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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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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角声起,又见萧墙祸

第四十三章 角声起,又见萧墙祸

他向我说道:“将军,没有大夫,怎么办?”
我一怔,问道:“二哥,秦哲和你说了什么?那个厉州灭门案,真和我们秦家或者司徒家有关?”
即便以这些人的性命为代价,我都无法赢得带司徒永脱身的时间。
“闻到了鲜血的气息?”
许久,他才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当年自以为正确的决定,总在很久之后才发现错得离谱。可如果重来一回,也许一样会错下去。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当然更不知道别人要的是什么。”
他讲得很缓慢,很简略,却足以让我听得很明了。
他在我身畔静静伴着,身上已全然不见了少年时的风流洒脱,眉宇间的冷寂里浮泛着浅浅的伤感。风卷树梢,有经冬的枝叶折断的声音,和落叶轻飘飘跌落于地的声音。
按照礼部循例拟定的方案及司徒永的批复,端木皇后终于在死后被追谥为太后,和德太妃一起葬于先帝陵寝——位于孝慈山的泰陵。司徒永亲自送入地宫,有衔在身的文武百官、命妇当然随行。
按着行兵之道,现在兵困马乏,正该一边休整片刻,一边派哨兵查明前方动静,才好决定下一步行动。
沿着山边崎岖小道,一径奔往北面山脚,果然看到了一处蜿蜒而上的山道。
那三年偶尔出现的零落片段,便在告诉着我,我曾有多么快乐无忧,幸福宁谧。
这时,外面有秦家部属匆匆奔入。禀告道:“将军,城外急信,神机营已于两日前秘密派出一队人马,前往泰陵方向!”
微辛的香味,已不是第一次闻到了。
我曾多少次看着司徒凌不急不慢拉一个满弓,嗖地将他那特制的羽箭射向他的敌人。
我在顷刻间汗出如浆,几乎是嘶喊着:“备备马!”
“将军可曾发现有什么异常?”
他缓缓将周围的人打量了下,然后低声道:“晚晚,带上子晖他们,走吧!我我伤得太重,已经没法救了,不必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再拖累大家。”
已不不及调动更多的人马,也不及做更多的布置,我带着沈小枫,领了两百最精悍的轻骑奔往孝慈山。
他许久才道:“将军。二公子还是没有和将军提起厉州那家人的来历吗?”
身后咒骂惨叫声响起,兵戈交击声不绝于耳。
我急忙过去接了,把司徒永抱下,小心扶到我自己的马背上,才发现他的背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根羽箭,但不知扎下去有多深。
“什么人?”
秦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已有些怪异。
我点头道:“不急,且再看看吧!”
司徒永,司徒凌各带了自己的心腹随从去了泰陵,又有许多文武大臣随行,京内兵马则未有任何调动,一切看着非常平静,我根本没预料到风暴早在无声无息间酝酿着爆发。
“好像是。”
也许,我的生命里,只有那三年是最快活最无忧的,可惜我竟然记不起来。
他不答,侧身将窗扇推开一条缝。出神地望着屋外的落叶箫箫,忽然道:“华曦有孕了。”
可此时显然变故已生,我哪里敢再耽搁?
所恨者,我并无飞鸟那样的翅膀,可以翱翔天空,将山中诡谲的形势看个一清二楚。
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我苦笑着说道:“你不肯让我服这个,自然有你的理由吧?”
我顿了顿,沈小枫低低问道:“要不要上去?”
旁边传来呜咽声,跟随我的十几个汉子齐齐跪下。柳子晖哑声道:“我等受皇上重恩,必与皇上生死相随!皇上保重龙体,以求复起之机!”
外伤还好说,如果内腑出血,又不能及时救治,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我轻笑,“那你接到不许我入山的命令了吗?”
那队人马一时无措,也不敢来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来,由着我们疾驰入山。
司徒永便看向我,苍白的唇动了动。
笼着熊熊火盆的屋子,冒着热气的茶水,紧紧交握的两个人的双手可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子,居然和我一样双手冰冷。
他的脸色,惨白如我中噬心术后所见到的那种白,让我阻滞得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一群飞鸟惊起,拍着翅膀飞向空中,扑棱棱从我们头顶飞过。
我甚至都在好奇,司徒凌怎能忍得了这么久!
前方蓦然出现七八条人影,一边仓皇地向后张望,一边疾往前奔。当先那人,抬眼看到前方有人,已是眯起眼眸,欲到退避,却在与我对视的刹那顿住身。
我以目示意,身边的沈小枫高声答道:“昭侯秦晚奉命入山!你们是谁的部下,敢挡昭侯去路?”
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和-图-书
司徒永显然已被那一箭伤了内腑,伤势极重,连气息都微弱,却忽然握住我的手,低低道:“晚晚是我,来不及了,你不用再管我。我愿赌服输!”
“没有,很安静,安静得让我害怕了。”我望向他,“你那里呢?”
他应我,身体却猛地一抽搐,我还未来得及回头,只听见心都被绞碎了般低低的哇的一声,大口鲜血忽然自他口中喷出,迅速湿了我的肩部前襟大片衣裳。
尖刀上的功名,悬崖边的富贵,依附于九五至尊的荣华,华美的锦衣装裹下贫瘠而凄凉的心。
近日司徒凌随了司徒永一起离开北都,便不时有三两名部属因为这样那样的的事离开北都。再往下翻看,竟没看到一例离开后短期内就回府的。
我立时变色,厉声斥道:“那还不让路!误了本侯与定王的大事,看你有几颗脑袋!”
我们没有办法一切重来,也没能办法放开自己背负的一切——除非像十五岁时遇到淳于望那次,莫名其妙丢掉了一切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不答我。
我点头道:“好。”
我恍若未闻,只带了几名心腹策马冲向前方。
我怔了怔,答道:“好。”
我心里一动,待要追问,料他不肯说的,只笑道:“难道皇上就不坦诚?我倒觉得,皇上才是我们三人中活得最坦荡的一个。”
“解忧花?”
我一惊,随即柔和笑道:“恭喜。”
他的目光温软而惆怅,想来我的亦当如是。
轻装简从,路上只换了一次马,吃了一餐干粮,第二日天明时便赶到了泰陵附近。
这是这几日我第二次听亲近的人用这样后悔的语调提起往事。我理解秦彻,但我看不懂司徒永的后悔从何而来。
但我终究只向他勉强一笑,说道:“皇上不用担心秦家,待我护送你回京城,有我们在京城的兵马保护,又有文武官员的拥戴,定王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太过放肆。”
我一直想着司徒凌可能会异动,再没想到竟是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司徒永沉不住气!
我问:“皇上哪里对不住我了?和皇上一起走到今天,虽然艰难,但到底还能这样面对面坐着,捧着热茶说几句心里话,我倒觉得没什么可以后悔了。”
我带来的人马有限,何况大多曾和司徒凌的兵马并肩作战过,要和从来是秦家半个主人的司徒凌正面为敌,大约也有着诸多顾忌,甚至畏惧。若我先撤,他们没了主心骨,还没动手便会丧气,再面对司徒凌手下的虎狼之师,这么点人马只怕很快就会打光,比地上这些在猝不及防间被击杀的兵卒还不如。
身畔的随侍道:“将军,我们并未预备附近的地形图,要不要到附近人家寻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过来?”
可连那样轻微的颤意似乎也要停顿了。
但是,他正在等着司徒永向他出手!
他说,他不会先向司徒永出手。
但人人皆知沈小枫是我心腹,常代替我发号施令,留她下来无疑可以鼓舞人心,何况她素玲珑机警,深解应变之道,应付司徒凌也可适度掌握火候,或许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我不敢去想象她和我这些忠心部属可能落得的下场,点头道:“交给你了!”
身体略好些,我便到书房中处理公务,并查看近日呈上来的各处密函。这些函件我在病中时都是由秦哲打理,都已经拆阅过,部分急件被他加了注脚,却是说明了安排下去的处置办法。秦彻心思细密,行事谨慎,如今不想我费神,强撑着出来打点各方事务,倒还处处妥当。
我已高声唤道:“子晖,皇上呢?”
我握住他无力搭在我腰间的手,低低道:“永,药服下去了吗?感觉好些了吗?”
他每日都会去探望素素,两人言谈甚欢,或许是因为素素怀孕的缘故,几乎从未见他留宿在那里。司徒永明知此事,再不曾提出过迎素素入宫,但素素的秦家小姐身份还是个忌讳,轻不得,重不得。有人和司徒凌提起时,司徒凌淡淡道:“就称作夫人吧!”
柳子晖劝道:“皇上,事已至此,也不用太担忧。了不得我们径奔西北,召来驻守北彊的秦家军和京城驻军相呼应,再有别处勤王之师相助,司徒凌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蜡月头里,司徒永临去泰陵前,又微服过来探望我。
那人摇头。
秦彻同样清瘦,脊背上的骨骼格外分明。
我叹道:“我也盼着我从未遇到过他们。”
司徒永!
而司徒永已缓缓讲起了往事。
我狠狠地勒住马。
我问极有技巧,我虽然和司徒凌闹翻,但两家依然有名义上的联姻。秦家和定王、芮帝的关系十分微妙,但显然还称不上https://www.hetushu.com.com是任何一方的敌人。
临出门时,他又顿了顿身,犹豫着又回过了头。
司徒凌大约早已知道我在暗中提防他,唯恐调动京城兵力会引起我的注意,竟舍近求远,调动了驻于安县的兵力!也就是说,他也早就预料到司徒永会在近期采取行动,或者说,根本就是他刻意露出破绽,给了司徒永机会在泰陵动手!
这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了。
若不是曾有桂姑向我施展噬心术在前,我再不信天底下有这等蛊惑人心的巫术。
此时,他背上伏的那人已抬起头,向我淡淡笑了一笑。
我下了马,举目四望,北风萧萧,野草萋萋,愁云惨淡,枯树鸦啼,竟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
风吹动浓黑的睫,似欲振翅飞开。
他目注我,忽然笑了起来。“我想着淳于望那无赖的手段就觉得好气又好笑。如果下辈子一切还能重来,我一定抢在淳于望出手前先把你带走,远远离开秦家,离开朝堂,离开这九重炼狱般的皇宫以我们俩的身手,必可策马天下,行侠江湖,笑傲风云。逍遥山水间,自在胜神仙——未必比不上淳于望带你隐居的日子。”
我这才发现,他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人。我正由下而上行走着,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时竟没看清。
我正在病中,何况与先帝合葬并非姑姑本意,德太妃的棺椁徒具衣冠,因此秦家并无一人随行。
搭在我腰边的手无力垂落,被我握在掌心的手薄薄地凉,微微地颤。
沈小枫已变了脸色,在我身后轻声道:“将军,是定王驻扎于安县的兵马!”
他闻得我说话,侧头向他自己的背上看了下。
秦彻摇头,低声道:“那是一桩悬案,至今未破,的确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但秦哲再三问起秦家后嗣之事,意思是希望能从族人中挑选合适的孩子过继我们家,我想目前局势不明,匆忙收养了别人家的孩子,只怕反而害了他们。”
你本该是个潇洒无双的清贵公子,或是个仗剑天涯的绝世侠客。这样波诡云谲的九重帝宫,其实并不适合你。可我到底没有说出口。 我只向前来见礼的部将平静地说道:“请诸位兄弟在此拦住定王的人马,不许一个人出这山口! ……”
我默观山势走向,以及那几处烟气所在的方向。说道:“不用了,跟我来!”
那竟真的是他最后的吩咐。
而原先生死不弃跟着他一起冲过来的侍从亦是个个含泪,默然围着他,又看向我,都是满脸焦灼悲痛,竟然没有一个有离开之意。
触目惊心的红,像蓦然盛放在眼眶中的血色牡丹,让我有片刻眼中脑中都是一片血色。
秦彻不答,忽张臂将我拥住,长长叹息一声,低低道:“晚晚,你看曾祖、祖父、父亲,还有你,为了所谓的秦家尊荣操碎了心,性命,鲜血,感情,婚姻而我们家究竟得到了什么,子孙福祉吗?可在我们向别人举起屠刀时,说不准连自己的子孙也一起祸害了!”
司徒永柔和一笑,轻轻推开,说道:“这是淳于望让我转交给你的,已经好久了,他也催问过我几次,我后来就告诉他已经给你了,但服了并不见效,事实上,从未给过你。”
常年征战,我们打交道的尸体快比活人多了,对于死亡和鲜血的感觉,都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即便成为他人之妻,我还是愿意有这么一段快乐如好酒般酝酿于头脑深处,痛苦之时拿出来尝上一口,也许会是对眼前创伤最好的抚慰。至少,我能安慰自己,我也曾幸福过,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前面已是山口,刚刚结束一场激战。几名统领正匆匆奔上前来见礼。
他这样敷衍地答道,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秦家还能拥有寻常人家那平凡的快乐。
“嗯……”
我拥着司徒永,轻轻地刮着他鼻子,沙哑地笑话着这个几度沉浮的天潢贵胄。“永,永师弟,别装睡了!看我刮你鼻子!这这么大人,还还装睡哄我。好玩吗?”
柳子晖一边解开捆缚住我们的衣带,小心将司徒永抱下马来,一边已哑着嗓子道:“秦将军,这样不行,皇上皇上支持不下去了!”
他叹道:“我原来一直以为,秦家人的付出,我们的付出,都是应该的,都是正确的,可是晚晚,原来一切都是我们为自己编的海市蜃楼,镜里繁华,身外浮云,我们要来何用?还抵不上寻常人家快活,和和乐乐,一世相守。何等简单。却又何等幸福?”
他的唇边便又很轻微地一笑,黑睫挣动片刻,慢慢睁开了眼。
苍白俊秀的面容,苦涩不甘https://m•hetushu•com•com的神情我失声唤道:“永!”
他缓缓在腰间摸索着,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锦袋。绣着一枝蜡梅,铁枝逎劲,花如缀玉,清傲之中透出玲珑秀逸。是极熟稔的风格,恍惚又见得狸山梅林的清幽月夜。
秦哲目光阴沉,“没有异常,但就是不对劲。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便每次大战来临前夕,我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司徒永叹道:“十天八天,也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比如你小产险些送命,比如轸王悄然离开大芮,比如素素之事,比如你再度病重都才是几天的事?真怕十天八天后,我再也见不到你……”
一路之上,我的骨骼仿佛都是冰的,硬而脆,斜刺里一道蛮劲过来,便能轻易将我击得粉碎。
我轻笑着,执紧他的手,说道:“放心,把那些事起都抛开,我反觉开怀许多。这些日子虽然虚弱,但旧疾发作的次数反而少多了。”
前方有几处坡地,柳子晖抱住司徒永走到背风之处坐了,折断了他背上的羽箭,然后看着那还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的伤口。那么个大男人,竟然也是泪落涟涟。
眼看着我率领的人马通过近半,我向沈小枫使了个眼色。
我攥紧拳,浑身僵冷地坐在椅子上。
“因为你服下了,很可能立刻变成疯子。移魂术太狠毒我好恨,好恨当时为什么不仔细打听清楚!为什么听任司徒凌对你用上这个术法!”
“使不得”司徒永略直了直身,侧头看着山边渐起的血红旭日,低低道:“北门洞开,柔然入侵,芮国大乱并不是他想见到的,也不是我想见到我,何况我走不了多远了……”
他那时显然疑心司徒永撒了谎,但我的行动告诉他,是我不肯喝,不想回忆起我和他曾经的过去。
“放心,定王也得去泰陵,皇宫内院也不他的人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我心念一转,又道:“皇上心里大约也有些明白了吧?端木皇后这死,虽与淳于望相关,但并不是我指使,如今,我更不会把对端木氏的仇恨转到端木华曦头上。何况她其实和我一样,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幸我还有个兄长,她还有个夫婿,这日子过得便不算绝望。”
立时有人阻拦,竟是一队百余人的精兵驻守着。
秦哲是武将,性情直爽,罕有这样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时候。
秦彻在许久后才回来,神情有些恍惚。
我只能领着人,艰难地跨坐于马上,奔往那飞鸟惊起的地方。
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里的阴谋,算计中的算计。
那日在驿馆,如果不是怀有身孕,我的确预备喝了淳于望泡给我的解忧花茶。
我在许久之后才知道司徒永最后的吩咐是什么意思。
泰陵方向很安静,按钦天监拟定的日子,前天就该请灵柩入地宫了。司徒永也不可能在太后、太妃未曾安葬前便动手。
趁着主人不在家,不需要侍奉,趁机探亲或告假并不奇怪。也许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可几乎本能地,我心头忽然间发憷,嗅出一丝不对劲来。
我问道:“怎么了?”
前后都是我方人马,合围之势已成。以多凌寡,以有备敌无备,即便我军疲惫,也可稳操胜券。
他便笑了笑,“你当然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有时候你的手段虽然毒辣了些,但也毒辣得坦诚,从不畏他人评说,便有千夫所指,也活得坦荡。晚晚,这方面。我和司徒凌都比不上你。”
司徒永温顺地应了一声,就着我的手将药丸含入口中。
如果能容得了这许多油滑或懒惰之人存在,司徒凌就不是司徒凌了。
取出腰间的水袋,我倒出一点水,湿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的尘污,又一点点拭去他唇边和脖颈间的鲜血,露出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
他的嘴唇干裂,呼出的气息微弱却炙热。
急派人传秦哲,他来得比我预想的还快。
他继续道:“我会把她留在北都皇宫,并会把最好的高手留下来保护她,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北疆的消息,柔然兵马大批往两国边境集结,只怕近期会有大战。好在温良绍等大将率着大部秦家军兵马尚在边境镇守,估计暂时不用太过忧心,但若按以往的规矩,这时候主将就该奔赴疆场备战了。
众将俱是神色一紧,齐声应诺,脸上已微见忐忑。
又有数十封密函,尽是伏于定王府内的眼线传出的消息。为素素之事和司徒凌决裂后,秦家尽可能地清除了府内与定王府有关的部属或下人,定王府却毫无动作,甚至原来我住的屋子都保持着原样,定王依然住在那里。
硌在掌中,疼在心底。
冷风卷过,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和*图*书温柔,依稀又见得少年时的乖巧和稚气。
扬蹄而嘶的骏马带起的力道似乎让天地乾坤瞬间颠倒失衡。
我心中一沉。
猛然想到司徒凌说过的话。
“不错。”司徒永拈着那花看着,慢慢说道:“你曾服过忘忧草,忘了十五岁之前的事。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颠倒过来,忘了该记住的,却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但他还是想法去南疆寻来了解忧花,打算给你服用了试试。但他找到这花时,你已经重伤了他,和我一起离开了狸山。后来他曾设计让你服用了解忧花所泡的茶水,说好像有效用,只是药量太少。后来再和我联系上时,便让我转交给你。他认为你应该是愿意服用的,愿意回想起那三年平安喜乐的时光。”
那羽箭很熟悉。
沈小枫着急道:“将军,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两人掌心尚余些微的暖意,却完全不足以给对方带来温暖。
司徒永盘桓到傍晚才走。
如今。他的夺命之箭射向了和他一起长大的堂弟,射向了曾和他亲如手足的师弟。
我怕他不放心,起身陪他坐着,喝了两盏茶,却只挑无关紧要的话说了许久,然后笑道:“皇上,我并不妨事,三五年内大约还死不了,皇上不过出去十天八天的,不用担心。”
我从荷包中摸索出两粒雪芝丸,反手送到他唇边,柔声道:“永,支持住,前面那个镇子上,便有个出名的大夫。有雪芝丸的助益,只要拔了箭便没事了。你想想,上回南梁轸王那么重的伤,不是也很快就复原了?”
病了许久,体力远未复原,骨架酸痛得好像快要散掉,呼出的气息仿佛随时便在空气里凝结成霜,连身下的紫骊马都不复原来的神姿轩昂,脚步略显蹒跚。
再取出两粒雪芝丸,我把它们嚼烂,低头哺喂到他的口中,柔声唤道:“永,永,醒来,吃药了!”
我与司徒永骑乘的,是那些马中最好的一匹,虽是两人合骑,倒也不觉吃力。我用衣带将司徒永和我缚在一起,他亦伸手抱着我的腰,开始尚有些力气,但行了一段,却连呼吸都微弱了。我情知他伤势极重,但目前这情形,如果不找来大夫,却万万不敢为他拔箭。
我牵着马掉头往回走着,不由落下泪来,潸然说道:“谁让你去赌了,忍他一时又何妨?总不肯听我一句劝!”
柳子晖听我这声呼唤,反而再不迟疑,背着司徒永飞快奔了过来。
“我查到了一些,猜到了一些,还有不解的,无力再查,也无心再查有些事,迷糊些更好。”他苦笑,“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个都该是喜欢你的,至少,应该比我更喜欢你。可司徒凌够狠,淳于望也够狠。我不如他们。”
他轻轻挥手,向他的部属说道:“让我和晚晚静静说会儿话吧!你们——自去休整。或者——悄悄离去也使得。少拖累一条性命,于我也是少欠一份情。便是死去,也能稍稍安心些。”
这是灭口。
我心里一动,说道:“略提了提。那家人姓吉,是吗?”
我不解,解了锦袋倒向掌心时,掉落出一朵两朵浅黄色的花来。
他如此年轻,如此聪慧,难道会这样惨淡无声地撒手而去吗?
我咬紧牙,摇头。
他便笑了笑,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悲伤,喃喃道:“我必会守着你。不让你至死都孤单着——嗯,晚晚,你便守着我吧!”
我一年天气极冷,又或许,我的身体已经严重缺乏让我自己恢复体温的力量。
司徒永也轻轻地笑道:“可你也能推测到他的布置,这么快找到我看来就我这个小师弟最不成器!”
于是,就和我不曾成礼就成了他的王妃一般,素素也是不曾成礼就成了他的夫人。
司徒永凝视着我,俊秀的眉眼有分明的阴霾密布。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又沉默地低下头去,更紧地握住我的手。
少时偷偷溜出去玩得困了,他常和我肩并肩靠着,安然地陷入沉睡。我有时也会这样懒懒地抱住他,有时自己也会睡着,醒来时总会发现两人身上多了件司徒凌的宽大袍子。然后,偶尔也会看到,司徒永趁我不注意时,张开那双晶亮的眼睛悄悄地窥探我的动静,然后在我回过头时又紧紧闭上,恨得我直刮他鼻子,笑话着他。
“移魂术……”
漆黑的眸子宛若星子,却比原来有神了些。
话音落下,我已扬手一挥,径自带了手下精骑冲进山口。
因为司徒凌和淳于望的缘故,近日来他和我颇多隔阂,但随着我与司徒凌的决裂以及我的病情加重,这种隔阂又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血色随着泪水的迸溅渐渐淡了,我转头看着他垂于我肩上的面庞,高声唤道:“永!永!”
众人相视和-图-书片刻,这才起身。只在稍远处休息或巡逻。
我茫然听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我真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告诉他,司徒凌和秦家早就已经水火不容了,仇恨的根源,远在十八年前。
“是,是……”
是司徒永近来颇为倚仗的心腹武将柳子晖。自他登基后,柳子晖已不再是他的贴身侍卫,而是他放在兵部用以和司徒凌一派相抗衡的股肱大臣之一。我虽在兵部挂职,但地位还算超然,又是称病的时候多,却已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我出神注视片刻,便要将它放到司徒永掌心。
他见过礼,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通行着的骑兵顿了一顿。然后在沈小枫再次发出暗号时拔出刀剑,向牵着马匹退在一侧的定王兵马砍去。
他咳嗽,苍白的唇边便溢出一串血迹,慢慢地滴落到雪白的前襟。
他似在昏沉睡梦中,恍惚应了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眉梢眼角有浅淡而忧伤的笑意。
柳子晖焦急地看向他,又看向身后,说道:“我们预先留了退路,伏击失败后,从小道逃了出来,但司徒凌也不知调来了多少兵马,只怕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他道:“晚晚,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和我看顾些华曦。我实在不放心她。”
这种直觉找不出原因,但常能救我们的性命。
沈小枫道:“将军,我留在这里陪着兄弟你,你护送皇上离开。”
秦哲松了口气,点头道:“原来将军已经知道了!吉姓很少,所以问起当年的老人,很容易便打听到当年刺杀夏王的那个内侍姓吉。”
有几处烟气正袅袅自山间升起,直逼青天,并不像山里人家的炊烟。
但我终于稳住身形,并反手紧抱住我那个快要挣脱衣带束缚一头栽下的师弟。
我始终不能相信。
我沉吟,然后摇头,继续策马前行,再前行数里,发现一处山口,立时打马冲了进去。
司徒永叹道:“我不想连累秦家至少,目前你和他还没有僵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支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哲神情一紧,讷讷道:“难道二公子没让将军提防定王?虽说时过境迁,当年 的事已经找不出其他证据,但此事如果与秦家无关,秦老将军应该不会把吉太监的家人杀光,这是……”
我看一眼沈小枫,柔声劝道:“可我们两个到底还在,对不对?等二哥日后再添几个子女,我们慢慢将他们养大,秦家一定又会热热闹闹的,对不对?”
叫我痛悔终身的是,我连他最后的吩咐都没能做到。
从他大口喷出鲜血来看,我便晓得即便请来了大夫,只怕也已回天乏力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又是相视一叹。
有风沙卷来,眼看又要扑他满脸,我张开血迹斑斑的袖子,为他挡着沙尘。
我沉吟片刻,说道:“先静观其变。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发生,记住保全自己要紧。毕竟不论发生什么事,秦家都不会是敌手第一个想诛灭的对象。”
面色苍白如纸,不见往日奔走嬉笑间的朝气。
我策马上前几步,缓缓道:“定王和我约定,在此迎候皇上回宫!”
我听得悠然神往,说道:“那日子果然逍遥若我没遇上淳于望那冤家,说不定会喜欢上你。”
我一指前方满地尸骸,心下已是凄凉,“永,他倒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连你留下的后路,他居然也能预料到!”
我拿手轻掩他的唇,轻笑道:“咱们师姐弟不说别的,我只问你,若有一天,我如你这般伤重,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对方果然一呆,随即报出了一个统军将领的名字,缓和了声调试探着问道:“是谁传令让昭侯入山,可有手谕或信物?”
遂挑司徒凌所部留下的好马换了,带了司徒永和我自己的几个亲兵,总共才十余骑,径自出了山口,奔向京城方向。我的紫骊却认主,见我换马,只在旁边嚼了几口青草,待我前行,也不怕疲累,竟跟在我身后要一起走,却被沈小枫牵住,紧紧挽着辔头,这才罢了。
其实我也找不到我和秦彻未来的路。
对方将领立时惶惑,说道:“我等奉命在此拦截出山人马,并未并未接到让昭侯入山的令谕……”
我的血液蓦地凝固,“你你说什么?”
“嗯……”
沈小枫目光微悸,待我肯定地微微颔首,她才向后扫了一眼,发出一声暗号。
“京城”司徒永叹息,“我只敢调神机营的兵马。御林军兵变时部分将领曾听命端木氏与你我为敌,自此便生了嫌隙,加上司徒凌刻意分化,早已不是那个只听命于皇帝的御林军了你应该也是心中有数吧?不然,也不会再三派秦家军驻入御林军营地分明是担心他们会再起哗变,对我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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