，吓得赶紧护住自己，谁知他把她放到床上之后竟然没下一步的动作了。
这一回他没开空头支票。
依旧是上次那个茶馆，点的依旧是上次那壶茶，严真在默默品尝了一杯之后才开口问道：“我之前说过不在意你的身份，可昨天孟娇找过来质问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个问题还是弄明白的比较好。”握紧茶杯，严真抬头看向蒋怡，“这样问或许有些冒昧，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沉默了半晌，老爷子长叹一声：“虽然当初你跟淮越要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反对，但是我话还是说在了前头。这话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淮越说hetushu.com.com的，因为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怕他逼急了，随便找一个对象结婚敷衍家里，我怕他还像以前一样不成熟，结了婚之后过不好，我怕他最后又对不住你。”
这正是她犹豫的地方。
老军医已经来了，手术室的准备工作也就绪了，只等这个病人，严真催他：“赶紧上岗，别愣着了。”
年轻军医点点头，快步离开。
术后他恢复得很顺利，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用顾淮越的话说，他们当兵的，骨头都硬。
她傻，傻透了。沈孟娇说得对，她是心虚，心虚到连幸福时也只能默默地窃喜。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告诉了她，坦诚之至，而她却抱着要报复他人的心思嫁给了他。更可笑的是，最后发现这原来都是错的，这种心情，她要怎么跟他说？
蒋怡也有些慌乱地喝了一口茶：“其实我从来不愿意回忆这一段过去，即使你奶奶不提醒我我也不会随意在你面前提起。我以为你会知道，可后来一想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多好。又或者等你长大了，到了可以承担真相的年龄了再告诉你。”蒋怡抬头看着严真，“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老严他会去世的那么早。”
顾淮越垂眼看着自动投怀送抱地某人：“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主动？”
“淮越——”她几近失声，拉起他的手，完好无损的样子让她稍稍松一口气，而后又是一愣，因为顾淮越反握住了她的手，用一种紧绷的语气对她说：“你跟我来。”
“那你赶紧好起来。”严真低声说。
“援藏？”严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爷子这样温和的宽慰忽然让严真的鼻子酸了酸，考虑了良久，她终于做下决定：“爸，我想去趟西藏。”
“爸，这走廊有些吵，您去淮越的病房等着吧。”
老爷子哦了一声：“你们谈了？”
挂了电话，估摸着顾淮越还得等会儿回来，严真披件外套，向涂晓交代了一声就向医院外走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蒋怡从车上下来。四目相对时蒋怡一怔，而严真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疲惫和病态，看来沈孟娇也没有骗她，这几日蒋怡过的确实不好。
“好。”严真点头。
老爷子听完之后，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向手术室门口走去。虽然留了玻璃窗，可是从外面望进去什么也看不到。他站在那里，沉默很长时间，才缓缓转过身去，说了两个字：“去吧。”
“这固然应该，我也没有理由反对。”老爷子笑，“只是丫头，淮越怎么办？”
就这样拥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老军医就把顾淮越叫了过去，说是昨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不用了。”老爷子摆摆手，“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过来的，你坐下。”
因为，她也舍不得。
“请等一下。”严真出声叫住她，静了一瞬才说，“你最近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们见一面吧，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老爷子话语恳切，严真点头的同时泪水也砸到了手背上。
正在收拾东西的严真听见了忙走了过来，老爷子用手势制止了她：“别送了，在这儿好好陪淮越。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顾老爷子太过意外，他顿了一下，看向严真：“那你有没有问她你的亲生母亲是谁？”
蒋怡一时有些错愕，她是没想到严真会主动提出见面：“好。”
“那也不行。”
“什么是不是真的？”
“有了。”严真低头，声音有些喑哑，“她说，她不是。”
“请你告诉我！”
顾淮越看她一眼，才说：“你们这都是从谁那儿听来的消息？”
“不用分开，要真想去，我陪你一起去。”
严真抓住他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很久，在他甚至有些期待的目光下，她说：“淮越，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没事。”顾淮越笑，“那点寒冷我还是经受得住的，我又不是残了。”
这五个字，说出来轻松，可决定却下得很困难。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要做，就做得彻底。
“您过来了。”
术前的细致准备再加上老军医的精湛医术，手术结束得比预期要早。
顾淮越轻咳两声说：“按兵不动也是御敌之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那是因为什么？”老爷子问，“难道，真像孟娇说的那样？”
顾淮越笑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当然抱。”不禁要抱，还得来个公主抱！
“我知道。”
“琢磨什么呢？”送走刚刚那些人，顾淮越一回来就看见严真坐在床边发呆。
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毫无退路，蒋怡眼睛紧紧一闭，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她去世了。”
“发什么呆？想跟着老爷子一块儿走？”
“就在这儿等会儿吧。”老爷子说着，在屋里的沙发上坐下。
“严真，我——”
沈孟娇点点头，经过严真时顿了一顿，随后快步离开。
“不能这么说。”老爷子宽慰她，“你那时还小，要让你背着这个包袱长大就太辛苦了，你奶奶他们不说有他们的道理，换我也会那么做。”
“再后来，老严执意把你留在家里。当时我们正准备结婚，为此事大吵了一架，后来，也就分开了。”蒋怡说着，有些惭愧，“现在回想起来，我会当时自私的自己感到羞愧。”
“好。”顾淮越笑着答应。
“顾淮越，顾淮越，顾淮越——”她揽着他的脖子，泣不成声，像是要发泄心中所有的委屈与害怕。
“严真，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他稍稍松开她，看着她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哑声说道，“我是军人，你怎么能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也不让我知道呢？你知不知道我刚
www.hetushu.com.com刚听老爷子说完之后的心情，我差点忍不住，我差点忍不住想揍你一顿你知道吗？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的人，打仗还知道协同作战呢，怎么轮到你了就得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上阵？你傻不傻？”“不是！”严真急忙抬头，“不是因为这个！”
严真不确定老爷子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子听到了之后心里作何想，可眼下他并没有提起，她也不好直接问，只能点点头默默地跟在老爷子的身后。
“我懂奶奶的意思。”严真说，“不过这时我的问题，不能总让奶奶替我承担。”
严真点头，把那天蒋怡说的话简单地说给老爷子听。
她以为这样可以吓退她，可蒋怡却没反驳，依旧是那样看着她，仿佛陈述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倒头来吓到的反倒是她自己，撑着桌子微微有些颤抖。
“我说你去吧。”老爷子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是问题总要解决，一个一个来。淮越这边，你要真开不了口，我替你说。那边太辛苦，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去，跟学校的援藏教师搭个伙，一起去。”
如此细致入微的安排，让她一开口话就哽在了那里，老爷子拍拍她的肩膀：“我给你时间，可你也得保证，跨过了这个坎儿，就什么也别想了，好好地过日子。”
顾淮越笑着看着她着急，过了一会儿才严肃了表情，认真地说：“嗯，不带兵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严真气极反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那你还紧张什么？”
“爸——”
老爷子明白她此刻复杂的心情：“这些都是坎儿，怎么跨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别在往后的日子里给后悔留机会就行。”
“孩子，你妈是个粗神经什么也没多想，回家跟我讲的时候也是当个笑话。可我没当个笑话听。”老爷子看着她说，表情严肃，“你跟淮越结婚的事，你学校的同事都不知道？”
实际上，严真现在有点不明白他。他把她带到这儿来，她也已经准备好承受他所有的怒火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甩开她的手，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严真当时听了只是笑一笑，可现在想来却真是这样。老爷子，比任何人都会看人心。
“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这么傻的人呢？”
“后来在你父亲还有两年期满转业的时候你母亲怀孕了，快要生产时你父亲就把你的母亲送到了县城医院待产，因为哨所每天离不开人，就请了个老乡陪你母亲住在医院。可以说一切都准备的好好的，就等着抱孩子了，生产的时候你母亲几乎是废了半条命才生下你。还没看上你一眼就昏厥了过去，那时边防医院条件差啊，流出的血是压根儿就止不住——”说到最后，蒋怡的声音已经哽住了。
顾淮越也看见了老爷子，眉头一挑，快步向他们走来。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严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她故意说得蛮横，引得他低低笑了：“行。大不了让你从我身上讨点儿便宜回来，行了吧？”
顾淮越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处于麻醉状态，老军医嘱咐道，麻醉时间一过，动过手术的地方难免疼得厉害，让她务必小心照顾。
她跟他不一样，她藏了太多的心事。
四个字，让严真彻底懵住了。这个答案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可是严真还是懵了，坐在那里久久不动。
严真在原地站立片刻，刚在下来就想起还没给顾长志倒茶，忙起身向外走：“爸，我去给您倒杯水，您等等。”
“我知道。”打断她有些急切的话语，严真淡淡地说，“我不会在意这个，您也请放宽心吧。”
顾淮越单手支着脑袋失笑地看着她：“我好歹也是人民解放军，有那么不靠谱吗？”
“淮越——”
“我刚刚听那个实习医生说你又去检查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
“怎么不行。以后你和珈铭就是我的兵。”顾淮越笑着说，“结婚以来都没能好好照顾你和珈铭，现在还跟我受了这么这么长时间的苦，该是我补偿你们的时候了。”
顾淮越趁机越过两位叙旧的老人走向低头站在一旁的严真，问：“沈孟娇走了？”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老爷子起个大早直接就过来了。
严真明白老爷子的意思，那是让她不要多想。她的心思老爷子全明白了，可他依旧那么照顾她的情绪，严真为此无比感激。
“行了，你小子还唠叨我。”老爷子说道，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严真一眼。
蒋怡直视着严真，她从未见过她如此坚持固执的一面，这个脾气倒真像老严。动了动唇，她有些迟缓地说出三个字：“我不是。”
明白这一切的严真忍不住捂住嘴，哽咽地在他耳边说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明白。”老爷子说，“这事也跟我和你妈有关，是我们催淮越催得太紧了。”
“哪有！”严真虎着脸，“你、你还是睡着了好，一醒来就话多。”
“淮越。”她握住他的手，任由眼泪缓缓流下来，“对不起，我——”
等待了不知多久，久到她都忍不住想敲门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破裂声，她眼皮子一跳，随即从椅子上跳起，什么也不想就跑上前去敲门。
“爸。”严真低低喊他一声。
老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眼将屋内两人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地开口：“淮越呢？”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妈替你回绝了，说是藏北地区太远又太辛苦，你这段日子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你去那里受罪。”
他从不曾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在第一次的婚礼上他说给林珂的是“我愿意”。他愿意担当起丈夫的责任，保护她爱护她。
蒋怡默默等待着和*图*书，可最终听到这也只是这样一句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
顾淮越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说我在乎你，我爱你，你还会继续撇下我一个人去承担那些吗？”
“丫头，你别怕。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事，让我这么优秀的儿媳妇也这么为难。”说完老爷子看着她，目光温和耐心。这在一个雷厉风行一生的人身上是少见的。
蒋怡平复了情绪：“他把你的母亲葬在了西藏，后来又请假回了次老家，把你交给了老严和奶奶，让奶奶帮着带。他说自己没什么亲人，那边条件苦，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受罪。上面也提议调他回来，可你的父亲他不肯，他说要留在那里陪着你的母亲直到转业，以后死了也要葬在那里。谁成想竟是一语成谶，回哨所的路上就遇见了一场雪崩，一辆小车全部埋入雪中，救援队伍赶到把他们挖出来的时候全部都没有呼吸了。”
其实他在老军医办公室知道她哭过以后他就想抱她了，他大致能够理解她见过沈孟娇后的心情，也明白她此刻会有一些脆弱，只是长辈在场，他们两个小辈也不能太过亲密。所以他只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现在，她在他的怀里，他能感受到一份让他心安的踏实。
“我没向她求证，因为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
“对不起。”
果不其然，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度：“什么意思？”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会瞪他一眼，可现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严真竟会觉得有些忍不住，她猛吸了一口气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正是下班时间，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一片嘈杂声中严真心绪难宁。
照着情形老爷子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严真急急地站起，想解释，却被老爷子抬手压了下来。
“我懂。”严真低头，“我不会埋怨谁，不论是我的亲生父母还是奶奶和父亲，我做再多也比不上他们的付出。”
“可你毕竟还是在意的。”老爷子直言，“所以，孟娇的话至少说对了一半儿。”
顾长志一直背手站在门口注视着沈孟娇，直到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严真说：“走吧。”
手术室的大门在她面前紧紧闭合，严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向一旁的长椅，与顾老爷子并肩而坐。
走在前面的顾老爷子的步子忽然顿住，严真在鼻子差点儿撞上他的时候刹住了闸。
“等一会儿，我还有事没干完呢！”严真挣扎着，可放在她腰间的手纹丝不动，“顾淮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周身也绷得很紧，严真明白，他这是在忍着不对自己发火。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很快就湿润起来。
“那你就是想通了嘛。”老爷子笑笑，“可我瞧你从昨天到现在总是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我、我是说，我准备去趟西藏，所以得分开一段时间。”
老爷子听完，沉默下来，许久才叹了口气：“你父亲是好样的，不是每一个军人都能像他那样背井离乡坚守在高原那么长时间。还有你的母亲，他们，都值得钦佩。”
“嗯。”
严真并不知道这些,看着顾淮越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想咬他一下，可也就是想想而已。忽然啪的一声灯被关灭了，严真的肩膀立刻被箍住：“好了，熄灯时间到了,就寝。”
“没事，就在这儿等。”老爷子笑道，“你妈前几天脚崴了不能来，说是淮越手术时让我分分秒秒都在外面候着，一结束就立马通知她。”
严真望着他，心里有太多想对他说的话，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到病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我来跟他说。”
她没出息，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她就那么逃了。她原本以为这样会好一些，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她依旧感到坐立难安。望着这么一道厚厚的门，她也听不到里面在谈些什么，只能重重地捂住脸。
而头顶上方的那个人此时睁开了眼睛,望着怀中乖乖归顺的小白兔微微笑了笑。
“严真，我答应你奶奶不会向你提起这件事。”
等老爷子叙完旧，三人一同回到了病房。简单地吃了点儿晚饭老爷子提出要先回去，晚上还有活动。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偏过头来：“爸，昨天，我去见蒋怡了。”
来人正是顾老爷子顾长志。
就这么，去世了？
“没你脸皮厚，耐抗。”
“嗯，之前她来见过我好几次，每次都算是不欢而散。昨天我们终于坐下谈了谈。”
在严真最初的印象里，顾淮越只有两种表情：礼貌的微笑或者平静的疏远。结婚以后，她发现他还会腹黑，会耍赖，会发火。有一样情绪她很少在他身上见到，那就是生气。即便是在上一次在B市，他在楼道里冲她发火，也是被她逼急了，而不是因为在意。
“哦。”老爷子点点头，“那你们两个接着聊,我去看看。”
“笑什么？”严真闷闷地问。
这短暂的沉默也给了顾长志答案。他重新带好了帽子，站起身来拍了拍严真的肩膀：“好了，这件事我们暂且先不提了。先去看看淮越，这两天他马上要手术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嗯。”老爷子点点头，随即迎向他身后的老军医。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给儿子主刀的这位医生竟然是自己曾经一起上过前线的老战友，不禁又惊又喜。
“嗯？”他的语速太快，严真一时没听清。
“从我有记忆时他就陪在我身边，他待我那么亲，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是吗？”老爷子说着，似是若有所思，“你同事倒是挺遗憾的，因为学校提倡单身青年教师参加这类活动，说是没有后ｗｗw.ｈeｔｕsｈu•com.cｏm顾之忧。”
“没什么大问题。”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老医生说怕裂口又有位移，说是怕影响手术计划。检查了一下没事。”
严真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攒紧，终于，她抬起头，看向老爷子：“爸，我跟淮越当初结婚的时候确实有些匆忙，其实不光是我，连淮越也一样，我们两个都有点儿赶鸭子上架，内心没底，可都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没底。”
只是还未待她开口，顾老爷子就抬起了头，看着她：“昨天你妈去过你跟淮越的房子一趟，正巧接到你学校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一直打你手机一直接不通。”
她倒了一杯水给他，又扶他起身，顾淮越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又一直盯着她看。
教员？严真顿住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顾淮越。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蒋怡听了前半句就明白她要问的问题了，现在她沉默着，搁在桌子上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严真也微微一笑，不再劝阻。
“我想去看看我的亲生父母。”严真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我发现我必须去一趟。如果不看看他们，我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心安。”
所以他说她傻，傻到想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件让他们都难受的事情，傻到不信任他。
严真瘪瘪嘴，坐在床头前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忽听一道低低的嗡嗡声从枕头下面传来，她翻出来一看，是顾淮越的手机。沉吟片刻，她按下接听键，那头登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喂，是淮越吗？严真在不在，请她接下电话。”
“我说老严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蒋怡又重复一遍。
“严真——”蒋怡惊慌地看着有些失控的她。
前几天就接到了涂晓的电话，可惜工作一直太忙没时间过来。正逢今天在B市有个总参办的老干部活动，他应邀参加，结束之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过来了。肩章上那一麦三星让面前的年轻军医有些紧张，老爷子向他示意：“你去忙吧。”
严真点点头，看向老爷子：“爸，您看？”
顾淮越以前受过伤，可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护士给他的脚做准备工作的严真，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没事，小手术。”
严真闻言低下头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只是觉得有些混乱，对蒋怡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淮越我也有些愧疚，还有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起我知道的真相，还有我的亲生父母——”
话没说完，就感觉他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吓我一跳。”说着他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以后说话不准留一半。”
话毕，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严真静静地站着，直到手脚彻底冰冷下来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沿着椅子慢慢地坐下，抬头看着蒋怡，一时间心绪万千，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严真尴尬地笑了笑，抓头走在前面。
顾长志露出点儿笑意：“向你父亲带好。”
“虽然你家世普通，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是个好姑娘，要是淮越为了自己对不住你，那就太不应该了，这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担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反对吗？我顾虑这么多我太有理由对你们说再想想吧别这么着急。可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丫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有那么重要吗？”他撩起她被泪水浸湿的头发，望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出于什么原因开始的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严真哦了一声，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停机了：“学校是有什么事么？我来的有些匆忙，只给常主任请了个假。”
老爷子摘下帽子，将它摆在腿上沉默地拨弄着金黄色的帽丝带。严真绞弄着手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严真登时从心底倒抽一口凉气，撑着桌子嚯的站起，眼睛死死地盯着蒋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怎么可能！”
严真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严真听得甚至有些恍惚：“那我的父亲呢？”
严真咬住下唇，低着头。
“哦？好。”严真重新坐在老爷子的对面。
这声音，是蒋怡的。
“嗯。”
“我知道。”严真咬住唇，鼻间有抑制不住的酸涩。“您别说了，我知道。”
严真眼睛微微眨了下，像是在听。
严真几近无助地看着老爷子，终究还是要老爷子替她说出口。她看了顾淮越一眼，他的视线没有松动，一直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严真就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关上了房门，离开。
“是不是真的？”严真抬头问他。
这话要搁平时让顾参谋长听了估计就要搞突袭了，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他能做的就是捏捏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那么现在呢？他这算是彻彻底底被自己给气到了吧？严真无助地想。
严真闷着脑袋点了点头，顾淮越撩了撩她的头发，看见她的双眼有些通红：“怎么哭了？”
像是埋在深海里蓄势待发的暗涌，一掀开便是狂风巨浪。因为知道是这样，所以严真宁愿它永远藏在心底，不要出来。
“去西藏？”
“你抱不抱吧？”她故意作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严真，你奶奶之所以不愿意让我告诉你是担心你。”蒋怡看着她，似乎是在思索怎么来告诉她，语速也极为缓慢，“因为，老严他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爸——”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消化她说的话。半晌，才徐徐开口：“那你的亲生母亲是蒋怡吗？”
可有人比她更快，在她敲响门的前一秒，门已经打开了。
顾老爷子回头看看她，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看我糊涂，你比m.hetushu.com.com我还糊涂，我听涂晓说老二的主治医师给换了，这换了的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我还不清楚呢，你走前头带路！”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虽然老爷子这一生算得上身经百战，可人越老胆子越小这句话可是一点不差。老爷子的紧张，谁都看得出来。
“人民解放军才爱搞突袭呢。”严真咕哝一声，用被子盖住两人。
她尽量用平静地声音把当时的情形说出来。老爷子听得很认真，表情却也越来越凝重深邃。严真说完几乎不敢直视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不行！”严真拒绝，“你的腿刚做完手术，不能去那么冷的地方！”
“你别说话。”顾淮越挥手阻止她开口，怕她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先别说话。”
顾老爷子看着她，目光依旧是温和平静不失锐利的：“因为你给了我信心。你说你们是最合适的，那我就告诉自己，让他们试试吧。我儿子什么想法这姑娘都清楚，就让他们试试吧。丫头，淮越若要有一点儿瞒着你的地方我都不会同意，你知道吗？”
说不过他就岔开话题，傻丫头一个，他低低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不能再睡了，等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家，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严真一怔：“可这个问题不说清楚的话，我和你的家庭永远都无法释怀。”
严真要跟着过去，被顾淮越拦下了，他指着老爷子叫人送过来的保温桶：“先把粥喝了，我去去就回。”这架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
严真微微一笑：“我不累。”
很快，顾淮越收回了手，眉头微微一皱：“严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说？是不是觉得只简单的领个证没办婚礼说不出口？”
“有。憔悴，担心，还有疲倦。”顾淮越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说，直到严真架不住瞪了他一眼之后他笑了，“你这是准备给医院再添一个病号？”
严真一直默默地坐在床边，脑子里忽然想起他手术前说过的那件要保密的事，难道就是这件？
得到答案的严真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她抵着桌子，哑声问：“那我的父亲为什么会一直留着你的照片？我的亲生母亲又是谁？她现在在哪儿？”
顾淮越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被他扫落在地板上的玻璃茶具，碎了一地，看得她触目惊心。
“这您就别管了，反正师里传得挺乱的。老刘说您在作训这一方面是个人才，大家也都不想让您走。”
别说，他还真想再突袭她那么一回。可惜后天就要手术了，这两天得注意“节制”。
“不管怎么说也不行！”严真拨开他的手，吼这么一句后，两个人似是都被吓住了。
那头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许久，才有些迟缓地开了口：“我打你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才打了淮越的，打扰到他了？”
肩上被披上了一个长袖外套，严真扭过头去，对上顾淮越含笑的双眸。也没反驳他的话，就是紧了紧外套，钻进了他的怀里。
严真低头没吱声。
严真握了握蜷在膝头的手，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她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就是他：“其实我想跟他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同时向门口看去，是老爷子。
严真摇摇头：“我不是怪你们。”
闻言，严真一下子愣住了。
她想说些什么，可他的手却忽然从她的手中抽走。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转了过来，更加错愕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去触摸他的眼睛，只是还没摸到，就被他一把拉住带进了怀里。
蒋怡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娇娇说她今天去找你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娇娇的问题是我没解决好，我会跟她说明白的——”
“我知道。”严真弯出一个笑，“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严真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却莫名有些酸涩：“可惜，我活了快三十年才知道他们的存在。”
顾淮越轻轻一笑，松开前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回应。
“严真，把生死离别都经历过一遍的人就不容易在乎什么东西，他们已经学会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不曾拥有也不曾失去。在遇见你之前我是这样，遇见你之后就有了例外。我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所以因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伤心痛苦浪费时间，我舍不得。舍不得，你懂吗？”
顾长志说着，余光瞄到不远处并排走来的顾淮越和老军医两人，话头不由得一顿。
透过背影严真能看到他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她动了动，忍不住试着叫他的名字：“淮越。”
严真怔了一瞬：“淮越，淮越他说去找医生谈谈手术的事,刚去没多久。”
问题太多了，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哎呀，你别装糊涂。”严真急道，“你、你真的准备转成文职了？不带兵了？”
严真点点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湿润了眼眶。而顾淮越也到底是能忍，术后折腾了两天愣是一声疼也没喊，直到第三天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严真只得留步，顾淮越将帽子递给老爷子，顺便嘱咐道：“注意身体，别太忙。”
沈孟娇说的对，她就是心虚了。心虚到连感受到幸福时也只能默默地窃喜。她甚至有些后悔，如果一开始就向他说明一切就好了。
“那就好。”严真放下心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哭。”严真嘟囔一声，顺便赶走脑子里作祟的消极念头，“有点儿感慨还不行啊。”
“我懂。”严真低声说，“可我不能让他陪我去。”
“严真——”他拉住她的手，试图跟她说清楚自己没问题。
沈孟娇也回过神来,向顾老爷子微微鞠了个躬：“伯父，我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