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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却还是关上车门，转身离去。雨夹雪已经变成了一场冻雨，他只穿了衬衣和西服，却并不觉得很冷。

程致研只能去更衣室碰碰运气，但在那里还是没找到她。他想她很可能已经离开酒店回家了，便匆匆坐电梯下楼，打电话给车队，叫了一辆车去她家。司机沈师傅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上海人，平时是很能侃的，今天看程致研神色不对，只得噤声，闷头开车。

程致研就像顺着惯性往下滑一样想下去，直到他意识到，再这样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开下去，沈师傅心里会怎么想，又会牵扯出多少流言来。车子已经驶出了隧道，他随便说了个地方，让沈师傅在路边放他下车。他讨厌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的这样周全，但他没有办法，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司南的手机和Blackberry全都无人接听，打办公室分机总算接了，但说话的却是管家部的一个楼层主管，那人告诉程致研，司南好像回过办公室，然后又走了。她今天是正常的日班，六点钟下班，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可能是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她的耳朵长得很美，从耳郭到耳垂形成一个优美圆润的弧度，没有一处突兀的软骨，就连那只肉粉色的内耳式助听器也似乎浑然一体。这一切原本只属于她自己，就连他也不得触碰，现在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很难揣摩她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下午，摄影师Fay也带了他当地和*图*书的团队来拍照片。程致研找了个借口去大堂层看司南，她已经化了妆，站在影壁前面等着了，身上还是黑色制服，脸上妆却要比平时浓一些。旁边还有公关部的几个人，沈拓也在。

衣服带着些微体温，没有外国人身上常有的冲鼻的香水味，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全。

“司南上哪儿了？”他抓住她问。

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程致研的意料之外，又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拓进去不过几分钟，程致研在门口就等不及了，几乎要打电话叫工程部拿“维修中”的牌子来，停用那个洗手间。正着急着，面前的门却开了，司南从里面走出来。

摄影师Fay表示赞同，陆玺文又说，W天庭大堂层电梯厅里有一面影壁，米色大理石上面镶银色W纹饰，作为背景高雅素净，也很容易突出主题，建议就在那里拍摄那帧人像。

那天晚上，陆玺文因为舟车劳顿，很早就休息了。从九十五层套房出来，程致研打内线号码找司南，她似乎料到他没时间应酬她，已经下班走了，言语间并没有明显的不悦，只是有些淡淡的。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漠然的回答，甩掉他的手，径直走出去，对Fay道了歉，又叫化妆师来补妆。

数日之后，W天庭荣登最佳雇主榜首的消息已经见诸报端，公关部安排一系列媒体采访大造声势。集团总部对这次宣传很重视，特别从纽heｔushｕ.ｃｏm.ｃｏm约请了VOGUE的酒店摄影师来上海，为之后杂志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和专题文章提供照片。

……

“程总，后排座位下面有伞。”沈师傅提醒。

Fay说的是英文，以为她没听明白，就又重复了一遍，说完还笑着解释：“现在这样，我拍不到你的助听器？”

程致研没回答，只知道司南睁大眼睛看着他，胸口起伏。他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刚要走上前去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跑了。他无暇顾及别人，赶紧追上去，眼看着她进了走廊尽头的女洗手间。那个洗手间就在大堂吧旁边，进出的女客不少，他实在不能跟进去。

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司南之所以得奖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很努力，不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瑕疵，这或许是很煽情的故事，但绝对不是我想传达的信息。”

沈拓看着他，点点头。其实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应该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实在不用再避讳什么。

不多时，灯光什么的都调试完毕，Fay试着按了几张，看了一下效果，然后抬起头对司南说，“能不能把头发掖到耳朵后面，或者，梳起来？”

而后，她问程致研：“你看放谁的照片比较好？Tony Beasley？还是拿新人奖的那个女孩子？”

结束那次短会，程致研径直去找司南，她已经不在大堂里了，也不接他的电话。沈拓是公关部的人，还在那里正跟着Fay那帮人和-图-书，忙得脚不沾地。

到达酒店天已经黑了，程致研让礼宾部为Fay安排房间。陆玺文还是住上次那个套房，他送她上去，又聊了几句。陆玺文说了不少纽约那边的事情，又说她这一阵飞来飞去的忙，詹姆斯却一直住在湖区的别墅里度假，乐得清闲。每次说起老沃尔登，她脸上总会拂过一丝笑容，让人有种错觉，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老头儿。

他带她走，在电梯里脱掉西装，披在她身上。

有好几次，他想要走出去，叫Fay停下，带着其他所有人立刻离开，却始终没有真得这么做。不知什么时候，陆玺文也来了，就坐在大堂吧靠窗的位子上喝茶，她似乎并没有朝这里看，但他知道，她喜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程致研根本没想到Fay怎么会说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开口，Fay已经转过头来向他求援：“程先生，这不是之前都说好的吗？她不配合怎么拍？是不是要找人用手语告诉她？还是要写下来给她看？”

程致研惊讶于查尔斯的震怒和坚持，也不能不注意到那句话里的用词，“瑕疵”，而不是“残疾”，或者“缺陷”，似乎含着几分感情。他突然觉得惭愧，自己竟不能这样冠冕堂皇的保护她。

她脸上的妆有些花，眼线也晕开了，似乎是哭过了，但表情很平静，就连头发也已经按照Fay的要求梳起来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还跟他说了声：“对不https://www.hetushu.com.com起。”

因为SUV底盘高，从程致研那个角度看不见驾驶员，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副驾位子上坐的人正是司南，她微微低着头，好像在发呆，身上披着一件男式西装。他默默看着她的侧影，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更衣室扑了空，她很可能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找查尔斯了。

乍一下提到司南，程致研倒还真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尽量不掺进私人的情绪：“还是新人奖那个吧，她是中国面孔，在这里做宣传更合适一点，而且老托也不会在乎这些。”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平静的做这一切，而后站在那个W字纹饰前面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

“《H商业评论》答应给我们四个版面，应该会有一个整页的图片，”陆玺文道，“我觉得放人像会好一点，光是室内环境就太冷了。”

“前面那个不是老板的车吗？”沈师傅突然开口道，似乎是自言自语，但音量足够让坐在后座上的程致研听到。

“你替我进去看看她，”他一把拉住沈拓，“叫她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样片很快就导出来了，由公关部整理好，交给查尔斯审阅。查尔斯看过之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明确表示反对用那一组露助听器的照片，一点都没顾忌到陆玺文的面子。

更让他意外的是，陆玺文竟然对查尔斯的意见全盘接受，同意重新拍一组人像。而且，之后接受采访时，如无必要，也绝对不提司南的听力问题。他看着心平气和的陆和-图-书玺文，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在大堂的那一幕或许并不是真的为了拍照片做宣传，而只是为了解决另一个小问题。

陆玺文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嘱咐Fay就这么做。

司南还是在原地没动，也不说话。化妆师过去帮她，被她挡开了。

那个钟点正是晚高峰，那天又刚好是雨夹雪的天气，道路湿滑，金融区周围堵的不像样，车子走走停停，半天还没进隧道。

一月最冷的日子，她连外套都没穿，一心想着要离开那个地方回家。

司南愣了愣，没动。

不知是凑巧，还是此人原本就是陆玺文安排的，一月的最后一个礼拜，这个诨名叫Fay的摄影师和陆玺文同机飞来上海。程致研去机场接机，陆玺文看起来心情不错，回酒店的路上，一直在跟Fay说她希望那些照片怎么拍怎么拍。

正好沈拓也跟过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为了让她高兴，程致研跟她说了说拍照的事情，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有些小紧张，有些小兴奋，虽不是封面照，但毕竟也占着大半个版面，而且还是VOGUE的摄影师。

沈拓也很迷茫，但还是停下手上的工作，帮他打电话找人。

他跟上去，抓住她手臂，轻声道：“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愿意可以不去。”

程致研忍不住望了一眼，果然，就在十几米开外，车阵里排着一辆沙色的SUV，看车牌正是查尔斯的车子。但查尔斯住在浦东郊外，下班回家是不会走这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