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乱的爱（二）
一
沈墨不是不懊恼的，这几天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回温，他不动声色地改变着，她也慢慢由原来的戒备茫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却没料到，他原只是无心的举动却令他们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
沈光珉恼火地瞪了一眼沈墨，又气势十足地看着安心。安心识趣地站起身：“那个……我进去休息下。”
下午六点，沈墨驱车前往花店。安心无精打采地拉开车门，上来后也不说话，就用那双圆圆的湿润的眼睛瞅着他看，无比幽怨的样子。
安心回过神来，沈墨还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她。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熟悉的这一张脸，却已经不是原来跟自己一起胡闹一起大笑的人了。
“不可能。”沈墨想也不想地否定，然而温言的话立刻浮了上来。
像昨天一样，她灰溜溜地将自己关进了小套房里。
他定然是对其他女人做了那样的事情，才能被定义为不忠。可那段时间，他明明只跟安心一个做过。后来姜楠从老家回来，得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紧张得要死，将安心拉进她的房间追问是不是被强迫的，是不是被诱骗的……
“真的，我真的已经想起来了，没骗你……”安心挫败地挥拳砸了一下他推着购物车的手，但下意识敛了力道。
“没有吗？”沈墨固执地看着他。
安心觉得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了，这个人居然……主动对她解释！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沈墨将车停在了超市楼下，“冰箱里的东西都不新鲜了，我下午打电话让钟点工都扔掉了。”
沈光珉想起这个就难受：他一向对沈墨很严厉，觉得沈墨还可以更好、更优秀，结果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他一向很乖的儿子居然学会了酗酒嗑药；没想到几年后，她又出现了，这个傻儿子还是一样地放不开，这回倒好，竟然公然在公司里玩游戏，这让其他职员看到……还有身为上位者该有的威严吗？
“我数三声，如果你还不出来，明天就别想见小莫。”沈墨狠了心，使出杀手锏。
安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购物车里。
几乎是立刻的，安心便明白了他的所指。
她已经决定忘掉旧事，说好忘记说好不再恨……他却忽然不正常了，对她态度变了不说，还敢带她重温记忆。
安心没心情煮饭，臭着脸回了房。
沈光珉见他表情格外凝重，便道：“什么事？”
“郁闷。”安心半天吐出俩字，仍是幽怨的模样儿。
她每每重温一遍，最后想起的，却总是浑身是血地死在她怀里的姜楠……
程槿枫极为不忍，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咳了一声才继续道：“她的家人终于将安心接过来了，说两人见了就只是哭。我问了她家里人记不记得她们当时说过些什么，他哥哥想了半天说仿佛记得姜楠一直在说对不起。”
沈墨微抿着嘴角，瘦削俊朗的脸颊有种利落的坚定感，眼神不似平常那般平寂冷漠，融着淡然自得的笑意，“既然你不记得了，我帮你找找记忆吧！”
“姓沈的，你不和*图*书要太过分。”安心怒了，“记得又怎样？忘了又如何？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哥说当时安心哭得很厉害，她赶来时身体好像很虚弱的样子，脸色也不好。我推算了下，那时候她应该刚生下小莫没多久……后来姜楠死了，她也直接哭晕过去了。我觉得这事儿疑点太多了，首先啊，安心说是你害死了姜楠……”
“从我下午进店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个顾客光临，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墨淡淡扫他一眼，充满压力的目光。程槿枫忙道：“我在想，她跟安心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什么有了孩子不告诉她？为什么退学后不立刻通知她？又为什么临死时要一直对她说对不起？会不会……就是因为你的关系？”
“不吃！”
沈墨的眼睛亮了亮，手指终于停顿下来，慢慢抬起眼来，“爸，你说真的？”
安心双手撑着下巴，摇头：“你不要担心我啦，我好得很。倒是你，吃的惯不惯啊？”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安心正在小套房里跟小莫视频聊天呢，小莫抱着电脑绕着他住的大房子走了一圈，让安心清楚了解了他现在的居住环境后，皱着眉头问：“你呢？他有没有欺负你？”
沈墨带着石化的安心直接走进超市，近来，他牵她已经是个极为自然的举动了。
沈墨低头，示意安心看购物车。
“吃饭。”沈墨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沈光珉哼了一声，指了指特助怀里抱着的打叠文件：“先把这些给我解决了再说。现在迫在眉睫的，不是你的儿女私情，更不是你那玩物丧志的游戏——”
沈墨哑然失笑，夕阳的余晖倒映在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最热烈的火，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无聊的记者打扰你。”
“死于难产。”程槿枫灌了大口咖啡才慢慢开口，似在斟酌着用词，“让人奇怪的是，安心退学没多久，她也退学了，直接回了老家，八个月后就死了。我问了她家里人，他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怀了什么人的孩子。她回家后，没有任何人找过她，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包括安心。直到临盆的前几天，她才托她的家里人找到安心。但那时候她已经不行了，却强撑着一口气拖着……”
“不，对我而言，那很重要。”沈墨低头微笑，声线低沉而柔软。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安心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下手有点重了，“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他以为，依照沈光珉的性格，至少也要三天后才会对他妥协。
沈墨停住脚步，忽地转过头，声音很近，就在她耳边流转，“喂，你还记得吗？”
可安心的确口口声声说是他害死了姜楠。
“那你说说看。”沈墨悠然自得地说。
“跟我有关？”不然她眼也不错地看着他干吗？
沈墨泰然自若地起身，向来冷静犀利的目光仿佛有些闪烁：“爸，谢谢你。”
“因为门口那m.hetushu.com.com两个铁金刚一样的肌肉男，看到没？”他们两座山一样地杵在店门口，凶神恶煞的模样，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不敢飞进去。
可是，世事到底是无常的。安心想，从前他的眼睛看不见时，却能更直白地表达，不会让她徒劳无功地乱猜。可是现在，她连猜都猜不到这个人的心思了。
沈墨又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道：“你若困了便上床休息会儿，我接下来会很忙。”
她不是看不出来沈光珉对她的蔑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这样的态度，她不是不感到委屈的，只是……她又能如何呢？
安心冷笑：“怎么？沈总今天故意带我来重温旧情？”
安心看到他的眼睛，明亮闪烁，飞快闪过一丝促狭与戏谑。她下意识地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她一定是眼花，不然他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什么？”
“什么事？”沈墨追问，脸色依旧不冷不热，但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安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局促地站在他面前，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胡乱而结巴地摆手：“没……就，刚好想到一些事。”
他派人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光珉面色忽沉，眼里墨色凝成霜：“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那边叫安斯莫吃饭了，安心才依依不舍地跟他说了再见。
沈墨开始着手处理手边的事情，这些事情虽然麻烦了点儿，但并非无计可施。一件一件摆上来，沈光珉也不是解决不了，但所有的事情一起爆发，他又是半途接手，自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不行。”沈墨断然拒绝，“等你想起来再说。”
又一个人玩了一会儿游戏，安心担心外头的父子大战还没上演完，贴着门听了一阵，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但也不敢贸然出去。
安心于是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于是，她别开视线，故作平静：“不记得了。”
安心也不敢乱看，这些天虽说跟他相处得还算愉快，然而每次看到他好看的薄唇，还是会有一种胸口碎大石的感觉。
程槿枫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豁出去了的忐忑目光望过来：“你说，有没有可能，姜楠怀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的？”
其实他本人没有与安心接触过，对她的坏印象，完全来源于妻子徐瑞卿的叙述。
“嗯，你要乖乖的，不可以给你魏叔添麻烦，记得要说谢谢。”魏叔这几天在安斯莫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据说他是沈墨的朋友，安斯莫就是托付给他照顾的。
“他有专门请中国的厨子照顾我的饮食，还好吧！”小莫漂亮的小脸皱成包子脸，“不过还是你做的饭比较好吃。”
沈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头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两页薄薄的纸张来。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然而神色也少见地凝重了起来：“她死了？”
突然的失重令安心有些晕眩，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被他像抱小娃娃一样抱进了购物车里，小脸“刷”地一下红透了，慌张地和*图*书扫到好几名路人捂着嘴朝着她这边指指点点地笑，更是又急又气：“姓沈的，你疯了？”
沈墨当即与魏二通了电话，没多久，大笔资金便已经到账了。
“行了行了。”沈光珉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有你这么个不孝儿子已经够头疼了，现在又多一个不孝的孙子……”
“去看了，不过我不太喜欢。”安斯莫从小就很有自己的主见，“明天魏叔会带我去另一所学校参观，决定下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太过分了，都是那女人带坏了他的儿子。想到这层，沈光珉对安心的讨厌又多了一层。
但即便是骂她的时候，他也不像以前那样阴沉狠辣，反而有那么点……像是宠溺的意思。
沈光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必须告诉你，我现在仍是不能接受她。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仍然是错的，你必须跟灵儿结婚。”
沈墨安静地倾听，目色浓郁深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
沈墨在家时管教严厉，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安心这种人生活的世界。他时常觉得，安心之所以能令他入迷，便是那份率性得很自然的纯真。
“你……你先让我下来。”安心不自在地抓着购物车边缘，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哦，我知道了。”接下来她都不能跟他一起玩游戏了呢，这么厉害的练级高手，真失望，“我可不可以回花店？”
“哼——”沈光珉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这人做什么都光明正大的，就算要哪个女人离开他儿子，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谈，背地里动手脚这种事，他还不屑做，更何况，对方是个什么人，值得他那么做？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当年我跟你妈在背后搞鬼了？”沈光珉的眉毛又掀了起来。
难怪这几天沈光珉焦头烂额，他却不慌不忙，就等着沈光珉去找他吧！连自己老子都算计的混账东西……
沈墨被她这样的目光瞧着，也难免心慌了起来：“说话，到底什么事？”
他感觉得出，姜楠是真的很担心他欺负安心，她们的友情没有半分虚假，难道真的是他对姜楠做了什么而被安心发现了？
“我完全不记得跟姜楠有任何过节。”沈墨捏着那薄薄的两张纸，皱眉思索，除了知道姜楠是她的好朋友外，他对这个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沈墨却已经推着她穿梭在各个货架前了，他走得极快，安心又不敢直接跳下来——要是不小心摔个四脚朝天，必定会比现在这个样子更丢脸。
安心气得乐了，发狠地盯着他幽深发亮的眼睛：“请问关我什么事儿？”
安心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两人练级也练得得心应手，甚至还被沈墨不时地小夸那么一两句，心情自然很不错。不过瞧见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老人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时，仍然吓了她一大跳。
沈光珉不说话。沈墨也沉默着，手指轻快地落在键盘上，轻松灭掉了上门单挑的对手。
沈墨想了下：“你要太无聊了，就去吧。”
两人又都年少，爱hetushu.com.com玩儿是天性。进了超市，安心便指使着沈墨坐在购物车里，她推着他在各色货架前横扫。沈墨觉得很有意思，非要安心也坐上去他来推。
但三番四次下来，也没见他对她使坏，他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但她真的发现，他对她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总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不小心还会遭遇温情脉脉的小目光。她只试探着求他陪她玩游戏，他居然真的肯答应，虽然总是动不动就骂她笨蛋。
安心一声不吭，只是瞧着他。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颇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说谎。”
“笨蛋，你干吗打自己？”推门而入的沈墨正好看见这一幕，也不知她在想什么，脸色绯红，想着想着居然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安心支吾着说没事，又不可能真的说：“哎，你最近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安心失神地盯着他的笑脸，奇异地发现这张脸居然与年少时那张傲然张狂的笑脸慢慢地融在了一起，仿佛还是那个人，仿佛还是那段年少时光，他跟她，仿佛还是热恋中，肆无忌惮地张狂着、相爱着。
沈光珉舒口气，岁月给予他的洗礼都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时，那双眼睛有着最喜悦的笑，他想，他的儿子的确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教沈墨该怎么做了……
沈墨的心一突：“怎么了？”
只是，他非要的那个女人……沈老爷子刚绽出的笑容倏地不见了。
推了购物车，安心还云里雾里地恍惚着。
程槿枫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沈墨于是点头，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光，平静说道：“我知道了。”
“当年，你跟我妈有没有私下里找过安心？”沈墨想起安心见到自己母亲时候的害怕以及后来温言跟他说的话，这问题其实早就该问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趁着今天，他想先探探沈光珉的口风。
首先是正在施工的楼盘需要大笔资金注入的问题。这件事他其实早已经与魏家老二谈妥了，资金由他们注入，但竣工后楼盘的销售也必然要分魏家一杯羹，当然，不若那家外企银行那样过分就是了。
她原以为，小莫走后，她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分外凄惨，狂风骤雨的凌虐肯定少不了的……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却忽然什么都不做了，甚至有时候吃完饭还会主动帮忙洗碗，当然第一次安心很忐忑，总觉得这家伙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沈墨此时仍是与安心玩着游戏，听见巨大的声响，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睛。
温言说，因为他的不忠……
沈墨这才发现，她是真的生气了，而不是他原以为的恼羞成怒。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红着眼角怒目对着他的安心。他再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深刻的仇恨，对他的……
“嗯？”
迟钝地领悟到这个事实的安心直接石化了。这个天还是这个天，这个太阳也没有从东方落下去，这个人也还是这个人……怎么这态度，莫名其妙就变了这么多呢？
沈墨微微闭上眼，手指不紧不慢地叩着桌面。他看着程槿枫，慢和_图_书吞吞地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安心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换她上去，口里指挥着沈墨“向前冲”“往右转”“走三步”“向左转”……一点儿也不怕沈墨将她摔了。虽然最后，他们撞倒了摆放促销的洗衣粉与巧克力的货架而险些被超市管理员追杀，最后连购物车都不敢用了，但两人依然跌跌撞撞地藏在牛奶货架后笑得不能自已……
“当然跟你有关，我一个人可做不出那样的事儿。”遇到她之前，他可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沈墨却出声唤住他：“爸，我想问你个事儿。”
“能。”沈墨如是说，成功地令安心原就黑的脸色更黑了。
安心这几天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动不动就红眼眶、动不动就掉眼泪了，反正这样也能天天见面，天天都能跟他说话，就跟他上学时一样，这样一想她也就好过多了，“学校呢？不是说今天会去看吗？”
沈墨应了声，沈光珉转身打算走，又想起一件事来：“听说你把小莫那孩子送出国了？”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因为冰箱空了而上超市大采购。沈墨本就是心性坚毅的人，再加上亲密如安心都不嫌弃他的眼睛，他就更不会在乎别人的目光了。
沈墨看着一大堆食材，默默地叹息一声。最后煮了两碗速冻饺子，敲她的门，死活不应。他也怒了，坚持不懈地一直敲门，终于听到她闷闷的像是哭得太狠了而显得有些哑的声音：“干吗？”
“真的不记得了？”沈墨的表情淡然慵懒，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雄狮，原本抄在口袋里的双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搂住了安心的腰，合腰一抱，将她稳稳地放进了购物车里。
这是目前公司最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公司上下全都松了口气。沈光珉在他的办公室里，哭笑不得地盯着账户上那突如其来的大笔资金，骂道：“臭小子，果然早有准备。”
父亲没有插手，那么，他的母亲……
安心立刻投降：“我想起来了……”
小套房里有床，安心扑在柔软的床上，半个脑袋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小莫问她那人有没有欺负她，安心想，除了那天晚上，他把她先是当厨娘使，接着又当帮佣使，又要她做了一回搓澡工，伺候他沐浴更衣以及按摩什么的……这些天他还真没对她使过坏。
还没等他数，房门便被恶狠狠地拉开了，安心红着眼睛看着他磨牙：“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儿吗？”
程槿枫将他查到的资料扔在了沈墨面前，没有以往的嘻哈态度，神色凝重得让人很不习惯，“这几天累死我了，本来顺着姜楠原来留在学校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他们举家搬走了，费了些时间才在外县找到她的家人。”
“他始终还是个孩子，现在这边的情况对他也不利。”沈墨如实答道，虽然上回小莫将他气得够戗，不过现在他主动问起来，想来已经不生气了吧，“爸，小莫其实是很懂事的孩子，安心辛辛苦苦地养育他，他自然容不得人说她任何坏话，这是孝道。你平时不也常说百善孝为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