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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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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八章 扶剑归去共从容

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八章 扶剑归去共从容

景辞素来寡言,但此刻居然甚是耐心地答道:“是,它叫小坏,两次差点被你弄死,还被害得失去了主人。我教了它很久,才教会它莫怕恶人,便是打不过也不要紧,寻机再战即可。”
景辞抱肩,清亮的眼睛很是愉悦地弯了弯,“挺有能耐。”
一只苍鹰掠过,唳声悠长,在他们头顶盘旋,透过夜幕都似能感觉它窥视的利眼。
当年,她说过的,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说话间,他们已到永安门下。随从尚未及奔过去呼唤守卫开门,便见永安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衣男子正提着宫灯自黑暗中徐徐步来。
乔立道:“靳贵嫔,臣有要事,耽误不得呀!”
命中注定般,离他远了。
郢王记起当日打听到了景辞的背景,终于道:“今日的叛变,背后的推手就是你吧?端侯,朕自认并未亏待过你,这一向派的太医、送的良药,并不少吧?”
然后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升官的升官,该贬谪的贬谪。
阿原正要说话,景辞已拿手指压住她唇,说道:“你别问谁是我夫人。我夫人向来只有一个,二十年不曾变过。你当然知道是谁。”
阿原蓦地抬头,“晋人?”
话未了,只闻景辞喝道:“放箭!”
郢王干呕了一声,才在冯廷谔的推搡里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景辞笑而不答。
靳小函笑了笑,若无其事喝茶时,冯廷谔走出,说道:“靳贵嫔,你拦着乔大人虽不妨,但事后最好告诉皇上一声。若真的误了大事,只怕我们担待不起。”
伴景辞出宫时,他道:“公子,贺王与阿原那可是生死与共的交情,特别是上回贺王重伤,阿原不离不弃,拼命救他脱险,只怕贺王更不肯放手了吧?”
他轻声道:“阿原,好久不见。眠晚,欢迎回家!”
群龙无首的龙虎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已成了一团散沙,在寒风凛冽的宫殿里四下奔窜。
暗道内同样有一个石磨,景辞先反向扳了半圈,再扳回一圈,便见原先隐于灶膛下的两块青石板缓缓阖上。
而他们的耳边,已闻得水声潺潺。
再说了,连阿原都是他的,阿原的鹰自然也该是他的……
他的招式并不狠辣,守多攻少,闲淡应对之际,甚至有几分跟他本人相似的遗世独立般的清冷。
鬼屋主人之子,正效命于杨世厚麾下,听闻阿原住在附近,便将此处秘密告知。廿七彼时也不知均王、景辞已然离去,担忧别院里人多口杂,遂先叫人送了书信,约阿原在鬼屋相见。当晚别院遇袭,阿原避往鬼屋,被冯廷谔等追杀时,廿七刚好赶到。他自年轻时便有一段心事,闻得原夫人死讯,已抱殉死之念,遂将杨世厚的书信交给她,并低声告知鬼屋暗道之事,让她带重伤的慕北湮先行离开,他会在脱身后前去魏州跟他们会合。
水路很难走,慕北湮又身负重伤,阿原又畏水,他们……真能逃得出来吗?
郢王死里逃生,抹了把冷汗,已笑了起来,“朱友桢,你找人帮你谋划得再周密又有何用?岂不知朕早料到或许有一天也有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朕,特地调出一支禁卫军去帮着镇守京城,却和他们约定,一旦宫中传出烽烟号令,即刻拔营前来相援!宫里那些逆贼不过游兵散勇而已,又如何与朕千余精兵相比?贤弟,功败垂成的滋味如何?”刀
只是,今夜被算计的那人,成了郢王……
阿原定定看他,然后轻笑,“不是说累着了要静养吗?”
天空那鹰又盘旋一了圈,敛翅栖到他肩上。景辞抬手抚了抚它的羽毛,居然柔和地笑了一笑。
他深知萧潇身手不凡,剑术极高,指不定能与冯廷谔一拼高下。但景辞再怎样心智过人,拖着一身伤病,又岂是冯廷谔对手?
于是……那景辞应下的婚约,其实只是一纸空文?
“好事。”景辞轻笑,“她不仅当我是情人,还当我是亲人。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在一起,所以不急。”
禁卫军在片刻的静默后,不知谁喊了声“诛杀弑父逆贼朱友圭”,其他人轰然应和,一齐杀向郢王等人。
原来当日原夫人察觉宫中出事,料得无法脱身,遂让廿七去了魏州,寻手握重兵的旧侣杨世厚相助,并托他照应女儿阿原。原夫人出事太快,京中变故频生,杨世厚、廿七鞭长莫及,只得先去接应阿原。
靳小函也已听得动静,匆匆披衣而出,说道:“皇上天命所归,雄姿英发,岂会惧那些小小毛贼!皇上,赶紧传韩大人护驾,一起剿灭叛贼吧!”
于是闹鬼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若豪绅或其家人进了草堂再没有出去,或有其他知情人曾来往于此处,当地百姓发现有人进了草堂后再不见人影,或莫名走出人来,当然会将此处视作鬼屋。
郢王怒道:“他要取朕性命,朕又岂能束手待毙?你又不认他,这还打算替他报仇?还是打算也坐坐这大梁江山?”
梁帝遇害的建章宫附近,忽然传来怪异的巨响,似平地雷声起,又似有什么从地底深处即将破土而出,奋力撞击着地狱之门。
杨世厚入京后问过原夫人埋骨之处,拨冗带了阿原亲去拜祭,并让阿原以一品夫人之礼重新安葬。
他尚未说完,便见一身素白衣衫的景辞跃身飞入黑灰乱舞的暗道。他忙跟侍从要了盏灯笼,掩住口鼻,急急跟了下去。
他这般说着,却不敢确定。
被景辞等挑选来的随从都是射手不凡之辈,闻他一声令下,立时向后飞快退去。
皇宫中依然混乱不堪,均王所带人手虽然不多,但要联合景辞、萧潇等人对付郢王一行人,已是绰绰有余和*图*书
长乐公主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我夫婿最有才干了!”
郢王已持剑在手,领着其他侍从返身对着萧潇,预备阻拦萧潇相助。
阿原笑道:“那么,我们便别再错过了!”
隔了再多人又如何?天色再昏暗又如何?
但景辞真的弱吗?均王很少研读兵法,真能布下今夜这样的局吗?
当日乔贵嫔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嫔。郢王继位后反而不肯太过亲近,唯恐更惹话柄。于是,贵嫔靳小函受尽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他的声音抬得颇高,足以让均王在混乱中听清。
他带了从人继续往城门行去时,迎面又一骑冲来,却是靳小函。
终有一日,她向谢岩道:“咱们预备得差不多了吧?”
一道烽烟已燃起,无声无息地飘向天空。
阿原手足有些发凉,“两国仇怨结得如此之深……乔立,乔贵嫔虽不知详细,但很可能也猜到了我和清离并不是一个人……那原清离在晋国,会不会有危险?”
谢谢阿原逃出生天,让他得以绝境逢生。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的剑终于出鞘,却先袭向郢王。
郢王忙转头看时,不由怔住了。
算来老贺王、原夫人,以及故主梁帝都是死于郢王之手,杨世厚自然对新帝恨得切齿,只是拘于君臣名分,生怕落人口舌,不曾有所动作。
提起未来,景辞已微微地笑,“你没见阿原都不急着跟我相聚吗?”
景辞颔首,“他们应该不是父女,而是晋王派来的奸细。他们从未劝先帝厉兵秣马,扩张版图,却一再鼓动郢王争夺皇位,谋害如老贺王、杨世厚等得力大臣。你可还记得朱蚀案和贺王案里出现的那个说书人张和?他们的信中提到了他。他是郢王的眼线,遇害的侍儿小玉通过他向郢王府传递消息,他又怎会这么不小心,居然暗示对老贺王极忠诚的李瑾青,小玉是郢王的人?以老贺王的刚硬性子,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只能是小玉被杀。小玉被杀后,老贺王爱妾薛照意同样也是在他的鼓动下,担心身份暴露,才决定向老贺王动手……”
他扬手喝道:“众儿郎们,诛杀叛贼者,人人皆有重赏!诛杀均王、端侯者,封侯爵,食邑千户,赏金万两!”
郢王肯暂时放过均王等人,当然也跟宫中那位新晋的贵嫔娘娘分不开。
靳小函年少美貌,娇俏玲珑,最要紧的是真将郢王当作盖世英雄般景仰着,自己侍奉还觉对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还劝他广纳后宫,收揽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谁人不爱?何况郢王谋夺皇帝的手段极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夸奖,自是受用无比,弑父夺位的忐忑也随之消散许多,对靳小函更是宠爱入骨。
郢王受了几处伤,眼见得岌岌可危之际,宫门外忽传来急促马蹄声,越来越近,轰然如雷鸣。
若他留下,均王与他便是君臣;但他既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又于扶立均王有大功,均王只能将其视若贵宾。
景辞淡淡地笑,“先帝养育你成人,给你富贵尊荣,若你不那么阴损,指不定还会亲手给你这大梁江山……你又用什么还报他了?”
他终忍不住,张臂拥住她,拥紧。
冯廷谔嗓子干涩得变了调,“真没想到,你竟将一身武艺才识隐藏得这么好!你……才是最该坐上那个位置的!”
萧潇懵了,“这还算是好事?”
郢王虽赶至,但黑暗之中敌我难辨,只闻到处都是将卒在吼叫道:“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良久,良久,他笑道:“阿原,等安葬了你母亲,我们去晋国看你妹妹吧!”
他言辞冷锐犀利,眼见绝无转圜余地,郢王悄悄向冯廷谔递了个眼色,又看向右方一处不引人的阁楼。
萧潇紧张地盯着他,“是……是什么?”
阿原请了高僧在府中做着法事,又让堪舆大师在城外为母亲寻了一处风水极好的阴宅。这日她亲去察看时,景辞居然找过去了。
冯廷谔明知萧潇等尚在一旁,一旦同时动手,郢王等只怕难以抵挡。心急之下,他出招更是迅疾,如暴雨般瓢泼而至,要将景辞立毙刀下。
均王变色之际,景辞已迅速跃到他跟前,拉过他往后撤去,同时喝命:“退后百步!”
景辞竟留意到他的目光,也凝神看向那道烽烟。
均王挥手令部属上前帮忙,负手道:“朱友圭,我的确没用。但我再没用,也不能坐视你弑父夺位,丧尽天良!”
均王大笑,忽然觉得景辞他们这一路,真的会很热闹。
只是对他的信重与靳小函比起来,似乎又逊色颇多。
众人摩拳擦掌,一齐应诺,立时勒马冲入宫门。
于是,郢王不但不曾试图收复杨世厚的兵权,并从厚封赏,授其开府仪同三司,兼领侍中等职,并在靳小函的建议下,与文官中最有声望的谢瞳结了亲,——指给谢瞳之子谢岩的,自然是长乐公主。
这晚郢王闻得外面杀声震天,匆忙推开怀中小美人持剑而出时,那厢太监已尖着嗓子禀道:“皇上不好了,龙骧军反了!”
“血迹。靳小函曾说,慕北湮应该背部受伤。”
而均王并无景辞那等运筹帷幄之风范,相处久了,一旦均王觉得他锋芒太盛,有喧宾夺主之势,必定心生嫌隙。还不如趁此分开,均王承他扶立之情,铭感五内,日后再相见依然可以宾主融洽,手足情深。
萧潇留意车中人影,忽失声道:“咦,是……是靳小函!她这是要把家当全给搬贺王府去吗?”
郢王道:“什么正道歪道?自古以https://www.hetushu.com.com来,成王败寇!今日之后,你和景辞,还有你们这些人,都会是万世唾骂的叛党奸贼,断子绝孙!”
他们一个是杨世厚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友之子,一个是旧日情侣临终托付的爱女,杨世厚自然百般维护,借口是本家侄子侄女,将他们的身世掩藏得跟铁桶似的,即便郢王屡次派人笼络试探,都不曾露出马脚。
景辞在马上欠身应了,与阿原相视一笑,策马飞奔而去。
用尽力气,声音却还压在喉嗓深处。好容易透过气团逼出的声线,似被风声打得破碎,模糊得听不清晰。
只要他愿意,将小坏的鹰驯成他的鹰,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乔立隐约听得内室传出郢王和女子的调笑之声,也不敢争执,只得无奈退去。
郢王失声道:“魏州!杨世厚!他的兵马怎会跑到京城来?”
阿原先跟景辞有婚约,随后又跟慕北湮有婚约,最终还是愿与景辞相守,两次的婚约何尝作数?均王虽能赐婚,但慕北湮、靳小函都曾历尽谁做难,此次又立下大功,以均王的宽仁,断不会强迫他们成亲。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转直下,郢王遣太医去瞧了几次,都说挣扎不了多久,于是也由得他在京畿养病,再不曾理会过。
“均王府?”
但此事若有人从中穿针引线,一起对付了郢王,还不负他素日的忠义名声,他当然然愿意顺手推舟。
他虽这般说着,目光却只看向宫外。
龙骧军和龙虎军同是梁帝未称帝时的牙兵,后来都成为大梁禁卫军。因韩勍统领龙虎军助郢王夺得皇宫,立下大功,龙骧军地位已远不如前,其副统领被指有心为梁帝报仇,其他军使将校不免也在怀疑之列。
郢王面色蓦地惨白,“京城!”
郢王吸气,“端侯!”
景辞微笑,“对!皇宫已不在你的掌控中,京城也已落在我们这些叛党奸贼手里。皇上,你这是打算带着你这几百名禁卫军共存亡,重新打出一片天下么?”
景辞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退至宫墙处,退无可退,竟在暴雨般的刀芒袭至自己肌肤之前纵身而起,双足抵于墙面,清冷剑锋幽幽流动,如一缕细泉在暴雨间逆向穿梭,然后在距离冯廷谔不到半尺处蓦地大亮,如阳光下的璀璨雪瀑,眩目而凌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冯廷谔。
萧潇忙抬袖拭了眼睛,奔到外面举目一瞧,笑道:“这里是山岭的另一端,难怪小坏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他们应该逃出来了吧?”
冬去春来,转眼郢王已登基数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景辞微笑:“其实臣也只是粗粗学了些兵法,并未研习过治国之道。皇上饱读诗书,又在先帝跟前耳濡目染,必能处置得比臣更妥当。”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惊扰。”
他垂头丧气地拍着马,慢吞吞地沿着官道走着,也不知在低叹些什么。
他满面焦急,只顾着追人,从均王身畔骑过都不曾留意到他。
阿原绯红着脸瞪他,“谁是你岳母?”
靳小函也不需要侍儿回答,慢慢掂着手中的凉花,悠然道:“有情的还情,有债的还债,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这才叫天道!”
萧潇的感觉顿时变了。
均王面色发白,却还镇静,只叹道:“朱友圭,你这些算计人心的才干,用在正道上多好!”
冯廷谔手中的单刀落地,“当啷”一声,宣告了他的惨败。
郢王等无法置信,冯廷谔自己也看着地上的刀呆住了,似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眼前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已失了颜色。
冯廷谔厉声问:“怎么回事?是……是他们也造反了吗?”
长乐公主虽对她和谢岩的亲事一万个赞成,但每次看向弃置的建章宫时,便再也笑不出来。
刚从黑暗中步出,他们的眼睛似被外面炙烈的阳光灼得睁不开,温热的液体不能克制般直往外涌。
郢王握着拳,五官恨得扭曲之际,只闻均王高声道:“朱友圭弑父篡位,罪不可恕!如今天道昭昭,本王已拿下皇宫,杨大将军也已手提重兵入京相援,尔等从者还不放下武器,回头是岸!”
景辞侧头,看她映着朝霞的绯红面庞。坦诚的清眸里有强掩的羞涩和不肯掩饰的欢喜,既是他娇憨痴情的小师妹,又是疏达磊落的阿原。
下方满是青苔和散落的烟灰,自然说不上干净。沿着滑腻的山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不过数十步,萧潇只觉足底渐凉,忙提着灯笼往脚下细看,只见山石青苔间的水渍已浸透了鞋袜。
她同样无视了特地让到一边的均王……
应命前来救援的禁卫军虽多,都是策马而来。永安门并非正门,寻常看着虽还宽敞,但何尝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交战之所?数马并行便觉逼仄。故而只有数十骑当先驰入,其他大队人马尚拥堵于宫门之外,未及进入。隐于暗处的弓箭手接连几轮密集箭雨射下,已入宫的那些禁卫,有人躲避,有人抵挡,有人中箭落马,所乘马匹进退失据,挤作一团;后面的骑兵不知前面情况,一时止不住身形,只顾撞向前方,顿时混乱不堪,甚至有自相践踏而死的。
谢岩微微一笑,“回公主,端侯此刻应该已经在均王府中了!”
宫灯温暖微黄,但映上那人清冷高华的面容,却似敷了层霜雪般幽寒洁净起来。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却已看向了那边带着人马赶来接应的均王。
有大将军杨世厚领军相助,大梁的宫闱大战已无悬念。
萧潇说hetushu.com.com不出是感慨还是羡慕,忍不住叹气道:“可贺王对阿原用情深了,你答应靳小函的事怎么办?”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点情面。
乔贵嫔之外,又多了个靳贵嫔。
均王愕然。
景辞接上他的话头,朗声道:“若有一错再错,怙恶不悛者,罪及九族!若能迷途知返,为新皇诛灭奸恶之辈,一概既往不咎,论功行赏!”
两边黑黢黢的灌木中、屋顶上,顿时探出数十张强弓,但见飞矢如急雨,迅速射向宫门。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谋篇布局,必是高手所为,不可能出自均王。
谢岩垂头看她星眸微嗔,顾盼之际满是小女儿的娇态,不觉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方道:“其实我并未出什么主意,但阿辞去见了次均王,龙骧军便有流言纷纷,说皇甫麟只是一个开端,皇上信重龙虎军,听了乔立和韩勍等人挑拨,有意裁撤龙骧军,并秘密处死军中将校,免留后患。”
“那……还谢乔立?”长乐公主扯住他臂膀,牵牵他衣袖,追问,“快说,你们给均王出了什么主意救人?”

郢王大惊,领头的统领也急忙退后,传令整顿人马。
因为是鬼屋,很少有人敢进来乱碰乱摸,自然不可能发现暗道。
从皇甫麟被抓,到军中的风起云涌,到叛军齐喝的诛心口号,到建章宫的种种异样,再到如今他在永安门的守株待兔……
侍儿瞠目不知所对。
二人说话间,却见数辆香车迅捷行过,奔往贺王府的方向。看车辙滚过的痕迹,应该满载重物。
冯廷谔的刀锋从景辞身侧擦过,但景辞的宝剑却差点将冯廷谔整体胳膊卸下。
景辞笑了笑,又笑了笑,踉跄着走出山洞,侧耳细听着。
梁帝朱煌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马后一起拼杀过的。虽说梁帝脾气暴躁,但也不曾亏待过这群出生入死的部属。梁帝死得不明不白,这些人自然不甘不愿;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说连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愤愤。
冯廷谔顿了顿身。
均王、萧潇等急忙向外看去时,甲胄鲜明的一支禁卫军已策马冲到宫门前,冯廷谔已高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郢王时常随梁帝征战,身手也不弱,连忙抵住,却也喝道:“若其他兄弟有景辞这样的才识,要来争这个位置,我认!凭什么博王摆出副贤德模样便能收复人心!凭什么均王这软蛋也敢跟我争!不是我无情,是你们太没用!”
小坏刚与旧主人团聚,常思念着新主人,如今见两位主人同行,自然欢悦异常,一路快活地扑着翅膀,在天空划过深深的痕迹。
冯廷谔怒道:“不可能!慕北湮早就死了!死了!就是没死,这都离开半年了,他哪来的兵马?”
谢岩顿时满面通红,“喂,这大白天的……”
景辞道:“你师兄天纵之才,举世无双,还用人教?”
景辞静默片刻,说道:“兵乱之后,乔立和乔贵嫔不见了。我亲去搜过乔府,从他的密室里寻到了一些晋人的信件。”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种种加官晋爵,设法笼络群臣。
可怜的小贺王爷……能逃开这丫头的魔掌吗?
萧潇道:“原来是暗河!原来……原来那豪绅只是想留一处逃生之路。”
沉凝眉眼不由散去清冷,素色衣衫闪出了晨曦般的微暖光华。
于是,京中的均王、景辞、谢岩等,早与魏州的杨世厚、慕北湮、阿原暗中联络,互通消息。
但当他推开他那不肖哥哥,坐上龙椅的那一刹,那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时光,便已离他远了。
廿七武艺高强,趁着夜色和密林掩护,脱身应该并不困难。阿原不疑有他,遂一把火烧了鬼屋,阻住追兵脚步,带着慕北湮艰难地逃出河道,在杨世厚的接应下直接去了魏州。
郢王败退,走投无路之际,便命冯廷谔杀了自己,以免落入往昔臣子手中受辱;冯廷谔倒也善始善终,结果郢王后当即自刎相殉。
二人趟着水走了很远,几次差点被暗流拖入水中,好容易才从一处极低的山洞中湿淋淋地爬出。
萧潇忽然有点同情靳小函。
阿原啐道:“我出世都没二十年,你哪来的二十年的夫人?”
此事景辞不急,萧潇却有些着急了。
均王无奈,说道:“既是原二小姐的事,的确得去一次,我也拦不得。只是你千万记得,到了晋国悄悄给我报个平安。如果瞧了原二小姐那里安定,还是尽快回来才好。”
“诸子夺位,梁国大乱,晋国才有机可乘,趁机吞并梁国疆土……”景辞眸光凛冽,眺向北方,“晋王等这机会,已经很久了!他其实也成功了!大梁接连两次大乱,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虽有郢王不肖的缘故,但何尝不是他们推波助澜的缘故?”
“啧,前夜你们见面时,隔着那么多人,天还那么黑……你究竟怎么看到的?”
均王失笑,一时也想不出他们三人同行会是怎样的场面,景辞又是怎样的神情。
他笑了半日,满怀的欢快渐渐转作了发涩的苦味。
那人不能答,但黑暗之中,却有景辞清淡的笑声传来,“皇上棋高一着,想到将禁卫军调去守卫京城,那皇上也该想到,禁卫军尊贵骄娇,早将原来的守军得罪得差不多了……如今禁卫军一走,这些守军也该大开城门,放杨大将军的兵马进京了吧?”
郢王定定神,冷笑道:“朕岂会惧怕他们?爱妃去烹壶好茶,等朕收拾了他们回来共饮!”
靳小函远远听他们走远,踱回自己的卧室,也不烹茶,径自倒了一盏茶,一边喝着,一边向身畔的贴身侍儿轻笑www•hetushu•com•com道:“听闻今日韩大人去他情妇那里了……那寡妇今天生日呢!倒也是个多情种子!咦,不晓得原大小姐如今在哪里,若她来,必定更热闹。”
她笑嘻嘻地牵住冯廷谔的袖子,说道:“冯叔,我们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杰,你可得帮我说说,别让他被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误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靳小函道:“乔大人每次过来都这么说。可皇上不见的时候多了,也没见耽误多少事。皇上去乔姐姐的鸾鸣宫时,却没见乔大人去惊扰过。何苦来!谁不晓得我无根无底,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宠爱。非要次次在我这里弄些幺蛾子,好让我被皇上厌弃么?”
长乐公主已悟了过来,“龙骧军众将校本就对朱友圭不满,眼见杀身之祸将临,若有人提点一二,必定愿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咦,皇甫麟虽对父皇忠心,但行事稳重,也不至于冒失到去刺杀朱友圭吧?这事儿……是某些人有意挖的坑吧?”
“不会。贺王只会放手得更快。”
他的眼里只有她,正如她的眼里只有他。
郢王不觉胆寒,向冯廷谔道:“廷谔,我们向永安门撤!”
慕北湮虽风流,却是性情中人。越是感觉欠了阿原,越可能放开阿原,放手让她寻觅她的幸福。
而郢王自然是无心管他的鹰,扭头看向来路时,却见萧潇领了十余名侍卫,抱肩拦于路前,不容他们回宫;而景辞阻于他们的去路,看着倒是最薄弱的一环。
阿原点头,“母亲的事,原该让她知晓。何况我也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冯廷谔忍不住道:“这是……当日原大小姐养的鹰?”
景辞道:“我夫人的母亲就是我岳母。”
传说中病得起不了床的景辞,虽然不见得多有精神,但步履沉稳,举止安详,绝不像将死之人。
景辞缓缓在洞口走了一圈,忽蹲下身去,小心自山石边捡起两三绺脱落的棉线,看棉线上隐约的血迹;又取出一方丝帕,拭旁边山壁上可疑的暗痕,放到鼻际嗅了嗅。
均王万分不舍,这日亲将他们送到北城外,叹道:“如今百废待兴,我只恨素日所学太过死板,群臣又各有主意,总是难以决断。若你在一旁相助,我必定省心许多。”
声音开始散乱,混杂于厮杀声中,随着守军的败退,不知什么时候起,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雄浑有力、节奏铿锵的吼声:“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竖起耳朵,好容易才听到他在说道:“……我也想在一起……热闹,真好……”
阿原“噗”地笑了,“萧潇来信时常提你,说你性情和以前一般无二,却没说过你从何处学来这许多甜言蜜语!”
景辞翩然落地,衣衫上竟无半星血迹。他的剑尖指向冯廷谔,依然声音清淡,“你杀害先帝之时,便该想到今日!”
越过黎明时最沉重的黑夜,越过喊杀震天的人群,越过闪烁血光的刀剑,他依稀看到了他英姿飒爽的心上人。
冯廷谔道:“没什么。这鹰……看着眼熟。不过天底下的鹰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样儿。”
有剩余的侍从拼死保护,郢王等终于奔到离寝宫最近的永安门。
因女儿与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乔立先前被梁帝丢进阿原待过的大理寺牢狱,差点送命;但一场天翻地覆后,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颇得信重。
景辞是不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未认祖归宗,依然冠着景姓,对郢王的帝位并无威胁。
景辞道:“我没认他不假。但我回梁国后,他尽过人父之责,我便不能不尽人子之责。至于江山,谁坐,都轮不到你坐!”
景辞仿佛在这场厮杀后累着了,即便均王再三询问,都不肯再参与这些朝堂之事。好在朝中大臣多对郢王心怀不满,又有杨世厚、慕北湮等一力支持,善后和继位登基都不会再有太大问题。
但萧潇抱剑在胸,一时竟无攻击之意,只凝神看着景辞二人打斗。
谢岩欠了欠身,“自然出自阿辞,在下不敢掠美!”
山壁蹭上的血痕,似让人看到了重伤的慕北湮气息奄奄坐倒在那里,而阿原正努力拧干衣角,撕出布条为他包扎伤处,然后扶起他走向远方……
郢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冯廷谔在景辞的进逼下左支右绌,根本无力招架,更别说相援郢王了。
数日不曾见到郢王,这天他手执奏章,到万春宫求见郢王时,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绝。
秋风拂过树桠的沙沙声里,依稀又听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语。他忽冲着周围的密林,高声唤道:“阿原!阿原!”
统领待要去打听,宫内外首尾不接,好一会儿才有后方的人冲上来回禀道:“不好了,是……是小贺王爷来了!”
郢王夺得帝位,缘于宫变;那么,想将他拉下帝位,也只差一场宫变而已。
母亲遇害之事,阿原如鲠在喉,早已记挂许久。那夜在双方搏杀间与景辞远远见了一面,她便先去处理母亲后事,一时也未及好好叙话。
景辞笑,半晌方道:“以前我要么话太少,不太告诉你我在想什么;要么口出恶语,辛苦你总是猜不出我心思,才让我一再地犯错,才让我们一再地错过。阿原,我不想再错过了。其实我不会说甜言密语,我所说的,只是我之所想。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夫人更要紧的人,更要紧的事。我不想再亏欠她,也不想再让她有所缺撼。”
郢王开始还强撑着指挥心腹侍卫抵抗,待闻得建章宫的巨响,眼前不由浮现父亲死后怒睁的双眼,以及收尸时腐臭不堪的尸骨和-图-书脏腑。曾经蜿蜒于尸身旁的肚肠似在建章宫的异响中活了过来,滑腻腻地缠向他的脖颈,臭味直钻内腑……
靳小函道:“冯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诉皇上,只是皇上不乐意再听到他一天到晚参奏这个抨击那个,才越来越不待见他。想咱们皇上英明睿智,文武双全,天命所归,早晚一统河山,可这个乔立从未为皇上谋划该怎样开疆拓土,怎样训练将士,天天只晓得撺掇着皇上杀这个,贬那个,要将朝中那些谋臣勇将赶光,那还有谁还来为皇上打江山?连杨将军、谢大人都想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晋人的细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哗变来才甘心!”与
“靳小函?我只答应均王登基后,给她和贺王下道赐婚的圣旨。至于这婚约能不能成真,还得看靳小函的能耐……”
原夫人落葬后,景辞果然禀明均王,带阿原秘密前往晋国。
她也似急得疯了,却还记得在抓了个大包袱挂在马鞍边,拍着马向前高叫道:“北湮,北湮,等我一起呀!大家一路……热闹!”
阿原的鹰,他自然要带回的。好在她一生所学,大多是他所教,——包括如何驯鹰。
谢岩笑而不语。
他低低道:“阿原,谢谢你……”
他抬头再看向建章宫的方向,正见浓黑的烟雾腾空而起,迅速飘向夜空,形状亦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有人正狞笑着,要俯下身来掐死他这弑父逆子。
郢王一脚将他踹开,喝道:“胡扯什么?谁不好了?”
均王对着两具尸体沉默良久,叹道:“一死百了……父皇也该安息了!罢了,以庶民之礼,好好收葬他们吧!”
半年时光,冲淡了往日的怨憎,却将岁月沉淀下来的感情滤得越发明晰。来往信函,她几度试探,他几度交心。当彼此真挚相对,很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已不成问题。
郢王问:“怎么了?”
均王坐于马上,仰首看着小坏的身影渐渐消失,才喟然一叹,待要拨马回城时,忽听得那边马蹄声疾,却是慕北湮一身紫衣,连包袱都没带,正策马向前狂奔。
那人叫道:“真的是小贺王爷!还有原大小姐!领的好像……好像是魏州的兵马!”
他匆匆踏出万春宫时,冯廷谔正快步迎来,向他急急说道:“皇上,韩勍不在宫中,龙虎军……阵脚有些乱。”
他开始同情慕北湮。
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喧嚷厮杀声,又品了口茶,轻叹道:“这大正月的隔夜茶,冷得入心入肺……或许,我真该为自己烹壶热茶了吧?”
马蹄疾冲而至,打斗的人群立时被疾驰而来的铁骑冲乱,当先几名将校迎着景辞的剑锋,拼死赶到郢王、冯廷谔身畔,将他们团团围护于中央,提刀执戟迎向均王一行人。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是你的主意,还是端侯哥哥的主意?”
阿原在魏州,比西都还安全,景辞遂能放心调养身体,筹谋布局,设下计中计,谋中谋,终于一击成功。
景辞凝视着她,微笑道:“前世注定的姻缘,需从你在娘肚子里算起!”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别院是因他的缘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问起过“意外”失火后贺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着战战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谨守礼,终日与一班儒士们谈诗论词,倒让郢王戒心渐消。
景辞道:“难说。所以我们还是去一次更好。”
阿原翻了个白眼,“我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狐狸般的景辞猎走阿原时,同样狐狸般的靳小函则盯上了慕北湮。
“多谢乔立,一心不想均王好过,生生把跟他走得极近的禁卫军副统领皇甫麟说成意图行刺皇上的叛党,下在狱中。”
好容易平息混乱,郢王待要再命人先去拔除隐于暗处的弓箭手时,忽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喊叫连连,竟似这支禁卫军正被人从外围殴……
算来,她刚出世便被抱走,真的连襁褓间都不曾与原清离见过一面。
而景辞的话已迅速起了作用。
冯廷谔细思乔立父女所为,也有些疑惑,“咦,说来也是,梁、晋结怨已久,乔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劝过郢王提防晋王。若大梁混乱,晋王趁机来袭,的确险,险……”
长乐公主道:“的确像是他的主意。不过想说服皇甫麟依计而行,必定只能靠我们谢公子了吧?”
但此时冯廷谔已然挥刀冲了过去,直接他要害之处,却是招招致命,一心速战速决,将他钉死在这座永安门下。
冯廷谔出招狠准,纵横开阖之际,如江涛澎湃,激浪高卷,凶悍得似要将对手即刻吞没;景辞一剑在手,素衣宛若席卷于惊涛骇浪间,却顺着涛峰浪尖流转,看似惊险之极,偏偏次次擦身而过,甚至不曾溅湿半分衣角……
景辞道:“我岳母的阴宅关系我们子孙后代的福祉,再累再困也得来呀!”
混乱之中,景辞轻声向均王道:“殿下,恶人由微臣来做即可,殿下……做个宽仁有度、广得人心的明君便好。”
他躬着腰大口喘息,抵着膝盖的双手颤抖着,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闪烁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叫喊道:“阿原,等等我!我们……一起呀!”
冯廷谔刚砍倒一个逼近前来的士卒,闻言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然随从已越打越少,宫中四面楚歌,已无力支撑,——一如他们攻破宫门、谋害梁帝的那夜。
萧潇皱眉,喝道:“你为虎作伥,恶贯满盈,如今死到临头,还要挑拨几句才甘心吗?”
“张和……也是晋人?目的呢?”
郢王诧异,笑道:“你们以为宫中还有人能救你们?别做梦了……”
她的父亲,便是在那里被她这个兄长谋害,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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