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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爱

作者: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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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暮暮情

第十九章 暮暮情

“你——你老威胁我,说要把我扔西湖里喂鱼!”
“反正你不是好人!”
说完这番话,南妈转过头背对着符爸,极低声地朝符清泉道:“这回你爸气得不轻,医生说不能刺|激他,不管什么事你都先哄着他,尤其公司的事,只能往轻里说……”
原罪,他无端想起这个词,OriginalSin,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罪。
母亲永远年轻而孱弱的面孔,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一个字便让符清泉老高兴似的,悠哉游哉地哼起歌来,南溪觉得调子熟,一时也想不起是什么,只觉得那曲调婉转悠长,缠绵回旋。想了老久,记起来这是原来肖弦来家里玩时,和符清泉一起唱卡拉OK的保留曲目,再往下回忆,她慢慢记起几句歌词,大约是唱“谁令我当晚举止失常”,还有“谁令我仿似初恋再尝”、“谁令我朝晚苦苦思量”……歌名是叫《印象》,似乎是很老很老的粤语歌了,她记得符清泉每次和肖弦唱这首歌,都唱得老深情老深情了。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会产生那样的错觉,以为符清泉一直是喜欢肖弦的?
符清泉静默下来,定定望住她,窗子并不宽,她甚至能触到他呼出的热息,良久后他笑了笑,低声承认:“是啊,我故意的。”
“哦……哦,”符爸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字眼,脸部肌肉也微微颤动,大概是想笑的,脸部肌肉却已不太受控,显得有些可怖。符爸素来脾气是很厉害的,然而发了病的老虎,往往还不如一只猫,平时极健壮的人,更是不发病则已,一病起来就要命的。现在的符爸,好像比平时老了十岁一般,原来许多不曾在他身上出现的老人的病状,如今一一现了形。
牙齿分明已咬得隐隐作痛,符清泉仍努力镇定下来,不着痕迹地觑向南妈,揣度这事情究竟是父亲的主意,还是她生恐以后没了倚靠,要趁着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拿一道“先皇遗诏”在手,以后好挟住他。
“嫁人就是……要到别人家里去,和另外一个男孩过一辈子。”
“故意……”她嘟着嘴忿然道,“故意对我这么好,让我舍不得!”
所以现在轮到他为自己的OriginalSin,承担后果。
“男孩子长大了要娶媳妇。”
符清泉脸色也缓和下来,微蹲起身安抚父亲:“我知道你不放心什么,你既然不放心,更应该赶紧手术不是?”
“现在啊。”
后来再去翻母亲的照片,总觉得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有一张是母亲抱着他和南溪一起照的,隐约记得母亲问过他:“把小溪妹妹抱到我们家来,好不好?”
当然符清泉早做好了被阿粤痛扁的准备,当初下得了狠心调开纪晨阳,自然想到过有何种后果。他没办法去和阿粤解释,南溪不是什么随便指代的“一个女人”,而是重过他四肢手足、如同心肝脾胃、早已骨血相融的,一个女人。
然而,即便那时明白了,他又控制得了自己么?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尖锐刺耳,符清泉刚摸起电话,便听到那头杨嫂惶急的声音:“清泉吗?你快到医院来,附一,附一!符主任刚刚突然脑溢血,送到医院来,人现在清醒了,不过医生说还得做手术,符主任要你赶紧过来,记住是附一!”
也不知道符爸是没听清儿子的话,抑或听清楚了更不放心,他死死地攥住符清泉,口里翻来覆去地只念叨着一句话:“你……叫,叫,叫她一声……妈。”
“可是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
船是从断桥附近开出的,船夫悠悠地划着船桨,幽远处传来阵阵入秋荷塘的残香,堤上有随风慢舞的柳条,近处是船桨划和图书开水面的声音。不经意间,有一只鸟儿从船边轻轻滑过,在漆深的夜色里划开一道白影,南溪禁不住笑逐颜开,回头朝符清泉叫道:“还有鸟诶,现在还有鸟诶!”
符清泉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脑子里却不免涌起各种各样的画面。
最难的还不是这些,最难的是他数次打电话给纪晨阳,那小子铁了心不理他,他再打电话给阿粤,又被阿粤骂到狗血淋头。
每念及此,符清泉便觉自己罪无可恕。
他以为,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父亲,和这位继母,总是与心有愧的。
却见南妈抽回手,沉着脸斥责符爸:“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符清泉猛地跃起,不顾衣衫单薄钻出舱外:“现在情况怎么样?”
可惜当年不明白。
阿粤则回答说:“我从情感上表示同情,从道义上表示鄙视。另外,我准备明年音乐节介绍纪晨阳给大家认识,你暂时回避吧。”
舱外仍有哗哗的水声,那是船桨划开湖水的声音,在这静水流深里,南溪忽而想起那天符清泉跟她说的话来。
她究竟是早知道自己丈夫的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呢,还是仅仅在慢慢流逝的日子里,发现自己的婚姻并不像想象中的美好?
其实阿粤也有,但这不能成为符清泉反驳的理由。
看南溪眉毛倒挑的小模样,他忍不住吓她,凑上前低声问:“怕不怕月圆之夜我变身狼人?”
路上他盘算着如何应付眼前这一关,因为他晓得自己向父亲隐瞒了什么,那事情的严重性足以令父亲再脑溢血两次。
比如,此时此刻的明月光。
那么不凑巧的是,如今正是他需要借助外援的时候,偏偏给他卡死了这条路。
“为兄弟你两肋插刀,为女人你插兄弟两刀!为一个女人,值得你这样么?”
“爸,你还有什么话做完手术再说吧,啊?”符清泉放缓声调哄着符爸,符爸攥着他的手却突然用上力。父亲再一看,父亲脸上肌肉颤动得愈加厉害,显然这对他来说已是极费力的举动,符清泉无计可施,只好什么都依着他,“爸,你想说什么?”
符清泉已不得而知。
“好,我回家跪搓衣板。”
这张脸孔慢慢变得陌生,双目失焦,眼神散乱,却仍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他:“清泉,你,你叫她……一声妈。”
他心里这仿佛是一段极漫长的路,实际上则不过昙花一瞬,因为父亲的脑袋已朝右耷拉下来,那不复往日强盛的老脸上,生命的活力已岌岌可危。
南溪果然吓得往后一缩,又见符清泉躺在榻榻米上笑得开怀,方知他又在闹着玩,很不服气扭头看窗外的景致。夜里的西湖水面镜平,倒影的是一轮圆月,黛墨的天上挂着的也是一轮圆月,南溪看得有些痴了,不知觉间竟生出愿望,希望这夜色永不明寐,这小舟也永远不要靠岸才好。
南溪恼羞成怒地甩出一串无法用正常语法拆分的咕哝,肩上却已搭上一件外套,再一看,是符清泉脱下的西装。他给她披好外套,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偎在她耳边轻声叹道:“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不管你想去哪里,想离开我多远,再想起我的时候,至少有一些美好的记忆。”
头两年经济危机开始蔓延全球时,江浙一带的对外贸易大受打击,海外订单骤减,甚至有宁可付违约金也不肯继续收货的客户。他的库房里自然也积压不少,险些便资金断链,最后幸得上海一位朋友的帮忙,不止清掉了全部库存,还微有盈余,顽强挺过那个风雨飘摇遍地倒闭的年头。
“故意什么?”
大概也很难吧。
“你还吓我要剃我光头让学校里的人都来看笑话!”和图书
手术的原理并不复杂,医生在手术前做过讲解,先根据CT的结果定位穿刺点,避开大血管和重要功能区,选一距离头皮最近的血肿处穿刺,慢慢吸除脑溢血产生的血肿。
记忆里母亲总轻言曼语的,只在父亲发火要揍他的时候,才会急急地出来劝和解围。好像每次母亲和父亲讲几句道理,父亲的拖鞋或皮带就会放下来。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也许他心里的父母,该永远是这样一幅严父慈母的画卷。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尝试,我都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窗沿上忽然搁上另一颗脑袋,南溪动也不动,把自己一颗小脑袋也伸出舱外,符清泉扭头问她:“好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的笑容,似乎总显得力不从心,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赶到医院的时候,符爸爸的CT的结果已经出来,出血量约有80毫升,出血部位在大脑基底节处,几位外科医生刚会诊完,向符清泉介绍了两种适用于符爸的手术方式,请他去和父母商量再决定。符爸躺在病床上,背后用枕头垫着,虽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脸孔两边却已明显的不对称,鼻歪口斜不说,连目光也微微散乱,明明看到符清泉进来了,双目却四处游离无法集中。符清泉问南妈出事时情况如何,南妈摇摇头道:“吓坏我了,他才打了几个电话,就开始发脾气,说不知道你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搞成这样还瞒着他。我说打电话叫你回来,电话才拿起来,他突然就倒在地上,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我只好改打电话给张医生,张医生跟我说不能急着送医院,一颠簸又容易出事。我跟杨嫂照着张医生的吩咐给他敷冷毛巾,总算把这口气给缓过来了。”
这目的是显而易见的,符爸爸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符清泉不孝顺南妈。
南溪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愣愣地任符清泉搂着她,没多久她觉察到符清泉抖了抖,大概是入了夜,天太凉。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关好纱窗,挪到榻榻米上躺下,画蛇添足地跟他说:“我困了,要睡觉。”符清泉笑笑,拉开条薄毯给她盖上,然后侧卧在她身旁,阖上眼浅眠。
入夜的西湖,人没有白天那么多,墨蓝天空里单悬一轮圆月,远处三两船只的灯火。南溪上了船便彻底抛下心里那些埋怨,因为实在惬意得很,这船看外观简朴得很,内里铺设的是榻榻米,舱壁上还有几笔峻秀飘逸的词,又开着纱窗,既可观景又能挡风,一时竟有不知身归何处的感觉。
因为那天纪晨阳要回来,阿粤自然想尽办法拖延,这也是符清泉当初嘱咐的,他并没有和阿粤明说是什么事,只请他把纪晨阳支开,能支多久是多久。阿粤肯答应,全因为信得过他,所以千方百计给纪晨阳找事,今天要他去督工,明天要他去和技术人员多交流掌握产品特性,后天要他听调研报告了解市场,再后来干脆把他扔到美国去谈收购。如此卖力演出,事后自然被纪晨阳怀疑,以为他和符清泉串通好的,只拿符清泉当兄弟不拿他当兄弟。他揍了符清泉一顿仍不解气,连同阿粤那边,也受了池鱼之灾。阿粤平白无故地被符清泉拖下水,自然满心不爽,好容易安抚好纪晨阳,正准备找符清泉兴师问罪,没想到符清泉倒撞上门去找抽,那还不是打个正着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所做的尝试,真的将如符清泉所说,无用而徒劳吗?
“你胜之不武!”
“不然你中考体育能及格?”
怎么也没料到,父亲在脑溢血后稍稍恢复神志的间歇,拖延着做手术的时间也要交代的,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他不敢相信,这病床上的人和_图_书,真是他的父亲。
也是同一时刻,她开始觉得,如果这些尝试无用而徒劳,结果似乎也不坏。
听到他这番话的母亲,究竟是何心情?
他那时不懂什么意思,反问:“她不是本来就在咱们家吗?”
符爸口里嗬嗬两声,腾出一只手来指着南妈,一双眼睛虽摇摆不定,却能看出来是在南妈和符清泉之间游动。他拉着符清泉的手往下按:“跪下,你,给我跪下。”
符清泉心里窝火,那感觉,好像无端被人缚住四肢,勒住心脉,任你原来有通天的本领,如今也只能做困兽斗。
他跟阿粤说,总有一个人,是你宁愿承受灭顶之灾,也不能放弃的。
“什么叫嫁人?”
“你想偷偷省早饭钱买H漫。”
符清泉目光倏的严厉起来,低声怒道:“你在我爸病床前说话口气能不能好一点?”
“你——你以前对我也不好,别以为我原谅你就没事哦,我前些天原谅你了,现在想起来我又记仇了!”
“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那我呢?”
“嗯?”
“现在还好,倒下去的时候挺吓人的,打电话找医生,照着说的法子急救后人清醒了能说话了。现在送到医院来做CT,医生说最好尽快手术,可符主任非要你过来才肯去做手术……”
南溪还不相信,符清泉无奈道:“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出事呢?”
她越想脸越热,尤其那熟悉的调子,现在就在耳边回旋,直往她心里扎根成长,像要长出参天大树来一样。她忍不住转头:“符清泉,你故意的!”
其实,这等同于某种意义上的企业高峰经济论坛。
她的丈夫喜欢别的女人,而她的儿子,喜欢那个女人的女儿。
“学校冬天课间操检查你故意罚我跑步!”
“我说你故意的!”
符清泉点点头,符爸这情形显然并不乐观,连南妈和符清泉私下的商量都不太能听清,朝空中伸出的一只手也直哆嗦:“清泉吗……是不是清泉来了?”他很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双目仍游离失焦,瞳孔甚至有散大的迹象,符清泉听医生说脑溢血病人可能有视觉模糊的症状,连忙握住符爸的手应到:“爸,是我来了,我在这儿呢。”
“你克扣我零花钱!”
公司被列入轮换限电的名单,开工率只有正常时期的百分之六十;已经装箱的货,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各级部门重新开箱检查;工厂里这两周居然也有人来检查安全指标,美其名曰是要把好质量关,确保安全生产。符清泉气得不打一处来,要说把好质量关,你们怎么不去检查毒奶粉假疫苗呀?要说确保安全生产,你们怎么不去查地沟油啊?
“你挑食。”
南妈在外面甚少说话,所以常给人贤内助的印象,只有家里人知道,她的脾气对外人收得很好,唯独只冲符爸发。今天这形势,照平常肯定又要烈火烹油地吵一番,偏今天符爸人还躺在病床上,所以忍下这口气,转脸朝符爸道:“先做手术吧,有什么事做完手术再说。”
而这些翘楚中的精英,每年一度在该乐队毕业演唱会时的聚会,则被他们称为“音乐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小卖部的人每次都多给你一个果冻。”
这一句话说得极艰难,每个字都要顿好久,但意思却极明了了,符爸要符清泉在病榻前认南妈为母亲。
那边杨嫂以为符清泉在什么地方应酬或胡玩,还特意叮嘱说:“符主任说了,他问题不大,你要是碰到小溪,暂时先别告诉她,她现在受着伤,免得被吓到了。”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两个小时里,符清泉已记不清他怎样说服自己叫出那声“妈”的,只知道父亲欣慰的上了手术台。“手术中”的红灯牌一闪一烁和图书,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明交替的心情。
南妈皱着眉,摇摇头叹道:“刚送进来的时候医生就说过大概是这两种手术选一种了,我也觉得稳妥一点好,可你爸不肯。”符清泉默叹一声,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符爸平素身体不错,曾经说过最恨老来要人服侍,若自己有朝一日有个什么病痛,宁愿安乐死,也不愿坐轮椅靠打点滴维持云云。这就好比越漂亮的女人越怕老年时的鹤发鸡皮一样,符爸年轻时可是运动好手,怎能忍受可能大小便都要人搀扶的生活?符清泉试图说服父亲选用传统手术,谁知他还没想好说辞,符爸已伸出另一只手来,很费力地想攥住他,又使不上劲,只双手握住他,口齿不清地说:“穿刺,穿……刺。”
符清泉一只手被父亲攥住,另一只手慢慢缩起在袖管里,修剪整齐的指甲,攥得掌心发痛,痛到最后麻木无感。
实际上,这种看似不太牢固,亦无既定章程的聚会,曾带给他如雪中送炭般的救援。
“是吗?”
符清泉笑出声来:“我又没和你打仗。”
符清泉知道,在父亲的心里,这个女人永远比他重要,甚至爱屋及乌的,疼宠南溪甚于他这个亲生儿子。这样的事实,他早已接受,因为那疼爱的对象是南溪,他心里的不甘也少了三分。甚至到现在,因为不想让南溪难做,符清泉也暗下过决心,他可以不追究前尘往事,和这个名义上的“继母”,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们要享受自己的黄昏恋,也由得他们去,至少他愿意保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
“每次符妈妈要你去打酱油你都逼我去打!”
“你对纪晨阳不地道,”南溪忽想起这茬,“害得我也对不起他!”
“爸,有什么事我们先做了手术再说吧?”符清泉转头又朝南妈道,“刚听医生介绍了一下,我看……还是用传统的手术方法吧,毕竟安全一些。就算有些后遗症,多请两个人照顾就好了。新型的手术……”他看看表,颇为疑虑,“听说技术最好的主任上一场手术才做完没多久,这场手术也要两个多小时,恐怕危险性也不小。”
符清泉有承担后果的决心,却没想到是如此的惩罚手段。
符清泉心道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钻进船舱后看南溪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只说公司出了事,反正这些天工厂有事也是家常便饭,南溪并未怀疑。催促船夫靠了岸,又叫醒司机来送南溪回去,自己驱车直奔第一附属医院。
那意思是宁可风险高一点,也要彻底清除颅内的血肿,不想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符清泉眉心紧锁,想起医生方才叮嘱要早作决定的话,内心一番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既然父亲执意如此,也只好依他的意思办。他正准备叫医生拿手术同意书来签,符爸却又扯住他,连叫两声他的名字:“清泉,清泉,我,我……”
但凡他还活着一日,符清泉看在父亲的份上,总要给南妈三分薄面;若他手术有什么危险,留下南妈和南溪孤儿寡母,只怕符清泉不会给好脸色她们看。
符清泉双手枕在脑后,唇边挂着浅淡的笑,南溪这才发觉符清泉一直都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她脸上热了热,觉得符清泉今天不大对劲,忍不住问:“你今天有什么事吗?”符清泉摇摇头,南溪仍不放心,越想越觉得符清泉今天情绪反常,明明最近忙成那样,怎么还有心情来游船?她问之再三,一副生怕符清泉得了什么绝症时日无多的神态,符清泉忍不住笑道:“放心,我要是癌症晚期了肯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顺便让你帮我选好墓地买好花圈再把遗嘱受益人填上你的名字。”他心里又补了一m•hetushu.com.com句,然后你可以告诉你妈妈让她高兴高兴。
符清泉浑身的血液都逆流起来,符爸还攥着他的手说些什么,似乎仍在重复那句话,他却全然听不进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害死了他的母亲,现在还要他认凶手为母。他浑身肌肉都紧紧绷起,恍惚中听到骨节格格作响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先有意识地,抑或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坐下时刻意隔开一段距离。
符清泉一时愣住,惊疑不定地瞪着南妈,却拧不过父亲,一咬牙在病床前跪下来。南妈也一脸疑惑:“你又怎么了?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做手术!”她这句话符爸大概也没听进去,他攥住她的手,往符清泉拳上覆过去,哆哆嗦嗦地说:“你……认我是爸……就,就……认她是……妈。”
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硬扛过这个难关,把工厂迁到中西部去,然而这条路必将大伤元气。如今父亲还只知其一,若他知道自己已做好公司市值“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准备,突发心脏病都是有可能的。
“谁让你每次病了都不吃药?活该。”
南溪这才收声,问符清泉今天为什么有兴致来深夜游湖,符清泉神在在地笑道:“我这船租了一整夜。”
这等于是变相地宣布,在无法确知限期的一段时间里,他被这个圈子里放逐,无法得到任何来自“音乐节”的帮助。
音乐节是他们这圈人一年一度的聚会,起源是在K市念书时,邻校K大,也就是肖弦就读的大学,有一个在本地颇有名的摇滚乐队,在符清泉大三那年,开始举行毕业演唱会。起先乐队名气并不大,在第一次演唱会过后突然在K市声名鹊起,后来每年毕业时,全市各高校的学生都蜂拥而至,一度还有炒卖火车票的黄牛贩子炒卖毕业演唱会的门票。从那一年起,K市几所高校毕业生里的翘楚人物,开始组织一些自发性的松散活动,目的在于彼此拓宽人脉资源。毕竟,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大学时期的朋友,是最后的良朋益友,商场上尔虞我诈,同窗这个词,总显得纯净几分。
杨嫂的丈夫原来在符爸还只做车间主任的时候便在他手下做工,所以后来杨嫂习惯叫符爸做符主任。杨嫂说符爸晚上看市电视台的新闻里公布限电名单,居然看到符信重工下面的几家工厂名列其中。符爸经验丰富,知道这绝不是公布个限电名单这么简单,但凡上了新闻,总有些后续事端的,这是要打击或警告某家企业的一个信号。符爸第一反应要问符清泉,转念便想这事绝非一夕之间决定的,符清泉八成是知道而瞒着他,所以符爸留了个心眼,另外打电话给还在公司的老人,才知道如今问题不止是限电限产这么简单。但凡做家长的,哪怕孩子长到七十岁,在九十岁的老父亲眼里,那也是不懂事的孩子,符爸本就是躁脾气,一想到符清泉居然胆大妄为,出了这样的事还想瞒着他,顿时气血上涌,脑溢血了。
等候手术期间,又有其他医生来和病人家属,也就是符清泉和南妈讲解术后护理的注意事项。
这段话后来是后来父亲复述给他听的,因为他早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大约母亲讲给父亲听,父亲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耳提面命。据说,他当时撇撇嘴叹了口气:“小溪又娇气,又喜欢哭,什么东西都不让人,谁家受得了她啊?算了,还是我吃点亏好了……”
南溪想了想,不甘心却老实答道:“好。”
符清泉沉默半晌后认真道,“嗯,我是混蛋。”
成天抓住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什么好不好?”
南妈坐在他身旁,似乎在低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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