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情晚·帝宫九重天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三十七章 层楼迥,销得柔肠断

第三十七章 层楼迥,销得柔肠断

还有相思。
见到他们以前,我也许还可以找一百个理由来否认,说只是幻觉,只是喜欢相思,只是不小心养出了母女之情……可如今,即便抛开母女连心的痛楚和伤感,单从司徒永的行为举止来看,淳于望和相思绝对是我本应该刻骨铭心的至亲之人。
我转头看向他,他却握住相思的手,垂下眼睑安静坐于床沿,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中,俊美的侧脸如冰雪琢就,冷寂而坚毅。
我低声道:“小枫,我曾再三和定王说过,要将素素留在家中,承续大哥后世。皇上一系的人应该的确有想着让皇上和秦家联姻。若是公然拿到朝堂讨论,便是定王一系的人,也多有不想朝中再生变故的,必会附和此议,以平衡皇上和定王双方势力,求的大芮安宁。到时我权衡利弊,多半也会改变主意。如今只是宴会间玩笑般提上一提,定王原先便知我心意,再当了素素的面说出,只要素素再说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他将这话传出去,皇上一系自然不好再公然上述论及此事。”
这么久以来我并没看到太明显的动作,淳于望应该是很清醒的;可像是绝对会哭闹不休,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给哭得心烦,便做出一两桩激怒司徒凌的事情来。
抱着相思坐了这许久,腿部旧伤又开始酸痛。
我向他笑了笑,说道:“迎亲之事未必需要你守在大芮亲力亲为,你尽快带了相思离去,若再不走,我也会派人暗袭,直到杀光你的部属,你猜,身在大芮,你有几成胜算保住你那些中心部属,或者你不在乎,早就打算让他们为你牺牲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再看一眼相思。
我轻轻道:“带着相思走吧!你身份尊贵,以后不要再轻涉险地。”
司徒永因端木皇后和发妻端木华曦不愿 ,一直举棋不定。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清寂如潭,明澈如水,静静地倒映着我的模样。
可我不认为她现在的模样适宜出行。虽未见病情加重,可锦衣玉食灵丹妙药养了这么些日子,她身上的肉反而都瘦干了,十指捏在手中,尖瘦尖瘦的,感觉不出半丝活力。
我低头亲着相思漂亮的眉眼,右指继续加力,轮流在几处穴位抚摩过去。
我忙道:“姑姑请吩咐。”
我笑道:“即便是当今的大芮皇帝或大梁皇帝,都有他无能的时候吧?你又何必多心!怪就怪你当初喜欢错了人,终是害人害己。”
淳于望摇头道:“没这么麻烦,我递过来的国书,本就要求把之前未竟的和亲继续下去,聘礼之前送过,嫁妆也留在南梁,只是公主受惊逃回本国而已,迎回去也是合情合理。既然事先言明公主嫁的是粱帝,依然让她嫁给粱帝,才见得两国交好的诚意。”
他温和一笑:“晚晚,是我的错。”
淳于望眸中有明亮的辉芒一闪,转头看向我,唇边已有极淡的一抹温柔笑意。
第二日上朝,我乘了肩舆直入崇安门,到金銮殿前方才下去,虽是人人侧目,却无人提出异议,倒是笑脸相迎的居多。
“父王养育了我,于是父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根,对不对?”
“不是我心急,而是怕错过你!”
我微微一笑,慢慢道:“你放心,定王府和秦府别的没有,搜罗的大夫只怕比这皇宫中的太医还多。我不会让自己死,并且还会活很久,很久……久到……相思出嫁时,我备上厚厚的一份大礼送过去,给她做嫁妆。”
但姑姑说道:“不用等了,坐了车轿去,未必有多劳顿。何况……晚晚,我这病,还好得了吗?”
我继续道:“我已和他说定,把素素许给他,待我好些便送素素入宫。”
如果我曾失踪三年,如果那段往事的确存在过,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和司徒凌一样,不肯告诉我。
我气得对淳于望怒目而视。淳于望看出我生气,便不再言语,默默低下头。
她已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发出最后两个音节,咂了下小嘴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乌黑的眼睫如蝶翼般乖巧地覆下来,难得的宁谧。
我柔声道:“我知道。凌,近来辛苦你了。”
脚下尚有几盆菊花,断无人敢在此时简慢了姑姑,想来又是姑姑自己不想理睬。
光洁修长的手指,感觉得出柔软却随时能爆发出极强力道的筋骨。
姑姑扶住我,挥手令随侍推开。旋即关上门,才拉我坐在软榻上,问道,“病好些了?听说腿脚始终有些不便吧?”
淳于望低头望向我的腿,问道:“你的腿……吃得消吗?把相思给我抱着吧!”
我想着也七八日不曾回定王府,遂道:“好。”今日皇帝和定王应该不曾有冲突,朝会气氛还算和谐,独提到南梁议和之事略有争执。据说南梁使臣还未放弃嫦曦公主,已再度为本国君王求亲。
这时,忽然听得里面有娇娇软软的奶声,“父王,娘亲什么时候过来看我们?”
淳于望伸手托住相思的背,减轻了我腿上的力量,轻声道:“晚晚,我带相思过来,只是想见你一面,确认你安然无恙,并不是想逼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知道那不可能。”
沈小枫一怔,低头将那药看了一眼,脸庞腾地红了。
我道:“人也有根。哪儿养育了你,你的跟就在哪里,养育你长大的人在哪里,你的根究在哪里。相思,你的根在南梁,在狸山,不在这个处处有人想害你和你父王的地方。”
我皱眉:“她一个女孩儿家,半夜三更往外跑什么。”
早知道他清雅绝俗的斯文面孔背后,很有些恶棍无赖的潜质,如今听他这样坦白说起,倒也拿他无可奈何,遂和_图_书道:“前方已是绝壁,回头是岸吧!”
“怨。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局面,你是罪魁祸首。阿望,你是自作自受,可你害了相思。她本可有个健全的家。”
他却感叹般轻叹,“可惜,一见秦晚误终身,等我醒悟你不会永远是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已经走得太远,再也回不了头了!”
“已经……不中用了。说是跟了好几年的老人了。随从都受惊不浅,素素小姐不放心,令人备了马车,连夜赶去定王府查看了。”
他走到床边,将我的额一摸,柔声道:“嗯,比晨间好些,之事脸色还是很差,安心睡吧,我到那边塌上躺着,不欺负你了!”说毕,他揉着我的发,俯下身,很轻地触了我的唇。
许多时日不曾相见,那触感和体温依然倍感亲切,像少时疲累至极将自己通身浸入温泉,柔软而温暖,渐渐连心都泡得如泉水般温软起来。
我心里如给一团团嚼碎的青杏淹了,酸涩得无以复加,却不敢流露丝毫。
我不禁苦笑:“你这叫娶妻吗?叫抢妻还差不多!真想不到天下有你这样心急的男人!”
我不觉恨起他的顽固和自私,问道:“然后,用终身的痛苦去怀念三年的幸福时光?”“如果注定这幸福早晚要化作泡影,我会把你藏得更严实,我会待你更好,我会用更多的时光守着你伴着你……努力让那幸福长久些,我还是不会给你时间去长大,去选择,我不想错过。”
太监笑嘻嘻不敢答话。
“你不会。”淳于望淡淡一笑,“上回她瞧见你生烹活人晕了过去,我费了许多唇舌才让她相信那只是梦。你还想再吓唬她几次?”
片刻后,才听淳于望清醇的声音传出,“她就在帘外,但父王不晓得她会不会进来,相思,你说,她会进来吗?”
第二日午时,前去接素素的人空手而返。
我病了好些天,唇边早已干裂;他大约过得也很不舒心,唇瓣是干燥的,带了略微的歉意。
许久,我向他轻轻一笑,“如果你当时遇到的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手段狠辣,心如铁石,杀人如麻,你还会一见倾心,不择手段的巧取豪夺吗?”“不会,我喜欢的是那个纯净的像山泉的灵慧少女。”
我从他的手腕间挣扎着坐直身,倚着冰凉的椅背合目养神,他道:“那日在秦府,我看你服药,曾悄悄藏下一粒,回去后让人细细研究,说是安神之药,但服用久了,必会有寒毒渐渐积于体内。你总这样服着,恐怕后患无穷。”
就如那日在秦府,两人针锋相对,刀兵相见,连脸面上的意思友好都不想保留。也许我该劝司徒永尽快让他们走。
侍女收了老山参,桂姑拿去细闻了片刻,纳闷道:“果然是好参,有钱都没处买的好东西。”
我挑眉。
我默然。
有大臣认为南梁在和亲之事上一再反复,建议借此为由一口拒绝,也省得皇上为难;又有大臣认为应该以大局为重,若嫦曦和亲能让两国不起战端,又何须顾虑些许儿女之情?委决不下之际,司徒永又道下回再议。
我慢慢走进去,只觉得此处秋意仿佛比别处更加浓重,几丛灌木也不知是因为秋意深了,叶子已经尽数焦黄。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过好一会儿,才继续背向着我缓缓铺着衾被,却把方向弄错了,鸳鸯戏水的锦缎北面一直拖到他的靴子上。
他没有笑,只默默凝视着我,继续道:“司徒永曾留下两科雪芝丹给我,当时伤势极重,侍从虽给我服了,又怕这药有问题,让我伤上加伤,曾从丹药上刮下少许留下来,给后来赶至的名医检查。当时只说是极佳的疗伤圣药,可以在极端的时间内相助服用者培元固本,活血通络。当时我只觉得神奇,但后来来到北芮,听说你并不曾服用打胎药,忽然就起了疑心。回去便问大夫,若是孕妇服用此药,会有什么影响,大夫答我,此药效果极强,可以活血化瘀,当然也可以……打下胎儿,再加上你身上积累的寒毒已深,第一个侵蚀的便是胎儿……”我心中震动,苦涩道:“原来,救命灵丹也可以是夺命毒药……”
我完全不记得当年她从我身体里剥离出来的痛和喜,但此刻与她分离的痛楚却如刀割般刻骨铭心。
黑眸中有级灿亮的光线晃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沉寂下来,依然在皇宫内院的瑶华宫内,面对着这个也许曾是我的夫婿,却再也与我无干的俊秀男子。
我一惊,“不是说还未决定要不要和亲吗?等确定下来,两国通了国书,梁国送来聘礼,芮国再准备嫁妆远送公主,只怕没个一两年都没法子将她送过去吧?”
相思奶声奶气地笑两声,到底支持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皮慢慢地耷拉下去,喃喃道:“娘亲啊,我好像困了。昨天晚上父王说要带我见你,我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娘亲……早上都醒不过来呢,好困……我若睡了,醒来娘亲会不会又不见了?父王总说,是梦……娘亲,我做了好多个梦了!”
第一天上朝,顺带看下姑姑并不奇怪,可待得时间太长,难免惹人猜疑,我固是不怕,可淳于望和相思在宫中多待一刻,无疑多一刻危险,以南梁使臣之名,被人抓到乔装出现在后妃所居宫殿,连姑姑都逃不开干系。
秦彻抚着自己的腿,叹道:“我这身体……又何苦耽误人家姑娘?”
他眼角一扬,笑容更大,缺涩滞起来。他道:“你这是心疼我,还是笑话我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了?”
尤其他们冲我而来的意图如此明显,司徒凌必定严密监视着他https://m.hetushu.com.com们,若不是顾忌两国开战,只怕他早就想法子让他们死无全尸了。
我颤着手去抚摸她湿润光滑的小脸,好久才能沙哑地憋出字来;“相思,乖……”
我轻声道:“凌,等我的腿完全好了,朝中也稳定些,我想去子牙山间间师傅和师伯他们。那里……更适合调养。”
许久,他才直起身,依然背对着我,缓缓道:“我忽然记起,还有一些公务紧急,得先去处理,你先歇息着吧!等会儿唤两个丫头进来陪着,要茶水点心也方便。”
泪水猝然间滚落,我默默掩住了眼睛。
也许,我根本没必要为他和相思操心。
沈小枫犹豫片刻,终究道:“也没什么,就是说王府有点儿急事,先回去了。车夫不料他这半夜的要出门,车都卸下了,忙忙套马车时候,他一脚把人踹飞了,扯断缰绳自己骑着跑了。”
无力的姿态,如一只只被折断翅膀的黄色蝴蝶。
“他当然不知道。”即使后来将我就出去,他也只知我体弱,并不晓得是落胎所致。
姑姑轻笑道:“皇帝已经告诉我了……你随师父去南梁时曾经恋上一个少年,还跟他生有一女,后来因为放不下秦家,才又回来了,对不对?”
这一回,将会是彻底从我生命力剥离,然后舍弃吗?
瑶华宫门前下了肩舆,早有侍女闻报,急急过来扶我。
她看着身旁一只空的提篮说道:“父王让人把我装在这个提篮里,一拎就拎到这里来了!娘亲个儿大些,换个大些的提篮,父王力气大,也可以一拎就拎回狸山了!有人时别说话,没人时就走出来伸伸腰,也不累的!娘亲,你试试吧!”她一脸的渴求,居然不见了以往每次想出歪主意时自鸣得意的模样。
“我也觉得,他断不会如此狠心。”
竟已在瑶华宫待了一两个时辰。
沈小枫抱紧我,已哭泣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别想那么多,行吗?你没听桂姑说……”
他的眼神蓦地暗淡,阳光下的模样,竟也凄凉无限。必是想他那个刚出世便夭折的孩子了。
下了朝径去瑶华宫。
淳于望道,“我旁敲侧击问了许久,只能确定这件事不但他知道,司徒凌和秦家的人也是知情的。想来是他们联手用什么法子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司徒凌未和我同来,却似早已知道我今日会来上朝,久立与台阶下等我,待我下了肩舆,便过来扶了我携手一起走上单墀,微笑道:“听说你身子复员,我总算是安心了。看来果然是我不在的时候更适宜你调养。”
我越发头痛,紧按着太阳穴喘喘道:“这是最坏的揣测,我本来想都不敢想他会如此……可皇上偏偏要提醒我……小枫,其实,他们两个,我都已看不大清了……想当年,在子牙山,子牙山……”
其实我真不想去想太多的,真的不想。
他道:“已经决定会把嫦曦公主一起回南梁了。确定出行日期,收拾公主行装,本就还需要些时候。”
如此调理了四五天,身体终于渐渐恢复过来,弃了拐杖也可缓缓在院中行走,此时秦府中人虽然还着素服,单各处丧幡已经撤去,明丽辉煌的屋宇冲淡了抄家以来的阴暗悲凉,如今见我复原,更是松了口气,四处开始听到些言语谈笑。
“我们皇上……答应了?”“他为何不答应?北芮朝中依然明争暗斗,若不与南梁修好,难免腹背受敌。将妹子送嫁后,北芮大乱之时,他便可得到南梁的支持,何乐而不为?只是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因此故意踌躇着不做决定。”他的眸光如一注泉水,静静地凝视着我,“何况,嫦曦公主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卷入朝堂斗争中,如今……生养她的北芮,只怕远比南梁危险得多。早有人想着要取她和她母亲的性命了吧?”我明知他暗指我必会报复嫦曦,也不接话头,转而问道:“我们皇上……有和你提起那一年是怎么回事吗?如果……相思真的是我女儿,他们是怎么将我们分开的呢?”“我问过,他语焉不详,脸色也不好。”
我指了指妆台旁边的螺甸小柜,“下面那个抽屉里,有个牡丹花的粉脂瓶,里面装着药,上面贴着标签有用法的。”
秦彻已看出我用意,背着她向我低叹道:“如此的话,我们大哥那一支,岂不是要断了?”
我忙笑道:“哎,该用午膳了吧?昨日田庄那边送来不少野物,小枫说要亲自收拾,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咱们回屋子等着尝鲜吧?”秦彻温默浅笑,令仆从推了他回屋。我甩手不要人扶,自己慢慢踱回去。
素素又隔了两天才回来,我细瞧其容色,除了有些苍白,倒也不见病态,于是放下心来,令跟随的侍婢小心照顾着,又找来两个有年纪的老嬷嬷,教她宫中礼仪。
“有我秦晚在一日……”
我这才知道是当日出狱后八宝等人临时从行不找来的那架肩舆,当日曾作者它带兵攻入皇宫营救司徒永,并伴他登上德安门城楼平乱,此时肩舆已经翻饰一新,只是杆刀箭的痕迹犹在,似在诉说当日战况之激烈残忍。
我在这盘花帘前站定,心跳快得像面临一场生死一线的大战,却犹疑着下不了决断。
“姑姑!”
他眉目更觉温柔,轻轻松开了我,自己从床榻内侧抱出两条衾被,徐徐往木塌上铺着,笑道:“不辛苦,你尽快养好身子,我也就安心了。”
门前的道路应该刚刚打扫过,甚是干净,但依然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梧桐叶,一片两片三片地缓缓飞来,打着旋儿飘落。
淳于望道:https://www.hetushu•com.com“司徒永……你们皇上,当时并不知道你怀了孩子吧?”
我笑道:“是病了一两日,如今早就好了。倒是腿伤得重些,只怕还要继续调养。若是柔然兴兵,我必定还要去战场,怎可让腿落下毛病?”
我悚然,抬头看见茜纱窗上的日影,应该已经近午时。
我轻笑道:“好。”他便立起,一步一步,稳稳踏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我不晓得司徒永为什么和她说这个,又都是跟她怎么说的,一时无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我皱眉道:“若不是想叫我为难,你尽快带了相思回南梁,我便感激不尽!”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脸庞在瞬间失了颜色。他们……在等着?
他再怎么和司徒凌针锋相对,如果不是确定我和他们的确有关联,绝不会安排我们暗中会面。
碧水惊秋,黄云凝碧,几处枫叶被霜风酿作了凄艳的猩红,触目的一团团,使我想起……想起不祥的血色。
我不知道该为此开心还是忧虑。
司徒凌手眼通天,司徒永来过之事自然也瞒不过他。他送完宾客回来,已是二更之后。看到侍奉在一侧的桂姑,也未多说什么,略微喝了会儿茶,便唤侍女过来更衣。
这些日子机会养在药罐子里,卫玄等人甚至我病况,开的药每每都将舒缓心神的药物辅入中药中服食,因为这些日子几乎没有病发过。
隐约记起,初回北都不久,父亲曾几次提起想在平定北疆后就转战南方,而司徒凌一向沉默安静,偶尔望向南方时,眉眼间会突然多出一抹狠厉的杀机……头部又开始疼痛。
隔了棉被,我听得到他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沉实有力。
“这个不打紧,只要姑姑身体养好了,随时可以去。”
我又道:“司徒永下午来过。”他手中并不停顿,淡淡道:“他曾派人过来祭奠过,并未亲自来,若是来了难道我还能把你藏了不让你见?也不晓得几时学的这鬼鬼祟祟脾气,和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了。”
他的容色清减,眼圈微红,清寂如潭的黑眸却似有似无的月辉流转,朦朦胧胧,分不出是欢喜,还是忧伤。
脚下忽然变得很虚飘,虚飘得没有半丝力道,偏偏又一步步向前踏得飞快,全不顾自己丑陋歪斜的走姿。
我哼了一声,说道:“明日清晨,便让人把素素接回来。”
姑姑指一指内殿,低声道:“他们等着呢,快去吧,别耽搁太久。见一面便罢了,而后也了断了吧!让司徒凌知道了可了不得。”
姑姑笑道:“你知道自己保重便好,瞧你这模样,下巴都瘦尖了,脸色也不好。待你养好身体,又有司徒凌帮着,秦家再不用担忧什么了。只是听说彻儿的孩子又没了?”
我不答,闭着眼感受那稚嫩身躯里健康的心跳和匀长的呼吸,腿部微微地酸麻,竟感觉不出疼痛来。
我厌倦地皱眉,叹道:“小枫,你记得昨夜定王立的誓言吗?”
他显然是乔装而来,黑发草草束着,身上犹穿着内侍的服色,却丝毫无损他的风标秀举、高瞻清雅。
他们其实也没有做错,只是把被淳于望掰弯的道路重新掰直,让我回到我本来该待的位置。淳于望道:“如今回想起来,他们应该是极恨我的。那一年我不断遭人暗算。本来疑心是我逐走的一个叛徒联合了朝中敌手在暗算我,为此一直严加防范,朝中行事也越发谨慎……如今想来,应该是这两位大有来头的司徒凌和秦大将军在暗中布置了。”
沈小枫应了,忙去找出来要给我,我道:“这是给你的。”
但记忆里的凌师兄,面对我时常是这样的隐忍和包容。
我微笑道:“我们是夫妻,他又怎么会害我?皇上样样都好,只是对定王太过猜忌。”桂姑亦笑,转头道茶房为我看药。
“记得,他说,有大小姐在一日,绝不干涉秦家或秦家军内务。大小姐……你一个人便做主定下了素素小姐的终身。他刚刚立誓,不好违诺干涉素素小姐的亲事,想来心中郁闷至极。”
见我醒来,忙收敛了惧色,向我笑道:“大小姐,可曾好些了?”
我遂也顺着她的话头开解道:“可不是嘛,正想着要不要给二哥再纳几房姬妾,秦家子嗣单薄,承继香火是第一要紧的事。”姑姑道:“是,不过彻儿那身体……听说小瑾近年健壮了许多,也出息了许多,该为他娶亲了。”
想来此事也议了很久了,总是下回再议,淳于望便得以始终滞留北都。还有……
淳于望沉默。
我慢慢地揉着她身上几处可以令人昏睡的穴位,缓缓透入真气,向她轻叹道:“相思,娘亲的根扎在这里,娘亲走不了。”相思大惑不解,问道:“娘亲又不是树,哪儿来的根的?”
淳于望,真是我天生的冤家!
彷佛是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并且不由自主地直扑向引诱自己的那团光焰。
司徒凌皱眉,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淡淡说道:“出去。”桂姑微微变色,抬眼将他一打量,大约也觉出这定王不是司徒永那样的好性,脚下不由退了两步,垂眸便退了下去。
淳于望默然盯着我的腿,看着我快要掀帘出去,才低沉道:“我不会让你受到困扰,但我也不会放弃。”
秦彻半身不遂,秦谨当时还年幼病弱,许多大事父亲并不会和他们商议。
他也是皇子,从小就在无数致命漩涡中学着保护自己并成就自己的皇子。
两人靠得极近。说话间,他的鼻息扑到了我的面庞,微微的热意,却在顷刻间放大,烧得脸上难受。
软下去的身躯突然被紧紧托住,却是淳于望伸出臂膀,将我连同相思扣hetushu•com.com在怀间,抱拖到一边椅子上坐稳。
眼底又潮湿了。
内殿,是姑姑的卧房,并无素常的门窗,只用紫檀木精雕的梅竹花纹月洞门敞开,垂着珠帘或毡帘。
“也就是说……陈御史是奉了定王之意行事?”
“可我不后悔。”淳于望望着我,轻轻道:“若再来一回,我依然是这样的选择。”
那股子伤感,转作幽潭般的清寂,然后转向相思,低叱道:“相思,忘了我怎么吩咐的吗?不许哭!”
相思噤声,好一会儿才委屈地说道:“我没哭!”却抱住我脖子,大可的眼泪吧唧吧唧地落在我脖颈间。
沈小枫笑道:“大小姐放心,她带了定王府和咱们秦府好些人一起过去的,京城这里还能出事?素素小姐也是定王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不比别人,前儿又狱里救了她……定王可能迁怒他人,但绝不会舍得伤素素小姐分毫。”
我可以断了脊梁,由他揉搓成他想要的形状,可秦家和秦家军,不能断了脊梁。
以往司徒焕在,还需有些顾忌。如今这皇宫的主人已换了司徒永,他自幼丧母,视姑姑与生母无异,向来亲厚,登基后不敢晋封端木皇后,却很快封了德妃为德太妃。他素来旷达随性,便是闻得姑姑有些私意,也断不会加以阻拦。
盘花帘很快被掀开一角,胖嘟嘟的粉|嫩小手后,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一双眼睛如水晶般澄澈。不待她抬眼看我,我已忍不住,一把将她拽住,紧紧拥到怀里。小丫头弱弱地唤一声:“娘亲!”红润润的小嘴巴已经扁了起来,呜哇哇便哭了起来。帘子被撩得更高,露出淳于望的身影。他一舒臂,已将我连同相思一起卷入怀里。
姑姑便微笑,眼角的皱眉细细地攒起来,却依然有一种楚楚美丽的风韵。
他低低道:“晚晚,其实,你早信了吧?相思……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正要继续和相思解释,抱着相思的左手手背被谁的手掌轻轻握住。
一颗一颗,烫着皮肤,伴随着某种情愫直钻入骨血,连血液的流动都似乎在顷刻间澎湃沸腾起来。
“你怨我?”
我看着他俊秀如玉的面庞,柔声笑道:“是定王不发威的日子,更适宜我调养。”
我看向相思,叹道:“或许……她将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她从听闻祁阳王死讯起一刻便病者,侍从至今不敢告诉她家中的变故。只是她晓得二夫人怀孕的,几次问起了孩子,侍从怕她会要求见见自己的侄孙,遂直说二夫人受了惊吓,胎儿没保住,她磋叹一番,不过抱怨秦家没福,倒也没伤感太久。
我问:“出了什么事了?”
我终于转过身,向淳于望道:“哪怕是为了相思,为了相思能好端端地成长下去,尽快离开这里吧!远离皇宫,远离北都,远离大芮……”
我柔声道:“若姑姑能放宽心胸,哪儿有好不了的病?”
“大约那一脚可不轻。”
“昨夜定王喝的大醉,素素小姐服侍了一晚,今日便头疼闹热,说是着凉了。定王吩咐说,待退了烧再送回府。又找出一支极大的老山参,说是有数百年了,让带回来给将军调理身体。”
若不是亲见,只怕那些朝臣再不信那通身凌锐之气的司徒凌会有这等安闲柔和的神情。
那时候的司徒永,还不是太子,甚至连晋王也不是,他只是个闲得不能再闲,差不多连他父亲都快将他忘记的落魄皇子。
而且,秦家必须诞生新的继承者。
姑姑柔美的黑眸里便闪过一抹浅浅的流光,“你只说我,你自己呢,打量着我不知道吗?”
沈小枫道:“出了殡,哪里还能有什么事?再有两天收拾收拾,这府里也就清净了。”
姑姑道:“我要去晋安寺祭拜祁阳王。”
我默默把她拥紧,一遍遍地在心里镌刻着她的模样,努力地感受并记住抱紧她的幸福和欢喜——并努力不去思考即将分离的苦楚。
“会!”相思答得毫不犹豫,“我把她拉进来!”
沈小枫沉吟片刻,低声道:“大小姐密令查探中秋进言立秦家小姐为后的陈御史,今天回话过来,说那人是皇上这两个月才从翰林院提拔上来的,再细查其最宠的次子确实神策营的校尉,品阶不高,但甚得信用。想来定王绝不会出这个损己利人的主意,应该是皇上那边的人有心拿这话来试探秦家的意思。”到底这丫头忠心,虽引了司徒永过来,但说话依然不偏不倚,事事只从秦家的角度考虑。
我恋恋不舍地将相思交给他,看着他把她抱到床上先躺着,失神片刻,低唤道:“阿望。”
他沉思片刻,说道:“我们秦家近支的亲眷里,还有几个挺好的孩子,改日叫他们一聚,从中挑两个男孩收作义子,从小当做自己的孩子好好教养,不也和亲生的一样?”我点头:“也使得,只是终究不如我们自己的孩子亲近。”
算来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她握了我的手,说道:“有你在,你们的事我便不操心了,可你还需要帮我一个忙。”
沈小枫应了,恍然大悟道:“莫非……就是为了素素小姐入宫之事?”
秦彻叹息一声,低低道:“若是小瑾还在……我们都该为他娶亲了!还有……”
我恭谨道:“是,姑姑放心,我必定放在心上,留意谁家有才貌双全的贤惠小姐,早早为他定一门好亲事。”
相思澄澈的眼睛睁得越发大,指往淳于望道:“可父王不就在这里吗,我的根不就在这里吗?”我愕然,看了一眼倚在我身侧凝望着我们的淳于望,见他苦笑着无意解围,于是道:“他只是偶尔到这里来,这里并没有他的家。”
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大殿,他又道:“https://www.hetushu.com.com如果皇上不怕我会害他,也可以劝他过去住几日,只是……他再不肯吧?他已不肯信我。”
淳于望便轻轻一笑,目光有些晶莹,却更是柔和,向他的女儿低柔道:“没有我,有你娘亲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不晓得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但他的确正在用行动告诉我,我真的曾经失踪,真的曾经留在狸山和淳于望诞下了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这个会哭会闹会撒娇会顺从自己心意,并奔向自己母亲的小相思。
桂姑上前道,“王爷,王妃病得不轻,宜静养,不宜同房,更不可行房。”
我必须活的足够久,久到素素能成长起来,和秦彻一内一外,把秦家支持下去。
沿路都是熟悉的宫阙殿宇,宫人亦是原先谨言慎行的恭敬,哪里看得出一场硝烟后已经换了主人。
隔日预备上朝,司徒永赐下一架肩舆瑾看着有些眼熟。送来的太监传司徒永口谕,说是可乘坐这架肩舆自由出入皇宫,直至金銮殿里。我一边令人赏银,一边叹道:“皇上隆恩,可到底逾矩了,只怕会惹朝臣非议。”
我合目不语。
胸中砰然一跳,仿佛软绵绵陷下去一块。
他微微合目,低声道:“晚晚,你放心,我总不做叫你为难的事情便是。”
沈小枫打了个寒颤,说到:“大小姐,你……是不是多虑了?皇上虽然那般弱,但我看着王爷在大小姐身上用心,何况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想来……还不至如此狠心吧?”
素素甚是惶恐,我笑道:“你学你的,姑姑还会害你不成?”
我道:“也未必,二哥多纳几房姬妾,多育几名子女,到时让其中一位继承大哥的香火,岂不是好?”
他很快移开了唇,却隔了被将我紧紧拥住,叹道:“其实我何尝想欺负你。只是有时委实心里难受得紧。”
相思在我怀里也如身在梦中般轻而朦胧地问:“娘亲,父王说只能先见你一面,让我不要吵闹……可为什么只能见一面?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和父王住舅舅家去,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们回狸山?”她已经止住了哭泣,但浓黑的长长的眼睫依然挂着一滴两滴的水珠。
我抬手轻轻为她拂去泪珠,抚过那圆圆的小脸……其实已经不像几个月前在我身边时那般圆润了,下巴开始略尖,不晓得是瘦了还是长大了,看得出有几分像我。
此时天气渐渐寒冷,姑姑体弱,因而早早便垂了厚厚的七彩线络盘花帘,里面烤上火盆,寒气便不易透出。
但我终究没有回答淳于望的话,只是把相思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感觉她娇软的呢喃,温暖的呼吸和柔嫩的小身体。生怕,撒手,便丢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美梦。
他立刻道:“我陪你。”
我皱眉,旋即堆上笑容,走向正从软榻上坐起的枯干女子。
可一见到他,还没说上几句话,竟又发作了!淳于望之前已经看到我发作过一次,大约也听司徒永说过些什么,见状没有大惊失色,却立刻抢上前取下我的荷包,从中找出两颗药丸送入我口中,又为我倒来茶水。
至少我还能有机会见他们一面……见了又如何?还不如不见的好。
我无从评判他们之间由来已久的怨愤究竟谁是谁非,岔开话题道:“下朝后我想去看下姑姑,你一起来吗?”
他略微一沉吟,便道:“你们有你们的私房话,我去你们反而不再在,我先下朝,回王府等你,可好?”
意气风发的少男和少女一路在山间奔跑,欢快的潺潺流水声中,清脆明亮的笑意直冲云霄。
“你们且下去,让我和晚晚静静说会儿话。”
司徒凌已经解了外衣,露出里面轻软合身的细慊长衫,却也是难得的素色,清如水边修竹,高如长空片云,端的清刚劲健,卓尔不凡。
太监笑道:“赏别的或许有人非议,但这肩舆和昭侯一起,陪着皇上出生入死,正是昭侯大功的见证。昭侯又是因奸臣构陷才至腿脚不便,如今乘着这肩舆上下朝,谁敢议论半分是非?”
“司徒凌和秦家的人……”“应该是秦家当时的主事者,也就是……你父亲。秦二哥只怕的确不知情。”
相思道:“父王一向说,有父王、有娘亲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现在父王、娘亲都在这里,为什么不是我的家?”
我侧转身,继续睡觉。朦胧了许久,听得背后有动静。睁开眼,便见沈小枫站在床前,脸庞雪白,脸色极差,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
北都对于他们,太过危险。
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热流纵横,把她紧紧拥着,感觉着她温暖软软的小小躯体,我站都站不住,失去力气倚住后方的墙壁,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摸了摸自己的腿,自嘲道:“没想到变成个跛子还有这等好处,看来本侯这是赚了?”
我柔声道:“相思,你不懂,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事身不由己。”
我皱眉,然后轻笑:“刚才司徒凌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我怔了怔,对上她了然的双眸,反疑惑起来。
若他愿意,他的确比任何人都知情识趣。
我鼻中一酸,见他看向我,忙收敛了伤感之色,沉了脸待要再劝他,只听姑姑在外面唤道:“晚晚,时候不早了!”
相思的眼睛越发瞪得大而无辜,“什么是身不由己?有人管着你不许你来吗,是谁啊?我们不理他不行吗?”
“对。”
我冷笑,“也就是说,我死的那天,便是秦家连同秦家军尽数落到他手中的那天。到时候司徒永兵力寡少,万不是他的对手。这大芮的天下,便是他的。为免除后患,秦家余下的人要么彻底交出兵权隐退,要么死!司徒永和他的忠心臣子,则必死无疑!”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