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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那位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飞来一眼，看着她笑。

“兼职？”余白还是闲聊的口气。

“他们觉得我是自愿的，”沙伊菲回答，“意思让我私了。”

“对方你认识吗？”唐宁继续问下去，百分之七十的性侵实施者都是熟人。

唐宁却看着她笑答：“这案子我是替你接的，你可别辜负了为师我的一片苦心。”

一直送到电梯厅，余白按了下行的按钮，又陪着沙伊菲等电梯，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赶着回学校上课啊？”

余白在一旁听着，仿佛又看见了A大研究生宿舍楼下的那一幕。她心里冷嗤，这么多年过去，某些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始终如一。

第一阶段，成天坐在轮椅上，手里拿个茶杯，像个退休老干部。

“我明确跟他说了，”沙伊菲点头，“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直等讲到大致案情，唐宁才按掉扬声器，将电话拿到耳边去听，嗯了几声，最后说了一句：“你带她到面谈室去吧。”

“我被人强|奸了。”这一边，沙伊菲已开宗明义。

那一天，是邵杰最先看到的沙伊菲。

“什么时候的事？”唐宁发问，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有些受害人可能还需要同情和安慰，但眼前这位似乎不需要。

“为什么？”唐宁看着她。

唐宁没回自己的隔间，还在面谈室里等着她，像是要跟她说说刚才的事。

“今天恐怕不行，明天上午吧。” 沙伊菲却又道，看了眼手机上时间，像是赶着要走。

赵文月走到跟前，说了一句：“唐律师，这位就是沙小姐。”

余白更是觉得奇了，按照常理，受害者似乎应该优先解决这件事。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约了明天在大学城警署见面的时间，起身开了面谈室门，准备送客。

“不是，”沙伊菲摇头，“下午我要上班。”

“上早教算什么？”陈锐反问，“你信不信李小姐手机上那层膜都是我贴的？”

立木事务所楼下，他跟沙伊菲同一趟电梯和图书上楼，眼见着她走到赵文月桌前，说要找唐宁。赵文月问她是否有预约，而她答非所问，说是周晓萨叫她来的。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沙伊菲又开口问：“由你们代表我去交涉，我大概多久能拿到赔偿？还有律师费总共需要多少钱？先付还是后付？花呗可不可以？”

既然非说是替她接的，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她知道唐宁这人闲不住，前一段时间居家养伤的确郁闷得很，从一开始到后来，无非就是三种姿态：

“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唐宁最后对她说，“跑警署那些事，得余律师陪你去。”

彼时，唐宁正在亲切指导余白改一份她刚写好的调取证据申请，听见邵杰这么说，抬眼笑了，道：“真的假的？就你那眼光，我不是很信任。”

谨记着自己实习律师的身份，她谢过赵文月，开了面谈室的门，拉椅子伺候两位坐下，转身又要出去倒茶，让他们好好倾谈。

两人出了面谈室，刚好遇到陈锐带着王清歌从外面进来。

“前天，十七号晚上十一点。” 沙伊菲回答，镇定依旧。

第二阶段，扶着康复辅助架站着，像个被告席栅栏后面的嫌疑人。

余白当然也记得实习律师守则里那一条，师父见委托人的时候，能跟着的一定得跟着，此时便关上面谈室的门，又回来在旁边坐下了。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不愿意？”唐宁看着她问。

从办公室走到面谈室，余白想了一路，想完了才觉得自己的心理活动好像有点太多了。

只可惜那女孩根本不在乎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一边走还一边低着头打手机游戏，没戴耳机，也没开静音，离老远就能听见一片兵器铿锵与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

唐宁却也用眼神回答，还是方才那句话：这案子是替你接的，你可别辜负我一片苦心。

余白也正有此意，可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陈锐在外面教育王清歌。

“那告诉你理由了吗hetushu.com.com？”唐宁又问。

余白看了他一眼，只觉见了鬼。师徒关系不懂么？而且哪怕不止是师徒，她何至于连这种事都要介意？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说，他一个人倒像是把一整出河东狮吼都给演完了。

余白旁观，心中好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场车祸还真叫唐宁出了点歪名。如今外面大概很多人都知道这么一个被报复撞断了腿的刑辩律师，一看这造型就知道是他了。

“法医体检做过没有？”唐宁继续。

随后的谈话并没进行太久。原因之一，是事情实在很简单——沙伊菲是A大视觉艺术学院二年级的学生，跟人合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十七号晚上，A大计算机系大四学生董宇航约她出去吃饭，饭后送她回到出租屋内。当晚十一点，董宇航离开，出租屋里其他的租客都没察觉任何异常。直到次日一早，沙伊菲去大学城警署报了案。

这难道是避嫌的意思？余白回头看他，用眼神说：你自己聊着呗，我真不介意。

“不信你自己去看啊。”邵杰这人在审美方面一向比较二次元，至于现实世界，轻纺城几百块一套的西装在他看来跟几万的高级定制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可这一次却是十分肯定，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约会强|奸，余白脑中自然出现这个字眼。接下去便是此类案件惯常的程序，警方立案调查，逮捕，起诉，等刑事判完了，再提民事赔偿。以唐宁一贯的风格估计不会太感兴趣，而且眼下的状况也不适合再接这样的委托，她倒是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美女破例。

余白就这样看着她离开，这才返回去找唐宁。

唐宁却道：“沙小姐，这位是余律师，她一起听，您不介意吧？”

第三阶段，拄着拐慢慢往前挪，像地铁站门口卖唱的，开口必定是那一句——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沙伊菲看一眼余白，神色勉为其难，但m.hｅｔushu•cｏｍ.ｃｏｍ终于还是点了头。

一旁的沙伊菲亦在上下打量余白，最终审核认可，点了点头。

沙伊菲果然点头，回答：“也是A大的学生，计算机系四年级，我跟他是前一阵录一个视频节目的时候认识的。”

“嗯。”沙伊菲点头。

余白听着看着，愈加觉得奇怪。不是因为警察不立案，而是因为就算是这个时候，沙伊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烈的情绪来。意外，不甘，或者委屈，一点都没有，就好像早就预见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报了，”沙伊菲点头，“就是第二天一早。”

“我在健身房教搏击操。”沙伊菲像是猜出了她的意图，索性直接说了。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她只是回答：“这个不急，先等我们去警署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沙伊菲这才抬头，朝他们看一眼，似乎还没从那激烈的游戏打斗中回到现实，好不容易调整了目光焦距，先审视唐宁的面孔，又打量他手里那支肘拐，这才确定面前此人正是她要找的那一位，放下手机，口中含糊的一声，也不知说的什么，大概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什么？”沙伊菲一时没听懂，想了想又摇头，“他们没给我任何书面的东西。”

其他不好回答，余白只向她解释了一下收费标准。但这一通问题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作为律师替委托人争取赔偿天经地义，但才刚遭受性侵的受害者会如此直白地计算支出、回报以及时间成本吗？她没有经验，不好判断。

可她还没来得及表态，桌上电话已经响起来。这一回是赵文月打进来的，果然也是关于那位美女。赵文月告诉唐宁，人是周晓萨介绍来的，有案子要委托，一定要见他，而且非他不可。

沙伊菲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伸手拨了一下披在身后的长发。余白这才看到她背上的纹身，从一边肩膀开始一直延伸到下面吊带背心盖着的地方，图案繁复斑斓，看不到全貌，只见和*图*书半张紫灰色狰狞的面孔，一对铜铃般愤怒的眼睛，在这年轻美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

原因之二，便是沙伊菲的反应，不仅镇定，而且周全。时间、经过、人证、物证，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邵杰好事，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办公室，即刻走进唐宁的隔间，献宝似地报信：“外面有个美女，指名道姓地找你。”

唐宁接过去看了看，又递给余白，上面有伤处的照片，也有医生写的的小结，轻微挫伤，轻微撕裂，没有精|液检出，酒精和药物的检测结果也都是阴性。

如今好不容易穿上裤子复出了，想看个美女，还是潜在的委托人，完全无可厚非。她作为他手下的实习律师，跟着他学习的徒弟，既没有反对的立场，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隔间的门又关上，唐宁对余白解释了一句：“就是个客户，估计是头回来咨询。”

余白没回头，内心里飞了白眼过去，心想，您这是在夸我么？

“做了，”沙伊菲又点头，“我自己先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去大学城派出所报了警，警察又安排我做了一次。”说罢便找出手机上拍的照片递给唐宁。

“拿到不予立案通知书了？”唐宁倒还是本来的态度，照着他自己的思路和节奏往下问。

“端茶，倒水，提包，卖萌，我也都做了呀！可是陪客户家的孩子上早教，是不是有点过了啊？而且那个孩子……”王清歌辩解，也觉得自己很冤。

前任检察官脸色有点不悦，咚咚咚往里走。前任女警倒是惊异于沙伊菲的造型，行着注目礼。

余白总算忍住了，还是没回头，走进面谈室，反手带上了门。

这话未免太假，余白哪里会买账，此时也不屑与他争论，只是摇头笑得几分慈爱，心里想：男人呐。

余白回头看了一眼唐宁，他也注意到了。

话音刚落，电梯正好来了，铜色移门静静滑开，沙伊菲带着那一背斑斓的纹身走进去，门又在她身后合上。

不就一年么，忍，她又这么对hetushu.com.com自己说，脸上挂上一个迎宾笑，看着赵文月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走进来。

直到余白对她笑了笑，说了声：“回来啦？”王清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大学生兼职都做些什么呀？”她继续笑着问，像个和蔼的老大姐。

“报案了吗？”唐宁又问。

“你看看人家怎么对客户的？所以说做实习律师年龄大还真不一定是劣势，像你这种刚从学校出来的，一点待人接物的规矩都不懂……”

余白有些莫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强行搭售的滞销品。不过，她也不免好奇，这看似简单明了的案情背后其实确是有些蹊跷的，究竟哪里不对，她也想知道。

一件死刑复核，一件诈骗加非吸，一件故意伤害，还有几家陈锐提醒过他一定得维护好的B端客户，一系列不想去也得滚去上的刑事合规培训和总裁课。她这个做徒弟的一直帮他记着行事历，随便算一算，就知道时间上排不过来了。

初初听到这事由，余白还是不大习惯。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既然到立木工作，必定会接触到各种暴力犯罪，但沙伊菲这句话还是出乎与她的意料之外，倒不是因为其内容，而是说话人的语气——太过镇定，几近于冷漠，就好像根本不是在说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料沙伊菲却又道：“现在的问题是警察不立案。”

造型果然符合邵杰的二次元审美，但美女倒真是美女，连余白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那一种，长发染成很浅的亚麻色，打着卷披在肩上，上身穿一件吊带背心，下面是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破洞热裤，脚上的鞋也是只有两条带子的凉拖，总之用料方面都很俭省，露出来的皮肤白|嫩得发光。

等他搁下电话，余白提醒：“你手上可还有一大堆事情积着呢，早就说好了复健阶段不再接其他案子的。”

“因为我们认识，而且……”沙伊菲顿了顿才又开口，“我没有逃，也没有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