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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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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阔徒结发

第一部

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阔徒结发

亲兵说到这里抬起了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本来,侯爷和大公子、二公子分三部都已撤出了包围圈,宇文氏人马虽然在后追击,也未必追得上我们。这时,不知谁禀报说,追我们的宇文氏大军由宇文昭的第三子宇文清率领,二公子当场就和疯了一样,拨转马头就带自己所部人马反击宇文氏。后来,他重又陷入重围,同时和宇文清交上了手,还把宇文清给刺伤了,可这时不知哪里射来一道暗箭,直直地就射到二公子后背了。侯爷、大公子趁了宇文清受伤,宇文氏兵马一时阵脚大乱,赶上前去将二公子抢了出来,可还是没救了!”
我浑身战栗着,脑中却在前所未有地飞速旋转。
因为我相信,这天底下,永远不会再有宇文清的出现,而只有我所爱的那个美好的白衣。
安亦辰看着我纤如落叶在雨中忙乱的身影,似给惊得呆住了,但见我掉下马来,倒也能反应敏捷地将我接住,半揽半抱于怀中,然后如给烫着了一般,迅速将手搭上我的额,已惊呼起来:“栖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你在发高烧!”
宇文清,白衣,欠我的,你要用血来还!
天很热,有时又很冷。
萧况、萧采络紧急处理好散败的军队,回来参加儿子、弟弟的葬礼。
方才从我身畔一窜而过的马儿在前方长嘶一声,忽然拨转马头,又往回冲来,然后在我跟前几步的地方顿住,好久,我才听到男子无法置信的颤音:“栖情,真的是你么?”已从马上跃了下来,将我从泥水里挽起。
他果然重又转过马来,向前奔去。
到出发后的第四日,我浑身滚烫,便知道自己发烧了。
我终于又捉住了马缰绳,哆哆嗦嗦又要往马上爬去,却在忽然之间被提了起来,连脚都腾空了。
是的,是的,从安亦辰警告我开始,我已有了疑心,我疑心我身畔那个清逸脱俗圣手仁心的白衣,就是我那个曾被我诅咒了几百几千次的未婚夫婿宇文清!
我有气无力道:“什么奸细,我要赶路。”
萧融点了点头,示意下人拿给我,却也紧张地走近我,柔声道:“孩子,你绎哥哥也盼着你好,盼着你开开心心过着呢,可别辜负了他!”
转而一想,绎哥哥已经死了啊?用力摇着头,努力让我眼前的幻影消失,再向摸那人的脸。
莫非是天在落泪?
亲兵跪倒在地上,断续地诉说着:“我们一开始打得很顺,明州的南门、东门都快被攻破了。这时我们接到消息,宇文氏在沧南使计放火烧掉了安氏的粮营和船只,加上安氏营中忽然暴发瘟疫,安氏急速退兵,被宇文氏杀得大败亏输。我们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攻时,https://www•hetushu•com•com大量宇文氏军队忽然从我们后方赶来,接着明州城大军拥出,里应外合,迫得我们不得不突围后退。”
“栖情,栖情,你别睡,振作些!”安亦辰不断用手掌抚摸我的躯体,将掌心的温度,往我颤抖着的冰冷身体上传送,声音惊惧,似怕我一睡再醒不过来一般。到底是他的手掌特别大,还是我的身躯特别瘦?他的手掌几乎可以覆住我半个后背。绎哥哥的手掌也很宽厚,而白衣的手指根根纤长,倒有些像是琴师的手。
我望着萧采绎落葬的方向凛冽地笑。
难受不难受,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
而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万劫不复!
又是大雨。
脚下又在虚浮,阵阵晕眩,把灵堂里所有的白幔往下压来,令我眼前阵阵模糊。
“给我把剪刀!”我叫着。
而痛楚依然在灵魂深处延续撕裂,在我的灵魂深处,以及绎哥哥的灵魂深处……
模糊的雨影中,我看到前面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人在雨中行走。我拨着马头,想让到一边。可不知道是我眼光指挥错了方向,还是马儿眼花竟没看到那么一堆人,它居然直直撞进了那堆人影。
开开心心?
“不要盖棺!”我沙哑着嗓子叫嚷,用力地推搡着人群,紧紧趴在棺木上,死死地盯着萧采绎,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将他的容貌,狠狠地钉到心口,钉到脑海,钉到我灵魂的最深处。只因我的绎哥哥,也用他灵魂的最深处,那么深深,深深地爱着我!
我要去越州,找宇文清,找我曾经的白衣。
萧采绎听说宇文清出现回马再战,只因他一定要证实,证实宇文清是不是真的已经出现,是不是真的负了我!他一定不会忘记,我曾那样狠决地发誓,当白衣选择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将从华阳山顶跳下!
疯狂地雨幕下,我勉强认出眼前是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脸好熟,那双焦急的眼神是绎哥哥么?我将自己脏兮兮的手摸了摸那人的脸,问道:“是绎哥哥么?”
绎哥哥!绎哥哥!
身后的雨幕中,有人在惊呼:“马,这匹马死了!似乎是活活累死的!”
计算路程,应已到了沧南一带,等过了延陵,便是越州地界,这样昼夜兼程,顶多三五天,也便到了。
我凄厉地叫了起来:“给我一把剪刀!”
我打散头发,接了剪刀,将那头如云乌发,狠狠绞下,一剪,两剪,三剪……
我忍着喉嗓口的疼痛和头脑的晕沉,勉强执着马鞭,驱马向前冲着。
其实他也白操心了。
“好……好……好孩子!”外祖一把抱住我,终于放声大哭:“你和_图_书只要有这片心,绎儿就该瞑目了!”
我依旧去牵我的马,努力要将它从泥水里拽出来。
我悲恸地望着棺木一点点阖起,软软倒在外祖怀中,泣不成声。
我已回避了太久!
我拍地打开秦夫人伸来扶我的手,冲到那亲兵前,凶狠地叫着:“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要了解,全部的真相!”
因为你永远是我最爱的绎哥哥,正如我永远是你最爱的栖情妹妹。
栖情公主也死了,被一个叫白衣的人,活活凌迟。他们遇到的,不过是个赶路的疯子而已。
我很为我还能跃上马匹的体力感到欣慰,看来人快死的时候,潜力最是无限。
“啊呜呜……”我仿如听到了野兽临死前哭嚎的声音,然后是安亦辰失声惊叫:“栖情,栖情,别怕,我在你身边!”
等我见了白衣,见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将领宇文清,一切都断了,断了,断了……
他用他同样湿淋淋的外袍裹住我,温暖的体温隔了两人单薄的小衣传到我身上,反让我冰冷的躯体哆嗦得更厉害了。是冷得太久,已经没有办法接受正常的温暖了么?我也顾不得想了,只是用力地挣扎着,而安亦辰居然毫不理会,拨了马就折返身,显然想带我回军营。我想到我辛辛苦苦好容易走出的那么远的路又要给他断送,顿时尖厉地叫了起来:“我不要往回走!我不要往回走!”
只因我心中总抱了最后的一个冀望,冀望这个人永远不会在宇文氏的战场出现,冀望这天下,永远只有一个——医者白衣!
如果我从接到安亦辰的警告开始,从我自己有所怀疑开始,就去接受那个可怕的事实,而不是选择逃避,不去想,不去谈,也许绎哥哥就不会死!
宇文清!宇文清!那是我回避了多久的名字!我宁愿把自己变了木头和傻子,也不愿去猜去想去疑的名字!
悲、痛、恨、伤,在我不必亲自费心费力赶路时疯狂地涌了上来,犹如万箭穿心!
安亦辰一侧脸,避过了我的手,脖颈上却已迅速被我抓出了几道血痕,他恍若未觉,将我更紧地抱到怀中,一跃上马,叫道:“你赶什么路?再折腾下去你的身体一定受不住了!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么!我带你去看病,你乖乖别动。”
白发人送黑发人,肃州萧氏,不得不再次承受这样的痛楚和无奈。
萧采绎落葬的第二天傍晚,我趁了全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正是懈怠的时候,换上了男装,用帽子将只及肩膀的黑发掩住,藏了把利刃在袖中,悄悄出了府,纵马冲出了肃州城。
我眼看路线对了,舒了口气,浑身更是酸软了,慢慢将垂了下去,眼睛也渐渐迷蒙。
可我和图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去逼问他,就如我自己也不敢去深究深想这件事一样!
雨水大滴大滴顺了脸颊滑入口中,居然是咸的……
“出了什么事?”后面有一人骑了马奔向前来,喝问道。
那人侧头看着我,似在仔细辨认着什么,好久之后,才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纵身跳下马来,拨开士兵们的刀剑,惊呼道:“你,你是栖情公主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谁知安亦辰的马比仇澜的更不听话,立刻长嘶一声,昂首踢蹶,生生将我甩下马来。
是的,我要离开肃州。
我定了定神,总算看清了,没错,是安亦辰,可他见了鬼了么?脸色那么难看?
喝骂声一片,又有谁用长矛和长戟狠狠打我的马,马儿长嘶一声,两腿一软,已跪倒在地,拼命挣扎。
而我,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以萧采绎妻子的身份哭灵守丧,一点不漏地参加了丧葬全部程序,直到落棺下葬,七日招魂完毕。
勉强抬头,安亦辰满脸是雨,湿淋淋的眼睛灼着焦急,专注地望着前方。他的一只手执了缰绳,另一只手将我半个身体凌空托着,显然是怕把我放在马背会颠得难受。
“栖情,别着急,别着急,来,先坐下歇一歇!”秦夫人安顿了慕容夫人,又流了泪来安抚我。
这时一旁已有人下令:“盖棺!”
安亦辰呻|吟一声,顿下马,问:“那你说,你要到哪里去。”
“天,那么那个栖情公主……”
我抹了把头脸上的雨水汗水,努力撑起头去看眼前这人,终于也认出,原来这人是杜茉儿的丈夫,安亦辰的部属仇澜,顿时笑了,道:“仇将军么,你来得正好,这马不听话,我就扔给你吧。把你的马借我骑下。”
便是发烧,也不致三五天内便死去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和你说话啦!你若记得欠了我这个情,就把你的马儿借我吧!”
我脑中轰轰乱响,层层的烈火在周身烧了起来,整颗心被扔入了油锅,绞痛煎熬。我用力地呼吸着空气,可肺部永远处于缺氧状态,无法随心所欲地张大,好让我彻底地透过一口气来。
“仇将军,有……有个奸细撞过来了!”
侍女忙上前扶我,要拉我到一边坐下。
我笑了笑:“安亦辰,上次我救了你,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他手腕里挣扎出来,叫道:“可我一定要赶去,一定要赶去问清楚……”
亲兵伏地大哭:“二公子临死前,要我们将他送回肃州,不要钉棺,他一定要再见见栖情公主,也一定要栖情公主再见见他。我们一路用了很多冰块,可这天热,二公子还是……”
他欠我一个解释,一个承诺,以及,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又是一阵恶和*图*书心传来,我的身体更觉虚软沉重,伏在泥水里吐着酸水,无望地想着该从哪里再去找一匹马来。
若是见不到宇文清,我死不瞑目。
冷到我浑身哆嗦时,我才意识到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铺头盖脸砸下来,眼睛都睁不开,连马儿都不安地蹬着蹄不肯受拘束。
已是四月天气,路上走了好几天,萧采绎的尸体已开始发黑变质,自然得尽快钉棺下葬了。可我从此后,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的绎哥哥了么!
便是注定要死去,我也要见到宇文清后才能死。
安亦辰焦急地望着不断下着大雨的天空,道:“是,你救了我。我们找地儿避会雨再说话。”
一匹马从我身畔疾驰而过,又溅我了满头满脸的泥浆。我爬在泥水里,用胡乱用湿透的袖子擦着眼睛。一定是有沙砾溅入眼中了,我看前面的路,都是模糊一片。
我用起全部力道,狠狠地抽这可怜的东西,心里却在祈求,祈求马儿能平安将我带到越州城。
心口烈烈如焚,似已烧得寸草不留,满目焦枯;可依旧有一把火,在灰烬中熊熊燃烧,燃烧殒灭的,是我倾尽心力的爱情和生命!
安亦辰垂了眼望我,音色温软得像在哄小孩子一般:“好,栖情说去越州,我们就去越州。你乖乖地坐稳了别动。”
自从听到他和绯雪的谈话,我更是确定他就是那个人,可我还是选择爱情,选择信任,选择对他另一重身份的直接忽视!
烈日以及暴雨底下,我在马上凄冷地笑,唇边一条条伤口,是被自己牙齿咬破的痕迹。
对,真相!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越州!我要去越州!”我的嘴中一片咸腥,隔了小衣,安亦辰的胸前已被我抓咬得泛出一片殷红,又给雨水冲淡了,泛出阵阵的腥味,窜上我脑门,只觉胸口越来越憋闷,胃中的抽搐也越来越厉害,再也无力抓挠他,低了头在他怀里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可袖子上一样是澄黄的泥水,眼睛给擦得又涩又痛,连耷拉下的睫毛,都在扎刺着眼瞳。
众人愕然。
我对着那惨白天幕,对着大片大片倾下的雨水,对着浮空里虚妄纠缠着的竹影明媚青丝缭绕白衣翩翩,狂笑,狂笑……
仇澜的马到底是安氏的,总不如肃州的马驯服。奔了半个时辰,我已被它甩下去两次了。
我向着棺木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请把我和绎哥哥的头发结在一起。我要和他做结发夫妻。今生今世,萧采绎是我皇甫栖情的结发丈夫!我皇甫栖情是萧采绎的结发妻子!”
努力伸出手来,手嘴并用,向能抓到咬到的地方狠命地抓去咬去。
到了越州城,它就自由了,因为我将永远不需要骑马了。
我伸出自己给雨水泡得虚hetushu.com.com白的手,踉跄向前冲着,紧紧攥住那缰绳,倒似攥着自己的性命一般,然后踩上马蹬,竭尽全力要把另一只脚送上马去。
那人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强烈情绪,尽力小心地低声回答:“栖情,我是安亦辰啊!”
将来?我还有将来么?
如云青丝,被我洒落棺中,缠缠绕绕,依于萧采绎身畔,生动如我撒娇时伏在他的胸膛,黑发离披……
马儿不驯地嘶叫着,走得东倒西歪。它本是萧府中最神骏的马匹,方才一路带我出来,连萧家那么大势力,都无法追回我。但经了这几日折腾,它已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痛楚已让我窒息,但我即便窒息死去,也不想再回避了。
萧采绎一定要见我,只因他一定要用他的尸体告诉我,宇文清出现了,并且杀了他。他是要告诉我,他到死都珍爱着我,也盼着我能珍爱自己。
没有了马,我用什么去肃州,走着去吗?我强忍着恶心,要从泥浆里爬出来。到底是泥浆太滑,还是我的腿太软?我拼命在泥浆中挣扎着,只徒劳地将更多的泥浆结结实实滚在衣衫上,如同一只垂死的泥鳅,勉强地在肮脏的泥水中摆着鳍和尾,却始终爬不起来。
那是什么感觉?我惨厉地笑,忽然伸出手指在安亦辰脸上狠抓了一把,厉叫道:“你放我下来!不要耽误我赶路!”
绎哥哥!白衣!
绎哥哥,你喜欢我做你的妻子,不喜欢我做你的妹妹,那么,我就做你的妻子好了。
我丢开了我的马,跃上仇澜的马匹,径向前冲去。
我也毫无疑问地直栽下马来,撞到一人身上,方才落地,也不觉疼痛,从泥水中爬起来,正要去牵我那匹马时,大雨之中,四处伸来了冷亮兵刃:“奸细,哪里来的奸细?”
秦夫人一直说,这样对我的将来肯定不好。
我的意识似恢复些,刚才是我在哭嚎么?我怎么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连安亦辰这么沉凝稳重的人都给惊住了!
安亦辰眼圈通红,满脸惊惶地将我抱到了怀中,一声声促问:“栖情,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不该在肃州么?你不该在你外祖的府第里开开心心过着么?”
满厅寂静,无人敢劝,无人敢拦,无人敢如萧采绎那般怒气冲冲奔过来,夺下我剪刀,骂我一句疯子,再将我搂到怀中,温柔地唤我栖情妹妹……
死了好啊,死了不是种解脱么?我在风雨中灿烂地笑。
第三次被它甩下马时,我脸面向下,吃着了大雨的泥水,一阵阵的恶心直泛上来,让我吐个不住。而那该死的马儿,这一次居然没有停下来,疯狂地一路跑出去了。
那些人看来全是士兵,见我完全无视那些刀剑,一时倒也怔住,并不敢真的刺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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