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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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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藏最美的时候

第五章 西藏最美的时候

“你们的汉话说得很好啊。”
尼若哦了一声,抬头往山上看去,光秃秃的山实在看不出“绿”在哪里。偶尔一星半点的绿也只是意思意思,跟内地的“绿”真不是一个概念。陆路博客里那些精美的图片,光影交错的景物是真实的吗?皱纹密布的老人、满面尘土的孩子、低头浅笑的牧女……陆路在一篇博文里说,那是一个眼在天堂、身在地狱的地方。尼若曾在评论里问过他为什么?他回答说那里的公路灾害比他前半生所见过的集中起来还要多,那里的风景却可以让他回来后再不想去任何地方。
“我们是从羊卓雍错来的,他是我姨的儿子,叫尼汪。”女孩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一身合体的黑色氆氇,额头正中缀了一粒红色的水滴形玛瑙,长发编成无数的小辫,缀了松石和珊瑚装在辫套里,脸色红润,眼珠黑亮,看样子年龄应在十七八岁左右。
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那天,她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听到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是“不为”的主人叫陆路时,尼若心里竟泛起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慕名已久却没见过面,对于他的了解仅来自于更新得极快的博文和精美的图片。当然,时不时地他就失踪了。他总是去西藏,然后带回一大批美得无法言说的图给她们这些翘首期盼却不能想走就走的人打发无聊的时光。
走到广场一角的香炉边时,尼若见三个年轻人踩着月光迎面而来,一身磕长头的打扮。他们从大昭寺正门开始,先向四方磕了四个头,再面向大昭寺开始了月色下的表达。此时尼若方发现,他们跟白天看到的那些磕长头者不一样,不是用身体的长度去丈量朝拜的路,而是用身体的宽度去诠释对佛祖的虔诚。一圈下来,比平常磕长头者至少会多五倍的距离。
“尼汪,放开阿姨。”旁边磕长头的藏族女孩喊着。
“我们就在曲果嘛。”
“老师教你好不好?”
陆路博客中的西藏,天永远都是那么蓝,深沉得如老人;水永远是那么清,如孩子的眼睛。为什么自己看到的河水是混浊的呢?
“麻烦啥呢,王老师,你才辛苦,这么远地来支教,听说你还是位医生呢?”
“是啊,我是姓王。”尼若也开心地笑了。
“好像是三个年级,我也不太清楚,到了问接你的人吧。对了,王老师,你寄的教材全到了,乡上都来人提回去了。”
“找车?你们要租车吗?曲果不通客车吗?”尼若吃惊地问。想过自己去的地方很偏僻,但偏僻到没有公交车,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王老师,我们乡长知道你来,可高兴了,说那些小孩子终于有老师了。今天都打了五六个电话问我接到你没有。”普www•hetushu•com.com布倒是毫不在意,一口一个“王老师”,叫得尼若颇不自在。习惯了“王医生”的称呼,突然之间换成“王老师”,还真有点别扭。持手术刀的手拿起粉笔,不知是否稳当?
“乡长一个月前就通知我们说你要来。王老师,你终于来了。”拉姆拉着尼若,兴奋极了。她转头喊在一边磕头的女人,“阿妈,阿妈,你们过来,这是新来的王老师。”
“有电有电。”拉姆看了一眼尼若的脸,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她后悔不去了。“王老师,我们那里很漂亮,羊卓雍错是我们的圣湖呢,水特别蓝,湖里还有鸟岛,好多鸟儿在那里下蛋。尼汪去年就捡了两只小雁,现在都长大了,他走到哪儿雁就跟到哪儿,很好玩。”
色嘎羞涩一笑。
尼汪又点点头,小脸笑得如盛开的格桑花。
达娃措和色嘎停止磕头,一起走了过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很长时间都在困惑着尼若。
尼若去了玛吉阿米,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甜茶,看转经道上的人一点点地变少。这样的闲适在她过去的生活里很少有过。她总是每天都在忙碌,周末也常常加班,脑子里充塞着各种各样的病历。现在好了,到拉萨了,时间就像突然被拉长了一样,她可以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喝上一杯茶,发一会儿呆。
“他还没有。我们那儿的老师走了,新老师还没来。”拉姆把小辫子扔到身后,大眼睛十分漂亮。
尼若低头一看,一个看似五六岁大的漂亮藏族小男孩紧紧地抱着她的腿,正仰着小脸冲她嘿嘿地笑。
达娃措看上去非常年轻,一点看不出有那么大的女儿。她看着尼若,露出灿烂的笑脸,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你是来旅游的吗?”
“能跟我说说那个学校吗?几个年级?”尼若轻声问。
尼若一直注视着她们,对于色嘎下意识的动作是有感觉到的,却毫不在意。她低了头看着小尼汪,这才发现他小脸通红,嘴唇却呈紫色,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装得轻描淡写地问:“尼汪,想上学吗?”
“色嘎,你好,我很喜欢你儿子。”尼若拍了拍尼汪的后背,把他放在地上,只牵了他的手。
“说好了啊,老师去了你就来上学。”尼若捏了一把小尼汪的脸蛋,问拉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从玛吉阿米出来,转经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青石板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白光,几只无主的狗儿从她身边跑过,追逐撒欢儿。
“你好,普布。”尼若笑着,跟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不是,我是来工作的。教书。”尼若说,捏了捏尼汪的小脸。尼汪则伏在尼若肩头,露出满足的hetushu.com.com笑容。“尼汪,你上学了吗?”
她发了条短信给陆路,说我看到你拍的拉萨河了,不过水是浑的。
尼若直起身来,笑着摸了摸拉姆的头发,“放心吧,我会去的。这样吧,拉姆,你们也别找车了,明天坐我们的车走吧。”
突然,那个天马行空的男人真真实实地存在于电话线的另一端。听到他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尼若感觉有些惴惴不安却又说不清为何会不安。
不由自主地,尼若跟着人流转了一圈,切身感受了那条千年转经道的魅力,回到大昭寺前,还没站稳,双腿突然就被抱住。
“是啊,不知道我这个医生变成老师,合不合格呢。”
“你好,王老师。”拉姆的阿妈达娃措个子很高,穿了一身黑色镶边的藏袍,非常整洁利索,普通话里带了明显的上海口音。
“麻烦你了,普布。”
小男孩只是嘿嘿地笑。
尼若立即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姑娘,“你普通话说得很好啊。”
公路一直顺着河谷蜿蜒。两边夹击的山势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却又寸草不生,而低处的河谷地带又郁郁葱葱,向阳的山坡上铺着开满紫花的沙生槐。尼若曾经在网上专门查过沙生槐的资料,知道它属于灌木类,有刺,根系发达,生命力强,就是在沙漠里也能想法让自己存活下去,在自己要去的那个小学周围有很多这样的植物,老百姓把它当成薪柴。
色嘎本来是不同意孩子念书的,说念了也没用,那些念了点书的孩子都不愿待在家里放牧,而城里找工作又太困难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成了家里的麻烦。达娃措的看法跟色嘎不一样,女儿拉姆没能好好上学,因为她出生在藏北无人区,后来定居羊湖边后又因为教学点的老师总是时有时无。所以她现在希望弟弟塔加普和侄子尼汪都能好好读书,将来最好是能去内地上大学。家里的活有阿妈、姐姐和她自己就够了。其实达娃措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她希望有一天能去那个叫上海的大城市看看。
尼若弯腰抱起小家伙,问旁边的女子却并没期望得到回答,因为她从网上得知,西藏大部分牧民是听不懂普通话的,“你们是本地的吗?”
“我上过学,上过初中,不过没考上。”姑娘高兴地说,指了指身边的藏族女子,说,“我叫拉姆,这是我阿妈,她叫达娃措。那是我姨妈色嘎。”
“真的?王老师,你们的车坐得下吗?”
他回说因为现在是雨季,河水要过了雨季才会清澈。记住不要多活动,以防高原反应。
习惯了消毒水的鼻子,乍闻到浓郁的桑烟,尼若有些不习惯。不过,因为大脑里充塞着初到拉萨的好奇,这点不www•hetushu.com.com习惯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拉姆,你刚才说你们是从羊卓雍错来的,是羊湖吗?”
“是啊,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季节游客最多。如果不提前预订宾馆,来了都找不到住处。有些游客没住的地方,临时在桑拿房过夜呢。”
尼若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贡嘎机场,是她所见过的最小的机场,也是最美丽的机场。清一色的越野车排在停车场里,着民族服的、汉服的司机站在围栏边吹牛聊天。迎客的捧着哈达,围着接的客人,高声谈笑着。甚至还有一支牦牛舞队,随着鼓点欢快起舞,四个身着艳丽民族服装的姑娘端着青稞酒,对一个好像官员的汉族人唱酒歌。
尼若把心思收回到当下,“普布,西藏降雨都集中在七、八、九三个月吗?”
尼若一直好奇陆路为什么取了个“不为”的网名,然而这份“好奇”只放在心里。网上的东西,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谁能慧眼看明白呢?假作真时真亦假,浑浑噩噩地过,把这个世界看成黑白的,就会少些烦恼。
尼若觉得有点扫兴,此时的她,初到西藏的兴奋充塞着身体的每个细胞,她想跟人说说她看到的一切,说说看到的云有多美,天有多蓝。
出发之前,她又接到陆路的电话。
“没关系,孩子们都会些普通话,你去了很快就适应了。”普布说,“这几年像你这样来支教的老师很多,很受学生欢迎,牧区教学点的质量也提高得很快。去年藏北一个教学点的学生考了他们地区的第一名,教他的老师就是北京来的。”
教育局派来接她的人,举了写着“王尼若”三个字的牌子。尼若取了行李,看到纸板上自己的名字,笑着走了过去。小伙子看到她,黑黑的脸上堆满笑意,变戏法一样掏出条哈达朝天一甩,轻绵如云的哈达就落在了她的脖间。
“但愿我不会辜负了孩子们。”尼若低声说,眼光转向窗外,宽阔的水面上,一条牛皮船慢悠悠地划着。船头上,戴着牛仔帽的渔民把银色的网撒入有些混浊的河水里,背后是蓝天白云,远山层层叠叠。
“哦……”尼若应了一声,却不知接下去要问什么。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总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就闭口不言。闲聊不是她的特长。
“怎么说也是老师啊,再说我语言还不通。”尼若说,拿起傻瓜机对着窗外按了一张。
“坐得下。”尼若说,把自己住的地方跟她们说了,约好明天一早在宇拓路的美龙客栈门口见面就分了手。
小尼汪点点头,这句话显然是听明白了。
“这是西藏最美的时候,氧气充足,山都是绿的。”普布回过头来笑着说。
“没有。不过偶尔有车路过,碰和图书到可以搭一下。”拉姆说。她一直在跟教学点的老师学汉语,可上一个老师没待多久就调走了,定居点已经半年没老师了,孩子们都成了放牛娃。上个月乡长突然骑马来了,说上面要给他们派个支教的老师,姓王,是个女的。她高兴坏了,跟色嘎姨妈说如果王老师来了,就把尼汪也送进学校念书去,将来跟舅舅塔加普一样也去县上念书多好啊。
“记得到了拉萨要买一盒高原安,那玩意儿对付高原反应特管用。你去的地方比较冷,多带些厚衣服,羽绒服也带上,用得着。”他叮嘱着,如老父般慢条斯理,然而却让尼若感动了。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关怀,尼若经年不曾有过。她习惯了严肃,习惯了三句话能说清绝不说第四句。还没上高原,第一份温暖却来自于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感动?
她回了两个字“谢谢”,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儿子,说自己到了,一切顺利,这里真的很漂亮,希望儿子放假时来玩玩。儿子高兴地答应了。放下电话,想了一下还是拨了叶磊的号码,无论如何总是还没离,不管人家关心与否,自己总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哪知叶磊一接电话就说:“知道了,你自己注意,我在打麻将。”就挂了。
“我们正在找车,找到车就回去。”达娃措笑着说。
尼若蹲下身去,摸着他粗糙的脸蛋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那儿有电吗?”尼若帮尼汪整理着裤子,装得轻描淡写地问,心里却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没有客车,出门怎么办?孩子们不会都骑着牦牛来上学吧?如要来拉萨,是不是也要骑牦牛走很远的山路?
“肯定没问题,低年级嘛,很容易教的!”
小家伙并没理会,依旧抱着尼若的腿,笑得开心极了。
普布说他们接的是援藏干部。
“真的啊。”尼若高兴极了,她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羊湖边的人而且汉语还这么流利。“你知道有个曲果的地方吗?”
“还是他最先发现王老师的呢。”拉姆也高兴地说。
“王老师,欢迎你!我叫普布,是局里派来接你的。”说着,他顺手接过她的行李。
“太好了,我正要到那里去教书,真巧。”
尼若此来,比原定行程早了三天,是准备好好逛逛拉萨的。不过乡上来接他的人说,学校很久都没老师了,学生都在等着她呢。尼若就决定明天出发。不过既然来了,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她还是想感受一下这个与上海完全不一样的城市。陆路在短信里给她推荐了好几个去处,说特别值得去看看。吃过晚饭,尼若没让人陪,一个人拿着相机,沿着宇拓路往大昭寺方向溜达而去,空气中弥漫着桑烟的味道。
“是啊,我们的家就在湖边和*图*书上。”
“真的?”拉姆瞪大了眼睛看着尼若,开心地笑着,拉住了尼若的手臂,黑亮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佛祖啊,你是不是新来的王老师?”
叫色嘎的女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向尼汪伸出手来,尼汪却扭转了身伏在尼若的肩上不愿下去。
高亢亮丽的歌声极具感染力,让听的人不由得快乐起来。如不是碍于情面,尼若真想停下脚步好好欣赏一下。尼若把围巾甩在身后,清凉的空气吸进鼻腔,五脏六腑都在拼了命地收缩。
色嘎扯了扯拉姆的衣服,不让她说下去。
车子慢慢驶出贡嘎机场,穿过嘎拉山隧道,沿着拉萨河向前驰去。尼若打开车窗,眼睛望向连绵的群山。尼若出发之前做了很多工作,查了方方面面的资料,环境的、民俗的、宗教的……还买了小学各科的辅导教材,只是想准备充分一些。这是她做事的习惯,无论干什么,总是尽可能地准备充分。然而此时,看着弯弯曲曲的河水向后掠去时,她觉得在网上查找到的那些资料仅仅是一些文字性的概念。
“以前我阿妈他们在无人区时认识个汉族姐姐,她教的……”拉姆甩了一下小辫,笑着说,清脆的声音吸引好多磕长头的人转头来看。
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能置身于这片大山大水里。幼时匆匆离开,大脑还没来得及储存关于西藏的片段。冥冥之中,真像是天注定一般,在想逃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这片高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吧?填表之前,她给陆路留言,说了打算去西藏支教的事,感谢他的博客这一年多带给自己的惊喜,希望能够亲自去看一看他镜头中的风景,然后留了办公室的电话。
“这孩子,看来跟王老师有缘啊。”达娃措笑着说。
尼若是偶尔看到陆路博客的,起初是那些美轮美奂的图片引起了她的好奇。那里的山水、那些夏天也穿皮袄的牧民吸引了她,继而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西藏”的一切,连高原心脏病该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方案她都在心里琢磨过,倒不是因为有一天用得着,她只是带着好奇心加上习惯性就做了这些工作。
站在大昭寺前面,眼前人流如潮,所有的脚步都朝向一个方向。顺时针的前方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牵引吗?让年幼的、年轻的、年老的如此义无反顾?模糊了脑中那些或华丽或幽静的图片,清晰的是这些从容不迫的容颜。是不是时空的另一边藏着无穷的欢乐,把这身前的花花世界丢在脑后了呢?她掏出电话,极自然地拨了陆路的手机号,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按掉,心怦怦地跳着,目光掩饰性地落在大昭寺的顶上,深深吸了口气。一个僧人正从顶上走过,蓝天下那一抹绛红啊,虚幻漂浮,一晃而过瞬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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