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通俗爱情

作者:叶扬
通俗爱情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三人晚餐 8

三人晚餐

8

自我拿着刀在他后面追他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可他临走还是忍不住嚷“穷鬼!贱命!”像对我下咒。
夜里,我总想到她弹琴的手,那么白、细长、有力,指尖和手心又有点儿粉红。射了之后,觉得自己特恶心的那段时间里,我不由自主消极地想着“可能性”。如果我也有钱,修个带坐式抽水马桶的卫生间,对,就在我们家放煤的那块地儿,小岚会乐意跟我好么?那天晚上,我靠着墙板,第一次想,说不定她会乐意。
我妈搬走的理由很简单,体育老师家有冰箱和彩电,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自己装的抽水马桶。她烦透了,一早上要倒两个尿盆。从冬天在女厕所门口被包着尿液的冰滑倒开始,她就下了决心,一定想办法过别的日子。她有一次扯着身上的旧衣服,对着镜子跟我说,她理解娄庆他后妈为什么老想要把自己女儿打扮成大家闺秀,总是让她穿得干净漂亮,头和图书发扎得很紧,这样以后小岚才能脱离苦海。
我想错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我妈当时已经走了,跟高大帅的体育老师好了。这事我爸没想到,其实是他没想过。我妈一直说晚上去月牙胡同看我姥爷,老头子没人照顾,挺可怜。她是去了月牙胡同,但进的不是我姥爷家的院子。这么做是胆子大还是吃定了我爸是个戴绿帽子的货,我也不懂,那么近的距离,走路也就十几分钟,一路上,胡同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那民警的老婆。天底下最厉害的不就是邻居的嘴么。我爸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别人告诉他,他还笑,嘻嘻哈哈,跟别人掰扯那点儿细节,假装自己是有推理能力的侦探,想证明你们弄错了,我家的不会出那种事。
那个夏天,我爸只忙一件事,就是给我找学上,花了不少钱,买了很多东西,送这个人送那个人,点头哈腰。折腾一天再回家,也预料得到不hetushu•com.com会有什么下文。最后,两个人只好洗洗睡了。我爸多数躺下又翻身起来喝酒。
我妈搬走是五月的事,一大早就走了。那天下午,小岚打扮得很漂亮在歌咏比赛上给班里弹琴。我站在边上,看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来飞去。这曲子比她平时练的容易得多。可这么近地看她弹琴,每年只能靠歌咏比赛这个机会。等着上台的时候,我们站在礼堂的过道里,她站在我斜前方,我几乎能感到她的体温,娄庆在低音部,离我们很远,他探着头看着,要是我跟小岚说话,他就会在回家路上往死里揍我。她看看我,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慢慢往后退,一点点挪,我突然感到她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本来想找个人说说我妈走了这事,希望有人告诉我,我为什么不伤心,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而不是像院里的大妈们说一些没用的同情话,还要在结尾加上“早就料https://www•hetushu•com.com到”“我就说嘛”。我向下望着她的手,这足够让我妈离开家这事变得不重要。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指,几乎能闻到她头发和身体的气味。
娄庆家买了房,从院子里搬走的那天,我正站在阴沟里掏屎尿,想尽办法疏通下水管。管道通向后院的厕所,那里没灯,我很少去,我爸也不用。但该死的,堵的正好是我家门口这段管子,臭水已经从水泥砖底下冒出来了。后院的邻居跑来看了两趟,说了几句风凉话。我爸叫嚷着让他们别用那个鬼厕所,谁会听。他成天喝得醉醺醺,说要弄却一天拖过一天。
“儿子我不要,钱我也不要。”我妈说完,就走了,都没正眼看我。我想,要是在我之前的那个儿子活着,她是不是会要他。我妈总说那个死去的哥哥怎么好看怎么机灵,哭声都透着聪明,都怪我爸太该死,把她聪明的那个儿子弄死了——他回来得太晚,m.hetushu•com•com孩子送到医院已经没气儿了。“你跟你哥比可是差远了。”不仅我妈这么说,前院的婶子也这么说。
“你想过什么日子就得往那个方向奔,就得按那个标准要求自己。”我妈说,像个老师。
小岚一早就跟着她妈走了,我当时跑出去借竹片,错过了。她妈肯定是成心的。他们一家人,都不希望我跟小岚说话,甚至我看她一眼他们都想弄死我。我没做什么错事,没伤害她,他们却故意摆出架势,假装在尽责地保护她。演得太认真,好像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我有一次在胡同口遇见小岚她妈带着她跟人聊天,先说小岚学习怎么好,钢琴怎么弹得好,然后说娄海峰是名人之后她们有了靠山,他人精明能挣钱,手里还有外汇券和外贸货——不是什么出口转内销的次品,是给老外的一流货,洋气着呢;她们马上要去住楼房,一百多平米啊,是现在的十倍,半拉院子的面积,就他们一家……看着她妈和-图-书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又想起了娄庆说小岚早晚要跟他结婚的那些话。
我想过去找小岚,辗转打听到他们家地址,一路上换了好几趟公交车。当时的北京就那么一个地儿有“商品房”。门口是又高又宽阔的大理石台子,像故宫大殿的台基,一层层走上去,看到的是西式的米黄色高大柱廊,柱子之间,站着穿西装、戴墨镜的保安,跟美国电影里的保镖一样的装扮,甚至事儿逼兮兮地把手插在一侧的衣服里,假装腋下有枪。我没能进去,不是因为被人阻拦,保安还没靠近我,我就掉头走了。
娄庆站在我面前,拽着掏阴沟的大长竹片搅和着粪水,原本水面上就飘着西瓜子和油花子绕着我的小腿肚,他的搅动让那些早就分层的液体变得黏稠,像和得很匀的芝麻酱,波纹逐渐扩大,溅了我一身。
在看到她新家那个小区的柱廊之后——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希腊式的——原来半个院子大的房子真的存在,抽水马桶毫无意义。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