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昭沅心虚地向乐越的衣襟中缩了缩。在城楼上现出金龙之形后，它便维持着一尺不到的龙形，变不成人形了。乐越只能每天把它藏在怀内，对外声称它被人暗算受了伤，在某厢房的床上被窝内塞了几个枕头冒充是它在养伤。
京城，安顺王府。
今日朝会上，他本欲责问澹台修，是否与叛军首领有故交。谁料澹台修竟称病未朝，显然是作贼心虚！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生出太子那种儿子……
洛凌之歉然地笑了笑，道：“今天是我突然想让昭沅帮忙，请它去查探了一下朝廷兵马的状况，好像耗掉了它不少法力。”
太子继续道：“若说出身高贵，朝中多少大臣的女儿都不逊色于她，即便是你，身份亦比她强出许多。”
太子的怒气似乎消了一些，楚龄郡主察其颜色，轻声道：“殿下，假如因我说错了话，才令殿下如此生气，请殿下尽管责罚……”
乐越顿时想起，那天在树下，安顺王指点他如何某局遣兵的情形。
无差别，说明什么？琳箐道：“说明既没有增也没有减，都在原地待命，慢慢和我们耗。”
凤桐黯然的坐在椅上品茶：“依澹台修的脾性，不至于里同叛军。殿下登基之日将近，正需笼络朝中人心，澹台修还是殿下未来的岳丈，何必因区区小事坏了大计？”
是洛凌之的声音。
琳箐弹了它的脑袋一记：“你！缩在乐越怀里耳朵倒是灵便啊！拜托你快点变成正常的样子行不行？只不过是现了一回像样的龙身，结果就像条蚯蚓一样只能趴在乐越怀里！你不要总让我来激励乐越，替你做你该做的事情！”
洛凌之道：“但你若总也养不好法力，就总也帮不上大忙，还会徒然分散乐越的精力，令他忧心。”
孙奔露出白牙：“就知道乐少侠会如此说。”
太子徒然变色。
乐越深感自己无用，长长地叹了口气。
乐越抓过昭沅放到身边的桌上：“怪不得起床后寻不见你，竟然是和洛兄一道出去买吃的。你还是多睡点觉，早点让我们不用往被子里不再塞枕头吧。”
新的朝廷兵马布局图画完，杜如渊搁下笔，让开身任乐越，孙奔，琳菁和洛凌之端详。
琳箐笑道：“怎样，这种体验很新鲜吧？是不是与以前有不同的感受？”
孙奔道：“给我五千兵马，至多耗掉两千，我能暂时开出一条路，让城里的人先走。”
琳箐顿时竖起眉毛：“我才不是听了他的话才带乐越来的。他只是说乐越如果坐不住的话让我带他四处走走，感受一下城中百姓对他的期待。带乐越来城楼是我的主意！”
洛凌之带着昭沅和早点回到镇西王府，让乐越琳箐杜如渊很是诧异。
于是它便每晚这样把守。到了天即将亮时，它方才匆匆拍云回到城内。
孙奔环着双臂斜靠在厅柱上：“眼下情况，这句话不和图书必问了吧。想活命，只有一个字，打。”
楚龄郡主站起身，替太子斟上茶水：“桐先生或是为太子登基后考虑，今日的太子妃便是来日的皇后，要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定要贤良淑德的名门之女。”
“你很担心乐越？”
太子高声道：“怎么可能是区区小事？！那澹台容月若真与乐越有染，本宫再娶她为妃岂不是大笑话！”
太子在袖子中握紧拳头，面上却是一片不动声色：“这样，太后想找几个人进宫陪她说话，澹台容月明日就要过去了。不知我也送你进宫去，如何？”
楚龄郡主讶然的睁大眼，再羞涩无措的低头。
杜如渊点头：“不错，是在等我们城中粮草全部耗光。再则，可能安顺王正上书朝廷，等待朝廷示下。”
楚龄郡主俯身谢恩。
太子恨恨道：“澹台修竟然称病未朝，倘若本宫发现他的确与叛军相关，一定加倍重责！”
倘若不知身份，再次遇见此人，他依然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商贾而已，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王爷。
又问昭沅道，“兵营中那些帅旗上写的字，以及所在的方位，你都记得吧。”
而论武大会上的那个圆润富态的安顺王又是另一个模样。
太子冷笑：“与男子厢房私会，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好一个贤良淑德！”
下午，太子又到了国师府。
昭沅的脑中顿时懵懂一片，突然又到阴影从它头顶罩下。
孙奔道：“乐少侠最好果断点，没时间让你慢慢想了。”
乐越依然犹豫挣扎不已，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琳箐、应泽和洛凌之那方。
而后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没有，可能是天上落下的露水吧。”
乐越出了大厅，到后花园一个僻静的角落席地坐下。西郡王府现在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叛军大本营，只保留了西郡王夫妇和小世子的灵堂。各处悬挂着的丧饰仍在，在闷热的天气中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凉意。
杜如渊这等熟知各路秘辛的人，也只能说出少数关于安顺王的事迹。
太子的脸色彻底青了，他盯着凤桐半晌，一甩衣袖，案几上的茶壶哐当跌倒在地，粉身碎骨。他磨着牙道：“先生，你需明白，安顺王府虽敬你三分，但这里是太子府，本宫已是太子。”
昭沅耷拉着脑袋：“我怕朝廷的兵马在夜里突袭九邑。”
再一瞬，它已被迅速轻轻抓起，合在一个温暖的手掌中。
站到城墙上极目远眺，九邑城外一片宁静安详，看不到安顺王和北郡大军的影子。
太子冷笑道：“本宫正想问先生，你昨日已知澹台修与乐越相识，其女与他更是青梅竹马，为何不告诉本宫？”
城楼这个主意明显是受了洛凌之的启发，它这样说并没有说错。
昭沅恍然道：“哦，原来刚才洛凌之是要你带乐越来城楼啊。”
和图书宫女先引她到了偏殿中，另有内宦送来衣服钗环，还有太后特意赏赐的五彩丝带一条，香囊一个。
宫中正在庆贺端午，太后住的凤慈宫内悬挂蒲艾，宫女们的身上都佩戴着各色的香囊。
安顺王慕氏一族亦是从凤祥帝？君夺位后开始发迹，但第一位安顺王慕凌的出身比当年的百里氏还更微妙一些。他本是凤祥帝的兄长太子和熙的护卫，凤祥帝夺位后便改效忠于新帝。如今的安顺王在朝中一向表现得谨慎小心，待人和气，不结党不受贿，做事滴水不漏，十分对得起“安顺”两个字，即便与国师串通把持朝政，若说成他对国师以皇帝之名义所下的命令言听计从，亦说得过去。
昭沅蠕动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隐隐已生僵持之势。
凤桐照例前来询问，今日朝会上有无大事需要商讨。
杜如渊道：“我记得曾听父王说起过，安顺王这个人极其谨小慎微，和我们所见到的这些毒辣果决的作风很不相符。”
他对本宫，似乎知道的太多了些。
太子皱眉道：“也是，太后恐怕会忌讳。那么送你去太妃那里好了，陈太妃久居佛堂吃斋，应该不会忌讳这些，你不要四处乱走便是。”
五月初五，丞相澹台修之女澹台容月奉太后懿旨进宫。
乐越扯扯昭沅的龙角：“唔，原来你已经能爬云了，看来是快好了。”
琳箐待要更上，洛凌之拉住她的衣袖，杜如渊头顶的商景对她摇了摇头。
这话没安慰到乐越，反而让他更愁苦了。是啊，他和他的护脉龙根本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四人资料大略讲尽，孙奔吊起嘴角：“依诸位看，若要主动攻击，我们先攻哪一方为上？”
太子脸色铁青，站在一地瓷屑中，目送凤桐的身影走远。
杜如渊欣然道：“那正好，吃完早饭后，请昭沅再帮我们重画一次形势图，看看朝廷大军的部署有无变动。”
郭阆，安顺王帐下大将，擅骑兵布阵，骁勇善战，名声在外，安顺王派他驻守九邑城南，一则是城南地势平坦，宜用铁甲骑兵，再则将最骁勇的一员大将放在城南，亦有提防定南王出兵之意。
可惜太子恰好正望向别处，自顾自继续道：“若论及美貌，更与……无法可比。”
现在，整个大厅中，杜如渊、洛凌之、孙奔、琳箐、应泽统统都在看着他，等他作决定。
洛凌之淡淡道：“我只是今夜出来看看。”
尤长孟，平北王帐下大将，本擅长水军，九邑城东有条河，但不至于用得上水军，此人乃朝廷调派入平北王帐下，并非嫡系，这次统帅步兵与骑兵混合的兵马驻守在城东。
他将昭沅放回衣袖内，“不过你今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抓紧养法力。我们在街上走走，等天亮后，带点早点回去吧。”
带着飞先锋，大步离去。
乐越再狠狠刨头，犹豫不已。
乐越道：和_图_书“安顺王就快变成太上皇，现在皇上病得半死不活，根本无法过问政事，他还需向朝廷里的哪个请示？”
乐越摇头。
乐越露出“大概被你说中了”的神情。
昭沅嗯了一声，凑到乐越放到它面前的浅碗边喝粥。
楚龄郡主垂首不语。
杜如渊立刻反对，道：“不可取。城中之人就算逃得出去，朝廷也不会放过，现在叛军之名已然坐实，无路可退，只能以九邑为据，开出自己的局面。”
太子慢慢慢慢慢慢地捏紧桌布：“什么？她还曾私下与乐越相会？”
今晚是阴天，无月也无星，昭沅照例飘到城外，小心地凑近围困九邑的朝廷兵马的帐营。营帐内很安静，不像要进行突袭的样子。昭沅谨慎地绕了一圈，再飘回比较靠近九邑城的上空，静静地趴在云上。
他起身向门外去，走了两步后，又折转回身，“是了，你住在国师府，本宫想找你问话，总有些不方便，问了几次，问出了什么，绝对会一滴不漏的落尽凤桐耳中。”
琳箐戳戳乐越的手臂：“喂，下面有人在看你耶。”
那天晚上的大军压城也罢，之前参加选郡马时进城出城那熙熙攘攘的景象也罢，都好像在做梦。
昭沅趴在乐越的怀里小声安慰道：“不要紧，慢慢学就好了，就像我现在也不太懂护脉神到底要做什么，怎样才能帮到你。应泽说过的，这些事情，要靠自己慢慢领悟。”
凤桐道：“太子昨日是否在臣之后去了国师府，见过楚龄郡主？”
孙奔冷笑：“嘴皮子一开一合，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容易得很。请世子现在带兵出去，开个局面出来如何？”
他坐在桌前，脸上怒气未消，向楚龄郡主道：“你再将澹台父女与乐越可能相关之事，详详细细说一遍给本宫听，”楚龄郡主虚弱的道：“我所知之事，已经尽数告诉殿下。殿下，容月与澹台丞相绝不可能里通叛军的。容月虽与乐越私下相会过一两次，我想她亦只是想大写乐越救命之恩而已。她即将大婚做太子妃，绝不会如此不自爱……”
太子和祯的怒气又一次很大。
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浮现在太子的眼前，他一时不由得走了神。
琳箐笑道：“哎呀，打仗用兵是最费脑筋的。这样，”她抬手拉住乐越的胳膊，“出去散散心吧，说不定走一走就想出办法来了。”
夜晚，昭沅好不容易等到乐越翻来覆去完毕，进入梦乡，方才悄悄爬出被窝，它钻到屋外僻静的角落处，鼓起白天积攒起的法力，念动驾云诀，爬到招来的小云上，拍打尾部升到半天空。
究竟哪个才是此人的真面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这位对手实在段位太高，太叵测难辨。
乐越烦躁地刨刨头，九邑城已被困数日，城中粮食越来越少。大是一定要打，但，怎么打，如何打？以前听说书的时候，故事里那和-图-书些赫赫有名的英雄大将领兵数万，驰骋疆场，好不威风。等真的到了今天，有一万兵马和整城人的性命捏在手中，乐越只觉得手心冒汗，心里发虚，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最近它每晚都这样做，琳箐曾带它来查探过朝廷兵马的情况，不过转了个圈儿就走了。但是它听说，他们可能突然在某时尤其是夜里对九邑发动袭击，会让乐越他们措手不及。
转瞬清醒过来时，太子自觉方才微有失态，轻咳一声站起身：“也罢，本宫今日暂且问到这里。”
乐越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再抓抓头：“我去外面转转。”
杜如渊道：“吾只是以全局而论。”
乐越攥起拳重重敲在桌上：“打，一定要打。但怎么打，我还要想想。”
昭沅小声插嘴：“还有凤凰。”
出了镇西王府，乐越左右四顾，思索该到何处去。琳箐向他提议：“不如我们去城楼上，看看外面的军情吧。”
洛凌之将它藏在衣袖内，昭沅感到他带着自己走下了城楼的台阶，又走了很远的路。最终到了一处安静的所在，洛凌之将它从衣袖中取出托到手掌上。
一个茶杯“哐当”碎在她身侧，楚龄郡主瑟瑟发抖。她匍匐在地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早有女婢闻声进来，及时整理干净，再送上茶水。
在宫里，从衣裙鞋袜到钗环配饰，样样都要合乎规矩。
但，现如今得知，太子的母亲实际是绿萝夫人……
琳箐看到他，立刻跳起来，询问他有无想到办法。
孙奔不屑地嗤笑：“眼下都顾不得了，还全局。”
它道：“那你也每夜在城楼上巡视？”
洛凌之每天起得很早，但现在好像还不到他习惯起床的时辰。
洛凌之微笑道：“你放心，朝廷的兵马眼下只会困住九邑，让城中的人慢慢耗尽粮食，尚且未到他们会突袭的时候。”
杜如渊无奈地道，本以为是儿子随娘，安顺王过世的正室王妃，太子名义上的母亲，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所以太子才能顺利改姓和，过继给今上。
他坐了半晌，没想到什么办法，再回到厅内，众人都散了，只有琳箐和应泽还在。
乐越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刚飘到城楼附近，它浑身乏力，想停下歇一口气，谁料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盹，神智恍惚时，法力凝聚的云朵便地一散，竟然“噌”地从半天空掉落下来。
乐越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城内城墙附近聚集着三五成堆的人，正抬头往他这里看，还在议论纷纷。
乐越仔细思量：“若按孙兄提供的情报，尤长孟一方较为容易。”
琳箐刚要开口，洛凌之先道：“这件事惟有越兄你自己决定，最终定下主意。”
昭沅再动动胡须。
它蜷缩进乐越的衣襟深处，琳箐哼道：“一说就学商景扮乌龟。”
昭沅大惊，拼命想聚拢法力，已是来不及了，小小的龙身“砰”地跌落到城和_图_书墙上。
乐越惊讶地向下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突然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
琳箐小声道：“他们在谈论咱们，猜那天晚上围在你身上的那条护体金龙在哪里，还叫你龙少君。”
对了，太子还是他和绿萝夫人的私生子。这可是天下第一大秘闻！要是把这条消息卖给万卷斋，一定能赚不少钱。
他点着纸上的姓氏一一道，毛旺福，安顺王帐下偏将，善步兵。九邑城北多山，宜用步兵。因此安顺王派他在前方，自己率大队骑兵于步兵之后驻扎。
杜如渊指着图上四方道：“毛、吴、尤、郭。这是分别镇守四方的四个主帅。其脾气用兵手法，李将军等人应该知道吧。”
耳边听见人的声音道：“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那么，只能说，太子幼年疏于教导。
昭沅的龙须动了动，轻轻点点头。
唯有皇宫之中，凤桐尚且不能自由走动，亦掌控不了许多。
澹台容月暂时被安排在凤慈宫的一处偏殿中住。
楚龄郡主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垂下眼帘犹豫道：“多谢殿下恩典。可，我是戴孝之身，入宫恐怕……”
待沐浴更衣后，方才得以拜见太后。
孙奔道：“不用李将军，这些消息，我便知道。”
楚龄郡主立马跪倒在地：“只是在我西郡王府的厢房中呆了约一个时辰……”
皇宫之中，毕竟与别处不同，种种奢华陈设，精巧布置，澹台容月只觉得眼花缭乱，但不敢多看，不能失仪，只能目不转睛一派端庄地跟着宫娥向前。
杜如渊结束八卦，重新铺平布阵图，众人开始商讨，这场仗如何打。
凤桐慢悠悠的站起身：“我如此劝阻，只为了太子殿下能当好这个太子，将来更能当好皇上。但听与不听，由殿下自己决定。”
昭沅每晚查探，早已烂熟于胸，立刻用力点头。
凤桐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悠然道：“凡事皆要有实证，不可随便听信一人之言。倘若殿下仅被一女子言语挑拨，就与自己岳丈反目成仇，那才是大笑话。”
洛凌之的声音非常温和：“原来你的法力总也养不好，是因为如此。”
昭沅晃晃脑袋，他隐约听到洛凌之说什么感受之类的，方才又听琳箐提到这两个字才反应过来。
凤桐淡淡道：“殿下，澹台丞相称病未朝，是我知会他的。”
吴之鸣，平北王帐下大将，擅布阵弓弩，九邑城西有密林，适宜弓弩埋伏，故其奉命驻扎此处。
太子抬手道：“罢了，不关你的事，你起来吧。本宫只是不明白，如此女子，桐先生为何还要本宫娶她！澹台修在朝廷中不过如同一个纸做的傀儡，丞相之位纯属虚设，本宫为何还要对他有所顾忌！”
它的法力一直恢复再用掉，总也存不多，今天尤其觉得疲倦。
乐越摸着下巴左右看，杜如渊道：“不用在琢磨了，两次都是吾画的，并无一点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