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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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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惊雨骤,水泛落英去

第三十九章 惊雨骤,水泛落英去

司徒永眸光一寂,随即苦笑:“除非我想天下大乱,而你存心想毁了自己的铁血军团。”
我很快见到了芮帝和定王的“浅尝辄止”的交手。
太监道:“回皇上,这时候御花园里连桂花、菊花都凋谢了,可偏偏靠近千秋亭那边有两三朵蔷薇逆了时节开花了!公主对着那花站了很久,就摘了一朵。”
“若有自尽之心呢?”
他说毕,转头往武英殿方向走去。
我答道:“我都了解,可也许都不了解。也许最了解我们的是无尘师伯呢!”
他的手掌一动,手指搭到了我脉门上。
嫦曦失踪了。
但当有巡守的禁卫军接近她时,她惊恐嘶叫,抓过附近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拼命地挣扎还击。
我忙谢了,才在一边坐了。
她终于让带着淳于望气息的贴身之物刺入自己的心脏,自己的爱情。
我轻声道:“忍是悬在你头顶的一把刀,但还没有斩到你脖子上。”
我和司徒永赶到绛雪宫时,端木皇后正坐在地上,拥紧她的女儿。
不忍又如何?他此刻绝不是司徒凌的对手,而我助力有了限,何况也可能完全放着司徒凌帮着他。
这些年他总爱觅些名医捣鼓医药,也便略通些医理,我由他搭着脉,笑道:“放心,也没什么大病。只是今年屡受磨难,身体着实亏下来了!”
她的手足因捆缚和挣扎已经红肿溃烂,小衣破裂,肌肤满是不堪的青紫痕迹和属于下贱粗汉肮脏不洁的气味。
宛如少年时那样柔软,却再不能黑亮地飞扬在子牙山浴着灿金阳光的山头上。
心里一酸,再不晓得该不该指责他如此坦白地多疑。
也真难为他了。
我也端了茶盏,合了目默默喝茶。
我抬头望向他,然后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低低道:“你从来便是我至亲的人,你从来都在保护着我、包容首我。他们当然比不了你,可我也不想他们出事,就像不想我任何亲人或朋友出事一样。凌,你是最强最优秀的,又何必与他们计较许多?”
他便握了我手腕,柔声道:“我在意的人,想来你也会另眼想待,晚晚,她们母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柔声道:“从古至今的帝王,有多少能万事遂心的?权臣掣肘,是多少新继位帝王面临过的问题?先求平衡,再求突破,先求自保,再求自立。凡事韬光养晦,方是万全之道。”
我上前一步,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尊重事实:“听晚晚一句劝,静候时机,不要轻举妄动。”
自然不是她的血。
“不会?”
我叹道:“设计她的人很了解她。”
我已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闻言起身时,他才又道:“昭侯腿脚不便,赐座。”
当日是我率领秦家军攻入皇宫,然后入驻于宫中足有两个月。司徒永在这段时间对宫人和侍卫连番清洗,可他依然不能保证身边的随侍个个忠心。
我默默看着窗外秋意萧索,问道:“皇上知道内情吧?”
他的声音也像那折子一样,变得极怪异,“晚晚,你要小心小心他!”
站在风口里,其实冷得厉害,我忍不住扭过头去,又是两声干呕,身体便微微有些发颤。
玉簪尖锐,但万万比不上刀剑锐利,又无可供握持的柄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竟能将这样的玉簪生生钉入自己的心脏,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死法。该有多深的恨意,才会用这等残忍的自尽方法!
我盯着他在秋风下俊秀却萧索的清瘦面庞,一时也不晓得该不该信他,只得道:“贤妃性情温顺贤良,的确配得到皇上宠爱。”
我轻轻道:“永,振作些。我们已没有回头的路,只能往前走。”
我却容不得这女人还能欺凌到我头上,只微笑道:“皇后这话果真正气凛然,可为什么偏要把先帝想成昏君?若他不让近支皇亲逐渐掌握兵权,如今这大芮的国号,恐怕得改为西凉了吧?”
他盯着我,然后淡淡地笑了笑,“还能为了谁,当然是华曦,被父皇召入北都作晋王时,我本想先做个闲散王爷,待有了机会即刻逃之夭夭,谁晓得一遇见她,忽然就心动了——我原以为只会对子牙山上欺负我的小师姐心动。”
血腥气冲到鼻端,我胸口一闷,微觉翻涌,皱眉退开一步。
我伸出手,用以往提起宝剑的姿势,轻轻一提悬于床围上的富贵牡丹金挂钩。
“为了谁?”
卷入这场纷争,嫦曦只能自认倒霉。
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他的心腹太监在外战战兢兢禀报。
司徒永神色不变,挥手令太医退下,然后向我说道:“你听到了?”
“皇…皇上出事了……”
我一低头,说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太执念了!请皇上节哀,臣先行告退。”
我惋惜地叹息一声,弯腰去扶司徒永,柔声劝道:“皇上,节哀顺变吧!”
此事张扬不行,但内廷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她的身后,跪着低低呜咽的端木华曦。她没有母亲和妹妹www•hetushu•com.com那种艳丽到让人不敢逼视的绝世美色,但同样温婉美丽。再怎样悲痛欲绝,依然维持着骨子里渗出的端庄沉凝。
即便现在已在悲伤和愤怒中气得脸都变了形,她依然是美丽的,但此时她的美丽迸射着令人胆寒的暴戾和凶悍。
端木皇后冷笑道:“可笑,我并无子嗣,唯一还能留在身畔的华曦嫁的是他的太子,他为何要疑忌我?端木氏能掌兵权,何尝不是因为他想培养自己的亲信和当时的明家、秦家抗衡?秦家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劳苦功高,终究是臣子而已。凭什么连皇帝都无法调动秦家兵马?秦家见自己无力抗衡了,转而和司徒凌联手,权力大得几乎可以操纵废立之事,这又是哪门子的忠君爱国?”
我想起他在春天时还曾和我说,总有一天,他会想娶我,敢娶我,也能娶我,在囚室中看我时,也曾提出幼时偷看我洗浴,只为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住在一起抚摸着犹带着他体温的手腕,我苦笑。
纵然怀疑其中别有内情,至此也已死无对证。
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却觉这外面的血腥味似乎比那躺着具尸体的华美宫殿更浓郁,胸口更觉翻涌得厉害,低头便干呕了一声。
她声色俱厉,像是在对端木华曦说,一双冰冷美丽的眸子却紧紧盯着司徒永。
而端木皇后置若罔闻,如偶人般坐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然有一层令人心动的玉色,天姿国色不逊二八少女。
眼前这个男子,以及那个每日与我同床共枕的男子,忽然都陌生起来。
我后来被带了回去,在晋安寺住了两日,又回秦府静养,所有的事都是司徒凌处置。
他回眸,静静地望着我,声音柔和下来,“所以不论谁成谁败,你都得交出兵权,说来都是高帝是在草原留下的习气,为保持将士们的凝聚力,知支兵马往往长久听令于一名主将,以至发展到后来,每朝都有拥兵自得的将领,要么君主生疑心,要么要将生乱心,屡有刀兵之祸。秦家并无野心,只要所事者为明君,只需忠君爱国,何惧无法保全富贵?又何必紧握兵权惹君主疑心?”
或许,我于他们,更加陌生。
这女子有着惊惶如小鹿般的眼神,却凶悍如母狼。挥舞着长凳在大街上如野兽般嘶嚎时在,没有相信她会是以高贵优雅绝色倾城闻名的嫦曦公主。
抓捕这群无赖时当场击杀了五个,还有两个重伤,关入狱中当天晚上死了,剩的两个,一个在狱中和别的囚犯打架,当场被打死,还有一个在押往刑训室时铁镣忽然松开,抢了衙役的刀要杀出去,终于被乱刀砍死。
凤凰命格,母仪天下,终是一场虚妄,一场笑话。
“我另备了棺木,把他们合葬了。”他许久后才向我说道,“对外只说德太妃病重,令侍女扮作太妃模样,拖延了一两日,便请皇上诏告天下,德太妃病逝,宫也正在预备太妃丧仪,只是到时葬于先帝陵墓旁的,只能是具空棺了。想先帝妃嫔众多,也不少姑姑一个。祈阳王却什么都没有,除了姑姑的一片真心。”
我强笑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阻拦呢?”
身畔有太监在低低禀道:“皇上,公主是自尽。她几天没说一句话了,午后忽然沐浴更衣,还说要出去走走。见她清醒过来,宫内无不欢喜。后来她还采了一朵蔷薇花回来。”
淳于望曾与我三年夫妻,可五年后再相见,他同样连我是不是他的妻子都无法确认。
我将那个“忍”字 放到他面前。
或许,她只是用这种方式努力让自己和淳于望更亲近一些。
他顿住身。
端木皇后脸色煞白,要站起身来与我理论,却又舍不得放开怀中死去的女儿,转头向嫦曦看一眼,泪水已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我心脏跳得厉害,“永,我已是他的妻子。”
我正想着他应该是避而不答时,他忽然沉沉地说道:“晚晚,我会守诺。但如果他给我机会,我不会放过本该是我家的天下。若你拦我,我将拿秦家上下和十五万秦家军来祭我的天下!”
“蔷薇?”司徒永冷冷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蔷薇?”
下一个会是谁?
我一悸,轻笑道:“凌,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绝不先向司徒永出手。”
端木华曦应了,含了泪低声劝端木皇后放下嫦曦。
“师傅?”
但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握着被扭成一团的奏折,丝毫不曾放松。
一道寒意蓦地从骨髓间渗出,嗖嗖地直冲脑门。我脱口问道:“是不是也与淳于望相关?是不是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相关?”
“什么?”
就像采儿不幸成了我和司徒凌博弈的牺牲品,私心的一点偏倚便枉送了一条性命,姑姑不幸卷入秦家和祈阳王的仇恨,误了终生,毁了一生,我则不幸承担下秦家所有的责任和苦难,看似风光无限,却不得不卷入朝堂纷争,无法保护家人,还得接受身不由己的婚姻和_图_书司徒永叹道:“晚晚,你知道嫦曦为什么会跑出宫吗?”
“你已是他的妻子”司徒永重复着,黑眸中仿若有暗涛卷过,终于慢慢显出一丝笑意,道:“不错,你已是他的妻子,他所要的,除了我这个位置,几乎都已达成不论我和他谁用谁负,谁成谁败,你都会安然无恙。”
我不料这往日只会任性打闹的少年如今竞能想得那样深远,瞠目良久才笑道:“那么,我现在便把十五万将士交给皇上,如何?”
手边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我心底一寒,蓦地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身畔的太监悄悄示意,下面随侍一侧的宫女太监们垂了手悄悄退了下去。他身畔的太监也悄然退开,轻轻掩上门,持了拂尘在门前守着——正在当年李广德为先帝值守时所站的位置。
跟在司徒永身后走出绛雪宫,便有太监陪着一个太医候在一边。
夜色渐沉,清清淡淡的月光始终无法透入屋中,屋内的烛光在薄薄的夜风里明明暗暗,四处是摇曳不定的幢幢暗影。
忍字头上一把刀。
原来是怕我对端木华曦或端木皇后不利。
我一愕,不觉黯然叫道:“永!”
我虽恨嫦曦公主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那样暗害秦家,但她怎么着都是司徒永的亲妹妹,看在司徒永分上,心里把端木皇后恨得牙痒,倒也没打算对付她。
我到武英殿面见司徒永时,即刻便有一个面生的太监将我领时殿去。
他抬臂,银线蟠龙团花白缎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淡却阔长的弧度,指向四面的重重楼阁、巍峨殿宇,缓缓道:“晚晚,你可看到了?四处都是他为我设下的天罗地网。”
可她必竟是十七岁的少女,正和当年的姑姑,以及当年一身僧袍翩然于江南山水间的“日眠”一样,满怀对于爱情的憧憬,并有着飞蛾投火般的愚蠢和伟大。
查出来的结果,她带了两名侍从乔装出宫时被几名无赖盯上了。离谱的是,这两名侍从竟给八九个无赖给放倒了,然后捆公主走了嫦曦公主。
端木氏以谋逆之名彻底败落,她和端木华曦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全仗了司徒永的护持才勉强保全。可司徒永多有顾忌,至今未能封她太后尊号。本该顺理成章当上皇后的太子妃,直至中秋后才册封为贤妃,且仪式甚是草草。
淳于望他大约从未想过,当日出于一已私心去亲近她,会这样间接送了她的性命。
他仿佛松了口气,甚至真的转过头,向我轻松地笑了笑。
“怎么走?”
话未了,耳畔风响,我皱眉一闪,避开了拍向我脸颊的那记耳光,霍地立起身来,冷冷地看过去。
随侍忙用托盘接了那花,匆匆而去。
我皱眉,也不得不警告他,“凌,他才是皇帝!”
转过头来再想想,司徒凌手段狠辣,我早该领教。对敌人自不用说,与我这样深厚的感悟,待我提出退婚,他一样狠下心肠冷眼看着秦家遭难也不闻不问,等着我走投无路向他屈膝求援。如今他有意借着嫦曦警告司徒永,自然出招越狠越好。
我叩着窗棂,缓缓问道:“他和南梁和亲,趁着两国气氛缓和,将与南梁对峙的兵马收为已用,算不算与你为敌?”
“我们见她如此惨烈的自杀法子,自然晓得她存了死志,之前又有谁知道她的念头?偏偏有人只看到她开始恢复神志,生怕她还能去和亲,迫不及待又开始下手。”
我凝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嫦曦胸口端端正正插着一根长簪。
而司徒永则将手指缓缓抚过那根玉簪,低低道:“她该多恨,才能对自己这样狠。”
“嫦嫦曦公主……”
“只能静候时机,徐徐设法。”我淡淡笑道,“嫦曦不过是两国和好的一个信物而已,若恢复得过来,依然可以让她去,若无法恢复,另选容色出价的宗室女子册封为公主,继续和亲,想来南梁也不会介意。”
第一个。
司徒永素来不在女色上用心,居东宫时便无甚姬妾,待登基后也只封了三四个美人,充作后宫。向来和他举案齐眉和和乐乐的,只有端木华曦一个。若不是我坚决反对,他断不肯这般委屈他的结发妻子。
司徒永暗哑笑道:“是不是我这个兄长做得还不够?连我都只是隐约感觉出一点她的异样情愫,我的敌手却已了如指掌。”
正是蔷薇,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已经萎谢了——如同地上这个萎谢的美人。
这时,司徒永已蹲下身去,从嫦曦鬓边取下了一朵花。
他怅然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他抬眼问我,眼睛黑漆漆的,分不出是彷徨还是不甘,“是让我踏着他的尸骨往前走,还是让他踏着我的尸骨往上爬?”
我走过去,提过他的笔,取了旁边一张空白纸张,在上面写了一大大的“忍”字。
我的身份尴尬,司徒永多了十五万兵马,却未必能手这十五万蓦然易主后无所适从的兵马,即便能用,即便能和司徒凌放手一搏,他们不是端木青m.hetushu.com•com成,都不在意国内掀起一场大战,劳民伤财之余还给南梁可乘之机。迫不得已时真的交手,先给推到风口浪尖的,必定是他们无法掌控的十五万秦家军。
我继续道:“若你输了,败了,秦家很快也会败落。定王会对我好,但不会容秦家军只掌握在秦家人手里。”
司徒永垂头看着她妹妹渐渐冷硬的美丽躯体,神情凄恻,再不答话。
随即站起身来,走近几步,细看她怀中的嫦曦。
司徒凌虽然掌握全国大半兵权,但司徒永以皇太子之尊名正言顺继位为帝,行事英明敏慧,御下温厚宽仁,不比司徒凌睿智沉雄却冷肃难近,故而深得朝臣拥护,方能在登基数月便渐渐树立自己威信,越来越为司徒凌所忌惮,渐渐有了如今或明或暗的压制。论起嫦曦公主,以她的尊贵,如果不是自己瞒了他私下出宫,司徒永还是完全有把握保障她的安全的。
司徒永如果甘心庸懦一辈子,甘心成为依附于他的傀儡皇帝,由着司徒凌越发坐大,便可相安无事。
司徒永眸光一清,将手中拧皱了折子藏起,沉声喝道:“什么事?”
竟是当日我和淳于望一夜缠绵后所簪的他的簪子,后来被作为通敌证据出现在刑室。后来拖着重创的身体逃出生开,在忙乱和悲郁里进了定王府调养着,哪里还顾得上这簪子。
端木皇后眸中蕴了泪,兀自狠毒地剜向我,刚收回的手掌正在屈起,越纂越紧,若是有点身手,该跳起身一拳打过来了。
司徒永无奈道:“母后,以往之事,不用再提。”
他的眼底却渐渐复杂,烦乱焦躁之色几度闪过,终究却静静地松开我的手,低声道:“嗯,的确没什么事。回去好好养着,也不用每日过来上朝,有事遣人入宫说一声便是。”
司徒永忽然抽出手,冷笑道:“这话你应该和司徒凌去说!”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人能用“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来形容,无疑应该是端木皇后。虽已年近不惑,但她在我的印象里始终是绝美绝艳的。仪态万方,明媚高贵,走到哪里都像一株超凡脱俗的瑶池牡丹,浑身散发着令人倾倒的光辉,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芸芸众生的顶礼膜拜发。
嫦曦死了。
她恨恨道:“贱人,这里不用你假惺惺!你就慢慢帮着司徒凌对付我们吧!等对付完了我们,我便不信,司徒凌容得你秦家继续手握重兵,藐视皇权!当年我再三劝先帝设法削减秦家和南安侯的兵权,可惜他一味心慈手软,才容得你们坐大至此!”
他说得严厉,却分明有劝双方捐弃前嫌之意。
他亦是一叹,又拉着我手腕,轻轻握了两个,沉吟片刻,自己摇了摇头,说道:“晚晚,我会谨慎,你安心养着,无论出了什么事,照顾好自己就行。”
他长吁一口气,叹道:“晚晚,我晓得最不愿意看到我和他争竞。可你也看到了,他几乎不让我有任何较大动作,尤其是兵权。我无法谋得平衡。”
不想竟给整治得如此惨烈。
端木皇后厉声道:“后事?我也不知后事该如何!这天底下,还有比你妹妹死得更冤更惨的吗?有吗?”
他眸中仿若蒙了秋日里冰冽的寒霜,说道:“对,我不会先向他出手。但他若想对我出手,我也不会留情。”
我叹道:“公主本已存了死志,再用这药物,根本是多此一举。”
母亲如此,女儿亦如此。
我半晌作声不得。
以柔克刚,水滴石穿,亦是兵法一种。
端木华曦的确温驯贤良,此刻还牵了端木皇后衣襟,忍了泪低劝道:“母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还是料理妹妹的后事要紧。”
“朕也不会!”他忽然打断我,“父皇一生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宽仁,因秦家的扶立而重用秦有,以致秦家手中兵马越发稳固,将士只知有秦初、秦惊涛、秦晚,当真成了秦家之军!因宠爱皇后而重用端木氏,明知其跋扈而不忍惩治,以致端木青成等人心生妄念,只想复他们的西凉国!因担心端木氏养虎为患,又重用大芮皇亲司徒凌,几番大战树立了自己的皇子无法企及的军中地位,没有令将士杯酒释兵权的魄力和威信,却轻易下放兵权,是何等昏庸之举!等我成了太子时,连他自己都开始处处受掣肘,令出而不能行!若朕能凡事自主,第一个要做的,便是收你秦晚兵权,保你一世富贵。”
残忍毒辣,沧桑世故,冷漠无情哪有半点子牙山那个娇憨任性的小姑娘的影子?
于是,他其实是在等着司徒永向他出手!
看着他因彻夜思虑而发青的眼圈,我安慰道:“这不奇怪。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手。”
“为什么?”
但细想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便是端木皇后,也有她的立场和她的身不由已。
“对不起。”他合了眼,将脸埋入了双臂间,“其实有时候宁愿那里你不曾助我座上这把龙椅。我不用眼看自己的亲友和臣子给你暗害,你也不必夹hetushu.com.com在中间为难。”
我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便是回不去,至少回顾以往时,彼此留些情面,能够相安无事也是好的。”
“也就是说,连皇后都已做不了端木榢的主了?到时大芮之主是个白痴,禅位端木家族里的贤能之人,更是名正言顺,皇后又用什么来阻止?身为皇亲的司徒凌又怎能不阻止?端木氏最想要的只是边陲一隅的西凉故国,根本不在乎大芮子民的生死和大芮的山河稳固,只怕当时已经做好了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打算,用以铺就通往故国的道路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
背影在晚秋落叶中如此萧索沉寂,全无往日的潇洒不羁。
他疲倦地轻叹一声,抬眼望向我,往日清亮明净的眼底,蒙着一层沉沉暗雾。
可司徒永并不庸懦。
他盯着院中在暮色里飘摇的草木,忽然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出身皇家,什么人该留,什么人不该留,司徒永也分得清楚,下手绝不手软。
他的眸光蓦地暖了,拦腰将我抱起,俯身向我亲来。
一旁又有宫女哭泣着证明,“公主把花摘到手里时还说,已经过了你的好时节,何必再挣扎?奴婢们太笨了,竟没听出公主言外之意,看公主平静下来,还松了口气,她说要静静睡了一会儿,让旁人不要扰她,奴婢们也就依了。谁知道……”
我瞧不得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势,冷笑道:“怎么没有?我的侄儿刚刚出世就被人当着他父母亲人的面,撕作碎片,尸骨无存!你女儿好歹享了十六年的富贵荣华,最终用命殉了她所享的这场荣华,又有什么冤的?都来不及睁眼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便化为齑粉皇后,你也是母亲,你可想过那婴孩的痛楚?你可想过那父母的痛楚?若我现在把你女儿当了你的面撕作碎片,你又当如何?你会不会如我这般,生生地活烹仇人全家?”
“六年前……”
这个最高贵的嫦曦公主被一群最下贱的粗灤捆在一个不见天日的阴冷破窖里,作践了整整两天。直到确定她已经疯了,才给她草草披上衣服扔到大街上。
我点头,“他向来是重情重义之人,当然不会拒绝。”
我对这个害得秦家家破人亡的女人殊无好感,见她不叫我平身,遂冷淡说道:“臣被奸人所害,腿部时常痛入骨髓,请恕臣失礼。”
从她在南梁的言行和回北都后别有用心接近我并暗算我来看,嫦曦颇有几分手腕,本没那么容易落入陷阱。
司徒永微怔,才意识自己说了什么。
他勉强一笑,却不见以往的温暖畅朗。
我摇头,却忽然心中钝痛,“与淳于望有关?”
他便笑了笑,“晚晚,你更了解我,还是更了解司徒凌?”
“只怕即刻便付诸实施了!”
司徒永忽然一拳击在案上,叫道:“晚晚,你别做梦了!他在六年前便已那样狠心!我恨他!”
我深吸一口气,答道:“没事,只是忽然觉得也许我们从出世起就注定了陷在这个令人作呕的怪圈里。”
闻报皇帝驾到,她也不曾动弹分毫,只是听到我行礼时,她蓦地抬头,狠狠瞪向我。
忍。
“算。我会警告他。”他笑了笑,黑眸却越发幽深,如有旋涡密布,随时要将人无声吞噬般危险。
“如果心情抑郁呢?”
我叹道:“皇上,权衡之下,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呢!”
他从身后拥住我,在我耳畔低低道:“晚晚,若真有那么一天,千万别为难我。你究竟要告诉我多少次,在你的心里,我永远不是第一位?司徒永比我重要,淳于望比我重要,连相思那个小丫头,也是我碰都碰不得的!”
司徒永顿住身,太医便上前叩头回道:“禀皇上,蔷薇有某种致幻药物,久闻可令人心生幻觉,举止失措。”
司徒永凝眸,垂头问:“怎么了?”
他静默片刻,说道:“我本可逃开,可是为了一个人,我自己走进来了。等我想逃时,已经逃不开了!”
苍白的流光轻巧闪过,丝帏如水纹般款款而落,掩住跳跃的灯火,也掩住心里不知不觉萦上的微微涩意。
于是,没等开始提审,九个色胆包天的无赖无一例外,全数暴毙。
众人都离去了,他才放下朱笔,轻轻将折子拍在一边,撑了头低低道:“晚晚,那是我亲妹妹。”
他垂眸,专心致志的出神模样,似正欣赏着茶盏中清亮的水色。
这时却闻司徒永喝道:“秦晚,你住口,朕知道你为秦家人抱屈,可你并不是不懂得其中的利害。端木家被族灭又如何,你家死了几个人又如何,既然想要滔天权势,自然要预备好交出身家性命!败了就是败了,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怨天尤人?都认命吧!”
他英风侠慨,磊落无俦,即便称不上优秀的皇帝,至少也是个优秀的领袖,素来又和司徒凌不和,又怎会甘心做他的提线偶人?
再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寻到了这根簪子,又在自己身边收藏了多久。
他低声道:“晚晚,我们的从前再也回不去了和-图-书!”
我退开了几步。
他的唇色发白,双手慢慢把下方的奏折抓住,捏得变了形状。
我笑道:“秦家操纵废立之事?皇后娘娘说笑了吧?囚禁太子、秘不发丧,意图立一个白痴皇子为帝,到底是谁在操纵废立之事?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司徒永将蔷薇嗅了嗅,侧头吩咐身畔随侍,“拿出去,让太医检查这花有无异常。”
不但清楚她喜欢他,并且清楚她的不甘心和不认命,才会给出这样一封诱使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信函。
但因着她的尊贵,反而成了两人过招时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向来和姑姑亲厚,哪瞒得过他?昨天换了素服,微服出宫亲自到他们坟前,听说哭得很是伤心上。独处时我和他提了以亲王礼重新安葬祈阳王和姑姑,他也没意见,等明面上的太妃丧仪结束后应该便会下旨。”
他没有立刻答话,转头倒了茶来喝着,淡淡说道:“你总说他重情重义,仿佛我多么的薄情寡义。你放心,我总会让你看看,他对你我的情意到底有多深,有多重!目前的交手浅尝辄止,晚晚,你别阻拦我。”
我向他一笑,宽慰道:“不会的,我不会看着这样的事发生,他不会那么狠心。”
“我端木氏已被你和司徒凌灭族,你还敢过来挑拨我们和皇上?”
司徒凌若主动出手,以、即便成功,朝堂内外必有议论,千载以后,难免被冠上叛臣贼子的骂名。若司徒永先发难,他以自保为由顺势反击,朝中争议则会少许多。
司徒永登基后,那个在德安门传达先帝遗诏的大太监已经“病逝”,其家属赏赐很是优厚。
我忙唤道:“皇上!”
他苦涩地说道:“我是皇帝,是大芮天子,但连我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全。”
司徒永道:“朕也需先回武英殿一趟。华曦,好生看顾母后。”
“无尘师伯说,若我们三人联手,在朝中彼此照应,相扶相携,必可大有作为。”
“如果本就神志不清,闻了这个会如何?”
凡事过刚易折。
她穿戴得极是齐整华丽,明艳的红色织锦礼服珠缠翠绕,五色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堆云般的发髻已微微散落,所戴珠玉簪饰均是遍觅南国北朝都找不出几样的珍贵之物。她的妆容也精致,失色的面颊在胭脂的点缀下宛然如生,只是那蝉翼般的浓黑眼睫已经垂落,再也不能睁开。
她那个骄纵尊贵、聪慧多情、暗藏心机的女儿,已经完全僵冷了。
他紧盯着我,瞳仁越发黝黑,却摇头,“和你并没有关系。我只是从那时就看到了他的心狠手辣。可叹那时我还全心相信着他,以为他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护我们的凌师兄。晚晚,你你……”
“我若要一飞冲天,一定要一飞冲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阻拦我!”
“会更加迷糊。”
他不是芮帝,却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连芮帝都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他依旧取了折子,继续往下批阅。
嫦曦很尊贵。
他左手握紧我的手,右手提过笔来,却在“忍”字上半边圈了一个圈,掷笔不语。
我不觉抚上他的黑发。
他疲惫地叹息,“晚晚,我累了!”
等两天后发现她时,她正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出现在市集,一脸痴笑地逢人便说:“我是公主,我是公主,你们认不出吗?我是公主,将会母仪天下的公主。”
那式样,很是眼熟。
“当会加倍抑郁。”
于是,笑意薄醺,低吟婉叹,只由他百般拨弄,然后在渐起的欲意中承受他健硕的躯体。
那双满含秋水顾盼生辉的明眸正用从未见过的凶狠歹毒尖锐地剜着我,仿佛我便是杀她女儿的凶手。如果目光能杀人,此时我该已千疮百孔。
她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端木华曦。
司徒永果然道:“她收到了淳于望约她相见的信函,说是有事求她,从嫦曦的立场来看,她立刻想到淳于望找她的事可能与你有关,而她想嫁的,并不是当今的南梁皇帝。她想必只权衡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连想都没想过这信可能会是假的。”
端木皇后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司徒永,声音略有缓和,“我从无伤害永儿之意,只是我也见不得他和先帝一样对秦家百般纵容,养虎成患。青成他们的确有意另选新君,若不是我坚决反对,也不致拖了两天都委决不下,白白给了你们反噬的机会。”
因那里离淳于望的驿馆很近,淳于望闻讯匆匆赶过去,那女子忽然间冷静下来,然后一头扑在他怀里,痛哭着晕了过去。
他没有答话,甚至没有转身看我一眼。
他正低头看着什么折子,神色甚是宁静,听得通传我入殿,也不曾抬起头来,依然专心致志地将那折子仔细看完,才放到一边,向我瞥一眼,说道:“昭侯平身。”
端木皇后身着素服,此刻胸腹间一片嫣红。
端木皇后始则木然,渐转作惊惧,颤抖着将死去的嫦曦抱得更紧,盯着我嘴唇动了几下,大约想起我种种狠毒手段,竟然没敢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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