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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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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塞雁飞,天涯人未还

第四十五章 塞雁飞,天涯人未还

屋中笼着火盆,本来就温暖如春,彼此的唇舌竞逐交缠时,更似有一道热力开始在四肢百骸流窜起来,奔涌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被他轻轻置于床上时,我的手足俱是绵软,由他轻轻地解了我的衣带,卸去衣袍,用他暖暖的手掌在躯体上温柔游移。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初七,圣旨下,原驻京畿的一万八千余秦家军分别编入神策、神机、神武三营,以充实京城卫戍。原秦家将领秦哲迁升河东都司盐运使,其余几名主要部将也分任各司府丞、詹事,员外郎等职。
古老的传说里,这个夜晚会有一种叫做“年”的怪兽出没,出门是很不吉利的。
领着千余人的一支骑兵,我沿着杜得昌建议我行走的路线方针向前奔驰,不出意料地陷入柔然人的重围。
相思觉出了父母之间的异样,捧着茶盅纳闷道:“娘亲,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我听不懂?”
靳大有道:“皇上说,这些先请皇后过目,如果有不妥的,可以自行删改添补。皇上还说,请皇后放心,他未必是明君,但一定不会是暴君。”
我身体一颤,搂过他的脖子,重重地回应他。
我把沈小枫和跟我多年的紫骊马留了下来,孤身一人策马离开了狸山,离开了我的家。
沈小枫搓了搓手,又来探我手上的温度,说道:“虽是江南,也挺冷的。大小姐,你还受得住吗?”
来的时候乘马车,多耽搁了些时候,已经过去六天了。
但只有半天,我真的只有半天的时间和他们相处。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连最起码的贞节都做不到。”
我踏入屋子,看到的是和我春天放火烧屋逃走前一模一样的布置。
当年那个清贵雅淡的少年,静静地伴着他美丽活泼的小妻子的,持酒拈花,笑看流云,连溪水流动的声音都似舒缓了许多。
多睡一刻,便少一刻和他们相处的时间。
他忽然伸手,一把夺过我的茶盅,随手把茶倾倒地上,说道:“这茶凉了,我重给你倒吧!”
我反身将他拥住,拥得紧紧的,低低道:“阿望,我回家了。”
仿佛辛劳了很多个夜晚没有睡好,又仿佛这半个月间他已沧桑了二十岁。
相思用她肉嘟嘟的小指头指一指灰蒙蒙的天空,说道:“我看着大蝴蝶带着她的女儿在天上飞啊!”
相思呜呜咽咽道:“可我从不飞走啊,为什么娘亲老是不要我?”
蜡梅尚未凋零,已有春梅继之而起。有的打着骨朵儿,有的打理得好,已经绽开了花朵。向阳的坡上,绿萼开得尤其好,有重瓣,有单瓣,淡绿或浅白的花儿密簇簇攒在枝上,孤傲中别有一番热闹。
我迷茫地伏于那陌生少年的怀中,闻到了他宛如梅花暗香般的温柔气息,迥然不同于我的凌师兄和永师弟竹林里,他忽然那样坏,让我慌张害怕,却偏有止也止不住的欢喜,春潮般涨了上来,心如鹿撞般奔逃出去他的眼睛里像有一种魔力,低低道:“你是盈盈,你是我的,你是我淳于望的妻子……”
沈小枫会告诉他,我出世的时候,曾满室梅花芳香,连屋外本已枯死的梅树都在一夜间开出了无数清逸夺目的重瓣梅花。大芮最有名的天师曾说,我前世这梅之精灵,今生都将与梅有缘。
淳于望忽然重重地将火盆笼上。
他似信非信。
北都城外尚有一万八千余秦家军被五倍于已的皇帝直属军队困着,我的兄长被重重封锁在秦府之中,无法踏出府门一步,秦家走得近些的族人尽数被看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失态的前一刻,我已低下头,拉过相思的手,轻轻道:“相思,外面冷,还是回屋子里去吧!”
可高大的门窗紧闭,阴霾的天透不进更多的亮色,殿里始终如此暗沉。
我抬眼时,他已站起身来,神色自若地向我微笑道:“要不要起床吃点东西?我预备了些你喜欢的家常菜。”
淳于望叹道:“司徒凌到底没有放过他。”
一脸被遗弃的无辜模样。
越华丽,越腌臜。
回家了。
淳于望的眸光沉了沉。
这一回,终于没有甩掉相思,她很讨巧地把小小的身子窝在我们中间,很是得意地靠在我身上,舒适地叹了口气。
淳于望温默一笑,忽持了剑,跃至那株被称作“舞朱砂”的朱砂梅下,熟练的一个起势,已将宝剑舞动。
又转到我跟前搡一搡的我腰,委屈地又喊道:“!”
一生里最深切的爱恨,原来早已刻入骨髓。
“就这样吗?我们就这样一家三口相偎着过下去,可以吗?”
华丽空旷的梁柱间回荡着他沉沉的语调,拖出的尾音听来竟如此灰暗而绝望。
站起身,我自行拉开那高高的殿门,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槛,行离丹陛,步下台阶,走向他为我铺定的前方道路。
淳于望无奈道:“六年了,我拿你没办法,也拿它没办法。”
在万家团圆鞭炮声声的除夕。
可惜我们永远没有颠倒乾坤的力量,无法挽回流逝的时光和消失的快乐。
“我不记得了!”
我叩首,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皇上保重!”
是一个脱落开的纸鸢尾翼,小小的七彩蝴蝶,前面尚有和大蝴蝶纸鸢粘连过的痕迹。
许久,淳于望道:“我在你腰间看www•hetushu•com•com到了装着解忧花的锦袋,我记得那是我让司徒永交给你服用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忘了该记得的,却记起了该忘记的。但解忧花明显有让人恢复记忆的功效,你可以试试。”
“我?”
他有相思承欢膝下,并不致太过孤独。以他的性情,我也不指望他真能再给相思找个母亲。这样的父女相依安宁不和地生活下去,我也便没什么事以牵挂的了。
我笑道:“好啊!”
我再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神色。
嗓音沙哑而疲惫,甚至苍老。
我心中一跳,干笑道:“轸王清誉满天下,当日听说我坑杀五万柔然人时那等愤慨,竟看不出也有这样狠辣的时候!”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张臂将我狠狠箍住,再不容我动弹分毫。
寒风怒号,骏马悲鸣,儿郎长啸。
然后,他苦涩地望向我,眼中满是不甘不信的惊怒伤痛。
无须犹豫,无须迟疑,我仿佛生来便知道了他的剑势会从何而来,往哪里走,也知道我该应着他的剑势从何处行,往哪里去。
用的又是那柄曾在秦府和司徒凌对峙过的无锋宝剑。
她身后的白衣男子,本来正无奈地跟在她身后苦笑,此时与我四目相对,顿时怔住,握在手中的那只大蝴蝶纸鸢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山石上。
那些柔然人好像说,前面是悬崖,悬崖悬崖我早就走到绝壁悬崖边上了。
我尚听到相思在哭叫:“娘亲,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相思哭泣道:“我也好久没见娘亲了,娘亲为什么抱父王不抱我?父王都那么大的人了……”
我笑了笑,“司徒永临死时才把花给我,因为他知道我不能服,不过闻得久了,觉得这花香挺好的,所以一直留着了。”
我只听见他沉重地呼吸着,然后一字一字,沙哑地说道:“朕希望,朕的皇后能醒转过来,殖民地朕同享百年富贵,共建太平盛世!”
身畔的亲兵喘着气嘶吼道:“将军,咱们快走!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将军的身份,又往这里冲来了!”
总是一场灭顶之灾。
有太医来往于未央宫与太医院之间,唯一的用处,就是把秦皇后病重的消息传出。
他随意换招,我亦能随心而动,竟如横斜疏影间稳立枝头的数朵寒梅,自然而然地便顺了他的招式而去,在双剑轻鸣中长吟相和。
疼痛和疲累都已没有知觉,心神在杀戮和被杀戮间恍惚,却像有春日的阳光蓦地破开层云,整个人通透明亮起来。
我走过去,捡起那纸鸢,微笑道:“哭什么?回去帮你粘上,小蝴蝶不就又和它的娘亲在一起了?”
“你呢?”
不久后,将会有一道圣旨顺理成章地诏告天下,秦皇后病重不治,不幸薨逝,谥为某某皇后,然后举国同哀,风光大葬于某陵。就如曾经在未央宫居住的端木皇后,明明是皇帝原配却始终没能入住未央宫的端木华曦,以及差点儿就能住入未央宫却宁愿淡泊避宠的秦德妃。
秦彻道:“这也是我们最后所能做的了!”
这支曲子,不会是从淳于望那里传唱出来的吧?
是我,是秦家,看破这一切时,已经太晚,太晚。
相思一直在旁拍手叫好,此时闻得我说,立刻乖巧地应了,牵了我回屋。
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出了事情的异样,军中士气异常低落,几名部将更是久久跪在营帐中不肯离去。
我在几代人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百年秦府住了最后一个晚上,于第二日清晨回宫。
“秦家”我遥望东南方向,恍惚看到北都城的千街万巷、锦绣繁华、殿宇巍峨。
我慢慢道:“秦家对不起他们,但我希望能保住他们。”
顺着那哭声一路寻觅过去,转过一道弯,正看到前面山路上呜呜叫着的小女孩,脸蛋冻得红彤彤的,正用她沾着灰土的裘衣袖子擦眼泪。
隐隐听得他们叫唤道:“左贤王有令,务必生擒秦晚!务必生擒秦晚!”
诸人呆住,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中,湮没无踪。
我惊呼,疯了般抽打着马腹,奋力向前冲着,冲向那阻止我走向淳于望和相思的冰冷白雾,逼开一切困囿我的人或物胯|下的马吃痛,也疯了般嘶鸣着,驮着我向前飞驰。
他的心思极灵敏,既知我已是大芮皇后,自是猜到了我突然出现在这里极不寻常。
饭毕,我提着剑携着相思出了屋子,才发现天还是阴的,半点不见新年将至的喜气。即便门窗贴了大红的剪纸和楹联,即便门前的朱砂梅正开得点点殷然,都挡不住铅色天幕笼罩中的森沉气息。
我抬头,忽然很希望看到他以往的样子。
我轻轻笑道:“阿望,看我的暗香剑法。”
他放下相思,推开木屋的门,轻笑道:“晚晚,到家了!”
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瓣落花,在冷风里呻|吟着,飘到我散乱的黑发间纠缠片刻,无声地歇落到我那珠缠翠绕的皇后翟衣之上。拈在手中看时,原来是一枚朱砂梅的花瓣。
我始则动容,随即动心,指掌轻轻触于剑柄时,心中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灵。
我打了个寒噤。
我怅惘地看着满眼的静寂朱红,说道:“嗯,记得。”
于他看来,再大的权势,再高的地位,再多和图书的繁华,都不过如此而已。
我告诉他,我必会回来找他,请他一定要等我。如果北方有噩耗传来,不过是我在用计,不用担心。除非有一日,江南江北梅花落尽,才是我的死期。
我叹气,走出这座金碧辉煌的未央宫,看向宫墙外广袤无垠的天空。
“你和司徒永走得太近,秦家兵权握得太紧而你根本不甘心做他的皇后。”他将手指穿过我的发,“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对不对?”
他像给燎着般身体猛地一颤,手上猛地加力。他道:“是啊,现在这模样,太瘦,我都不敢碰。可实在实在受不住了。”
我取出那只绣着梅花的锦袋,将里面的解忧花抓出,送入口中,然后提起雪亮的银枪,策马冲向另一面柔然人尚不未合围的山坡。
“噢!”相思小大人似的点头,“我这么聪明,长大了一定会懂!”
我望一眼西边山头渐渐淡去的日光,黯然叹息。
想来,六年前他和“盈盈”住在一起时,就是这样的布置吧?难为他,两次大火后,还是固执地守在原处。
我果然是早已懂得暗香剑法,甚至无须他提醒,便晓得该如何跟他配合。
忽抬头见到我,她立时不哭了,呆呆看我两眼,扯过袖子猛擦自己的眼睛。
我笑着望向他,“我曾以为你并不懂我,现在我才明白,也许最懂我的就是你。想来你不会让我把痛苦和遗憾带到坟墓里。”
我笑道:“我本来就不想睡。”
疏枝橫玉瘦,冰蕊点点寒。无声风潜处,谁闻暗香来?
醒来时已是傍晚,身体兀自软绵绵的,却已换了干净的中衣。
我偎紧他,低低道:“我不会再留恋功名。我会处理好一切,然后在沙场混战中寻找机会离去。你一定要等我。”
我柔声道:“相思是娘亲最疼爱的女儿,娘亲又怎会不要相思?”
她一边说,一边已打着哈欠,歪歪扭扭地往我身上倒来。
北方,有我领兵以来一路洒过的热血,也有一帮曾经患难与共的军中兄弟,倒是那曾让我夜夜噬心的屈辱被看得,甚至可以如天边浮云般轻轻掠过。
相思已拍手道:“我认得,我认得!这株叫舞朱砂!父王说,以前父王和娘亲在这株梅树下舞剑,后来悟出两套剑法,娘亲那套叫暗香,父王那套叫疏影!”
相思一个人在地下围着我们转来转去,先去推了推父亲的腿,喊道:“父王!”
这时,我已换了武将装束,领了圣旨,前去武英殿叩别圣驾。
死得不见天日,葬得光明正大。
沈小枫奔了过来,飞快将她一捞,已抓在手中抱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隐隐听到她和相思说道:“你娘亲和父王好久没见面了,让他们说会儿话吧!”
淳于望一怔,俯身抱起她送回到床上,脚步已趔趄了下。
他搁下茶盅,缓缓道:“我淳于望对天立誓,我妻子秦晚若有任何闪失,我必以芮皇族所有人的性命相殉!”
我反身灭了熏笼中偷偷放入的烈性迷|药,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酣睡的面容。
我默默靠在他肩在,轻声道:“阿望,我想念你和相思了。就这样。”
我低叹,“等会儿有机会,你们各自走吧!也不用回转军营各自回家务农吧!”
泄他的恨,还他的情,都该够了。
我抚着门上的对联,疑惑道:“今日廿几了?”
我并不希望他和我共赴黄泉,也不希望他再踏入那条浸满鲜血的帝宫之路,拿什么大芮皇族所有人的性命来殉我。
我的信里则让他代为照顾沈小枫和她腹中未来会出世的孩子,那是我们秦家最后一点骨血。
隐隐听得不知哪里的樵夫在唱道:“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翌日,满天阴霾,似在酝酿着地场暴风雪。
我叹道:“你喜欢的盈盈,单纯美丽,并不是我这个样子。”
“谁说的,你明明是个好女人。”他的瞳仁清晰地倒映着我的面庞,有柔情似水,漫漫裹来,“你刚毅果敢,聪明睿智,忠于你的家园,更忠于你自己的心,没有人比得上你。”
“除夕了,大年三十。”他微笑,眸中有泪,“我没想到,我今年还能等到你。”
忽然间便回到了江南。
燕然山外,白骨纷如雪。
但我别无选择。
都是目前尚在边疆的秦家部将姓名,有平迁的、有调任的、有换防的、有年老赐其还乡的。
他便指向那最大的一株朱砂梅,问道:“记得这株是什么品种吗?”
我弯腰将她抱起,拿帕子给她擦着小脸,问道:“这么冷,你跑出来做什么?”
承影剑光华淡淡,孤影浅浅,却天衣无缝地融到了那片剑光中。
几乎不假思索,我跃身而起,出剑,迅捷舞入他的那片剑光中。
待出了门槛,才弓下身,悄悄用袖子拭着眼睛。
天黑得很快,快得让我有皯措手不及。
满天星光落入眼睛,悬崖边有老梅巍峨,落英缤纷。
另外还草拟的圣旨,明着是将杜得昌所领兵马并入秦家军,交昭侯一并统率,却由杜得昌任监军,且另置数十名副将、参领、佐领等职,由我编排安插入各军之中。
所以他宁愿带着自己的小美人隐于山间,只求自保,所以黎宏再怎么撺掇,他对于争和_图_书权夺利,依然冷冷淡淡,从不热心。
早已花颜憔悴,不知离枝几时了,居然还在挣扎着,再不知预备飘到什么清净地方去。
他侧头问我,“以往我都教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淳于望轻笑,然后一路指点给我看,“这株是铁骨红,那株是千瓣朱砂,那株是乌羽玉,那株是台阁朱砂,还没开呢!绽开后,花上有一圈银边的。”
我抚上那逎劲枝干,迟疑道:“时日久了,却认不出了。”
他唤着我,手里牵了蹦蹦跳跳的相思,含笑向我走来却蓦地被一团冰冷的白雾阻隔,什么也看不到!
他转过脸,“下一世?太久了。我不想等到下一世。”
“嫌弃?嫌弃你什么?”
他的人就和那柄宝剑一样,看似沉静安然,朴素无华,一旦舞动,立时身姿清健,如朔漠横戟,如九皋鸣鹤。一行一止,风标秀举,超迈潇洒,如长空皓月,于无声无息间透出万丈光华,压倒那一树寒冬红梅。
淳于望便从我怀中接过相思,轻轻巧巧抱在怀中,然后伸手拉住我,向我凝眸而笑,“晚晚,我们回家了!”
这日上午到达狸山脚下,将马儿寄在农户家,便带了沈小枫翻山去寻那处梅林。
我瞧着心疼,欲要挣扎出来安慰她,但如今的力气万万敌不过淳于望如铁般的臂膀。
听得相思喳喳喳喜鹊般的声音,我探出头来,相思便从她父亲身边蹦起,奔到我跟前笑得眼睛眯起来,“娘亲你醒了?父王说你赶路太累了,不让吵你呢!”
回到北都时,刚好是第十日傍晚,正月初四。
真蠢,这里哪是它该待的地方呢?
我安心地将手交在身畔男子湿热的大掌中,看着相思在他怀抱里破涕为笑的小小脸庞,心里满是欢喜,周身都是暖意融融。
生擒秦晚,生擒秦晚原来自已国家的夫,竟比敌国的人更想我死。
“竟竟只有半天吗?”
山路崎岖,我的腿不利索,走了两步,便微一趔趄。
“好,我们冲出去,一起生,一起死!”
再往前便是那株百年老梅,依然和去年一般模样,枝如青铜根如石,沉默冷寂地矗立着,既不憔悴枯萎,也不开花结果。
我给淳于望留了一封信,又让沈小枫设下言辞,一定要稳住他。
疏影,暗香!
他久久凝视我,我亦静静地看向他。
靳大有推开半扇门引我进去,殿内一片昏暗,我几乎看不清宝座上那个人的脸。
淳于望弯一弯唇,笑意冰冷,“晚晚,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了?”
他道:“柔然人坚持入侵,都是主战的左贤王的主意,如今趁着他们主力被打得散乱,我们分头赶逐,先擒杀了左贤王再说。我们兵多将强,一旦发现对方踪影,即刻通知别处兵马过来合围,也是来得及的。”
渡了江便是南梁国界,再不可能事事安排得称心如意。但我遥遥望着狸山山头,便觉心情激荡,跨上紫骊马,和沈小枫一起奔驰过去。
我指向了皇宫的方向。
纵横捭阖,汪洋恣肆,倜傥自若,天地任我行,何等消遥!
他道:“过来尝尝吧,引的是那边的山泉,以往你最爱喝的。”
我温和地笑道:“一些做人的道理。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也不算亏待他们了。
我低了头,便要喝茶。
看着淳于望殷殷而望目光,我有泪水欲落,却向他仰脸而笑了,“阿望,闲了舞一回给我看吧!我很想看一看,完整的暗香、疏影是什么样子的。”
我温柔地笑,“那么,就这一世吧!”
我赌不起那么多亲友部属的性命。
无路可去,无路可退。只能往前冲马儿发出长长的惨嘶时,我的身体忽然一松。
淳于望正坐在火盆边添着银霜炭,苦笑道:“便晓得放你进来没好事。看看,这不是又把娘亲吵醒了?”
我将他们留下,喝一夜的烈酒,唱了一夜的塞外歌谣,然后留下一地东倒西歪的军中兄弟,在天色破晓时悄然离去。
我终于挣开那片困住我的小小空间,在冷冷的黑夜里飞了出去。
他锁在我脸上的目光,清寂中带了隐忍的焦灼和痛恨,竟是一瞬不瞬。
他的身体一晃,已倒睡在了相思的旁边。
我缓缓看了一遍,笑道:“皇上说笑呢!这般用心良苦的旨意,不是明君,又怎会拟得出来?请靳公公转告皇上,秦晚会谨遵圣谕,办好最后一桩差事。”
坡下,幢幢暗影,俱是奔袭而来的柔然兵马。
舞罢,两人身形凝定,素衣尚在风中飘动。朱砂梅的花瓣如一枚枚小小的红蝴蝶,在冷风中翩翩飞舞,然后飘落。
我觉微笑。
浴血奔出重围,我丢开在混战中被生生折断的承影宝剑,策马立于坡上,反身看着那些逐渐消失于刺目刀光和漫天血雨中的熟悉身影,黯然一笑。
这时,淳于望忽然淡淡道:“有些道理,女孩子家不懂更好。这本是男人的事,何必要相思懂!”
“奇了,奇了,这么个大冷天,谁家孩子会出来放纸鸢?”沈小枫惊奇地看着,然后笑意然后慢慢敛住,“不对,这这纸鸢……”
淳于望并没有流露出失望之色,只握紧了我的手,说道:“好。”
他脸色苍白,眉宇间已见惨痛之色。
身后的大殿,始终冷寂无声。
我黯然叹息,回到旁边的梅纹珐琅熏笼里添了hetushu.com.com一勺香料,走到淳于望身畔,倚着他坐了,微笑道:“可我喜欢你现在散散淡淡的模样。阿望,若下一世再能相遇,我还要和你做夫妻。”
地上,落红无数。
我轻声道:“百年秦家,已经完了!”
是我亲自去拟的旨,并负责安排将士的疏散事宜。
舞剑时的酣畅淋漓渐渐消逝,原来压在心头的沉痛令人更加难受,恨不得即刻扑到他的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我听得心酸又好笑,扬起唇角正要说话时,淳于望一俯首,已将我亲住。
相思搂着我的脖子,热乎乎的眼泪往我脖颈里钻。她说道:“可我总见不到娘亲,父王说,可能这回他真的把娘亲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可娘亲怎么回丢呢?娘亲认得回家的路。”
正月十七,柔然大举侵入幽州,已经与杜得昌所部合军的秦家军奋勇还击。将其重新两只退至燕然山一带。杜得昌不待后续兵马跟上,便提议乘胜追击。
“秦晚!”
淳于望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跟在我身后进了屋,然后把我领到火盆边坐了,紧紧把我拥到怀里。
秦家军群龙无首,有部将性情激烈的,不接受调度,那么杜得昌可以以抗旨为由拒不发兵增援,甚至人为设置障碍,让他们死于柔然军手中,也有部将勉强接受的,杜得昌同样可以把他们断送在抗击柔然的最前线如果司徒凌不能完全掌握这支虎狼之师,就一定会千方百计毁了他们,毁了这些为抗击外族入侵跟着秦家出生入死的将士。
我只得沉着声音缓缓道:“皇上,臣要走了。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这便离京,绝对不会再出现在皇上跟前。”
饭菜果然很可口,我吃得很开怀,相思也吃得很开怀。而淳于望大半的时间只是看着我们吃,唇角始终含着笑,却看不出有多开心。
我也没有必要拖更多的人进这泥塘里来送到。
我还在朝堂上为支持哪一方殚精竭虑时,他已经冷眼看着自己两个皇帝兄长在眼前灰飞烟灭。甚至,他的出生,本就代表着一个曾经的皇朝灰飞烟灭。
“记得,记得。”我微笑着捏捏她不安分的小手,“相思画得很好,相思就和……”
轸王,父亲是南梁孝文帝,母亲是前朝公主,母族在朝中备受排斥,他却赢得上下交口称赞。在帮助南梁承平帝夺得帝位后,他明明处于半隐退状态,却悄无声息地掌握了南梁大半的兵权忽然发现,原来他所站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比我超脱得多。
我亲着她的额,低沉道:“对,我疼相思,相思是娘亲的命|根|子。只要相思和父王好好的,娘亲便会觉得很开心。”
面对十倍甚至二十倍于已的敌人,我们秦家人带出的兵马,依然剽悍得让人心惊。
算来他是看着司徒凌长大的,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他抵着我的额,亲了亲我,低声道:“那是因为,我的盈盈长大了,有担当了。”
江南草青青,月光静如水。
梅林,风光如昔。
然后,他又道:“可惜,没有机会了。北疆又有军情急报过来,柔然军已经越过了燕然山,向幽州方向进逼。皇上已经派杜得昌领十二万大军过去增援,同时传旨要秦家军接受杜得昌调度……”
我轻轻把它掸落,用脚踏入尘土。
然后,有人愤慨叫道:“将军何必灰心?秦家军最精壮的兵马都还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砍了那杜的狗头,先抢了幽州、齐州,再攻下晋州,前有虎峡关,后有燕然山。看柔然人和狗皇帝又能拿秦家军怎么样?”
透过山间凛冽的风声,我隐隐听到了耳熟的啼哭,胸间忽然涌上一阵酸意,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我叩拜见礼完毕,他一动不动,甚至连句“平身”都没说。
她甚至还很懂事地回头向她父亲喊道:“父王,快回屋里吧,娘亲的手好冷好冷!——不是说,练剑后会很暖和吗?为什么娘亲舞剑后手更冷了?”
淳于望见我出神,也便顿住了身,相思已在叫道:“娘亲,我们屋子前的朱砂梅开得才好呢!娘亲,娘亲,你记得吗?我和父王为你画过画儿的!”
他们居然用自己的身体筑作血墙,硬生生地破开一条血路,让数十名亲兵保护着我冲了出来。
我先去秦府见了秦彻。他闻得沈小枫有孕,被有留在了南梁,也是松了口气,却低低向我叹道:“晚晚,你说,若是祖父或父亲知道,他们那般费心心机,换来的却是自己的后代一个都没法在大芮立足,他们还会那样蝇营狗苟殚精竭虑吗?”
但见刀锋凛冽,长剑破空,区区数十骑人马,在分不清谁是谁的嘶吼声中冲向敌人。
我又怕又羞又怒地在他身下辗转,泪汪汪地咬着他的肩膀,他裸着身子,手足无措地为我擦泪,其实亦是羞惭的模样我嚣张地在山野里奔跑,抽根树枝便把拦过来的年轻男子打得抱头嘶喊却不肯离去他不说不动满头鲜血卧于山石边,我像是落入了冰窖般寒冷惊恐,于是蓦然发现,我已一刻也离不开他我们很快有了一个女娃娃我说,我们再生一个男娃娃吧他说,我们再来练一套剑法吧疏影,暗香梅英飘落,笑声盈耳“盈盈,盈盈,你是我的盈盈……”
司徒凌不想军中将领寒心,就不会对秦家这些将领做得太和_图_书过分。想来他们未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
这话相思却能听得懂。她瞪着我,不满地说道:“娘亲还要走吗?我才不许娘亲走呢!父王,父王,你也一定不会让娘亲再走的,对不对?我要天天和娘亲睡在一起,天天守着娘亲!”
他小心地托起我的双腿,高大的身体覆了下来。
隐隐听到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喊叫。
他僵着身子,依然没有说话。
“阿望,相思……”
再阴霾的天气,挡不住这欢喜,再凛冽的寒风,挡不住这暖意。
“他的权势太大,司徒永也不会放过他,走到那个位置,命中注定其中必有一个人逃不过劫杀。”
我看向淳于望,“就和你父王一样聪明。”
他似很怕我冻着,用他炙热的身体紧偎着我,却只是万般怜惜地与我厮磨拥抱,再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
我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远远离开秦家,离开那个地方。”
身体蓦地充盈,我欢愉地叹了口气,将他抱紧,一笑入罗帏,粉融云雨乱。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北方军情紧迫,司徒凌甚至没有等度过元宵便开始行动。
什么梅精转世之说,想来他也是不信的,但加上沈小枫的佐证,他总会有些将信将疑。
相思给我这么一说,呜哇哇地又哭起来,冲过来扑到我身上,把我的腰肢抱得紧紧的,也不管鼻涕眼泪一大把,蹭着我大叫道:“娘亲,娘亲,呜哇,你怎么才来……”
我点头,“这只大蝴蝶真糟糕,怎么就护不了自己的女儿,老是让它飞走了呢?”
靳大有干笑着,捧着文书退了下去。
我抱住蜷于我怀里的相思,倚着他的胸膛,闭了眼睛感受这一刻的宁谧安乐,不去回答或思索他的话。
她像一只好容易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如此迫不及待地寻求着我的认可。
沈小枫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拦我,她最珍视的人还在北都,她必须等着我带给她渺茫的希望。
手起枪落,敌手落马倒地刀来剑往,伤处又迸血雨如一时扁舟卷入大海,浮浮沉沉。或被抛上浪尖,或被打入水底。
至死方休。
身后圾将领在低声喝骂:“狗屁!”
面如朗玉,安静沉稳,忽而抬起头向我温和一笑,眸光闪亮如星,冲淡一身凛冽,宛然又是当年子牙山上万分怜惜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
双目对视,则心意相通,剑意亦相通!
只要有此疑心,也就够了。
“走,我带你们冲出去!”
自那次和他定下十日之约前往南方算起,已有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像一座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庙宇,高高在上,却空无一人。
我向淳于望笑道:“轸王殿下,是不是该让我领教一下疏影剑法了?”
他看向我。
我将手轻轻移向他的小腹方向,喃喃疲乏:“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想变成现在的模样。”
秦彻默然良久,说道:“我也会。”
去年被他强逼到这里时,我每日都想着怎样逃走,怎么和他作对,他自然也没心思教我,他提的,必上那三年的事了。
淳于望正用红泥小火炉泡着茶,以江南名士特有的细致和优雅。
他没有重倒,只把他跟前的那盏茶放到我身边。
我曼声道:“以后得去找这家老板好好说说了,为什么他家卖的纸鸢,每次都让小蝴蝶离开娘亲呢?”
靳大有焦急地看向我,又看向他,弓了身要跟他说话时,他终于开了口。
战争还在延续。
但那墨色五爪蟠龙帝王常服以及那冷凝峻挺的身形已经足以让我辨识出是他。
我捧了,默默地喝着。
我不答,只是出神地看着前言在风里翻翻滚滚飘来的东西,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我分明感觉出他勃发的欲望,抱紧他苦笑道:“怎么,你嫌弃我了?”
都是文职,却大多是寻常官吏梦寐以求的肥缺。
我扫了那将领一眼,止了他的话,向杜得昌道:“好。”
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女儿。
南方,有我遗失了三年的记忆,已经找不回来了,但忘却的只是记忆,而不是感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论是柔然,还是南梁,未来都很难安宁。
我怔了怔。
回到宫中后,便有靳大有送来一串长长的名单,并他们将被授予的官衔。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十三,圣旨下至正在与柔然激战的秦家军军营。群情激荡甚至引发数处哗变。但这时主将已经到了军中,亲自带人平定诸处变乱,一边遵从君意,强行将圣旨执行下去。秦家军众将已知秦氏功高震主,为帝王不容,暗自潸然,却都有不平之心,且武夫多属无谋之辈,屡有拥主将自立的言论流出。
我走过去,端过小小的瓷盅,却没有立刻喝,只摩挲着瓷盅上精致的梅花纹路叹道:“阿望,我也希望我能自私些,抛开那什么家园,什么道义,安安乐乐过我自己的小日子。可我偏偏放不下,偏偏认为有些人的生命比我自己的还重要。如果牺牲他们苟且偷生,其实生不如死。”
相思哪里听得懂我言外之意,直往我怀里窜着,大眼睛清澈地望着我,说道:“我就晓得娘亲最疼我!比父王还疼我,是不是?”
他依旧喜欢一个人待在那个高阔冷寂的巍峨大殿里,连仆从都不留,那样静静地坐在他的鎏金龙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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