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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吧。”方丹说。

“然后你向她求婚了？”

“你肯定没说真话。”

“我想什么了？”

方丹不再说话，沉默地站起来。

方丹回来，对我说：“还是算了吧，以前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也没用。”

“既然她那么说，我为什么不去。在‘星期五’家住了一段时间，跟他的老婆、孩子；然后我，跟他，又去了别处，待了几天。”

“那你喜欢过她么？有一丁点儿的动心也算。”

“少废话，然后呢，你们俩被单独困在山上了？她看上你了？”我又笑了，笑得又冷又醉，这他妈有什么可笑的。

“不是么？你只是想演坏人。”

“她……大概误以为我特别爱他吧。”

“我每三天给她打一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干了什么，她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

“好，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就是那种大学里的联谊活动，然后就认识她了。”

什么是爱啊？

“这我没法答应你。”方丹说。

“没有，我说我不在乎，你随便吧。”

“是，你不骗我，你从来不说清楚全部真相。当然，我也并不想知道全部。”

“走。”方丹说，表情冷漠，像对着刚才的医生。他肯定曾经用这种态度对待暹音，搞得她痛不欲生。“还谈么？”他问，“你像是要干掉我。”说完，笑了。

我们坐在白地毯上吃着刚才拎上来的盒饭，疲倦让人往低处落。

我刚要说话，他立刻说：“在日本的时候，病人死了，我跟她说，我不会立刻回北京。她说，你想去上海吧，你早就想找机会去看他。”

我给方丹打电话，他一直不接。倒是中间我女朋友来办公室，她根本没进自己办公室就走了，临走时说她春节要跟她“老公”去希腊度假，我说好啊，玩好。她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却看她好像刚才看屏幕一样很快散了光。她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车才上楼来看看。可我能跟她说什么呢。

“好了，不用回答了。”我说。

“他总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正常’。”方丹笑了。“我们三个好多年关系都很怪。暹音有时候就会扮好人，向我举例证明‘星期五’是多么不可靠，不值得我爱他。我就跟她说，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他微笑，“好多人ｈｅtushu•ｃｏm•ｃｏｍ以为同性恋是喜欢这个人所以不在乎性别了，其实不是，至少我不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试图跟她解释我跟那个人的关系，但她总觉得我说的不是真话。”

我推开家门，一切收拾得都像我刚离开一个小时，除了缺少热乎气儿和热水，弄得我都觉得背后发凉，如同误入别人的房子。方丹在我背后轻轻笑了。

“不爱吗？”我都以为你特别爱他呢。

什么是喜欢，谁描述得清。

他笑了。我没笑，你不是那种用“天性”一个词儿就对付过去的人。

“‘星期五’不是很早就跟你有一腿了吗……”

“天生的。”

我又拨电话给方丹，丫还不接，烦得不成，竟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医院，堵在他办公室门口，正看他在楼道里跟另外一个医生说话。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伪装用的平光眼镜，表情严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头啊。他转身对着我，随即嘴角露出静悄悄的微笑，好像知道我要来，可又装模做样地说：“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本来不想跟她结婚。但我们每天都在医院食堂里一起吃饭，如果你不来找我的话。她跟我说，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我说好。我跟她说，我要找个人结婚。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别的医院的护士。但她自己开始跟我最讨厌的医生约会。”我看着方丹，即便说到“最讨厌”三个字，他的语调、语速、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我跟她说，你别犯傻了，那个人配不上你。她问我，那你说什么人配得上啊？她又笑着问我，你在乎我嫁给谁么？你在乎我跟谁上床么？”

“没有，她说话我听着。她说她家里的事儿什么的。她说家里很没劲……我随口安慰她说我家里也差不多。”

我长时间地站在院子里，精神涣散地抽烟，直到天全黑了，这种什么事儿都想不了的状况似乎还是第一次出现。头麻麻的，一阵阵莫名其妙地有点儿想哭，我觉得我真的要疯了，只差一点点儿，却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所有这一切都不值当。至于吗？

“差不多吧，准确地说，是我想一个人上山，她跟着我。我们随便聊了聊。爬山，就是一直走ｈetushu.cｏm.coｍ路。只看着脚下，说话就像自言自语。”

“她这是报复？”我笑着说，虽然笑得很短，很浅。在说一些尴尬的事实的时候，很难构思好表情，最后只能一笑。

“但是她自己选谁来当爸爸。”

“从头讲起，有什么说什么。”虽然这不可能，“我不想被一直蒙在鼓里，没有基础资料的项目我不做，不给你看病历你敢下刀子么？”可能是因为没再抽烟以及吃了几块肉，我很贫地说着，同时觉得某些属于我的东西又回来了，而上一次一个空间里只有我跟方丹是什么时候，这个疑问一闪而过。

穿上衬衫和西装之后就可以开始玩这种角色扮演游戏。我在星期六的早上，决定去加班，对着镜子认真地穿好所有行头，换了三条领带，所有过于分心的思绪都停止，只专注于打领带这一件事上，可还是不满意，又扯了。

他想了一下，说：“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时候么，在路边看见个人，觉得这个看着还挺可靠，就决定跟他说一些秘密。”

“什么意思？”

“对嘛，那些跟你没关系，你也不关心。”方丹站起来，又去拿了一听啤酒。我不是不关心。只是我怀疑那些所谓事实我是不是承受得了。如果我追问，方丹就会回答。他并不怕说出来，也乐意看我震惊。

“你告诉她了？”

那又怎样？我冷笑了一下。

“爬山以后，她就向你表白了？”

“……比如其实是你得了艾滋，然后希望对她有个交代之类的……”

他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我说要找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结婚么？”

她闻见了方丹身上那种腐尸味儿。

“我要说一点儿动心都没有，那是瞎掰。可要说喜欢，却没到那程度。”

“怎么会，我没真爱上他。他愿意叫暹音还有她同学一起出来玩，我也没什么可不同意的。一起去爬山……算了，你肯定不信……反正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她去跟护士说我是同性恋，还教唆她跟踪我，偷听我电话。”

方丹笑了，“整件事错就错在她误以为我跟她是一类人。可我不是。”

“因为你这么说，所以她觉得你什么都明白，跟你特交心是吧？”

他没回答，径直走向卫生间。

他端着饭盒轻描淡写地说和_图_书：“你想知道什么呢？你知道了对你恐怕也没什么帮助。”

方丹很轻地，摇了摇头，几乎看不出来。我一直盯着他，他只好说：“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好歹得爱谁吧。”

他想了想，说：“换一个角度来看，你一定会喜欢她，她也一定会爱你。我了解你们俩。然后她会有一个孩子，这是她想要的。你会有一个家庭，这是你想要但你不承认的。如果事情搞砸了，那么顶多就是你不理我，她也不理我。但你们是好人，会觉得把我一个人抛下也不合适，所以不久之后你们就会回头又来关心我。整件事就会像没开始一样。没什么损失，不是么？对我来说。”他说到最后恶作剧般地笑起来。我很想抽他，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暹音怯怯地在换衣间的门口看着我。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我残忍地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很漂亮。她进来，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成排的领带下面，那里面有方丹的，被我塞到最里面，用自己大批的领带挡住。她站在我面前，盯着我锁骨的位置，为我打结。我低头看到她的睫毛，努力想，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能说点儿什么呢。她最后一推，拉拉两边的领角，抚了一下西装的领口，拿了她的杯子出去了。

“狗屁。”

“她只是想要个孩子，不是么？”

“你在作安排，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啊？”

“你不喜欢她么？”

“好吧。”方丹的声音里带着无耻的平静。

我头皮发麻。

他只是笑。

“然后呢？你因为嫉妒而接近暹音？”我笑了。

“为什么是我？”我看着方丹。

“我没有，谁会干这种蠢事。”

“如果她能选会选你，可你他妈是个浑蛋。”

“你去了？”

可你还是跟她结婚了。

“去我那儿。”我说。

“只要结果对了，就别管开头了。别那么贪。”

他喝了口啤酒，又坐下：“我跟她说，你可以试试也去搞同性恋，这样你可能会比较容易理解我。”他肯定注意到了我不满的眼神，耸耸肩说，“我当时只是开个玩笑。”

“你没问吧。”

我需要一个认识我认识暹音认识该死的方丹又能提供一些意见我还有可能听得进去的人：“你得跟我谈谈。”

我点头。

我皱了下眉：“她为什么https://www.hetushu.com.com要这样？”

她肯定当真了。我可以想象他那种严肃又冷漠的表情，他只是想让她恨他。

“你把我想得也太好了。”他看着我，“我让你照顾她是因为……”他停了半天，说，“你为什么不想我只是看热闹……”

我们即将陷入下一轮沉默的时候，他说：“如果只是为我，她不会这样对你。”

“比如童年阴影，性|虐待，性骚扰……总会有原因吧。”我说。

“她观察。”方丹说，“实际上，她跟‘星期五’交往了一段时间，趁机跑到我宿舍，翻我东西什么的。”

“我认识她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父母。”

“你是先问的么？”

他说“星期五”，我都没反应过来。那个人早变成方丹性|伙|伴中的一个，形象模糊轮廓都气化了，他除了长时间地每个周五晚上都给方丹打电话之外还有过其他特征么？

“别避重就轻。”我倒了一杯Absolut，扔给了方丹一听啤酒。我怕自己在知道某些“事实真相”之前就醉倒了，又怕到那时候还没醉。“然后你就开始勾搭她？”

“我不知道。”方丹想了想，说，“也许开始是？”

“方丹，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这根本就不一样，她一开始就知道你跟她是一类人。”

“你们侃人生谈未来？”

“当然没有。”我盯着方丹，他只好说，“是‘星期五’先看上她的，我才知道她。”

他看看我，又看向别处。

“你们俩都是精神病。”我说。

“我？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你可以提条件，我会考虑。你应该跪下来求婚，而不是跟我谈判。”暹音盯着方丹，“先谈判，‘跪下来求婚’算一个条件好了。你不能再跟‘星期五’联系。我不管你跟其他男人是什么关系，跟那个人，不要有任何联系。”

我们盯着手机看了一阵，直到他看了一眼说：“小白，肯定是找我回家。”他停了一秒，说，“得病的真是他。”

方丹笑了，是嘴角都打开的那种笑：“真难为你了。”

我喜欢，可我也只是喜欢而已。本来不至于这样。你早就设计好了，你让我照顾她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们又重新沉默，跟上一次差不多长的时间，谈话短得我怀疑我们根本没张口说话。

“就到这儿吧www.hetushu.com.com。”他轻声说。

我知道方丹爬山的方法，如果有两条路，一条是石板路，一条是土路，他会选土路；一边有路，一边是草，他会立刻踏进草里。所以我跟老徐没有再和他一起走，而是看着他消失在草、酸枣树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灌木里。我们探险的好奇和勇气已经完全被恐惧感打败了，整个下山路上，我和老徐都在试图证明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胆小、没义气，是纯粹的理性。有些人不会堂堂正正地跳楼、割腕，而是在寻找一种看似无意被自然和这个世界吞噬掉的方法。我那时候就觉得方丹并没打算回来，或者该说是不在乎能不能回来。暹音跟着他，是因为好奇？担心？可能都不是，大概是因为她也不想回到现实里了，可是自己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跟着方丹。她一开始就认准了。

我虽然坐在办公室里，却根本没法儿投入工作，屏幕上的数字很快在眼前变得模糊了，每隔两三分钟就会感到正往回拉一张沉重的网，而网到眼前时那些沉重的东西已经纷纷从网眼里消散了。干不下去，然后就无所事事，到大办公室其他同事的抽屉里去摸了七星烟和打火机，没完没了地抽起来，像失眠或做梦一样，明明似乎想了很多事，但当停下来就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可我不就对你说了么？”他看着我说。

暹音对方丹说：“你怎么办，打算跟谁结婚？”

我拿起沙发上的垫子冲他扔过去。他用胳膊挡开，又弯腰捡起来，放回去。

这沉默长得足以让我觉得自己谁都不爱。为什么要在这儿搅和，我本可以活得比现在爽快得多。我会有钱，有钱就能娶一个相貌不差的姑娘……我特别爱暹音什么呢？她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我爱的地方，我不知道，甚至不敢深究。可她肯定知道她为什么追着方丹不放，就算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方丹会逼她想。还有孩子……我头疼欲裂，又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可我从来不骗她，就像我从来不骗你。”

我们很长时间没说话，默默地喝自己手边的酒。方丹站起来，在落地窗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身对我说：“我让她变成了一个疯子，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你去哪儿？”我问。

“等我两个小时。”

“得病的真的是小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