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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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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鸳鸯谱 第二十六章 赏春但恨春水寒

第三卷 鸳鸯谱

第二十六章 赏春但恨春水寒

旁边一名小太监犹豫良久,忽扑通跪于地间,说道:“公主,原大小姐,小人冒昧说一句,小印子不会杀瑟瑟!小人跟瑟瑟是同乡,知道的可能比旁人多些。瑟瑟跟小印子的确……的确很要好。瑟瑟曾跟我说,如果有一日被放出宫去,便在宫外等着小印子。”
梁帝边点头沉吟,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搭住原夫人白皙的五指,一根一根地细细揉捏,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这应得也忒爽快。还有,做她母妃是什么鬼?
阿原再想不出,当初的原家母女,到底怎样应付着这位娇贵公主,才能做到在轻描淡写间占尽上风。她将额头揉了又揉,无奈叹道:“放心,如今我想嫁的、想偷的,都只有景辞一人。公主若能劝皇上尽快让我和阿辞成亲,我连看都不会再看你的谢公子一眼。”
她半依于他肩,轻声问道:“赶了两天路,你大约也累得很,怎不歇息一日再入宫?”
黎焕再不敢答话,只拿眼觑着长乐公主。
五十七颗红豆的典故还历历在目,阿原不信他有这般大方。
不仅滑落处的脚尖对着岸边,前面青苔上还有半个脚印,同样脚尖对着岸边。
“这……”
黎焕和几名太监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黎焕才道:“或许,真的是瑟瑟索命?”
阿原怔了怔,随即颇以为然,“嗯,如此说来,我当日所为也没什么错。为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流连花街柳巷,连养上许多外室情人都被视作风流放旷、倜傥不羁,女子却不行?”
黎焕终于也开始顺着长乐公主的推断思考,说道:“或许,是抛尸时失足落水?当然,若他喜欢瑟瑟的传言是真的,也可能是求而不得,杀了瑟瑟后投水相殉。”
“记不得才好!”长乐公主双眸黑亮,长睫扑闪如蝶,“早先的原大小姐,其实跟你母亲差不多的德行。谢岩多少次想娶你,你都不肯答应,偏偏还扯着他,不时和他来往。”
长乐公主沉吟着点头时,阿原已检查了两具尸体,站起身道:“一齐失足落水?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死去?”
生不离,死不弃,无非如是。
长乐公主不由皱眉,沉思着看向阿原。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始终堪不破心底那场困他多年的红尘故梦。
长乐公主眉眼含春,睨着谢岩温柔而笑,“嗯,本公主也断不会辜负阿岩这番情意!”
长乐公主不耐烦道:“你是不是常跑宫外听说书,听多了才子佳人的苦情戏?若小印子打算相殉,掐死她或刺死她都容易,有必要用什么湿布湿纸类的东西捂她口鼻吗?明摆着就是不想留下伤痕,希望无声无息害死她。”
长乐公主已冷笑答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看这皇宫里,除了育有子女的妃嫔,像她这年纪的,还有几个能得父皇青眼?”
阿原欣赏着景辞缓步而下的疏旷风华,笑道:“嗯,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赶过去吧!”
阿原不免纳闷,出了怡明宫便问道:“你对这事儿怎么看?”
景辞恍惚一叹,“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着,老死在这深宫里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本朝的,前朝的……便是这林贤妃,年轻时想必也曾美貌动人,温婉贤淑吧?”
原夫人侧头看着梁帝,却是唇角含笑,温柔如水,虽不再年轻,亦有种寻常女子万难企及的雍贵典雅,果然风.流蕴藉,韵致无双。
于是,他终于保持着背负她的姿势,一起沉入了湖水里。
长乐公主皱眉,“这……几位妃嫔的宫院到这里都不到一里路,小印子再怎样耽搁,也不至于数个时辰间都背着瑟瑟的尸体吧?”
梁帝便道:“既如此,隔日我也问下谢岩的意思。横竖你都等了好些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长乐公主早先便注意到尸体怪异,听阿原提醒,忙细看时,二人并非相拥而死,而是保持着那太监背负小宫女的姿势。太监们正试图将两具尸体分开,怎奈二人骨节早已僵硬,怎么也拉不开。
她又是欢喜,又是纳闷,不由道:“阿辞,你不下去瞧瞧?”
只是没说谢岩到底是听了消息跟着阿原或长乐公主过来,还是顺路跟着景辞过来而已……
谢岩欠身道:“公主有命,臣自当遵命!”
谢岩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小印子落水处,负手观察着,然后一招手,“你们过来看!”
揽月湖和附近的亭台水榭,也是前朝所留,原为后宫嬉游之所。但揽月湖离诸妃嫔住处较远,梁帝忙于征战,并未曾命人好好修缮清理。如今,这湖里的水色虽还清澈,但沿岸俱是蒲苇杂草,房屋也陈旧失修,破败不堪,或空置,或多用来安置年迈或失宠的宫人,看着很是冷清。
小太监的背上始终背着瑟瑟。
他低眸看着她,正待去抚她泛起蔷薇色的面庞,前方气急败坏的吼叫瞬间打散两人间刚刚浮起暧昧。
阿原不慌不忙拉过长乐公主道喜:“公主,谢大人对你可真是情真意切,一听你在这里,连皇上也不见了,一心要陪你办案呢!”
外面便有人答道:“揽月湖里里淹死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
她的眉眼清盈带笑,衬着藕荷色的衣裙,整个人便似东君大笔一挥迤逦渲染开的妍媚春和*图*书色,压得浅桃深杏黯然无光。
“他找你有什么不好?你在沁河第一次瞧见他,那直勾勾瞪着人家的模样,恨不能把他给吃了……”景辞啧了一声,抬手在她后脑勺敲了一记以示不满,旋即也低笑道:“不过……我瞧着他和长乐公主的确更合适。”
不过再怎么眩目,她还是记得他始终计较着的那五十七颗红豆,晓得自己一时口无遮拦惹他不痛快了,忙依住他的肩臂,亲亲密密地大加奉承:“当然,我的阿辞不会三妻四妾,不屑美人如云……便如我从此后也只想和阿辞一人相守,一起长命百岁,儿孙成群……”
阿原怔了怔,才知指的是原夫人与梁帝的私情。
阿原还没回过神来,景辞已冷冷扫过去一眼,“你看着谢岩会在吗?”
她们走到谢岩身畔时,又听得景辞在上方亭子里说道:“不过,我想提醒一句,人死后的确会很快开始僵硬,但要僵硬到正常力道难以掰开,可能要数个时辰。”
黎焕陪笑道:“对,看模样,小印子是背着瑟瑟时落水的,瑟瑟可能太害怕,一直抱小印子脖子,小印子偏也不会水,便都沉下去了!”
谢岩负手看着眼前的草丛,说道:“所以,其实小印子并没有耽搁太久。他应该就是在这里背着瑟瑟的尸体躲了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样子。”
阿原虽恼左言希当初想害她,此时只能安慰道:“没事,皇上好像很信任你,你去求求情,回头再让长乐公主也帮说说,应该不难放他出狱。说到底,他就是一时糊涂帮了那个姜探,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阿原见她焦虑模样,只得温言劝道:“贤妃娘娘不必忧心,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宫女的事儿,我们过来也就是问下她行踪,看看能不能找出她遇害缘由。”
阿原猜得这位贤妃娘娘谨小慎微的性子,虽从武将侍妾熬到了一品贤妃,但担惊受怕数十年,指不定早就作下了了什么毛病,只得劝慰良久,才去找那个屏儿。
阿原叹道:“他们不是相好吗?怎么连书信纸笺都不曾留下半张?”
谢岩忙道:“公主,我们还有要事,得去面见皇上。”
身畔景辞的声音听入耳中,便格外多了几分寒凉,“只为一人淫乐,令背后多少女子孤寂绝望,为何会被视作理所当然?”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了:小太监的行踪被人识破,慌忙背着小宫女的尸体从草丛中奔出,想要向前奔逃,但前面蓦地多出一人。他惊恐地往后退时,对方调转刀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刀柄磕向他右肩。重力之下,小太监立足不稳,鞋底在满是青苔的碎石上滑过,仰面跌落湖水。
阿原拍手道:“他当然心虚害怕,或许第一个转起的念头,就是瑟瑟变成鬼找他来了!”
看那痕迹大小方位,正与谢岩所说吻合。小印子背着瑟瑟的尸体,该在这里藏身了一段时间,才会把草丛压成这样。
屏儿却跟林贤妃一样胆小怕事,阿原和颜悦色问了良久,她才答道:“昨晚瑟瑟姐入夜不久就出去了,我也不晓得她去哪里了。但她和印公公是真的,曾跟我说印公公虽是个太监,却比寻常男人更像个男人。他们应该时常相见,但究竟在哪里见面,又都是什么时候见面,我不清楚,也……也不好细问的。”
同为太监,他颇是心有戚戚焉,惋惜地摇头叹息不已。
黎焕莫名其妙地摸头时,长乐公主已叫起来:“男尸是溺死,满肚子都是水!女尸的肚子里……是空的?”
果然,长乐公主仔细观察着青苔上的脚印,又仰首看了眼小亭,思忖片刻,便道:“于是,小印子真的不是前来抛尸的,而是背着瑟瑟的尸体从哪里逃出来……逃到这里时,可能追兵也赶来,所以他曾背着瑟瑟在下面躲藏过。可惜追兵还是发现了他。”
好在他并不打算一直看戏。
屏儿抹着泪带阿原去她们的卧房。阿原翻了翻,翻出了个男人的荷包,还有一双做了一半的男人鞋子。
瑟瑟的关节虽已开始僵硬,他真想甩开时,也不至于完全甩不掉;但他感觉出她手足环于他身上的力道时,更多想到的,也许是她曾经温暖的怀抱,以及她用渐渐僵硬的四肢传出的恋恋不舍。
说话间,几个太监小心翼翼折腾半天没能分开的两具尸体,已被平放到了地上,果然腹部都有些鼓胀。
也离他越来越远。
却是长乐公主在高叫道:“喂,谢岩呢?谢岩是不是过去找你们了?”
几人看着地上的脚印,不由打了个寒噤。
景辞虽伴在阿原身畔,但似乎真的只是陪她走这一趟,从头到尾几乎都沉默着。
长乐公主忙安慰道:“没事,越傲的男子越死心眼,嫁了他,一世省心!”
她说着,才向梁帝行了一礼,完全无视了原夫人,只向阿原笑道:“玩了这许久,终于舍得回来了?跟父皇赔个罪,赶紧把你跟端侯的婚事办了要紧。”
阿原肯定地点头,“你看女尸面色青黯,泛着赤黑,双目突出,若我没猜错,当是以湿布或湿纸工,一层层搭到她口鼻上,令其窒息而死,故而周身无伤,腹部干胀。若将其抛尸池中,乍看去的确很像和图书溺水而亡。”
刑部不抵沁河县衙,景辞虽然爵位不低,到底刚来汴京不久,并无根基;贺王在朝中的亲故虽多,可左言希是在贺王遇害的当口被押回京城,难免惹人猜疑,慕北湮还未回京,故而也没人敢替他说话,于是左言希在刑部大牢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正常走路应该往前走,但滑落的脚印却在后面……
景辞正扶着栏杆悠然眺向他们,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神色。
仿佛是她,又不是她。
长乐公主闻他相唤,差点要直接跳下亭子,阿原忙拉她出了亭子,欲走下去细瞧,险些与立于山石后的景辞撞个满怀。
阿原也记得当日第一眼看到谢岩时的心跳加速,何况先前的原大小姐的确和谢岩极其亲密,委实说不上清白,此时便不由心虚,忙转开话题,问道:“对了,长乐公主为什么让我去找林贤妃?贤妃位分高,恐怕她来找更合适吧?”
“瑟瑟姐是娘娘身边的,平时待人又好,这怡明宫里上下谁不相熟?夜间出个门便算不得什么了。横竖都在宫里,谁想得到会出这样的事儿呢?”
长乐公主有些不悦,却很快笑道:“好!回头我让谢岩自己来跟父皇说!到了那时候,父皇可别再耳根子一软,听人拨弄,坏了女儿的好姻缘!”
梁帝摇头道:“你看你,还像个女孩子家吗?”
阿原有些莫名,忽一抬头,已笑道:“怡明宫到了!”
长乐公主扶着栏杆,看下方的情形。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阿原懵了,“什……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景辞懒洋洋地答道:“右肩有一处泛红,比鸡蛋略小的样子,可能是刀柄或剑柄所留。”
论才智,论容貌,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林贤妃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和原夫人差不多的年纪,她已颇显老态,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脸上焦黄的气色和眼角密密的皱纹。若不是曾抚养过博王朱友文,她在这后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阿原猛然想起,景辞等在建章殿吃了闭门羹,知晓她们去向的同时,必定也已知道梁帝此刻正和原夫人做着怎样的好事,不觉窘迫,忙岔开话题,笑道:“对了,你有没有发现谢岩跟长乐公主很般配?一个稳健,一个开朗,一个是名门子弟,一个是当世公主,门第、才貌无不合适,简直是天作之合!”
长乐公主瞥到山石边的一角男子衣袂,顿时连心头也敞亮起来。
“……”
黎焕道:“公主说得有理,有理……可小印子落水后为何不抛下尸体?近岸处的池水并不是太深,若丢下尸体,指不定还能爬上岸来。”
阿原忽抬头向亭内问道:“阿辞,你检查下小太监前胸或前腹有没有不明显的伤痕。”
长乐公主拖着他袖子撒娇道:“不把我放在眼里没关系,我晓得他如今把我放在心里就行了!”
她在两具尸体鼓胀的腹部各拍了数下,但听得都是嘭嘭的响声,但声音高低清浊不同,差异很明显。
梁帝抬眼时,长乐公主已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黎焕骇然道:“你是说……瑟瑟落水前就已经死了?可这一眼看去,瑟瑟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而且你们看,他们腹部都胀鼓鼓的,这难道不是溺死才有的症状?”
黎焕叹道:“对呀,小印子到底是个太监,再怎样两情相悦,有国法宫规在,也没法活着做夫妻。瑟瑟明知逃不了,便宁愿抱住他同赴黄泉。这份情,真真是感天动地!感天动地!”
他在水中挣扎时,或许至死都没想过抛开她,或许偶尔也有过念头想甩开她。
景辞蓦地回首看她,眼底嗖嗖的,似凝了月下的霜花,说不出是冷诮还是幽雅,却将阿原看得一时眩目。
长乐公主这才注意到二人的亲昵情形,愕然半晌,尴尬地摆了摆手道:“嗯,他不在,不在……你们继续,继续。我去找谢岩。”
景辞似有些无奈,低叹道:“听闻,左言希被下在刑部大牢了!”
走向林贤妃所居的怡明宫时,阿原一路握着景辞微凉的掌心,贪婪地将他清俊的侧颜看了又看,心下竟是说不出的惬意满足。
阿原悻然,无奈地嘀咕道:“为什么他的口吻……听着总有些欠揍?”
长乐公主一直留意着山石后的动静,早已发现谢岩的衣角消失,身影转向另一个方向,闻言也不着急,悄声道:“没事儿,咱得聪明,但也只能适当聪明,太聪明压过了他们,反而会坏事!”
但阿原很是奇怪,为何长乐公主忽然间就不再防范她?
“原大小姐,他们……都不识字。”
阿原不觉抓头,低低道:“公主,看来咱们推测的方向不太准确……”
阿原很是善解人意,眼见长乐公主对着谢岩垂涎不已,遂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请端侯和谢大人帮忙,分开行动吧!”
湖畔一座朱漆斑驳的小亭子里,躺着湿淋淋的两具尸体。
长乐公主含情脉脉地凝视他,“没事,你是父皇近臣,时常来往宫中,这些妃嫔哪个不认识你?若你拘着礼节,回头在宫院外等着我也行。”
阿原“噗”地一笑,“公主说对了!这个瑟瑟,的确是死了,所以才没法放手;若hetushu.com.com死后有灵,大约也不肯放手!”
“于是两人相约在此处见面,然后双双跌落水中淹死?”
林贤妃叹道:“行踪去问屏儿就好,她们住一屋。可你说,为何宫里那么多人都没出事,就我这里的丫头出事了?”
简直是见了鬼……
亭子紧依湖水,建于稍高的石基上。石基的上方倒是长了大丛的蔷薇,绯红的花朵从栏杆缝隙处探进了亭内,倒给小亭添了几分春意盎然。石基的下方则已完全看不出当年的繁盛,密密的杂草快有半人高,近水处的零落石块布满青苔,不难看出新近被踩踏和跌滑的痕迹。
屏儿道:“是给印公公的,去年也做过这么一双。”
景辞仿佛低笑了一声,方道:“若谢岩听见,只怕又会指责你乱点鸳鸯谱。可怜……他担心左言希,一早便到端侯府接我,一起入宫为左言希求情,不料皇上没见着,却被你卖到了长乐公主手里。”
长乐公主不觉看向阿原,“哎?真的有苦情戏?”
阿原苦笑道:“看来,你因为这个很讨厌我母亲。”
长乐公主道:“我在沁河看得很明白,她跟端侯好着呢,没事儿!我跟阿岩如今也好着呢,他们既然不急,父皇是不是先把我们的事儿给定下来?”
景辞顿了顿,点了点头,转身出亭。
阿原明知梁帝想遣开她,只得应了,与长乐公主一起退了出去。

黎焕连声应是,说道:“是得查清楚,查清楚!老奴已问明,死亡的宫女是林贤妃的瑟瑟,太监则是乔贵嫔宫里的小印子。刚叫人打听过了,小印子近来是有些神思不属,曾在林贤妃宫前出现过几次,据说和这个瑟瑟情投意合,一直有来往。”
“娘娘歇下后她悄悄出门,多半就是去见小印子。但也说不好,毕竟咱们谁也没亲见,对不对?”
阿原抬脚踏在亭中石凳上,拍着腿笑得乐不可支,“黎总管,他们的故事有没有感天动地我不知道,但我算是听出,至少是感动你了。可惜……只是个故事而已!”
再问了几句瑟瑟遇害情形,林贤妃便焦虑起来,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着,长嘘短叹道:“怎会发生这种事?我宫里怎会发生这种事?”
阿原也注意到谢岩的行踪,忙赞道:“公主英明!”
阿原却已上前指点给她瞧,“公主请看,这小太监嘴唇紧阖,双臂双足向前,两手拳握,指甲缝内有水底挣扎时嵌入的泥沙。这是典型的溺死症状。但这宫女,居然保持着被小太监背着的姿势,双腿交夹于他的腰侧,双臂自然垂落于他的胸前,且口眼张开,明显是死后才被投入水中。”
说毕,她单膝跪于地间,伸手握住女尸肘关节,用力一扭,但听轻微的“咯”的一声,便见尸体手臂已垂落下来;阿原双手不停,又去扭女尸别的关节。
“守门的太监不管吗?”
长乐公主犹豫道:“以他们的身份……只怕不妥。不过横竖是葬到宫外,回头招呼一声,应该也问题不大。”
梁帝瞅她,“你刚刚还在说,谢岩各种别扭,不把你放在眼里。”
原夫人为梁帝捶着肩,微笑道:“公主性情一向如此,直爽可爱。皇上,算来长乐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谢岩如今已改了心意,还是赶紧定下来的好。”
原夫人瞥她一眼,仿若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说话。
景辞道:“哦,我原就说你是跟着来的……”
黎焕连忙应了,那个瑟瑟的同乡小太监却已抹起了眼泪。
阿原握着拳默然侍立,才恍然悟出,原来传言不假,原侯早逝,原家依然暄赫富贵,的确是因为某些不宜明言的关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长乐公主使了个眼色,向亭边指了指。
阿原想着自己一手将二人拆开,颇有些难过。她低叹道:“公主,此事只怕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阿原手中不停,随口道:“尸体一旦完全僵硬,就得等血肉开始腐化才能柔软下来。像这样的天气,可能也要等个三五天吧?公主,咱们总不能等三天后,对着两具发臭的尸体研究死因吧?”
谢岩很想拎过他衣襟,好好教育他该怎么说话,可惜阿原已走过来,牵过景辞衣袖,眼底亮晶晶的,宛若春|水轻漾,“阿辞,我们走!”
他眉眼淡然,波澜不惊,长乐公主甚是无奈,只得转头问向阿原:“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去林贤妃和乔贵嫔的宫里看看了?”
梁帝道:“哦,近来可真不太平!长乐,你上回不是夸口说你会查案吗?这事儿便交给你去查吧!阿原这阵子当惯了捕快,这一闲下来只怕也坐不住,就跟着长乐一起查案去吧!”
长乐公主也大是头疼,再不晓得为何她随口多问了一句,便摊上了这么个事儿。她叹道:“阿原,你既懂得这些,自然不会弄错。宫里的事,尽量宫里解决好了。死因既清楚,这案子应该也不难推断。小印子把瑟瑟的尸体背来此处,即便不是害死瑟瑟的凶手,至少也是知情者。他应该是过来……抛尸的?”
阿原道:“公主有何推断?”
阿原尚未说话,梁帝已道:“也不必跟朕赔罪,不过这事终究得问端侯的意思。”
景辞静静地看她一眼,抬脚往hetushu.com.com亭内走了几步,才懒懒地丢下一句:“有你们去瞧也就够了!”
那边已有侍女赶紧上前安慰,又有侍女发现林贤妃压着胸口,赶紧命人去煎药。
长乐公主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若这小太监说的是真,小印子的确没有杀瑟瑟的动机,更不可能抛尸灭迹。
他甚至闲闲地接了话头,说道:“谢岩听说你在这里,便跟着来了。”
谢岩抚额看向上方的小亭。
长乐公主也有些懊恼,随即道:“再难的案子,也得办个水落石出。若连我们都推托起来,谁还敢穷究这个案子?黎焕,刑部仵作不方便,便找个嘴紧可靠的稳婆入宫,让她循例验尸并填好尸格,直接送我宫里去。”
她抱肩看着小印子的尸体,有些鄙夷地说道:“他打算抛尸时,发现瑟瑟的尸体已经僵硬,紧紧扣在了他身上,——就和打捞上来时你们看到的一样,尸体双臂、双足都已僵硬,锁链似的缠紧他。当然,小印子若是镇静下来,也不是不能将瑟瑟的关节掰开。但那时是深夜,他刚杀了瑟瑟,至少也是杀瑟瑟的帮凶,在这么个黑漆漆阴森森的湖边,忽然发现背上的尸体如有神助般抠住了自己,怎么也甩不脱,他会怎样想?”
长乐公主却已听出她话中之意,忙走过去仔细检查时,黎焕慌忙道:“公主,这里腌臜,小心弄脏了裙子。”

太监总管黎焕已将闲杂人等逐去,带了几名胆大的小太监,正试图将那两具尸体分开。
阿原待要回答,忽发现亭边的山石后,有两道人影闪过。她笑了笑,悄声道:“公主,刚死之人,身躯是柔软的,但很快就会僵硬。如今天气颇暖,估计有那么半个时辰,四肢关节就该开始僵硬了。”
她又按着胸口呻|吟,分明烦恼之极。
她向黎焕道:“宫中的案子,大约也不便让刑部出面处置吧?不过借两个有经验的仵作来应该不难。黎总管可以让他们仔细检查口鼻,他们应该会告诉你,这太监口鼻内呛有泥沙;而宫女口鼻内则因长期窒息而吸附了很多黏液。”
景辞那点怒意,便在不知不觉间如风中飞絮般消逝无踪。
长乐公主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我父皇虽然出身武将,却很是多情,风流债惹得不少,多她一个也没什么。我最厌恶的,就是她明晓得你并不想嫁谢岩,还一心要撮合你们!为了不让我去原府找谢岩,在父皇跟前明褒暗贬,不知说了我多少坏话,害我受她讥讽不说,回宫还被父皇训斥!”
阿原莫名其妙,说道:“那又怎样?不论哪朝哪代,哪个皇帝不是后宫无数?有名位的算是不错了,更多的什么都没有,等着老死宫中,蝼蚁般一世寂寂。”
谢岩道:“是你问了阿原行踪过来,我不过顺路跟着你而已,怎就成我要过来了?”
长乐公主击节称叹,赞道:“妥当!太妥当了!咱们这就兵分两路!你跟端侯去找林贤妃,我跟阿岩去见见乔贵嫔。端侯,你意下如何?”
长乐公主更是满面春风,明眸顾盼之际光华闪耀,竟比亭畔盛放的蔷薇还在艳丽几分。她道:“不错。他发现尸体甩不下来,惊惧之下顾不得看脚边,很可能就此滑落水中。近岸处水虽然不深,但他落水后行动不便,越挣扎往下沉没得越厉害,越疑心是瑟瑟在找他索命,于是真的溺死在水中了……”
“这哪叫乱点鸳鸯谱?他们就是很合适,便如你和我一般的合适。”阿原做了个鬼脸,“何况他不是被我卖,是被我们一起卖!谢岩跟你过来的,你总不至于想着让他来找我吧?”
二人正盘算着各自的小心思时,亭下已传来谢岩清朗的声音。他叹道:“恐怕不只是苦情戏,还有杀人灭口的把戏!”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阿原。
景辞漫声应了,又往建章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景辞怅然回望一眼身后的殿宇,没有回答。树阴掩映下的怡明宫,既不怡人,也不明盛,像垂垂暮矣的老妇人,在皇宫深处沉默地苟延残喘着。
最要紧的是,她省心了!
长乐公主掩住耳朵,有些无力地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阿原挽住他臂膀,捏了一下,“想什么呢?”
长乐公主笑道:“你们入宫见皇上,怎会跑揽月湖来?皇上在建章殿休养,这旮旯怎么着也不顺路吧?”
她父亲武安侯原皓早逝,原夫人年轻守寡,不论是改嫁或入宫,都不会引出太多流言,至少不会闹到现在这样声名狼藉。
“林贤妃位分高不假,但她年老无宠,因为是博王养母,才得以封妃。而乔贵嫔则是前两年才入宫的,圣眷正隆,听说有些骄纵……”景辞松开握她的手,言语间渐渐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透出,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在长乐公主跟前,她大约还不敢无礼。”
她随口说着,忽然想起和小印子恋上的瑟瑟,又想起她母亲宁可背负骂名也不肯入宫,不由哆嗦了下。
长乐公主双目立时灿亮起来,笑道:“这就是了!”
走出建章殿,长乐公主忽转头看向阿原,“很意外?”
她微笑着看向谢岩,“阿岩,我们出宫可能不大方便,这事儿回头你帮关注下吧?”
阿原道:“你们仔m•hetushu.com•com细听!”
长乐公主往下一探,正见谢岩清素的身影,唇角便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却只柔声道:“阿岩,你怎么下去了?快上来,小心脚滑!”
紧跟着,长乐公主也走过来,牵过谢岩衣衫,同样情深款款,笑容璀璨,“阿岩,我们走!”
黎焕看她一身精美女装,容色清丽之极,行止却如此豪气,全无往日的娇婉柔媚,一时竟顾不得听她在说什么,惊骇地连忙揉眼睛,差点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谢岩已走到景辞身侧,低声道:“阿辞你坑我?”

说这话时,景辞正似笑非笑地盯着阿原。
长乐公主干呕了下,急急道:“嗯,不能,不能……查案要紧。”

他必定在水中挣扎过,而岸边之人必定持着兵器虎视眈眈,直到冰冷的湖水彻底将他吞没,方才转身离开。
她就不怕阿原哪天记起了往事,或一时兴起故态复萌,跟谢岩再续前缘?
见长乐公主等过来,黎焕连忙行礼,陪笑道:“哪个多嘴的惊动了公主?其实就是有两名宫人失足落水,并不是什么大事。”
往南五六丈外的岸边,则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和水渍,想来是打捞尸体上岸时所留。
谢岩便不得不走。
几个太监虽不敢往后退,也不由看得变色。
她懒懒道:“不意外。我虽不记得从前的事,但也不是聋子。我只奇怪皇上为何不将我母亲纳入后宫。”
长乐公主顿时双眸清亮,宛若星辰煜煜。她抓过阿原的手来,跟她重重一击掌,说道:“成交!只要你别打谢岩的主意,你想嫁景辞,我便帮你嫁景辞;你想嫁贺王世子,我便帮你嫁贺王世子;就是你想入宫当我母妃,我都会倾力相助!”
长乐公主道:“失足落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不巧传到父皇耳朵里,不巧父皇又将这事交给了我和原家小姐。我得查个明白,才好给父皇一个交待吧!”
景辞微微挑眉,“这话从何说起?”
阿原抱着肩只作思索状,悄悄用眼睛余光瞥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啧啧称奇,“可人落水后,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赶紧松开手往岸上逃生吗?这得多深情才会死都不肯放手?”
临行,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阿原离去的背影。
果然,黎焕解释道:“看样子,他们就是在这边落水的。下方其实没什么景致,指不定就是看着安静才下去玩耍。听闻当年建这亭子时清理过下方的淤泥,这处的水便特别深,所以沿岸围有石堤。只是时日久了,石堤坍塌了不少,加上青苔密布,若是夜里不留意,很容易失足滑落水中。”
被长乐公主拉着一路飞奔往揽月湖时,阿原才算想明白,长乐公主对她所有的敌意,都是因为谢岩。
阿原对眼前的进展十分满意,忙帮腔道:“有道理,有道理!你看,这皇宫之内,居然连出两条命案,足见得背后凶手胆大包天,手段高强。何况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我们两人是女子,论起才识心机远远不够,恐怕会被人算计。若能由谢大人保护公主,端侯相助我,应该就妥当了吧!”
阿原便道:“待查明此案,就将他们合葬一处吧!”
终究是如她所愿,她离这个肮脏的京城,这座肮脏的皇宫,以及……那个肮脏的她,越来越远。
阿原便向尸体一揖,说道:“姑娘,想来你也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在下得罪了,请见谅!”
而梁帝未等二人走远,便已揽住原夫人的细腰步向内殿。
她指点着青苔上的滑痕,“若是抛尸,他的脚尖应该对着湖水,向后方滑落,面朝下倾向湖水;但你们看,现他的脚尖是斜对着岸边的……”
听说端侯与原大小姐来访,林贤妃立时延入相见,问得二人前来的缘由,忙道:“瑟瑟的确是我宫里的,几时离宫的,我竟不知道。”
她正想要不要提醒母亲一起告退时,外面忽有些嘈杂的议论。
谢岩打了个寒噤,垂眸不去看她的目光,言行依然谨肃恭敬,“公主,臣乃外臣,何况并无皇命,恐怕不宜前往妃嫔宫院查案。”

下方草丛高而密,有很明显的被压过的痕迹,露出亭子下方因松脱剥落而凹陷下去的台基部分。
阿原早先便已看到他身影,见谢岩下去,原以为他必定跟去,再不料他居然还在那里。
冰冷黑暗的深水里,两人的身躯渐渐僵冷,依然彼此纠缠,紧紧相依,难分难舍。
阿原抚额道:“哦,我以前常和谢岩在一处,却不想嫁他?公主,对不住,我真的……记不得了!”
只要她赶紧嫁了,赶紧放弃谢岩,并绝了谢岩的念头,长乐公主才不管她嫁的是谁。长乐公主如今盼她嫁人的心思,远比她自己或原夫人急切。
“于是,昨晚她出去,你也认为是去见小印子了?”
她朗声道:“那夜小印子背着瑟瑟尸体,的确是过来抛尸的。他背上尸体时,瑟瑟应该刚死不久,尸体还未僵硬。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印子背着瑟瑟,并没能立刻抛尸。或许绕了远路,或许中途在哪里耽搁了,总之……”
小太监、小宫女诚然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人物,可他们背后的林贤妃、乔贵嫔,一个位分高,一个得帝宠,哪个是他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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