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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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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鸳鸯谱 第二十五章 玉勒雕鞍知春还

第三卷 鸳鸯谱

第二十五章 玉勒雕鞍知春还

他慢慢抱住肩,唇间低而冷地唤出那个不知多久没唤起过的名字:“眠晚……”
阿原收拾着伤药,散漫而笑:“幸亏我已记不得从前是怎样的性子。如果从前知夏姑姑也是这么对我,我还百般忍让,只能说我够蠢,蠢到现在的我想打死那时的我!”
阿原道:“你早就知道我母亲要来接我?”
渐渐地,她的眼底涌上了泪光。
她浅浅一笑,转身坐回车厢,依然温温和和地吩咐道:“启程吧!”
景辞的眼眸里倒映着她恢复女装后清丽媚曼的面庞,却似又不只眼前的她。
原夫人点头,“一路奔波着,大约也累了吧?走,咱们娘俩先去吃晚饭,待会儿便早些休息,明天上午我陪你入宫见驾吧!”
阿原再不料会引得原夫人这样一番话来。她怔了半晌,才问道:“母亲,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多心。我受伤前,说话应该也是这样直来直去,才会常常惹你生气吧?”
阿原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景辞。
阿原憋在胸中的那口气不觉间消散许多,只撇撇嘴道:“那你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吧?”
景辞皱眉,“打算给我讲故事?”
几乎同时,车厢内也传来知夏姑姑警惕的叱喝:“谁?”
景辞伸手掩住她唇,低叱道:“够了!”
车夫应了,马车便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行驶。

见眼前蓦地多出一人,车夫不由失声惊呼。
对于那个据说很欣赏她的梁帝,阿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也想不出原夫人可能在皇上跟前说什么,令梁帝多心。但同样受梁帝宠信,景辞和原夫人显然是两个极端。一个清冷孤僻,懒与人共;另一个柔姿媚人,声名狼藉。
阿原想坐到景辞身畔,怕碰着景辞伤处;待坐到先前知夏姑姑的位置,又觉距景辞有点远。
梁帝点头,啜了两口茶,才神色略霁,说道:“都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别跪着了!清离,你在沁河叫阿原,是吧?”
她就是原清离,原清离就是她。如今她就在原夫人跟前,原夫人也一直以“你”相称,但此刻却意外地称之为“她”。
“嗯?”
阿原忙笑道:“有母亲在,自然不用担心皇上治我的罪。”
但从为人处世而论,从前的原大小姐无疑高明太多了。
慢慢放下帘子时,景辞的手禁不住地颤抖。

她魄荡神驰,恣情纵意,他终究也免不了情难自控,随之推波助澜,渐渐也不知到底谁迷失于谁的怀抱。
没人逼婚的原府,有着满桌可口的饭菜,有着母亲和煦温慈的笑容,看着并不坏。
于是,阿原嘻嘻笑道:“只要我真心待他,终究会有那一日的。”
所谓的家,大约就该是这样的感觉吧?有人守着,等着,记挂你的寒温,感受你的悲欢,因你的得意而开心,因你的失意而伤感。
阿原愕然,再不知梁帝怎会将她在沁河的事打听得如此清楚。何况,她与景辞两情相悦不假,但她收拾景辞?开什么玩笑?景辞那臭脾气,她才是被收拾的那个吧?至于她收拾慕北湮,更不知从何说起。她被慕北湮算计得差点当街出丑,除了当时打了一架,后来也没找到机会报复吧?
阿原心里一暖,已轻声道:“嗯,我回家了!我也很开心!”
原夫人叹道:“傻丫头,你了解他多少?他连他的来历都没仔细跟你说起过。”
不一时,便听得马蹄声急促地在马车旁响起,伴着知夏姑姑毫不收敛的痛骂:“贱人!老贱人生的小贱人!”
廿七的目光里有凌厉的杀机闪动,“这才最让人担心!人心险恶,纵然她会些武艺,又怎敌得过那些人的刻意算计?”
原夫人清眸流转,如透过疏疏的林叶投下的月光,皎洁却有说不清的意味,“你希望他有一日能视你如心中瑰宝?”
于是,第二天换上锦衣华服,随原夫人入宫见驾时,她的精神颇佳。
原夫人觑着梁帝脸色,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笑道:“这些可不是臣妾教的!倒是听闻她当日和皇上身边的那个萧潇处得不错,也不知是不是皇上偏心,暗地里让萧潇指点她?”
“小姐!”
像此刻越来越黑沉的天色,更像半年多前那个没有星月、只有狼群相伴的荒野之夜。
如此不雅的坐姿……
他忽将阿原用力拉起,拥入怀中,亲住她。
阿原摆手道:“我不挑嘴的,随便怎样的家常菜式都可以。何况我在小县城里待了这许久,也算真正懂得了一饭一粟,来之不易。有福当惜福,咱们别铺张浪费才好。”
知夏姑姑的眼圈便泛了红,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真是疯了!”
锦衾绣帷之中,欢浓情重之际,阿原喘息着说道:“阿辞,咱们回京后,第一要紧之事,就是赶紧查清左言希之案!”
这夜纠缠得久了,未免就不够节制;不够节制,便觉情长夜短。何况没有知夏姑姑的白眼,便是磨蹭到日上三竿也无人催促。
梁帝朱晃似乎并未从去年那次兵败中完全走出,正倚于在榻上,听得通传,方懒懒答道:“玉罗来了?进来吧!”
知夏姑姑终于没再碍他们的眼。
阿原道:“哦!”
阿原将马鞭一圈圈绕到腕间,不客气地挤到他身畔,说道:“你是不是先该告诉我,你m.hetushu.com•com怎么忽然就走了?”
她的眼底含笑,仿若漫不经心般随意发问,一双煜煜生辉的黑眸却紧紧盯着他的面庞,再不肯遗漏他些微的神色变化。
她现在该愁的是,先前的逃婚,会不会影响她和景辞的亲事。
原夫人叹道:“我也不解。你嫌我管束得太厉害,这几年不肯跟我太亲近,也不知是不是背地里请了什么高人教了你这些。你那心眼,当真称得七窍玲珑,谁又看得透你在想什么?别的不说,单说那个端侯,这府里就没人你是什么时候跟他认识并交往的……”
原夫人摇头,神思便有些恍惚,“你……从不会直来直去地说话。你虽是我的亲生女儿,却向来有自己的主见,不爱跟我这个母亲说起自己的心事。很多时候,我根本看不懂你在想什么,的确彼此有些心结。”
原府。
阿原明知跟她已结下梁子,自始至终就没看她一眼。此时闻得她斥骂,阿原眼皮都没抬,随手将手里的马鞭丢过去,说道:“我们夫妻亲热,关你甚事?闲事管到主子床上,谁不知羞?看不顺眼自己下车,后边有马。”
前往京城的道路虽不只一条,但能行马车的官道,就那么一条。何况还有小坏相助,阿原没到傍晚便追上了景辞。
梁帝听她言语婉媚,拍拍她的手,声音便柔和下来:“既是你的孩子,我怎会计较?”
但如今原夫人在说什么?
原夫人一边牵她手走向花厅,一边微笑道:“你的亲事,原是皇上钦赐。你这一逃婚,知道的,说你是伤病未愈,一时糊涂;那不知道的,指不定就能参你个大逆不道、抗旨不遵的大罪!”
阿原到底不好意思说,如今的景辞有时还是出言刻薄,但待她还算是极好的,指不定早已视她如瑰宝。不过如景辞这等性情,指望他亲口说出这样肉麻的言辞,只怕任重而道远。
后来……阿原是被景辞抱下车的。
这世间最不容易筑成的情感,是信任;可最容易如泡沫般破碎的,同样也是信任。破碎后重筑的那一切,或许依然有无法抛撇无法忽视的种种情愫。可清明如他,竟也看不出,那其中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信任。
他的额上有汗珠涔涔滑下,一颗两颗地凝于他入鬓的眉和浓黑的睫。
管事和侍从们将阿原迎进去,并不热烈,更不疏冷,言行恭谨而自然,仿佛她根本不曾逃婚,根本不曾一去数月杳无行踪,只是去赴了某公子的筵席,如今酒足饭饱,兴尽而返。
阿原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随手撩开帘子,一眼看到了倚在一旁小憩的景辞,和盘膝坐于另一边的知夏姑姑。
阿原哑然失笑。
她缓步走进去时,原夫人已听得外面动静,快步迎了过来,恰在门槛间将她接到,面容上的殷切冀盼之色,迅速被恰如其分的温婉慈爱替代。她微笑道:“阿原,你可回来了!”
阿原不觉搁了筷,沉默片刻,说道:“我这一向听旁人说起从前的原大小姐时,也好像在听着旁人的事。而且这事透着古怪。失忆后性情改变不算奇怪,可为何原先原大小姐的能耐,如今我半点也记不得了?我好像没那样高明的绣功,字画上也寻常,但我会武艺,会驯鹰,还会抓小贼,这些都是原先的我不曾学过的吧?”
梁帝眼角跳了一跳,有些浮肿的眼皮抬起,深黑的瞳人里有种冷而锐的光芒射出。
梁帝燕居的建章殿倒是巍峨宏丽,陈设奢华。
原夫人留意着阿原爱夹的菜,轻笑道:“你病好后口味好像变了不少,也不晓得你爱吃什么,只好令他们多做几样。”
景辞“哦”了一声,手指轻轻在她肩上弹跳了几下,清清凉凉地说道:“本想告诉你,可你睡得正香。”
旁边的知夏姑姑再也忍不住,怒道:“呸!天底下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到底晓不晓得羞耻二字怎写?”
阿原对景辞代她受下的那一鞭颇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太过窝囊。
阿原笑道:“不用了吧?我在外面一菜一汤便很够了,桌上这些哪里吃得完?快叫他们别再做了!”
阿原道:“嗯,但我晓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总有一日他会仔细跟我说起过去的事,总有一日他会对千百人孤僻,却视我为心中瑰宝!”
阿原再不明白,梁帝和原夫人为何都纠结于她的名字,只得答道:“皇上,清离那阵子真的糊涂得厉害,总觉得自己不是清离,所以在外面就自称叫阿原。”
阿原不晓得往日那个左拥右抱、情人无数的原清离,跟什么离离幽独有何关联。但如今的她似乎跟那个清贵婉约的原大小姐差别有点大,的确是“阿原”这个简单朴素的名字更合适。她遂笑道:“阿原遵旨!从此我便叫阿原吧!”
原夫人道:“不妨不妨,便是没事,多与端侯相处相处,也是好事。早些熟悉了,成亲后也就更容易夫妻融洽。”
“容忍我?”阿原愕然,“我脾气这么坏?”
阿原道:“我要你长命百岁,真正与我百年好合。我怕你错过最合适的好大夫……哎……”
阿原正失望时,忽闻景辞低叹道:“难为你想那么多……你放心吧!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
景辞道:“够坏,不过也未必是坏事。m.hetushu•com.com总比压抑了本性,最后一总儿爆发出来毁天灭地好。”
阿原摇头,“都说了鸡毛蒜皮的小案,哪来的什么故事?就记得有户人家为死去的女儿鸣冤,说婆婆凶恶,丈夫愚孝,他们教女儿温良恭俭让,对恶婆婆百般容让,冀盼感化夫家,日子能好过些。可惜婆婆变本加厉,天天逼着媳妇干活立规矩,折磨得媳妇滑了胎,还怪媳妇失德,上天才让她没了孩子。媳妇小月子里被罚跪忏悔,又被大冷天的赶去洗衣挑水,结果手足虚软跌落河中,等天亮捞上来尸体都硬了!这事虽告到官府,到底是她自己失足落水,李知县也只能将那恶婆婆训斥一顿放了。不久听闻他家又娶了新妇,红红火火继续过日子,好似前面那个媳妇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待看到身后侍儿不太愉快的神色,她才稍稍收敛,只牵了阿原的手,笑道:“你可回来了!我们下午就到了,夫人已经看了几回天色,傍晚又问了最近你爱吃什么菜,令人预备了晚膳,就等你回来了!”
景辞专注于身下盛放如菡萏的女子,低问:“为何忽然提他?”
眼看这鞭子下来,生生要抽花她这张脸,阿原又骇又怒,圆睁杏目,狠狠剜向景辞。景辞也不瞧她,眼见鞭子到了近前,箍住她的臂膀才向内侧一收。
他低沉道:“嗯,我临时决定回京。横竖你也要回京,很快又能在京城见面,就没必要多说了吧?”
景辞抚额无语,却又不得不承认,生得好实在太占便宜,她抱剑而坐时,居然也能显出别样的潇洒俊雅。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逃婚之事,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着实很伤端侯府的脸面。话说端侯的性子很是古怪,看着对我颇有成见,却偏偏很得皇上宠爱。我不晓得当初你们是怎样相识,又是怎样议定亲事的,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分,只盼他别计较这事才好。不然的话,他若在皇上跟前添上些话,不仅亲事难成,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
半晌,阿原才能睁开眼,虚浮地喘息着,微笑看她的夫婿。
她与景辞耳厮鬓磨着,笑得顽皮而娇俏,端的是色不醉人人自醉。
原夫人的声音更低了,“我等着她在端侯那里碰得头破血流,才可能真正回到我的身边!那位则笙郡主,也快到京城了吧?”
阿原不由纳闷问道:“那……我从前究竟是怎么说话的?”
景辞声音略略抬高,“姑姑,还不快去?”
原夫人定定地看着阿原,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原来那个原大小姐的神态风姿。
阿原红着脸,却笑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阿原已听说梁帝从前待她极好,但这种“好”如今却让她有些心惊胆战,何况她也想不出当日的原大小姐该用何等娇媚玲珑的应对梁帝,遂只是低眉顺眼地答道:“是,皇上。清离当日病得糊涂,其实已不太记得那时的情形了。离京这段日子,清离心智渐渐恢复,母亲又教导了许多,清离才明白闯了多大的祸,所以立刻随母亲回京,向皇上请罪!”
至于他有没有不时走过去,瞧几眼酣睡的阿原,有没有不时为她掖下衾被,阿原就不知道了。
她盯着景辞,等着景辞表态。景辞却阖着眼,像是睡过去了。
景辞静静地凝视着她清美无瑕的面庞,依然是一贯的清贵自持,黑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的情愫,只是环住她的臂膀不由束得更紧。
阿原只知道他们吃了午饭才能离开,赶到京城时差点错过时辰,被关在城门外。
阿原凝视那身影,眼底便有些发热。
阿原道:“我再说一个小案子,还是一个年轻守寡的恶婆婆,也是百般跟媳妇过不去,媳妇熬不下去,夺过婆婆打她的拐棍,把婆婆痛殴一顿,奔到官府自首,袒露满身伤痕说只求一死。李知县以不孝殴母之罪,将那媳妇杖责,再按‘义绝’之制,解除二人婚姻,准其各自嫁娶。如今那媳妇已经再嫁了,那婆婆还守着儿子四处托人说亲呢,可那媳妇大闹一场,人人都晓得她打媳妇都打成瘾了,谁敢把女儿嫁过去?”
景辞拉过阿原挡住自己伤处,平静道:“不妨事。你到前面先替我预备好卧房,炖些清粥吧!外面的东西,未必干净。”
脚下却行得更快了,竟有几分急切。
他只穿了寻常的赭色便服,神情也有些萎蘼,并无传说中铁血帝王的英武雄姿,此刻看向阿原时,却似能直直看透她心底,——连同阿原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心绪,都似能一眼看穿。
原夫人叮嘱道:“沁河那两桩大案,皇上很上心。他若问起你时,你只按官方的结案公文回复就好。”
她用手背试过茶盏的温度,才奉给梁帝,“皇上,是刚泡的茶,小心烫着。”
好在,她有一辈子的时光,等他坦裎他的真心。
但这一着显然很有成效,知夏姑姑为景辞煮好清粥后便悄然离开,也不晓得是恨景辞有了娘子忘了娘,还是不想看到阿原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
她想都没想过从前的她居然会是这样的言行。
景辞阖着眼,许久方答道:“知道了!”
“喂,你的伤……”阿原想挣扎,却在片刻后反手抱住他的腰肢。
阿原不解。
梁帝不m.hetushu•com•com觉将茶盏沉沉地叩在案上,叹道:“是,阿辞那孩子……也太不容易!”
阿原撕开景辞袖子,仔细端详了伤处,利落地取出伤药,为他敷药包扎好,才舒了口气,指着自己脸说道:“我被她这么一鞭子甩在脸上,才会真的嫁不出去!这老虔婆打定了主意想毁了我,阿辞你还打算让我敬着她捧着她?我没把她抽死在脚底下就是对她最大的敬重了!”
她略一踌躇,将裙角一提,盘膝坐在了景辞脚边。
景辞的性情很可恶,一如初见时那般可恶。但他们来日方长,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来适应彼此的性情。他终究会视她为最知心的妻子和爱人,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夏姑姑已从窗扇看到里面情形,也已变了脸色,忙命车夫停下马车,急急向内问道:“公子,你怎样了?”
或许一路真的太过劳顿,又或许,小鹿、小坏依然伴在她身侧,阿原居然没觉得离开数月的原府陌生,这一夜睡得甚好。
长乐公主翠罗衫子绿罗裙,快步走了进来,语带娇嗔,“只要我在,谢岩总会逞威风!就仗着我喜欢他,总是各种别扭,不把我放在眼里!”
阿原只觉二人肌肤相贴,宛若血肉交融,愈发欢喜不尽,低低道:“阿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景辞冷冷睨她一眼,吩咐外面的车夫:“继续走吧!夜间还在我们来时借住的那户人家歇息。”
未及说完,她已被蓦然迅猛的力道激得惊呼一声,纤长的十指扯紧了垫褥。
不动声色间,既未浪费饭菜,又享受了美食,还能示好他人,收买人心。
阿原,若真的只是阿原,真的只是沁河县的小捕快,他们的未来应该会幸福得多吧?
景辞道:“你为何不觉得,我是在容忍你,保护她?”
景辞面色有些苍白,见她一身典丽女装潇洒步入,刚睁开的黯淡双眸在惊愕后闪过一抹璀璨光亮。
阿原一惊,“入宫?”
鞭子入肉的脆响里,景辞闷哼一声,阿原的脸安然无恙,景辞的右肩却已被抽破衣衫,皮开肉绽。
阿原怔了怔,“是么?”
原夫人走上前,拉过阿原行礼道:“皇上,我带清离请罪来了!”
无怪原大小姐在京中声名狼藉,无人不知其风流浪荡,依然有大好男儿前赴后继,甚至连谢岩这样家世品貌绝佳的贵公子都对其念念不忘,连长乐公主都不放在心上。
阿原讶异,“那两个案子的确还有疑点……母亲莫非也知道些缘由?”
阿原坦荡笑道:“我虽已不记得作为原大小姐该知道的那些规矩礼仪,但出京当了四个月多的小捕快,却也见识了作为原大小姐可能这辈子永远都不会了解的人情悲欢。除了朱蚀案和贺王案,我遇到的,其实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没有一桩不是性命攸关的天大变故。”
她扬鞭,狠狠一记抽在马腹。无辜的马儿惨嘶一声,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阿原应了。
未及说完,却听旁边一道声音冷如寒泉,“出去!”
往后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他们都将相伴一处,到鸡皮鹤发,到子孙满堂。

他上下打量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梁帝道:“哦!成亲的事,以后再说吧!毕竟当日是原家小姐逃的婚,太伤端侯颜面。朕不能让朝野上下的人看端侯的笑话。”
景辞抬袖,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淡淡道:“知道。原夫人时常入宫,若发现我和你在一处,不经意在皇上那里说点什么,指不定皇上那边又生出别的念头。我不想节外生枝,还是不见她更好。”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花厅,那厢有人已有流水似的送入各种菜式,不一时便排了满满一桌。原夫人那个叫琉薇的贴身侍儿一边布菜一边道:“夫人,大小姐,有些菜式得现烹的才好吃,如今厨房里正在继续预备呢,不如慢些儿,边吃边等吧!”
梁帝眼睛亮了下,笑道:“长乐,有你在,谁逞得了威风?”
临行,阿原又殷殷道:“阿辞,相救左言希的同时,你千万记得调理好身子。天底下多少人不看好咱们的亲事,认定我浪荡,认定你病重,成亲便是个笑话,可咱们偏偏要快快乐乐活上一世,让那些笑掉大牙的人,惊掉下巴!”
梁帝这才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阿原,“清离……回来了?”
这时节,韶华正艳盛,满眼春色迷莺醉柳,更哪堪伊人眼横秋水,态若行云?
与其迫不及待跟景辞回端侯府,看知夏姑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如先回去和母亲商议,赶紧跟景辞把亲事办了。
她略一犹豫,便轻松笑道:“母亲不必多虑,阿辞身体不大好,性子也就别扭些,但心胸磊落坦荡,绝不会对母亲或我不利。”
至于景辞肩上的伤,阿原想,也许是她太多虑了。
曾经的稚嫩无邪的少女音容,连同那些灌了蜜般的明亮岁月,呼啦啦如烈风般涌了过来。
正说着时,忽听得殿外传来长乐公主爽朗的笑声:“原大小姐回京了?我就知道,原夫人亲自出马,原大捕快再也没法在沁河逞威风了!”
阿原盯着他的伤处,冷笑道:“可我不需要你用受伤来容忍她,保护我。”
阿原笑道:“阿辞,这位https://www.hetushu.com.com姑姑一辈子没嫁过人吧?不然就是年轻守寡,才活生生憋成这样的变态,把好好的男欢女爱看成了洪水猛兽。不晓得的,还以为她不是父母生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那我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眼前纯然的漆黑里,他眼前似乎又有无数野狼的眼睛碧荧荧地闪动。此起彼此的狼嗥声便又回旋在耳边,子夜噩梦般挥之不去。足筋被挑断的痛楚里,另一处的痛楚更加槌心刺骨。
阿原大惊,也顾不得再恼他,忙抱住细看,口中已禁不住向外怒喝道:“连狗都不咬主人,怎么遇到这么个死虔婆,老贱人!恶毒成这样,怪不得到老到死都没人要!老天爷长眼睛,回头必定一记天雷劈死你!”
阿原因自己有着风流浪荡的名声,料得她往日必定放涎不羁,所言所行无不石破天惊,明知有些言行有失女儿家的矜持,也会试着代入从前的心态,于是很多女儿家不该或不便说出口的话,便能厚一厚脸皮坦然直言;一般女儿家不敢做的事,只要契合本心,她也照做不误。
原夫人扫过阿原,轻笑道:“皇上,阿原身体未复,如今的心思耿直简单,若有冲撞之处,还请皇上看在臣妾份上,切莫跟她计较。”
到了京城,她不得不回原府了。
阿原紧盯着他,直到看清他唇角若有若无的一抹笑弧,方才放下心来,带着小坏转身离去。
好吧,这辈子看来是不能指望从他口中听到情真意切的绵绵情话了。
知夏姑姑不答,骑在马上盯着车内二人,抿紧了唇角。
留意两边宫室时,虽然殿宇高大整洁,但看着有些陈旧,两侧配殿更可见得门窗开裂褪色。想来连年征战,梁帝只顾打天下,一时也顾不得修葺宫室了。
知夏姑姑一惊,抬头看见景辞的眼神,竟冰冷得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一时凝结。她的唇动了动,拾起马鞭猛地站起身,甩帘奔了出去。
她沙哑着嗓子笑道:“于是,即便厨娘做再多的饭菜,清离的跟前,向来只有三五样她爱吃的,且大多清淡。有一日皇上过来相探,正好她在用膳,还大赞她懂得节俭,她也顺势将皇上哄得龙颜大悦,得了什么珍奇之物,往往不会忘了赏她一份。我一直不晓得,她如此聪明灵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世间最好的止疼药,可能并不是左言希的伤药。
景辞垂眸,“若我真把你甩了,你会如何?”
不再像前一夜那般生涩,她固然食髓知味,渐渐领悟当日的原大小姐周.旋于众多俊秀男子间觅得的乐趣,而景辞的眼底也无法再保持原来的清明冷静。
阿原刚夹了一片蘑菇在筷上,怔怔地听原夫人说着,连蘑菇跌落在桌上都没发现。
阿原有些羞窘,说道:“路上有事耽搁了下,反而回来得晚了,让母亲记挂了!”
原夫人苦笑,“哦……比如看着桌上菜式多,你大概会轻言细语地吩咐,这鱼难得,这山珍味儿也不错,送去给周公子吧!那菜还有那汤,小林儿爱吃,用个食盒装了送他府上去。琉薇,这个蛋羹你爱吃,便赏你吧,那几样就给瑞英、小鹿她们。”
景辞微哂,“你在告诉我,你不会以德报怨?”
阿原早已瞧见,正待腾出手来抓住鞭梢,顺便将那恶虔婆拉个大跟斗,不防景辞臂膀忽然坚硬如铁,硬生生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景辞没有回答,只向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去,莫误了入城的时辰。
她策马行到马车后方,将缰绳一甩,已轻松扣到后方的横木上,人已如鲤鱼般纵跃而起,歇落于车厢前方。
她似被一层紧似一层的巨浪托到了高高掀上天空的浪峰,整个人都已飘浮起来,在失重的状态里昏黑着,晕眩着,不由自主地探索着那深切更深切的愉悦。
阿原原以为她可能说得不明白,但原夫人居然听懂了。她抬袖拭去泪影,轻笑道:“哦……或许,你前后性情变化有些大,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景辞这才松开掩住阿原嘴唇的手,将她推到一边,眉眼虽是一惯的淡漠,言语间已有些愠意:“暂时她应该不会再招惹你了,你也安生些,凡事多多忍让。她照顾我这么些年,与我情同母子,我也视其为长辈,不希望你再对她无礼。何况,女孩儿家说话这么刻薄,你就不怕嫁不出去?”
原夫人微微一笑,“先前已跟皇上提过,只说赶紧找回来养病要紧,大约也不会太过计较。明日入宫,你就当时病糊涂了,连自己在做甚么都不清楚,我再在旁边求几句情,此事应该不难过去。”
景辞静了片刻,伸臂轻搭于她的肩膀,修长的五指轻捏了两下,总算将二人不同往日的情愫显露几分。
景辞的目光便冷锐下去,“你当真……变得太多了!”
阿原听着这话声似乎不大对时,原夫人已微笑道:“皇上向来宠爱清离,谁人不知?要臣妾说,这清离就是被皇上给宠坏了,才会这样无法无天!”
她上前两步,依然跪于梁帝身畔,为他捶着腿,柔声道:“皇上忘了?这孩子先前跟皇上最亲近,比我这个当母亲的还亲近。冬天那场意外,着实快毁了这丫头了!你看看她,如今时常像一截木头似的,嘴都笨了,也不晓得几时能恢复过来。”
她伸www.hetushu.com.com手,轻抚阿原有些散乱的鬓发,清浅笑意愈发柔软温和,“我一直晓得你有很多秘密,我等着你有一天能主动跟我说起。但谁也没想到会有那场意外,让你自己都记不得那些事了……好在,不管你有多大改变,我都还认得自己的女儿。我的女儿,欢迎回家!”
端侯府在城外,景辞便不用进城,只目送她下车。
可惜,她终未能看到,她的背影消逝后,景辞越来越幽暗的眸光。
景辞向来很自律,只是遇到很不自律的阿原,便只剩了在屋内边喝茶边等她起床。
伴她回房的侍儿笑道:“大小姐,夫人很记挂你,这些日子时常坐在大小姐的卧房里,一坐就是老半天。”
景辞黑眸如潭,看似淡漠,却始终不曾从她绯红的面庞移开分毫。

梁帝又瞧了她几眼,说道:“哪里像木头了?我看着聪明得很。听说她在沁河当个小捕快也能当得有声有色,破案抓贼样样在行,还将阿辞、北湮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哦,对了,还养了头鹰,是不是?当真是能文能武,难得,难得!”
景辞并未太在意知夏姑姑的离去,又或者,他天性如此,根本不屑把真正的想法显露半分。就像他再怎么喜欢阿原,待她也常是冷冷淡淡,——除了这一晚。
待她成了端侯府的主母,跟知夏姑姑的千般仇怨,化解或解决起来也能名正言顺,不至于落人话柄。
阿原点头,然后觉出哪里不对来,“母亲,为什么……是‘她’?”
原夫人道:“皇上说的是。那就等这俩孩子先将身子骨将养好,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对面车窗小帘子蓦地被抽开,马鞭如毒蛇般准确抽向阿原那张俏脸。
阿原抬手替他擦拭时,景辞忽伏身抱住她,细密的汗珠便蹭到了她的脖颈。
她拿剑柄将车厢底板敲得笃笃地响,悠然道:“知夏姑姑从一开始就对准我恶意满满,我若敢容让半分,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差别。从现在起,她不招我,我不惹她;她敢伤我,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她敢毁我容,我便敢爆她头!便是打不过她,也要寻出一百种手段把她赐予我的还回去!”
但也许再在城外待上一晚也没什么不好。
阿原走向她陌生的卧房,远远便看到窗扇上映出的原夫人等候着的身影。那身影同样曾经陌生,但分开一段时间再聚首,又似乎很熟悉。
可惜,她不是。
阿原点头,又摇头,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那是天意。可天意也得你争气,才能来得快些。对着懂得仁义礼智信的人,自然应该温良恭俭让,对着恶人也说什么温良恭俭让,那就是自寻死路,老天也帮不了你!”
原夫人点头道:“听闻这些日子,端侯跟她一起查案,一起抓贼,凡事有商有议,同甘共苦。有这样的情分在,想来他们成亲后也能处得更好。”
她凑到阿原耳边,悄声道:“我跟夫人说,你最爱吃端侯做的饭菜,最爱和端侯一起住,夫人便说,那指不定今晚都回不来。不过说也奇怪,夫人说这话时,好像并不太开心。”
小鹿听着小坏的唳鸣,已欢快地迎上前来,差点给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原夫人便道:“也好。俗有云,花无百日红。这数十年来,诸藩镇各据重地,你争我夺,几番风云变幻,连这天下都换了主人,原府却能屡次逃过大劫,也算是乱世之中的异数了。可这天下依旧战乱纷纷,谁又能保得谁一世安乐?若能享得了富贵,耐得住贫穷,日后不管处于怎样的境地,都能知足常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阿原心头不由打了个突。原夫人居然和景辞一样,都在疑心对方会在梁帝前说些对己不利的言辞……
原夫人眸中闪过烦忧,却很快用温雅笑意掩饰住,低声道:“我不知道。但这皇宫来的次数多了,便晓得哪些人不能碰,哪些事不该沾。好在这事有端侯和萧、左二位参与,不用咱们费心。”
梁帝沉吟,“嗯,愍兹珍木,离离幽独。清离,这名字的确太孤凄了些,还是阿原亲切。日后你就叫阿原吧!”
阿原猛记起小鹿的确提过,景辞起床后,曾在床榻前对着她站了许久,她面颊顿时烧了起来,连仅剩的疑虑也已散佚无踪,返身抱住他的腰吃吃地笑,“也是,你从来都是这样我行我素,几时替别人想过?只是你这厢潇洒了,我却憋屈得紧,差点以为被人甩了……”
也许,这已无关紧要。
景辞欲待不理,半晌见她依然盯着自己,只得道:“嗯,你又在告诉我,善恶到头终有报?”
如此想来,景辞不肯与原夫人见面、不肯和原夫人母女一同回京,的确有他的道理。
“我!”
重要的是,他们两情相悦,又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叹息般道:“你都说了你是病糊涂了,朕若还治你的罪,天下人岂不说是朕不近人情?”
阿原倚在他怀中,并不掩饰与心上人重聚时的欢喜。她的眼底若春|水潋滟,不经意间便是令人魄动神驰的绮姿媚态,“我既然择你为夫婿,当然相信你并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何况,我能把萧潇追得满天飞,就能把你追得满地跑!”
知夏姑姑脸都黑了,冷笑道:“夫妻?一夜夫妻吗?真不害臊!以为你们那见鬼的亲事真的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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