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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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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倒相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倒相

“那么娘娘究竟想要微臣做什么呢?”
宰相得知皇帝的剑也试过了,自己再无由拒绝。御史再上门时,宰相冷笑道:“刀剑无情,大人小心!”他说得阴森,御史却不畏他。烛台应手变成两截,御史赞道:“不亚于圣上的冰洗。”当日就回报道:“京城中只有陛下与宰相之剑所削烛台断口锐利。臣冒死请求彻查宰相。”
信则带着轻微的轻蔑的眼色,望着这个不够狡猾的青年:“他为什么会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冒犯宰相?为什么带你来打猎,却把你留在营地呢?”他不无遗憾地对李怀英摇摇头,“有时候打击敌人,并不需要威猛的巨矛。而是一根足够毒的细刺。皇后娘娘交给你多如牛毛的刺,圣上正在等着你吧这根刺让他看。不要辜负两位呀!”
潘公公回答说:“这位夫人实在得很。不是乱说话的人。”
小宦官曾领受过宰相的恩情,时不时将皇帝言语偷偷传递给他——这已经是泄漏宫秘的大罪。至今却不曾为他偷传过任何东西。
他们换个角度就明白年轻人们的想法,宰相能够凭一家之言断所有的事,若是不除去他,大多事情都办不成。“宰相要职,岂能一人常踞!”有个人冒出来这样一句,真是一针见血。
“可是让宰相独揽朝政……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朝廷上,一名年轻的御史突然跳出来揭发,很快左司谏李怀英和几个年轻人也加入,一起声讨宰相。勋旧老臣们看着,心想:真是奇怪,这些话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出来?是所有人都胆怯得不愿意得罪宰相呢?还是……
琚相登时变了脸:“不准再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宰相又再三叩首,才除了玉屑宫。宦官们麻利地撤走了血染的蓝毡。素盈微微地叹道:“陛下终究还是陛下。”
“大人能看清吗?”信则问。
投策之后皇帝选拔了一批新臣,四月入朝,即令很多人瞠目结舌。他本来就以李怀英为首,相继提出重组台阁,明目张胆地要分割宰相权利。
“陛下明鉴!罪臣确实曾收受牧守馈赠良马。然而其时总在罪臣、内子、逆儿的生辰,牧守或赠良马二十双,或赠三十对,不知不觉,数年之间的确数目可观。罪臣以为此系牧守私有,一番好意不忍拒绝,绝不知道此乃谎报劫盗所得。”
“能认出一些。”
很快,案中所指牧守全数下了台狱。御史台识得形势,况且对宰相衔怨难解,十分尽心尽力地彻查此事。琚相曾在御史台内安插高官。御史们彼此心知肚明,索性将他们架空了放手来查,很快牧守就对谎称马匹遭劫之事供认不讳。
宰相便道:“陛下,五月一向要行祭山仪,所幸陛下近来龙体大好,应当命礼部及早安排。往年祭山仪乃本朝第一大礼,不可怠慢。春猎之事,朕再细想。”
“那是两个孝敬的好孩子吧?”皇帝也叹惋,“太可惜了。”
贩卖南盐虽不是重罪,却让云垂蒙了。他多年不曾亲自打理。每年阅帐,账目上清清楚楚并无一丝可疑。如今发生这事,他觉得冤枉也无计可施。私贩马匹是死罪一条。可诏令去捕琚星展时,他早逃入南国不知所踪。
这件事获得肯定,李怀英等人更加振奋,不久之后又提出:储位不可暂虚,应立储君。这一下触了许多神经,鉴于睿歆如今回到宫中,很多人犹疑不决。原来就主张立睿歆的人,得到了新力量的支持,更加精神百倍。宰相居然还是主张立邕王之子,令李怀英为首的一群青年和一些皇族长者大为激愤,以为皇孙在宫,宰相依然我行我素显然是故意错乱皇统。
皇帝见一张纸被撕成三条,问:“怎么撕了?”
“请哥哥回访时告诉他,不要再与宰相争执了。”素盈清晰地说,“告诉他——邕王说,如果世子睿渤能够登极,他情愿与邕王妃共死,托孤宰相告诉李大人,对方是抱着必死之心夺储,宰相是抱着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决心力争,他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官,若不是知难而退,恐有性命之忧。”
皇帝收了两封信,道:“若是当真如信中所说,睿洵、素璃之死与宣城大火也有些蹊跷了。可惜当日从宣城幸存的人,没有一个能说清呢。”
“想请你去看一幅壮观景象。”素盈向身后唤了一声,“卫尉!”白信则昂首走向前,躬身施礼。李怀英知道此人是丹茜宫卫尉,官阶高于自己。他虽不齿白信则是个宦官,亦行了一礼。白信则忽视他眉目间的不屑,泰然答礼。
这些事不是秘密。可是没人想过,用这些理由把宰相赶下台。
皇帝明明知道钦妃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拖呢?到底在犹豫什么呢?素盈闷闷不乐地走到太平湖边,宫女走过来说:“娘娘,平王献给您的东西,今日送到丹茜宫了。”
受牵连的南安郡王一家,原本对贩卖青白盐的事情矢口否认。恭嫔与景嫔为人滑头,偷偷地叮嘱自家人一口咬定只是从琚云垂处弄来些盐,不知盐https://www.hetushu.com.com是南国来的,自己只担一个违禁卖盐的罪名就罢了。
“宰相说是南国的一队刺客行刺圣上,被他与卫队撞见,全数剿灭了。”素盈浅浅地笑道,“其实是睿洵埋伏了一队人马,要一举杀死宰相,先斩后奏。”
这不是论争,是攻击。可惜……老臣们在心中暗自摇头:像这样的事情就算拎出来一箩筐,也不能让宰相伤筋动骨,只是白白得罪了他。他们这样想着,谁也没有跟风。
那侍御史是他提名任命的,见到属下一个小年轻跳出来弹劾宰相,已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宰相的口气波澜不惊,更加心颤。
皇帝神色不动,问:“那么证物在哪里呢?”
素盈的眉眼微微地弯了起来。她信心十足地说:“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放弃这个打击宰相的机会。我也不担心,他真的傻到噤若寒蝉。”
春猎结束不久,第二波弹劾宰相的风潮又开始了。这一次却没有啰嗦地罗列许多罪状,只列举了一条:宰相串通牧官,数次谎称西国群盗将马群掠去,实则马匹由宰相长子贩入南国,前后总计五百三十匹。此后又以所获资财私购南国青白盐,由宰相次子贩入国内,牟取暴利。
“现在你不会说‘陛下终究是陛下’了吧?”他想素盈微笑,“我和他,不过是两个自私的家伙。他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想承担所有的责任和过错……”
皇帝胸中隐隐作痛,不得不用手按住前胸。他一直小心地防范太安素氏却仍没有躲过劫数。因为太安素氏之外,还有一个知道沉梦配方的人,琚含玄……他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冷了一下。
皇帝无声地微笑一下,说:“李怀英是个赤诚效国的年轻人,勇气可嘉。你改日慰问她的夫人,也是应该的。”
“妾知道有个人能够说点门道。李大人的夫人当日能有保护皇孙之功,自然亲眼见证过。只是她受惊过度,病了好一阵儿,没人去打扰她。”
素盈在丹茜宫听说朝上乱箭齐发,不禁莞尔。动嘴斗敌,需要正义为伴。动手斗敌,却要能力。一群人到底都是书生,只知道夸夸其谈,其中居然没有一个好射手,令人遗憾。她若仍然引而不发,日后放出一箭便突兀了。她知道皇帝必定要她筹备祭山仪的事,果然皇帝午睡醒来就唤她去。
李怀英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那个穿蓝衫、骑白马的是……”
素盈款款欠身道:“妾明日就召她进宫来。”
阿寿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喃喃地说:“娘娘!”素盈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只觉胸口生疼。过了片刻才察觉到是被东西硌着。她解开阿寿的领口看,发现他脖子上系着一根金钱,下端挂着一枚琥珀球。是她赠给睿洵的香炉上,镶嵌的那一枚琥珀核桃……
皇帝心寒道:“竟是有人行凶!离宫终究是皇家庭院,有人在皇家离宫行凶,去查祸因的官员却连一句相关的话也没说过,真是废物。要他们干什么呢?换一位聪明敢言的御史去查吧。”
御史只得硬着头皮向皇帝回报:“京中并无此物。”察觉皇帝不满,御史又道:“没有试过的,只剩下陛下的冰洗和宰相大人的焕雯了。”
小宦官垂下头低声道:“说是要将相爷降职。”
冯氏当即眼泪涟涟地跪倒她脚下,说:“娘娘,离宫众人绝非死于火灾。妾亲眼看见当日离宫角门有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把守。与妾一同逃出的姐妹,冒死通知飞龙卫搭塔,结果不知所踪。倘是火灾,偌大宫门,怎么会除了妾之外无人逃出?”
皇帝微挑眉峰,道:“她们都同你亲近,不曾对我透露半分。你还攒着什么稀奇东西一并拿出来看看吧。”
“这封信控诉荣安公主的夫婿。”素盈说,“妾原本觉得,仅仅凭一个奴婢的话怀疑一位驸马,未免荒唐。后来驸马歼了,何必大张旗鼓地追蔑死者呢?”
这位御史出殡当日,三品以上的台官守着御史无私交的规矩,没有到场,但也婉转向家属致意。四品以下的台官不瘦此规矩约束,不少人都赴灵前亲身祭拜。
素盈闭上眼滤清思绪,睁开眼睛判若两人:“左司谏李大人近来还 门吗?”
“我知道。宰相不会真的杀死你。你们这样的人从不畏惧死。杀了你,会激怒你的同类。”素盈说,“所以我不是劝你逃避。”
素盈曾向平王要几样素沉用过的东西,放在宫中寄托哀思。她回到宫中,果然看见平王送来一只巨大的盒子,里面有素沉用过的笔砚、骨梳、扣弦等物。素盈见了忍不住又垂几点眼泪,命人郑重地收好,问:“是谁送进来?”
皇帝似乎一时想不出绝好的处置,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说:“这事交给御史台吧。”然后又问:“今日还有何事?”
“平王平日虚张声势罢了,哪有作奸犯科的胆子呢!”素盈曼声低语,“陛下所说的这些,让妾想起来一件事——前些日子,素hetushu.com.com璃曾经送了一封信给妾,说她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杀睿洵的证人,又有多种物证证实宰相受财卖官、私藏军器、X场买卖禁物。”
宰相私下里嗤笑道:“圣上启用一班秀才,不过是因为他将发妻独子贬为庶人,偏爱一个年轻的皇后,口碑渐渐不佳。近日借一群傻乎乎的年轻人树立伟岸形象。他真的会重用一群不了解他的朝廷的书生?”
皇帝耸耸肩,说:“他的确一人独断朝廷是非。平心而论,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也有决断大事的能力。他选用的人也有可圈可点的良才,并且,他做出的许多决定正合我意。”
“是利用你,还是帮助你,大人自己斟酌。”信则又说,“我不了解大人,不知道您的悟性是否足够行走宫廷。倘若是我,我不会拒绝娘娘的美意,否则圣上也会觉得可惜。”
“凶案?”李怀英疑惑地看着她。
皇帝笑了笑。李太医的确在变药方时有疏漏,说他蓄意谋害,却冤枉了他,他没有那样的胆量,也得不到值得铤而走险的益处。有这两样的,是另一个人。
冯氏听她提起,想到迷雁与自己几步之失遂成天人永隔,不禁落了几点眼泪。素盈安慰她后,说:“想来离宫中一定是人手不够,或者那些奴婢们不喑规矩。否则怎么会不留心炭火,惹出这么大的惨事!”
“怎么?”
“那是威武郡王,因他祖父帮助圣上登基,他家曾经红极一时。他的姑姑是贞妃与文妃,如今一死一出家。他的姐姐怡媛曾经生过一个皇子,母子都残了。他曾经领兵打仗,战绩一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家中一个女儿曾经在慈明四年入宫,后来被拨道东宫充任女官。东宫那些事您也知道,有女在宫亦是不济事。他投靠宰相也是无奈之举。”
素盈正需要与人交心,得知他在便稍觉安慰。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素飒又到丹茜宫拜见。素盈见他就忍不住悲戚,将钦妃的事情一股脑说给他听。
这骇人听闻的言论一出,朝野震惊。皇帝钦点一名钦差究办此事,宰相一见就明白三分:那位钦差姓冯,因与李怀英的夫人同姓,不久之前认了冯氏干女儿。
“铭记在心,不敢有片刻轻慢。”芳鸾说罢,心中已雪亮了。
皇帝想了想,说:“也许让他去做一个小官吧。”
“南安郡王中风,情况不大好。光是用人参的钱,就够养活一个县。”
“以前不需要对你说这些。”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他又露出那种狡狯的笑容:“这不是很好吗?宰相当权,天下不会绝望,遇到不满总会想,‘只要换掉这个坏宰相,一切都会变好’。所以他一年之内遇刺四次,而我十年也没有四次。”
此时见宰相伸手递来白绢,神情不容置疑,小宦官只得接过来,也没有问赵令人是哪一个。他向来在御前侍奉,虽不认识很多后宫中的令人,也知道宫中女官虽众,异姓女官极少,皇帝身边更是遍布睿素二氏。稍一打听,就知道赵令人是玉屑宫奉馔令人。他不愿意辜负宰相之托,将白绢交予赵令人,心中却暗暗嘀咕,不知宰相与奉馔令人有何瓜葛。
素盈垂下眼睛,幽幽地说:“陛下以前从没有对臣妾说过这些。”
宫女答道:“是兰陵郡王亲自送来。此时去拜见圣上,一会儿还过来。”
这名御史原本不出奇,一死之后天下闻名,都道是难得好官。
他身边的同党们已养成了不吃亏的脾性,此番受到打击,便有人蠢蠢欲动,向宰相进言:“相爷为皇家鞠躬尽瘁,一朝被猜忌,就三番五次地被中伤—相爷何等人物?天下是相爷为皇帝平定,朝政是相爷代皇帝操持。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难堪?不如……”
李怀英向来看不起宦官阉人,此时听他一席话却不由得汗颜,又不由得问:“既然皇后娘娘的工夫已经下到此处,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呢?如果她告诉圣上,宰相结党营私,傲睨得志……”
坐着闲谈了一会儿,素盈深深地叹惋:“宣城那么多人都丧生火海,你能够死里逃生,真是造化!可这些日子也苦了你!”
待冯氏告退,素盈与潘公公便到玉屑宫禀明此事。皇帝听罢就问:“李夫人为人诚实吗?”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宰相呢?”素盈问,“他始终是勋贵老臣。”
皇帝古怪地提起嘴角,说:“若是不早定储君,以后要烦恼的就不止如此了吧!”
“相爷,皇帝既然已经生出异心,不得不有所防范啊!”
素盈亲自回到丹茜取了信,拿给皇帝过目。
冯氏不知顺水推舟,老老实实地说:“妾不知。只是听外子说,他曾在道中见过一队黑衣骑士离京。不知是否同一伙人。”素盈见此人木讷,便不再追问她。
李怀英说,他见到阿寿时,这孩子手里就抓着琥珀玩,这是他唯一带出离宫的东西。素盈将此视为冥冥之中的天启:阿寿要提醒她,不要忘记为什么做到这地步。若是不能让这孩和图书子成为储君,睿洵岂不是白白地……
“难道我不知道么?” 琚相不同他们多说,只是在这一天悄悄地请了一位 官密谈。
素飒微笑道:“娘娘,你应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皇帝将信拼在一起默默地看了,又看另一封,叹道:“的确是素璃的笔迹。墨迹犹在,人已不知在碧落黄泉……你真是会藏东西,这般要紧的内容从宣城送到宫里,不知转几次手,你竟保到今日。”
“姑姑的想法虽然大胆,在见到男婴之前终归不切实际。”素飒想了想说:“宰相力保邕王之子,娘娘又怎么想呢?”
一场流火乱窜的朝争,在他们优雅从容的对话里悄无声息了。
李怀英吃了一惊,想不到能从一个宦官口中听到一部家史。
“他和他旁边那些穿玄绫裤子的,都是南安素氏,恭嫔与景嫔家的子弟。南安素氏自有家规,家中有长者病,年轻人玩乐时都要穿玄绫裤子,提醒自己不可恣意欢谑。每次宰相出猎,他们都要助阵。”信则顿了顿说,“听说南安素氏黄金满屋,是因为在琚云垂的盐买卖中分一杯羹。这是传言而已————朝廷明令禁止睿素二姓染指茶烟酒的生意。”
这一番折腾,京中便沸沸扬扬,都知道了查剑之事。宰相得知御史上面求他的焕雯,怒道:“当我也是疑凶吗?将他赶走!”
李怀英多个心眼,问:“南安素氏当中,有要紧的人病了?”
“李大人,请跟着他。”素盈说,“到时候就知道要你看什么。”
他静静地凝望这素盈的眼眸,动了动嘴唇:“如果失去这扇屏障,人们会怎么想呢?‘都是因为皇帝无能,换一个人当皇帝,一切都会变好’……”素盈忽的哆嗦了一下。
然而聪明敢言的御史,也仅仅查到的确有过搏斗,失落在庭院中的一枝长烛台被削成了两截。至于是什么人所为,却查不出了。皇帝听闻后,只说了一句:“骑士是从京城离开,凶器是能将铜器削为两截的宝刃啊——这很常见吗?”
皇帝当即命尚宫取来冰洗说:“试吧。”御史本是文官,提刃向烛台比划了一下,一剑下去就将烛台削为两截。他惊得看了看宝剑,定神说:“断口很利。”
李怀英一跳下马就被长草没顶。“不要再往前走。”信则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拨开眼前的草丛。长草丛缓缓地落成一扇缓坡,居高临下可以看见下方一片气势恢宏的人马在远处驰骋。为首的是宰相琚含玄,矫健的姿态完全不逊色于少年。
白信端抱拳道:“相爷,我等并非夸夸其谈,而是真心认为相爷之才能足可称帝。”
李怀英慷慨笑道:“微臣并不恐惧。”
琚相说得声泪俱下,又道:“若说罪臣为贩马与牧守勾结,更是令人备觉荒谬。陛下待臣天高地厚,恩赏不绝,臣家自有成群奴婢、金玉满堂。五百匹马即便绝代佳品,不过黄金万两。罪臣何必为万两黄金断大好前程?孽子星展目光短浅,利令智昏,竟将所得之马贩售外国,其行径足够天诛地灭,罪臣将正告天下,将之逐出家门。此后琚星展之死活,罪臣不闻不问。”
宰相夫人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不仅逢年过节要大举布施,还斥资建座尼庵,专救助世间苦难女子。每个月十五,她都要在庵中沐浴焚香,诵经念佛,二十年来从未间断。
素盈垂首道:“妾受益匪浅。”
李怀英半信半疑地跟着白信则上马,在一队精锐的护卫下穿草越林,不多时来到一片长草丛中。“请李大人下马。”白信则说。
但没有人敢弹劾他。
分台阁一事果然石沉大海。不久之后,左司谏李怀英又提出科举定年来按材授官,选拔人才。这次皇帝竟很快同意了他们的奏请,当月就下了诏书在今秋开科。
琚相冷笑道:“你们想当改朝换代的功臣,另寻明主吧!琚某胸无大志。看不出皇帝虚名有什么值得羡慕。坐在那位子上,要受重重的束缚,僭越那 子,更是给了别人攻击的理由。何必贪图一个名号导致身败名裂?”
信则好整以暇地回答:“两军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时,擒贼先擒王是个很好的战术。可是大人不要忘记,您与宰相并不在对等的位置上,您凭什么去擒他呢?想擒王,不如先好好地在他周围下一点工夫。”
猎场上依旧是翠茵苍穹相照映。
“当然。大哥死后,他到灵前痛哭一场。”
二十年来,有人敢在朝廷上当庭与琚含玄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样的场合,原本一个区区的左司谏无缘得见。但皇帝近来很喜欢李怀英,时常让他在身边谈古论今,连狩猎这种场合也带他来。皇帝还没有养出骑马的力气,可是看着贵族们策马扬鞭,他按捺不住,乘着马车向草原上奔驰去了。李怀英根本不懂得狩猎,而素盈在照料皇孙,没有出猎。两人一起在大帐前远眺风景时,素盈忽然有感而发:“我一次来的时候,才十四岁,第一次来到,就遇见一桩凶案。”
素盈的脸色微变,hetushu.com•com没法笑得自然——钦妃的身孕越来越明显。算来要五个月了。她对隐瞒身孕一事毫不自责,仅仅说:“起初是不知道。后来想多多看几天再说吧——宫里空欢喜的事情太多了,妾不敢劳师动众一番之后,又累诸位吹嘘。”
素盈低眉道:“这信非同小可,妾拓着这一件临摹了一份。临的那一件果然丢了。”
宰相胸中气滞,急忙深吸两口气,才淡然地说:“多谢你报信。”他将染血的白绢交还给小宦官,又说:“烦劳你务必将此物送给玉屑宫里的赵令人。她与我有些交情。我一走出去,今生恐无缘再入宫廷,留白绢容她睹物思人。”
钦妃往日趾高气所,怀孕之后却变得慈眉善目。众人都道这是胎儿影响母亲,此胎不论男女,必是一个贤儿。素盈得知之后心中冷笑:钦妃不愧是前辈,竟知道从这时就开始下功夫散布流言!
宰相知道种种怪事,自当是李怀英从中挑唆,更加恼他了。
素盈浅浅X道:“陛下也知,那正是宰相提出要以邕王世子为嗣的当口。妾拿到素璃的信,不知是真心检举还是谎报诬陷。还未来得及回信,素璃就丧生火海了。”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凤烨曾送一样东西给妾,妾当时看过,只是不信。今日可不敢断定了。”
“皇后,那不叫做‘掣肘’呀!那叫做‘放纵’。”皇帝狡黠地笑了一下,揽住素盈的肩,说:“我放纵他,不是亲信他或者畏惧他,而是我了解他。他不会产生谋取皇位的年头,他喜欢坐在宰相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宰相之子戴罪叛逃更令天下哗然。琚相何等眼色,看得出这是皇帝要他好看。
信则又以淡然的口吻回答他:“大人说出这种话,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处境啊!圣上并不喜欢皇后对朝中要职指手画脚。况且娘娘知道,宰相之职早晚要新人代旧,她却是要继续留在宫中的。试问,倘若大人成为下一位宰相,宫里有一个能用三言两语令你下台的皇后,你能否安心?”
冯氏这辈子没想过能踏入宫廷。引她入内的宦官宫女个个精致非常,所过之处尽是金阁玉阙,气象恢宏。皇家规矩森然,她几乎不敢多出一口气。皇后却十分和谐,虽没有格外的亲热,那体贴的口吻还是听得出来。
冯氏起初以为她的丈夫整日生事,皇后拿她入宫来,训她不能规劝丈夫。可皇后只是问她病情如何了,平常如何调养。不一会儿,一位年老的公公也来致意。冯氏听皇后介绍才知道是皇帝的亲信潘公公。冯氏受宠若惊,言语更加小心。
这宦官在玉屑宫里毫不起眼,宰相却与他熟识。他拿出一条白绢给宰相,说:“相爷请用。”宰相用白绢轻轻地捂上伤口。伤虽不见了,脸上的冷峻犹然。“他们怎么说?”
琚相在朝廷上受到这样直接的攻击,貌似还没有出现过。而他的神色却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李怀英有问了十几个人的来历,信则全部对答如流。诸人与宰相有什么样的瓜葛,又有什么样的传闻,与宰相相交得了什么好处,或是暗地里对宰相有什么样的不满,他一概知道的一清二楚。李怀英见他回答这些的时候十分坦诚,便趁势问:“大人可否告知,娘娘要我至此的用意?”
“那么大人能看见那些人的面孔吗?”
宰相出了玉屑宫,一路悲怆。行至将出宫门,有人气咻咻地追上来,唤一声“相爷”。他回头,看见潘公公身边的一名小宦官。
“芳鸾,康豫太后的话你仍然记得吗?”
李怀英听得汗涔涔。他一直觉得皇帝被蒙蔽,皇后为人诡秘令人费解。
“看得很清楚。”李怀英感叹,“比追随圣上的人还要多。”
皇帝看到这场面,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冷冷的,又像是很随意……在他身后持障扇的两名宫女皆是宰相选拔,侧面隐隐见他模棱两可的表情,觉得和平常有细微的不同。
然而这位御史出宫门之后马匹忽然受惊,发疯似的在大道上疾驰,不出二里就将他摔下马背。御史当即气绝了。
“认真地看。”他说,“我已给了他除却皇位的一切。他却向邕王父子求情,想做一个无形的太上皇,若是他仍贪于权势而不知止步——你帮他停了便是。”
“那么……”皇帝终于对他微笑说,“你就去查吧。”
李怀英听了有些发晕:“为什么宰相没有借机生事,反而栽赃南国?”
他的长子名下的酒楼,滴酒千金仍能生意兴隆,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家的私卫,公开声称的人数是一千,但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们不仅与公主府的私兵一样配置利器,甚至请了专门的武师训练。他的两个儿子垄断国中的 买卖。如果需要南国的稀罕宝贝,他常年驻扎在榨场的长子可以轻易弄到。
“外人以为陛下二十年掣肘于宰相,以为宰相权势熏天蔽日。可是陛下只一弹指,便是云净天空。”
“台院有任何怀疑,尽管查吧!”他泰然自若地说道,扫了侍m.hetushu.com.com御史一眼。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那天她并不在佛前侍奉,而是去扮演一个传说中的主角——前往玉屑宫的怀敏皇后的幽灵。“陛下化险为夷,令人欣慰。”她跪下后起身,说,“果真是李太医素行不良,令陛下久患不愈。”
皇帝却不以为然,说:“当初先皇以遗诏传位于我,附了一句奇怪的话。你知道是什么?”他看着素盈期待的眼睛,说,“人人都以为,他应该传位给秀王。秀王既是皇后嫡子,又是他宠爱的儿子。但他说,‘朕爱秀王,更爱吾国。’我一直无法敬佩他,但是他说出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这一生恐怕很难超越他呢。”
素盈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然而她也知道,若是放过如此狼狈的他,他立刻会精神抖擞。到时候,害他狼狈一刻的人,将要万劫不复。皇帝的涵养好过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同宰相寒暄。“台院尚无定论,宰相不必悲切。回府上调养伤口,静候消息。”
“娘娘能摸准李怀英这人的动员吗?”素飒有些不放心。“我看他行事看似冲动,实则颇有计较。单拿开科取士来说,天以下为他要为青衿扬眉吐气,但却觉得他提议分相权失败,已大致看清朝中分野,招揽人士入朝显然有意,是一支新锐势力。假设进士皆入他党中,不出三年,分相权之声定然汹汹。”
他再三叩首乃至于血染蓝毡,口中不住地说:“孽子云垂,近年将生意交由下人打理,懒于过问。私贩青白盐一事,实在是狡狯之仆自作主张。娘娘也知云垂为人驽钝,不敢逾规矩半步,怎会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罪臣教子无方,甘愿受罚。但请陛下明察秋毫,还云垂清白。”又向素盈道:“云垂乃是娘娘四个外甥的亲生父亲,求娘娘为稚子动恻隐之心。”
“那个骑红枣马的……”
皇帝有时将他们的言论带回后宫,当做笑谈。这一天又说到立储之事,素盈看着在宫中跑来跑去的阿寿,笑道:“妾不过女人的见识,陛下莫要嘲笑——自然是膝下的孙儿强过别人的儿子。”
很快御史台三院遍知此事,连原本无所偏倚的一些御史也义愤填膺。宰相虽然向来跋扈,但一直对台官们留有敬意。出了人命,他们才知道他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遇事时照样会下毒手。
“那两个人啊……”芳鸾口气平平,“妾虽是康豫太后赐婚,亦害怕会以无子之由将妾休弃。那两个人的出生,不过如此。”
“能够躲过飞龙卫潜入宣城?”素盈道:“这会是什么人?”
皇帝想了想,不无遗憾地说:“也许会伤及你的两个儿子。”
皇帝提起这话,分别知道钦妃不怀好意。为什么他这一次无动于衷呢?素盈猜不透他,回到丹茜宫就闷闷不乐地不再说话。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德书院有上百名靴子沿路送他的灵柩。一时间白衣塞路,号哭动天,连御史的加入也吓了一跳。学子们一路痛哭至坟地,又在坟前化了耒文,痛惜国家失去一位正义直言的好官,号召天下承他遗志。
“我已经得到一个孩子。”素盈低缓地说,“姑姑却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多好处。过去她总说痛恨亲戚相残,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当真与她冲突,也会六亲不认吧!”
“他借机生事了。当时的皇后身边有一名女官得到圣上圣宠,他说她是南国的谍人。那女官当即被带回宫正司处置,但她还没有回去就死了。”素盈不紧不慢地说,“那时皇后是素若星,宰相对后宫与东宫留有余地。今天他的处事方式大大不同了。”
风波过后,皇帝还是决定要在崇山狩猎三日。素盈不放心将睿歆与宰相的爪牙,以及怀孕的钦妃一起留在宫廷里,坚决请旨将他带在身边。
御史知他心中有谱,只得叫一声苦,编列京中宝器,以查案为由,拿了黄铜烛台一一去试。号称吹刃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通畅名声在外,主人没法隐藏。算来不过十余柄,都能够将铜器削断,却要费些力气,断口也不及宣城的那么利落。
素盈与皇帝正在宫里,见他额角血流如注,衣服上也是斑斑血泪,两人震惊了一霎。
他的爪牙没有他的首肯,纷纷偃旗息鼓。而琚含玄自己,挑了一个日子,披头散发,一步一叩,膝行至玉屑宫。
“是。”
“哪些认不出呢?我来帮大人。”信则说。
素盈从不过问朝上的飞火流光,非到皇帝问她,她才议论一两句。这一天皇帝像是有意要听她的心思,很自然地说到了宰相被人揭发的种种劣迹。素盈却将头一低,效仿金人之X。皇帝开玩笑道:“皇后是在心虚吗?莫非平王也在宰相两个儿子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圣上吗?”
李怀英低头道:“这样说来,娘娘是在利用我?”
皇帝落寞地说:“不是他一直骗了我。是我一直舍不得他。铲除他有什么好处?反对他的朝臣取代他,做他做过的事。自古至今都是这样。”
今天才发现,也许是他太不了解他投身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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