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凤桐不语。
昨日在房中大致商讨完敌军布局之后，他们又和李将军及各位江湖人士共同分析敌情。以城中粮草的储备情况来看，李将军、两位副将和杜如渊的意见都是在两三日内尽快打一仗，最好趁敌军损耗兵不待补时，夺得战权主动。
她突然转了话题，乐越已知，这才是她特意在这里等候的本意。
凤君拿起棋子的手顿了顿：“为何？”
凤桐道：“乐越也傻，但与太子傻在不同之处，各有千秋。我本以为，太子能比乐越稍强，却没想到……”
快步行至李将军面前单膝跪下，“属下恳请明日出战，请将军派与我三千骑兵，明日黄昏前，必定拿下尤长孟。”
澹台容月只得再坐回去，少顷，珠帘挑开一个身穿浅金色长衫的人入内，向太后行礼请安。
凰铃接着道：“不过，那条龙太傻了，又傻又小，根本不可能是凤桐哥哥你的对手。”
乐越不待绿萝夫人再次开口，道了声告辞，急步走开。却听绿萝夫人在身后忽道：“乐少侠，我看到了那日九邑城上，金龙现身。若乐少侠来日果然做了皇帝，可否看在那碗莲子羹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请求。”
乐越忐忑难安，为了强装镇定，他不由自主多喝了些茶水，加之紧张莫名，一刻钟之内，跑了两趟茅房。
孙奔道：“想杀安顺王措手不及，大概不太可能。不过午时确实是最佳时辰。只是……”他斜眼看了看乐越，“用多少兵，往哪里出，还要乐少侠给个主意。”
绿萝夫人微微变了脸色。
钱副将笑道：“孙少侠真是英雄豪杰，想来熟读兵书，深谙用兵先射将，擒贼先擒王之道。带着五千兵长驱直入，先杀毛旺福，后诛安顺王，将一万兵打个落花流水。下一步便能挥师直指京师矣。”
她轻叹一口气：“郡主虽不是我师妹亲生，但总算是她一手带大，我有时来看望师妹，她常姨母姨母叫个不住，谁知竟然……”
绿萝夫人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乐少侠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当时最常说的就是，他身在其位，本是情非得已，其实他只想泛舟江河，淡泊渡日……”她的视线又落到远处，再收回到乐越身上，“乐少侠，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大约就会明白，所谓不得已，很wｗw.ｈeｔｕshu•cｏｍ.ｃoｍ多都是自己加诸于己身。”
澹台容月心中又是一惊，楚龄郡主居然也进宫了，不知她的伤势好了些没有，又为什么突然被送进宫来，不知在宫中这几日能否见她一面。
宫女回说不知。太后沉吟不语。
李将军与两位副将均有些不快，钱副将道：“这位侠士，若有高见不妨直说，何必在一旁袖手嘲笑？”
出来迎接的小童道，商玄神君来了，正在和君上下棋，让他稍等片刻。凤桐站在廊下，凰铃从拐角处转出来，欢欢喜喜跑向他：“凤桐哥哥。”
李将军，高统领等人都点头称是，乐越心中稍稍多了些主张，道：“但我不知宜用多少兵，按照线报，尤长孟帐下有五千兵……”
太后奇道：“太子有何事要去找太妃？”
杜如渊待要再劝，一直沉默的洛凌之向前一步道：“这次还是由我去吧。”
凉阁之中，太后也甚是惊讶：“哀家听说此女被安置在国师府，太子为何要将她送进宫来？由太子送进宫，礼体上亦有些不合。”
凤桐上前跪下：“君上，国师之位我不想接任，我不想再管太子了。”
“乐少侠此时与他硬碰，十分不明智。倘若可以和谈……”
杜如渊在另一侧道：“越兄，身在此位，请决策果断，切忌自乱阵脚。”
孙奔再度哂笑不已，大步走到沙盘前：“尤长孟处，不宜出兵。若要打，就打这里。”
她虽然美貌，但始终不如那个穿着红色衣裳挥舞长鞭的明艳身影，因为那般明亮的双眸，那般甜美的笑容，乃是举世无双。
孙奔道：“要是乐少侠能果断些，下得了主意，我们明日打一场最好。”
孙奔不以为意的调调眉毛，“各位如果不肯听我的忠告也无所谓。不过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尤长孟处当真要打，以两千兵为上，至多不过三千。”
五月初五中午，凤桐到梧桐巷中向凤君请安。
凤桐失笑。
飞先锋跟着吱吱的叫了两声，但被众人有意忽略。
钱副将依然挂着冷笑道：“多些费心提醒。”
凰铃疑惑地睁大双眼。
凰铃撇撇嘴：“不要再提了，提起我就上火。那个麒麟族的什么公主，嘴巴刻薄的要命。还有阿黄，丢死人了，见到那条龙就扑上去。被那些家伙
和图书以为他是母的，还说我们要倒贴。”乐越站起身：“明天我和钱副将一同出战。在下没打过仗，头一次上战场，还望钱副将军多铎担待，把我当个普通小兵就好。”
而尤长孟一方，尤其显得薄弱些。
凤君和商玄一局刚罢，正在收拾棋盘。
乐越张张嘴：“洛兄……”
乐越道：“夫人，倘若我们不抵抗，九邑的下场也只能是第二个涂城。不论如何，一定要打。”
那宫女悄悄向澹台容月望了一眼。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小童来传话，请凤桐去后园。
洛凌之拦住他话头，“越兄，我既然已主管兵力之事，这场仗便该先由我去，否则，我在此处岂不是一个无用之人？”
他暗暗思付，要么是这女子太善伪装，要么是她的确和楚龄郡主所言有出入。
既然反已经造了，怎样都得到战场上去搏一搏。
凰铃再道：“对了，我听说，太子把楚龄郡主送到宫里去了。他……不会看上了楚龄郡主吧，那位郡主的手段和心眼可不一般，澹台容月在她王府中的时候，她表面有说有笑，一转眼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就是另一个表情。她蛮嫉妒澹台容月能做太子妃的，说不定来日还会和她为了太子争斗呢，凤桐哥哥你要不要去和君上说，给楚龄郡主也配一只凰神算了。”
众人亦都赞同。
他本想告退，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君上，为何下任皇帝，一定要是慕祯？”
澹台容月听见太子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只能不动声色，假装没有听到。
可是身为护脉神，琳菁不能直接插手战事，这仗是输是赢，最终还要靠上场的兵将本身。
昭沅在乐越怀中用龙角轻轻顶顶他的胸口，小声道：“我支持你，我和你一起去。”
乐越只能道：“夫人节哀，所谓人心难测。”
他微微笑道，“今日下午，九邑城外有战事，你可以过去看看情况。”
便道：“眼下唯有先攻尤长孟一方较为容易。”
果然，绿萝夫人接着道：“乐少侠，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是有些不中听的话要说……”她沉默片刻，才道：“你们眼下，根本不可能是安顺王的对手，暂且不要出兵为好。”
现在这些人的性命全抗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记起ｈｅtusｈu•ｃom.ｃoｍ当初在九邑城中，应泽曾道，成大事者，要担得起无数的人命，他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的感受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错了，这场仗是否该打，是不是应该喊停。
琳菁也犹豫起来，她本已想支持乐越前去，可是眼下看起来，洛凌之的确是更应该去的人。
李将军转而躬身向乐越道：“乐少侠……”
有宫女悄悄至太后身侧禀报道：“太子殿下已经进宫了，差人来向太后请安，说他有事要先往太妃那边去一趟，稍后才能过来，望太后莫怪。”
琴乐后，上来一群披着五彩斑衣的宦官，有意扮作怪模样，耍杂耍斗趣。
洛凌之脱下长衫，换上铠甲，与钱副将最后商量出战事宜，乐越却有些犹豫了。
南宫夫人道：“乐少侠，你如今既已是我们的首领，要多听听众意才好。”
绿萝夫人再叹道：“是，凡事都难预料，就像我亦没想到乐少侠还有这样一层身份一样。”
太后待她很是亲切，特意让她坐在一旁，一同食粽听琴。
太后正在夏景阁中听乐赏花，近得凉阁前，便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她在阁外站立，宫女替她入内禀报，挑开珠帘时，香气尤甚，澹台容月悄悄细看，原来那珠帘每根上都均匀串着镂空掐花的金丝球，内中大约搁置着香料，方才能够如此香气馥郁。
乐越犹豫道：“也是，要么，我们出兵四千？”
杜如渊赞同道：“明日是端午，妖魔魍魉不敢妄动，我们明日开战，更能破朝廷污蔑龙神为龙妖的流言。且过节时，敌军深入西郡腹地，难免心浮气躁。”
乐越默然，绿萝夫人这个请求，十有八九是为了保太子的性命，他道：“我并不想做皇帝，现在打仗亦是逼不得已，只不过是想让我自己和整城的人活下去而已。夫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无论有什么请求，都尽管开口。”
此时，九邑城中，镇西王府内，乐越在厅中走来走去，犹豫不定。
绿萝夫人苦笑道：“我知道乐少侠一定听不进去，不过……不满乐少侠说，我有位故人，与安顺王是旧识。对安顺王，我亦了解一二。他心机深沉，行事毒辣，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孙奔却偏不说，只拿眼睛看着乐越和洛凌之：“乐少侠，还有这位据说专门负责打仗的ｈｔｔps://ｗｗｗ•hetusｈｕ•ｃom.cｏm洛少有何看法？”
四周一时寂静。片刻后，乐越道：“呃……孙兄，你这样是否太激进了一些……”
洛凌之道：“城中只有一万兵马，一次出兵五千或六千未免太过草率，但在下未曾打过仗，不敢妄言。”
太子早已看见了太后身边的澹台容月，亦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只做不知，在入座时有意无意淡淡扫了几眼。但见澹台容月相貌温婉娴雅，举止端庄，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的确像个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
凤桐简洁地答道：“太子太傻。”
孙奔站在远远冲乐越喊：“乐少侠，你最好别犯傻，现在采纳我的办法还来得及。”
凤君神色未变，道：“那你觉得谁不傻？乐越？”
孙奔哂笑数声。
若是由他前往，他一定只等着跳上战马，挥鞭出城，什么也不多想。但现在要出城的确是洛凌之和钱副将以及三千名兵卒，且是挺了他的最终决定才出战的，乐越心中突然七上八下起来。
凤桐微笑道：“出了一趟远门，玩得开心么？西郡的那件大事恰好让你赶上，看了不少热闹吧？”
乐越回想早饭后的兵力分析，四方主帅中，以平北王手下的两个将军，镇守西方的吴之鸣和东方的尤长孟稍弱。
澹台容月悄悄向太子望了一眼，只觉得他仪表堂堂，但眉眼稍嫌凌厉，看起来不是很和善。
一旁的商玄哧笑出声。
乐越道：“夫人，你方才已说，安顺王行事毒辣，即便我们和谈，可能成功么？夫人可记得昔日血覆涂城？”
众人都怔了怔，继而纷纷劝阻。
凤桐站起身：“遵命。”
出兵时间定于未时初刻，此时兵卒已整装待发。
澹台容月起身，只说要去净手，告退避出，走出凉阁前，听得刚才的宫女更小声向太后道：“太子殿下带了个姑娘进宫，就是镇西王府的楚龄郡主，但因西郡变故，郡主全家皆遭不幸，太子怕有忌讳，所以先送到太妃那边，不敢惊扰太后。”
乐越心里一揪，勉强道：“多些夫人提醒，但，不管输赢，这场仗，我们都要打。我们已无退路，不打就是束手待毙。”
澹台容月净手完毕，回到席中，刚坐了不久，就有通报说，太子来了。澹台容月又再起身告退回避，太后笑道：“不用了，太子年岁只比你大一两岁，尚未及冠和图书，都还算小孩子，不用如此拘礼。”
绿萝夫人这几日形容憔悴了许多，神色中带着几分忧虑，此时勉强微笑道：“那日乐少侠你说肋下疼痛，我便猜你大约是中了毒。我在江湖上许久，看此还算有经验，当时也觉得王府中可能有人要毒害澹台小姐，方才用膳食做解药，却没想到，下毒的竟然是郡主。”
李将军提议，出战时间选在午时之后，一般这种四面被困的局面，主动出战以清晨傍晚或半夜为上，这次反其道而为之，大约能杀对方措手不及。
琳菁走到他身侧低声道：“你放心啦，等下我会跟着洛凌之，照应着他，有我在不会有事。”
杜如渊又搬出了他那套首领统筹论，李将军和两位副将则推托说，第一次只是小小出兵，没必要乐越亲自出马，以南宫夫人和南宫苓为首的江湖人士纷纷赞同杜如渊的说法，以为乐越只需坐镇规划便可。
凤君将棋子放入棋盒，合上盒盖：“凡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否则何必要我们护脉神？”
孙奔在一旁拖长声音道：“勇气可嘉，奈何太傻。”
凤桐的表情却未为之所动，淡淡道：“我来找君上，是为另一件事情。”
第二次从茅房出来时，乐越再回廊出遇见绿萝夫人，她像特意守在此处。从那晚就九邑城被困后，乐越一直没得机会向绿萝夫人道谢，此时上前道：“前日郡主下毒，多亏夫人用莲子羹救了在下性命，一直未来得及道谢，惭愧惭愧，望夫人莫怪。”
李将军道：“我们出五千或者六千兵，稍多过他，病例不占劣势，速战速决。”
杜如渊道：“我们贸然出兵，其他三方可能会趁机偷袭，越兄还是留在城中，由洛兄先去。”
她说此话时，眼神落向别处，显然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
拿起一根红标，在沙盘上代表城北的方向插下。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战，乐越的手心中不由得微微出汗，他突然很不确定，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乐越摆手道：“各位不必替我找借口，封城这几日，最无用的就是在下，此城被困，一半原因在我，怎能再缩在后方，连个仗都不打？”
孙奔听完结果后，哂笑一声，带着飞先锋扬长而去。
乐越只得作罢，最终决定由钱副将和洛凌之领三千兵出战。
凤君道：“因为必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