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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眼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唐宁抬头，像是要说什么。

那意思也是很明白了，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我们直接谈。

红色通缉令上有一栏是 Region/country likely to be visited，周谦的这一项写的还是疑似逃往香港。这是去年警方根据他最后留下的交通和取款信息推测出来的，但他显然仔细考虑过，而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周先生对吗？”唐宁问。

那家民宿的老板只讲尼语和法语，鲜少会有中国住客。既然周谦说过，他已经半年没有讲过中文，显然总是避着那些中国人多的地方。这一点，他们也替他考虑到了。

对面没有自报姓名，只是问：“是唐律师吗？”

唐宁办理尼泊尔签证用去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余白又跟着他去一趟 H 市，与经侦办案组沟通情况，再由警方逐级上报，从市局到公安部，最后到外交部和大使馆，与尼泊尔方面达成协议，保证非正常入境的周谦可以从加德满都机场口岸顺利离境，再由律师陪同飞到国内 C 市，交付给等候在那里的警方，转机回 H 市收押。

这一次回复之后，又是整整两天的沉寂。

余白意外，完全没想到他就这么说了，感觉似乎是仓促了些，毕竟他们才刚跟周谦取得联系，手机屏幕上正缓缓读秒，通话不过几分钟而已。

唐宁这才言归正传，说：“ｗww•ｈetｕshu•ｃoｍ•ｃｏm就算判十五年，等坐完牢出来你也才四十几岁。而且自首可以从轻，在里面表现好，还能减刑。”

那边默认，说：“你不用找我在哪里，我用了代理，而且打完这个电话我就走了。”

唐宁这才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表扬：“懂事，给你做我们家董事长。”

余白也在旁边，噤声听着。彼处似乎很开阔，有阵阵风声传来，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信号不好，噪声时续时断。

一切都安排好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周谦会不会出现？

她打算在回信里解释一下警方追逃的政策，再说说劝返的程序。可唐宁却另有打算，只让她按照周谦的要求重复了一遍上次说法，并在正文下面留了几种即时联系方式，手机号码，QQ，微信，facetime，skype，一应俱全，任君选择。

“自首有用吗？”周谦终于问出来，但语气并不认真。

不知是因为父亲受到了牵连，还是因为自家股票大跌，又或者是亲情与财富的叠加效应，发出第二封邮件之后，周谦终于回信了。

唐宁也跟他玩笑，说：“A 市去年劝返了一个，那人逃到南美躲了十七年，最后回来自首，才知道自己犯的事认定下来是情节轻微不予起诉。”

信来得很突然，半夜落进邮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看到。里面只有几句话，提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案件调查进行到和_图_书了哪一步，哪些人已经被捕，被起诉了哪几项罪名，预计审判结果又会如何。

“我是。”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将手机放到桌上，开了免提。

余白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唐宁早就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坐在床边看着她笑，说：“你别急，已经叫了车了，我自己去机场就行了。”

直到有天晚上，两人正在所里加班，唐宁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境外的号码。

周谦笑问：“我这个不行吧？”

本来说好是她送他的，但她也真是睡得半醒不醒。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响起来，是他叫的车到了。她听着他讲电话，倒头又睡下去，他俯身亲了亲她就走了，就好像平常早她一步出门一样。

由此，余白忽然联想到一种可能，只是手上还有别的事，没时间八卦。

除此之外，唐宁作为辩护人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等到他和周谦在加德满都接上头之后，就会让周谦手写一份自首书，通过国际快递和电子邮件两种形式传输给 H 市经侦大队，以保证整个投案自首的过程毫无瑕疵。

周谦说：“半年多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讲中文，也是第一次跟人聊这么久。”

余白还是挺自觉的，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就是你那个留在国内的同事。”

那边没出声，像是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唐宁说的话，而是他的语气，毫无戒备似的。

他们即和_图_书刻回到正常社交距离，结果人家根本看都不稀罕看，只抛下一句：“材料都弄好了，放在公共盘上，我先下班了啊！”然后转身就走了，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那边还是没说什么，又笑了笑，好像这句话仍旧只是玩笑似的。

四个半小时的飞行，以及一次中转之后，航班在加德满都机场降落。唐宁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说他已经到了，租了一辆小奥拓去市区。

余白心说，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见此人今天居然走得比他们早，倒是让余白觉得有些异样。王清歌因为租的房子条件不太好，一向喜欢在所里留到最晚，这样就只用回去睡个觉，醒了再来上班。陈锐对此种行为颇有微词，觉得她浪费了立木的水电费，哪怕自己塞了一大堆事情给这个徒弟，人家是真的忙。

唐宁回答：“等在那儿见上面，我们还能接着聊。”

唐宁却无视他的态度，继续道：“我需要几天时间办签证，你不用告诉我你在哪儿，到时候我会把我在加德满都的住址发给你。如果你想好了，可以过去找我。我的同事会留在国内联系警方和大使馆，安排好你出入境的程序。”

唐宁拉着她不让走，余白挣扎了一下，说：“你明天一早的飞机……”

那边静了一静，再没有说什么，直接挂断了。

正要再说什么，门上响了两声，有人探头进来。

但此人要的就是这效果，周谦果然笑了。

余白那时和*图*书正跟周晓萨一起开视频会议，对面是乐欧的人，上次那个项目之后，又有新的业务给她们做。会议挺要紧，但收到那条信息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走神了一阵。

“怎么了？”唐宁睁眼，迷迷糊糊地问。

唐宁看起来并不担心，临到出发之前的那一夜，他照样笃定得很。反倒是余白失眠，翻来翻去地睡不着，半夜把他也弄醒了。

想到此处，余白不禁莞尔，做律师做到好像在当特工也是没谁了。

唐宁又说：“真的，你要是去了香港，估计早已经被抓获遣返了，连个自首都挨不上。”

“跨境追逃也就三种方式，引渡、遣返和劝返，”唐宁继续解释，“你现在待的地方，引渡条约缺位。如果要遣返的话，先得签司法协助协议，还涉及到双重犯罪原则。也就是说，A 国要从 B 国引渡一个人，那这个人的行为不单单在 A 国是犯罪，在 B 国也得被认为是犯罪才行。如果走这条路，你可能先要在那里收押受审，这个过程可就长了，最后结果也不一定。所以说，劝返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警方，都有好处。”

唐宁不答，笑道：“地方选得不错，要是我跑路，我也去那里。”

可周谦接下来说的话却又让她觉得唐宁这么做也许是对的，这件事有戏。

想象中，唐宁正坐着出租车从机场到斯瓦扬布寺附近。她仿佛可以看到那里满着烟尘，熙攘嘈杂的街头，他下车，住m.hetushu.com.com进他们事先选好的那家民宿，在临街的小房间里把地址发出去，等着接头。

忽然间，她又有些后悔，自己应该送他的。那时候赶紧起来洗把冷水脸马上就走，也还来得及。他的签证选了最长时限的那一种，也不确定这件事多久能办完。

“这称号怎么越听越不吉利呢？”余白躲开他的手，起身想要走开，又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没什么，我睡不着，到外面坐会儿，你睡你的。”余白干脆起来了。

来人是王清歌，说的是柯允的案子，眼看就要开庭。

两个小时之后，她在所里收到他发来的信息，说已经登机，就要起飞了。

唐宁却是笑了，说：“我是你的律师，没有举报你的义务。就算我举报了，很可能反而增加劝返你回国的难度，这一点警方也是知道的。”

再醒来已经是早晨，从窗帘缝隙之间透进来的阳光可以判断，她肯定睡过头了。

周谦还是没问对他有什么好处，只是说 ：“你们已经知道我在哪儿了吧？”

所有这些，唐宁在最早的那封信里都已经说过了，余白也觉得这其实并不是周谦真正想要问的。周谦之所以会联系周忠建，又给他们回了邮件，不说想回来，至少也是动过那份心思的。所以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应不应该回来，以及怎么回来的问题。

唐宁也不跟她废话，索性捂上她的眼睛，把她整个人包在被子里。余白觉得这姿势肯定更睡不着，但神奇的是，她偏偏就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