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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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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帐中香 第十五章 记取相思掷生死

第二卷 帐中香

第十五章 记取相思掷生死

觑向景辞时,却见他的面色依然不大好,却在苍白里浮上了沉溺的红晕,分明也已情动。
知夏姑姑和小鹿都不在,景辞也没要其他差役帮忙,便剩了阿原跟在后面忙前忙后,听说左言希一时来不了,又翻出上回没吃完的药,亲自到厨房煎上。
“守寡……嗯,也不至于痛苦。”阿原绞尽脑汁想安慰他的话,然后想到了,“我还有五十七颗红豆呢,怎么着也不至于痛苦……”
混沌地遗失,混沌地找回,却被告知早晚都会被挖走。
阿原听得一怔,连忙找出铜镜看时,果然双颊满是黑灰,想来是煎药时脏手摸在脸上,生生把自己摸成了三花脸。
景辞揽住他,轻拍他的肩,却道:“逝者已矣,伤心也是无益。寻出真凶,然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算是对逝者、对自己最好的交待了!”
阿原把药送过去时,景辞正倚在窗前竹榻上看书,手中却拿着柄利匕把玩。
阿原抬起脸,睫上尚滴着水。
屋外忽有一女子轻声道:“是妾为王爷备的茶。”
便是她忘了,小鹿也不会忘。小鹿分明认定她不会厨艺,甚至连厨房门朝在哪边都弄不清。
天塌下来还得景典史去扛着,所以典史大人还是赶紧养好身体要紧。
景辞面色一沉,大步踏了出去。
景辞问:“原先那壶茶呢?”
阿原那好容易撑起来的脸皮顿时似被戳了个洞,羞得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贺王身为武将,被人一刀致命,无法置信之余,难免怀疑是不是饮食被人做了手脚。左言希精通医理,若饮食被动了手脚,断断瞒不过他。

左言希忙拉住他,问道:“义父那边还没消气呢,你又准备往哪里去?”
左言希素来知道景辞护短,哪怕阿原有千般万般不好,也不会容得旁人沾惹分毫。如今总算得了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也算放心不少,遂径奔花月楼寻人。
那些姬妾中,就数薛夫人薛照意最聪慧最细致,深得贺王宠爱,故而内院之事,多由薛照意处理。
阿原也知这事委实太大,惊愕之余,也知李斐一个七品芝麻官绝对担不下来。若是牵涉朝堂诸种势力的彼此倾轧,丢官掉脑袋当真一眨眼的工夫。
李斐满腹怨气,本打算见了景辞,怎么着都要明着暗着将他损上几句,最好挑唆得他即刻奔到贺王那里去斗个两败俱伤,才能消了他晨间之辱。
慕北湮不可置信,“也就是说,父亲在自己卧房遇刺,你们这么多人竟都没发现!连守在外面的侍卫,一个个也都是死人,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知夏姑姑怒道:“他能说什么?这祸害端来的东西,便是鹤顶红,他都能先喝上两口再说!小贱婢倒是跟主子学得像,出言恶毒,目无尊长!”
嫌弃茶烫……
景辞却已懒懒笑道:“这事你交待给我就好了,看她做什么?”
景辞便弯腰一颗颗捡红枣,“这么说来,咱们也不用管?”
薛照意虽然神色悲戚,但显然见过些世面,惊变陡生之际尚能从容上前答道:“昨晚王爷大发脾气,大约话说得多,所以也喝了许多水,我瞧着一壶已经见底,怕稍后王爷口渴时没水喝,所以赶着令人去茶房另取了一壶来。怎么,这茶有问题?”
景辞道:“挺好。人生得意需尽欢……两厢情愿就好。”
景辞跪坐到他跟前,低声道:“言希,节哀!”
他虽是名家子弟,却自幼失怙,被贺王养于膝下,虽是异姓,着实与亲生无异。如今祸生不测,自然悲痛。
景辞微哂,但果然忍住了没有出言嘲讽,低了头便要喝汤。
洞开的门扇间,有晨风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穿户而过,连卧房里芬郁的清香都无法掩盖。
慕北湮拍拍他的肩,说道:“我不说你,你也别训我!我走了!”
他小心地走过去,跪地推了推他父亲,低声唤道:“爹!爹!”
知夏姑姑还未及再骂,阿原抢先道:“我年轻不会说话做事,若有说错话、做错事的地方,还望姑姑包涵!阿辞,姑姑年岁大了,有脾气是正常的,你别生气,伤了身体不好。”
侍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同情。
他丢开酒壶,便要向外走去。
景辞吸了口气,连知夏姑姑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左言希道:“有。不过这一二年病着,我提醒过他数次,饮茶太多会影响夜间安睡,建议他少喝或不喝。”
贺王所躺的位置,位于床榻和长案间。长案坐榻依然齐整,甚至茶壶茶盅都有序地摆放在案间,显然出事前并未发生激烈博斗。
左言希皱眉道:“又胡说!便是你肯,皇上也不肯。好罢,你就当来沁河散心吧,横竖我在这边。安心养着,我还要去找北湮。”
他分开众人走过去时,正见那风姿袅娜的傅蔓卿眉眼含情,且舞且行,却将一方手绢丢在了慕北湮身上。
他将那手绢塞入怀中,抱起傅蔓卿便上楼。
剩下的都煮了,余的五十七颗都在景辞那里,便是守寡也没法凑百了……
景辞问:“原先那茶壶可还找得出来?”
左言希淡然道:“哦,我只是看她脸上真够脏的。”
左言希被他搡得透不过气,吃力地抬起眼,苦涩道:“我也想知道。”
阿原蓦地想起吟儿曾赞薛夫人能自己制香hetushu.com.com分与众人,想来也是个锦心妙手的雅人,自然精于烹茶品茶。遇到这么个以冷热来品评茶道的贺王爷,大约也无奈得很。
慕北湮道:“我胡扯么?景知晚来了也没多少日子,你往他那边跑了多少回?他来见了你多少次?哪次不是门一关两个人悄悄儿待一处,天晓得都在做什么丑事!”
李斐虽打定主意,在这件事上只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和追随者,此时也禁不住问道:“小贺王爷哪里去了?”
见小鹿要冲上去理论,知夏姑姑却已将右手按向腰间,她心下一凛,一把将小鹿拖到自己身后,笑道:“姑姑所言有理,小鹿的确不懂事,胡说八道。怎能说扯你妈的蛋呢,你妈显然是没有蛋的……”
贺王卧室布置得居然颇为典雅,案几箱柜都是精雕细琢的花梨木制成,完全不同于贺王本人的粗犷。螺甸大床上围了织有竹报平安纹的帐幔,鎏金帐钩则錾着白头长春的花纹,还垂了七彩玛瑙编织的流苏。帐中悬着香囊,幽香馥郁;衾被已铺展开来,但并无睡过的痕迹。
以前的风眠晚还算老实,都能迷了公子的心窍,如今变作阿原,竟然真的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敢在她眼前百般作妖,如何了得?
左言希不觉涨红了脸,稍稍踌躇了下,慕北湮已抱着美人奔上了楼,很快传来关门声。
左言希道:“他先前曾对眠晚无礼,不过今日也被义父教训过了,你别太跟他计较。”
景辞转过脸不看她,声音忽然异常寡淡:“是在我那里……你总是跟着我。”
李斐不惜纡贵降贵,赶着替她舀来清水,说道:“的确脏得跟灶灰里爬出的猫儿似的,赶紧洗洗。”
景辞道:“何必我告诉?你哪次下厨后不是这鬼样子?我都看习惯了……你既然不喜欢我说,我自然懒得说了!”
脑中又在疼痛,阿原强忍着尽量去回忆那恍惚的场景,“似乎……不在原府?”
靳大德一直坐在门外靠墙哭泣,闻言忙站起身,站在门口回道:“世子,小人不知!小人昨晚被王爷叫进来说话,王爷一直在生气,倒是喝了不少茶。”
左言希问:“可曾问有什么事?”
竟是个高挑美貌的少妇,生得长眉秀目,虽一袭素衣,未饰簪铒,依旧明媚照人,艳惊四座。
左言希还要拦时,慕北湮已笑道:“姓左的,再惹我,别怪我当众把你那些丑事说出来!”
二人忙道:“回公子,王爷见小王爷一直没回去,让我们出来访一访他在哪里。”
若不好好调养,景辞连三五年都活不过。
左言希看他走远,出了片刻神,低叹了口气,转身欲回别院安抚内院时,却听那边随从禀道:“县衙里的景典史遣人来请。”
她终于感觉出了那心被扯开般的疼痛。
慕北湮自己也是不防,被一道大力向后扯得差点摔倒,忙回头看时,却见左言希愠怒的眉眼。
阿原已仔细问过当夜侍奉贺王的侍从和姬妾,闻言便道:“这个得问昨日世子都做了什么,令贺王如此大发雷霆?听闻贺王侍从去找你,你不肯回府,侍从不敢担责,想从实说,被左公子阻拦,并自行去回禀贺王,说是想让你们父子俩都消消气,自作主张吩咐让侍从不必去找,结果被贺王当胸踹了一脚,一直罚在门外跪着。后来靳大德入内跟贺王回禀了一些府中事宜,薛夫人过来替贺王铺了床,差不多亥初时,二人告退出去,左公子才一起离开。”
阿原只得应了,也来不及叫小鹿,只唿哨一声召来小坏,紧随景辞等奔往贺王府。
慕北湮本有些神思恍惚,被那手绢丢得省过神来,笑盈盈地接过那手绢,抖开看时,上面绣了朵百合,还有个“蔓”字。他凑到鼻际,便闻得阵阵芳香,虽算不得上好,倒也将困扰他的异味冲淡不少。他便招一招手,笑道:“过来!”
他胸口的鲜血早已凝固,赭色锦衣几乎被染透。
左言希一张俊秀面庞时红时白,声音却已低哑下来,“北湮,不可胡说!”
“花月楼!”慕北湮挥一挥手,“你暗着睡你的,我明着睡我的!各走各的路,你少管我就行了!”
清水扑上面颊,沁凉的触感竟让她的思绪格外地混乱而鲜明起来。
随从答道:“好像是景典史又病了。”
阿原放了心,原来把持不住的并不只她一人。
她的确是在道歉了,还向景辞表达了关切,却不动声色又将了知夏姑姑一军,暗指知夏姑姑不顾景辞病情,刻意挑事。
景辞眼底有星子般的东西闪了又闪,然后整个人都似映亮了不少。
李斐亲自冲进去,告诉他们贺王被杀时,阿原惊得打翻了刚淘好的红枣。
他摸了摸贺王昨天尚能大力殴打他的大手,颤抖的手指又触了触他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忽冲过去,扯住左言希的前襟,声音已在急怒间变了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做的?谁?”
他原就想着天塌下来得景典史扛着,如今天真的塌下来了,自然无论如何要把景典史拉在身边,让他帮扛着,也算不负他这些日子的百般笼络和莫名而受的那些委屈。
知夏姑姑道:“过了?她对你的病情问都不问一声,就乱给你东西吃,根本和图书不曾想过后果吗?她长的到底是猪脑还是人脑?”
阿原心头钝钝地抽了下,闷痛得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连忙笑道:“没关系……”
景辞的眉眼不觉间又淡漠下来,“我先前告诉过你,是胎里带来的弱疾。”
如今,知夏姑姑似乎更有理由这样怀疑了。
便见左言希一脸尴尬探身走出,勉强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景捕快,我来给阿辞看病。不过瞧着他已好得差不多了。该通知我一声,我便不过来了。”
左言希忙道:“你到底去哪里?”
阿原问:“你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忽然便说不舒服了?”
景辞将拿匙子慢慢地搅着红豆汤,问道:“怎会想到煮红豆汤?”
连他死后仰躺在地上,都有一股威猛霸道的气势。
慕北湮抹了把泪,转头喝问:“靳大德,是谁备的茶?”
慕北湮甩着他的手,冷笑道:“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什么样?你自己和景知晚偷偷摸摸、不干不净的,拜托别再扯上我!再多条喜好男风的罪过,我十条命都不够我爹砍的!”
左言希面色忽然间白了,“什么小美人?”
景辞微笑道:“三年,还是五年?也不错,还有好多个日夜呢!”
阿原悄声道:“他说会改了臭脾气,也不让他奶妈凶恶了,于是老鼠屎没了,只有香馍馍了,我干嘛不要?”
左言希紧绷的身体终于倾了倾,头已靠在景辞肩上,竟是无声痛哭。
她甚至听到有人用那特有的嘲讽口吻损她,“让你剁鲤鱼,没让你剁手指……呆成你这样,也不容易。”
慕北湮说过要去花月楼,左言希和贺王的侍从更是亲眼看到他留宿在花月楼。花月楼和县衙相距不远,没道理衙门里一大群人到了,慕北湮还没回来。
当然,更威猛霸道的,是扎在他胸口、将他钉在地上的陌刀。
可怕的是,这种疼痛,她竟也如此熟悉……
贺王怒意未歇,左言希已被连累得挨骂又挨打,这么回复过去,多半又会被责罚。
景辞盯她半晌,叹道:“但我实在很想喝了这红豆汤!”
慕北湮道:“于是,昨夜屋内外只有我爹一个人?”
小鹿跟了两步,又顿住身,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便兴奋地跺着脚大笑,“小姐的脑子终于好了!终于又会追男人了!这势头,稳!狠!准!必定百发百中!铁打的小姐,流水的情郎!凑满两百颗红豆都不成问题啊,不成问题!”
她坐到榻边,倾身拍着他的肩,果断转移话题,“那个害你的恶人呢?有没有把她大卸八块?”
景辞微笑,“算了,我去煮吧!”

他既担心她守寡痛苦,她便告诉他,她不会痛苦,还会自己寻些快活,错了吗?可原大小姐不是一向这风格吗?
贺王性格暴烈刚硬,被世子忤逆后怒意勃发,连素来温和听话的义子都一再被打被罚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靠近,被斥骂离去简直是求之不得。
左言希一眼瞥见贺王的两名随从正从人群中挤出,忙拦住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斐到底是过来人,见她不敢与他直视,忽笑问:“你是不是改了主意,想我保大媒了?”
左言希明知贺王这是遣人过来查看慕北湮有没有悔改之心,顿时头疼不已,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回复?”
小鹿则在旁边赞道:“典史大人快尝尝!我们小姐虽没下过厨,但看起来颇有天份,这汤味道不错,比我做得强呢!”
她终于蹲下身来,抱着肩,才好压抑住她的手足不听使唤的颤抖。
左言希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李斐笑道:“你不是说他脾气臭,奶妈恶,就是里面夹着一堆老鼠屎的香馍馍吗?”
“哦?”
景辞说毕,低头将那药一口饮尽,竟连眉峰都不曾皱一下,显然早已习惯。
听得阿原有致歉之意,知夏姑姑面色才略和缓,猛听得她后面那句,粗俗无礼到险些让她背过气去。
阿原在药炉下添了柴火,灰扑扑的手继续欢快地揉她窜烧的脸,“为什么不信?你看他那硬梆梆的死样子,会哄人吗?”
左言希愠道:“别胡说!认真把身体调理好才是最要紧的!还有,房.事需有节制,不可任性纵欲!”
慕北湮捧腹笑道:“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悄悄做的那些胭脂妆粉都送了谁?好几回夜不归宿又是跟谁在一处?真的是医者父母心,整夜在外出诊?最好笑的是,你从男人睡到女人,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儿,偏偏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哄得一个个以为你多正经,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井水打在脸上,很凉,但阿原心里一阵阵竟似在被煎着熬着般翻腾,耳边只是不断回旋着左言希的警告。
慕北湮竟不曾辩驳,回头再看一眼地上的父亲,已有泪水滚落。他松开左言希,哑声问:“到底……是谁干的?”
李斐道:“是贺王府的左公子派人来报的案。其实……其实这案子报我这里来,我也没那能耐管,对不对?刚已经派人飞马进京,禀告此事。想来很快会有钦差大臣前来处置此事。”
他那把杀敌无数的五十八斤的陌刀。
李斐很谨慎,令井乙等俱在外面把守询问,只带景辞、阿原和仵作进去,严格按照律令https://www.hetushu.com•com量了四至方位,令书吏在外一一记下,才去细看昨日还气焰熏天、把一方父母官骂得狗血淋头的贺王。
阿原笑道:“自然能做到。告诉我那人在哪里,我帮你。”
景辞点头,“若你嫁我,或许会年轻守寡,一世痛苦。”
阿原记起那夜在涵秋坡那木屋里他所说的话,不觉又瞅向他的双足,“嗯,你说过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有恶人暗算了你,你身体亏败,旧疾发作……很难痊愈吗?”
左言希叹道:“你该知道义父性如烈火,即便他处置失当,也该以后慢慢劝谏,一时急不来。”
阿原定定神,赶紧擦干脸奔过去,低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做过鲤鱼给我吃?”
左言希顿了顿,叹道:“算了,咱们回去就说……世子到庙里忏悔去了吧!”
景辞眉眼不动,却飞快用手将那碗掩住,轻笑道:“红枣汤而已。我许久不曾吃甜食,尝两口。”
景辞道:“于是,我便该留在端侯府等死?”
慕北湮冷笑道:“劝谏不还有你吗?要我.操什么心!”
他挥手让人去备肩舆,又道:“左公子派人传话时说的明白,请李大人和景典史尽快到府上商议。这话我怎么听都是特地相请景典史的意思呀!”
李斐闻言大笑,“他说会改脾气,你就信了?他说不让他奶妈凶恶,你也信了?”
如此想时,他晨间受的气已消散了大半,笑道:“好,好,你先顾着他……小玉那案子,他这病不好,只怕是查不下去喽!”
李斐摇头,“莫非你们不清楚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小娘子,还没找到?”
慕北湮有着这么个温雅多才的义兄,一向被父亲拿来比着,早已愤愤,见他动怒,越发笑得开怀,“病人?你病人多得很,怎不见你和其他人这般亲近?却不知你晓不晓得,景知晚是为那个阿原而来?景知晚又晓不晓得,你暗中也养着个小美人?”
阿原还待追问之际,景辞已坐上肩舆,说道:“走吧!”
慕北湮道:“当好人呀!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岂不更将你比得才识过人、孝顺知礼?”
如今官府的人已经到了,验完尸了,慕北湮还没见踪影。
知夏姑姑定定站着,喃喃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原来,贺王妃早逝,贺王兵马倥偬,也就未曾再娶,只纳了数名姬妾。
贺王死去已久,尸身早已僵硬。
景辞看过门窗内外,又走到案前,看那茶壶茶盅,将茶水闻了闻。
“没有……就让找下他在哪里。”
阿原怔了怔,“又脏了?”
阿原无语之际,却闻景辞又叹道:“让我别言语刻毒,自己那张嘴跟毒得跟刀子似的!”
二人便真的携了手一起走了出去,走向贵人不该亲近的疱厨。
若是换了以往,阿原必会腹诽不已,认定景辞口毒心狠。可她分明已经听左言希说得明白,景辞病势不轻,未必能活得长久。
景辞垂眸,“嗯。”
靳大德极有眼色,见李斐、景辞等不识,已说道:“这是我们家薛夫人。贺王爷的饮食起居,向来都是薛夫人照应。”
她端给景辞的,居然是红豆汤。
门外便传来一记清脆的耳光,然后是景辞冷冷道:“进去看了再说话!”
不过,她是尊贵的原府大小姐,怎会时常下厨,还时常被端侯看到?
左言希一笑,这才走过去替他诊脉,然后便皱起了眉,“这两日劳累了?还是跟人动了手?你筋脉受损,气血两虚,若再不好好调养,连三五年都未必活得了。”
阿原抓过案上那红豆汤,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拍拍他肩说道:“你我二人分什么彼此?我喝了,就跟你喝了一样。等着,我给你煮红枣汤去!”
阿原脑中顿时混沌一片,如搅了满满的浆糊。
白皙好看的手拍开谁裹着纱布的纤细手指,利索地抓起菜刀……
阿原对着水影照了照,便看向景辞,“脏成这样也不告诉我……”
正怒不可遏,要拔剑冲过去时,景辞已站起身来,说道:“姑姑,别与他们小辈计较。”
李斐慌忙去拉他,“哎呀我的小爷,赶紧去贺王府吧!若是前期勘察不曾做好,或是与沁河县治安不力有关,别说这顶乌纱帽,就是下官这脑袋也未必保得住呀!”
她扶向景辞,“走,咱们也瞧瞧去!”
那边贺王府的侍从便忍不住够着脖子往外看,“早就让人去找了……”
这话说得很是冷情。
慕北湮几乎要将拳头挥到左言希脸上,叫道:“你不是在府里吗?你怎会不知道?”
贺王慕钟威名赫赫,张扬跋扈,大闹县衙之事在他光彩绚烂的一生里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阿原虽未亲见,但从事后的描述里已晓得这位贺王爷的威猛霸道绝对名不虚传。
小鹿在旁已听得大怒,叉腰便骂道:“吃得吃不得,我们不知道,景典史自然知道。便是我们煮错了,景典史都没说什么,怎么轮到你这老虔婆过来扯你妈的蛋!”
但景辞回来时面色不大好看,似乎又病了,他身旁的阿原更是一脸紧张,李斐捉摸不透景辞那病要不要紧,很多话一时便不敢乱说。——若是把景辞气出个什么好歹,日后有人追究起来,他一样官帽不保。
李斐疑惑看了许久,便走过去问:“www.hetushu.com.com阿原,你额上的伤好了?不去抓那个萧潇了?”
景辞便有些无奈,“姑姑,这话过了!”
“没有。以后这些事儿还是让小鹿她们去做吧!”
阿原摸摸额上已经消肿的犄角,说道:“好多了!那个萧潇自然还是要找的,我正请井捕快他们帮着搜人呢!等煎好药,安顿好景典史,我也找人去。”
因其尊贵,仵作也不敢破坏已经僵硬的骨节,抬起尸身检查了背部,断定他身上并无其他外伤,的确是当胸那一刀即刻致命。
薛照意道:“便是找得出,也早洗净了。大人怀疑茶有问题?但因为王爷不讲究这些,每次要喝茶都是茶炉里现烹着的倒上一壶,不仅他喝,靳总管和其他姐妹们也喝,全都一样的。何况昨晚人都知道言希公子在这边,谁敢在他跟前向王爷下.药?”
景辞也禁不住微微变了脸色,侧头看向李斐,“消息可确切?”
景辞一笑,“不计较了!”
阿原瞧着薛夫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这美人正是当日小玉为她挖凤仙时,与小玉闲聊的那名姬妾,不想居然是贺王府内院主事的夫人。
验完后贺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面色发青,怒目圆睁。
想起传说中她那些荒唐事,如今这点子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于是她便硬着头皮看向门外,问道:“谁?”
知夏姑姑已奔上前来,嗅了一嗅,已冷笑道:“什么红枣汤?明明就是红豆汤!我就说她是个祸害,你还不信!明知你脾胃虚弱,不能吃这些豆类,还给你吃这个,就是想要你的命!”
小鹿已觉出小姐心意,对景辞的态度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忙上前笑道:“小姐隔夜便用水泡着了,四更天起床煮上,炖了好久呢!”
阿原不由抱住肩,竟觉冷得心悸。
说最后一句时,却看向了阿原。
阿原忙了半日才煮出这么碗汤来,被知夏姑姑说得一腔热血都冷了下来。
可惜阿原根本无心与她争执,向景辞笑道:“既然你不能喝红豆汤,我给你做红枣汤好不好?加点银耳,少放糖,补血益气,应该还适宜吧?”
左言希踌躇片刻,答道:“跟他说,我这里有点事耽搁住了,午后过去。”
再想到景典史的厨艺无人能及,若阿原将他搞定,自此他们应该口福不浅;何况贺王既已把人带走,细算来也是贺王那边理亏,料得还不至于为这点子事再来为难他小小知县,他似乎很没必要再为此得罪景典史。
她又窘又恼,问向景辞:“你怎不告诉我一声?”
但阿原等并没能做出红枣汤。
她真可谓知错能改,想必一定可以弥补景辞被她真诚的刻毒言语伤到的心。
阿原道:“这会儿可能正热闹呢,小鹿又贪玩,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左言希跪在贺王跟前看着,一直僵直着脊背,握紧拳沉默不语,眉眼间有种一触即发的锋锐。
阿原无措。
景辞漫声应了,却先抬袖擦她的脸。
景辞眸光闪了闪,“他跑哪去了?”
慕北湮懒散地笑,“自然是出去浪!你们都说了我只会眠花宿柳找女人,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是不是?”
附近多是青.楼常客,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得兄弟二人争执,更是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
左言希扯过他臂膀便往回拉,说道:“北湮,你听愚兄一句,别再惹义父生气了!”

贺王竟在自己的卧房内,被自己的兵器所杀。
先前那侍从便走过来低问:“公子,这可怎么办?”
何况入夜后别院防守严密,贺王又是当朝猛将,武艺超群,谁能想到他竟会在自己府中遇害?
左言希叹道:“义父近来身体不大好,焉能再受刺|激?你们等等,我去唤他回府。”
左言希抚额,“要不,你们就说一时没找到,是我让不用找的吧……”
景辞道:“那怎会在睡前给他预备一满壶的茶?”
左言希满面绯红,怒道:“他只是我病人!”
老虎嘴边拔须的事儿,他不干,也干不来。
端侯府吗?
他们记忆中的风眠晚,要么沉默,要么认错,乖巧得让知夏姑姑多少次怀疑她暗藏心机,刻意为之。
这般从善如流,阿原不知是喜是忧。
“……”
“我还把手指切伤了?”
这话连他们都不信,更别说贺王爷了。
正有些把持不住时,却听门口有人轻咳一声,景辞才身形微微一震,将她放开。
这黑锅,背得有点沉。
左言希替景辞诊脉开药毕,瞧着屋外无人,方道:“阿辞,你不该来沁河。”

景辞懒懒道:“继续留在端侯府发霉长毛,看你们都跑在这边逍遥快活?”
那女子踏入门槛,向李斐等行了一礼,却如一株海棠般耀亮了人的眼睛。
隔着水光,她看到景辞已走到门槛处,唤她:“走吧!”
左言希苦笑道:“大约去找哪里的小美人了吧?”
景辞道:“以后告诉你。”
随从犹豫,却也只能答道:“小人不敢撒谎。”
景辞便眯眼瞧她,“没有。我打算让她生不如死,却不晓得能不能做到。”
慕北湮懵住,然后飞奔进来,看着屋中的尸体惊住。
挑最热闹的地方奔过去便成。
李斐原想笑话阿原太过天真,听了这话却只得挠头,“好像……和-图-书是有点道理!”
这时,忽闻知夏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给他喝什么?”
他不是景知晚,他也不只是景辞,他是她生命里不知何时弄丢的一块,直到找到,才发现遗失。
阿原拉他的手,“一起去吧!”
左言希道:“你的病情你自己该清楚,虽没传说中那般危在旦夕,但本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当年捡回条小命便不容易,这次伤重引得旧疾复发,很难痊愈,再不保养,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你!”
窗外的廊下,传来数名女子的悲泣,显然该是贺王的姬妾。
只是不喜欢他言语刻薄而已,又懒得说……
慕北湮怒道:“告诉他,我胸无大志,这辈子就想眠花宿柳,逍遥一世!他爱咋咋,看不过去改立你为世子也行!”
花月楼里热闹得很,但慕北湮并不难找。
景辞闲闲道:“你不是怪我言语刻毒吗?我怕说出口又不大好听,只好不说了!”
渐渐的,连那浆糊都似抽空了,心头眼底只剩了眼前这个说不出何时开始熟悉的男子,甚至连他口中的药味品来都觉得好生亲切。
阿原连忙站起身来,先瞥见了半敞的门,差点没甩自己一个耳光。
景辞第二日一早见到阿原时,阿原的脸上又是灰扑扑的。
“哦!”景辞眼神飘了一飘,“那次呀,你不知怎么想着切鲙,但切上自己手指了……”
她果然生性风.流,才确定两情相悦,便巴不得两人亲近些,更亲近些,都没注意有没有闩上门。
贺王气得不轻,又等不到慕北湮去认错赔礼,指不定还会大发脾气,他不得不先将义父安排妥当。
侍从连忙叩首道:“王爷当时正在生气,走出来跟言希公子说,滚出去,又跟我们说,都滚出去!都不中用,没一个让他省心……于是我们只得各自离开,但稍远处的廊下、角门,都有人值守巡逻,并未发现异常,再不知凶徒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看阿原将药放下,转头看向窗外,“知夏姑姑和小鹿也该回来了。”
贺王府的妾,其实也只是妾而已,“夫人”不过是个尊称,与有诰命在身的王妃或命妇根本不好相比。但这薛照意无疑在贺王府很得人心,靳大德颇有敬意,先前吟儿、小馒头提起薛照意,同样很是敬服。
他又看向门口的侍从,怒喝道:“你们当时都在哪里?”
薛照意道:“自然交侍儿送还茶房了。我早先原要自己为王爷烹茶,但王爷说我烹的茶太烫了,不如茶房里现提来的好。所以后来都是茶房里直接送的,各处都一样。”
景辞叹道:“别矫情了,赶紧过来给我诊脉要紧。”
阿原忍不住上前,叫道:“他在府里便该事事知晓?那你是贺王世子,岂不更该承欢膝下,事事了然于心?”
左言希听得传报赶过来时,虽是悲痛,但眼见义父死于非命,也恐人多手杂破坏了现场,立时将已经赶到的姬妾请出门外,派人四下里把守停当,方令人火速报官,并命人去找贺王世子慕北湮。

阿原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左言希摇头,“我……不清楚。听到消息赶来时,义父已然遇害。”
左言希不由松开他的手,怒道:“你胡扯什么呢?”
李斐问:“煎好药不算,还要安顿好他?他有他的仆役,用不着你费心吧?”
他笑着答道:“也好!”

“没提让他回去?”
这守寡的计划让景辞连书都没法看了。他甩手将书拍在案上,侧身向里而卧。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报完了一拍两散,自然不计较了。
正说着时,外面忽有人叫唤道:“左言希,你给我滚出来!为了哄我回来,连我爹遇害这谎都编得出来!果然是孝子!大孝子!”
“不……不是……”
景辞将她的脸看了又看,又将那红豆汤看了又看,问道:“你煮的?”
左言希道:“你闹够了没有?义父在找你呢,赶紧回去!”
他一伸手,已揽住阿原,让她跌在自己身上,亲住她。
景辞便放下短匕去抚那药碗,目光在阿原面庞扫来扫去。

傅蔓卿见他那日去后再不曾来,以为已将她抛到脑后,今天忽见他过来,真是意外之喜,自然刻意笼络,见状立时笑意婉媚,在老鸨和看客的起哄身中依了过去,却觉慕北湮猛地向后一倾,让她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
慕北湮道:“我有什么错?他仗势欺人,看着咱府里的人把人弄得家破人亡还护着,才叫错!”
俩侍从面面相觑。
阿原揉着鼻子,笑道:“把剩余的红豆都煮了,省得你不高兴。”
阿原再摸摸发烫的脸,说道:“那个知夏姑姑不是不在么……”
慕北湮转头看过去,“薛姨!”
阿原想了想,厚一厚脸皮,向李斐一揖到底,“如此,有劳李大人了!”
景辞沉吟,“贺王有睡前饮茶的习惯?”
很多时候,那些冷情刻薄的言语,只是洞彻世事生死后的锐利清明。
五十七颗红豆,五十七个情郎,还有没计算进去的,再凑凑能满百了……
阿原奔出去洗脸之际,才想起他是指她打算边守寡边把红豆凑满百的事儿。
左言希已道:“我已检查过,茶中无毒,而且茶水还是满的,义父应该不曾饮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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