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电话那头，曹小兵的声音却是不紧不慢的：“我头晕，在医院看病呢。”
阿尔诺伸手抱住她，那个拥抱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困极了的时候，突然找到一张泛着阳光香味软床。她转身，埋头进他的怀抱，畅快的哭，任由眼泪把所有辛苦和委屈冲走。
“赶紧去卸了吧，你还真是不能化妆。”她推了他一把。
九点整，沃利忐忑不安的带着他的模特进了考场，半个小时之后，又垂头丧气的出来了。众人见他明显情绪低落，连忙凑上去问怎么了，里头什么情况？
苏敏也觉得紧张，等在化妆室外面，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档，让自己的那几个模特坐下来化妆做头发。她挨个数了下人，却发现那个曹小兵又不见了，打他的手机，才知道此人又跟他简妮“姐”在设计楼后面的空地上抽烟聊天呢，被叫回来还是满脸的不乐意。
直到中午，模特们的化妆和发型才都搞定。照苏敏原来的计划，午饭肯定就是不吃了，等到下午走完秀再补也不迟。
她赶紧打他的手机，一首彩铃歌曲听了大半才有人接听。
“我的衣服被人动过，……”苏敏急了，想把整件事情说出来。
苏敏叫他别动，接过纸巾来帮他。擦了一会儿，她不笑了，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阿尔诺。”
“你不用告诉我们这些，”矢田打断她，“你记住，不管你的作品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是你自己的责任。今天我们七点钟准时结束，如果那之前还有时间，就安排你最后一个做展示。”
苏敏听不下去了，抢过手机，朝着墙壁扔出去，看见没碎又上去补了两脚。对她来说，曹小兵这一招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认输了，承认自己彻底让人给耍了。
但老对头简妮则截然不同，简妮是江湖上混惯了的角色，之前在电视台参加真人选秀时，替人设计婚纱做西装、礼服的事情就没少拦，借此跟一众编辑、主持人、嘉宾小明星都混得很熟，那功夫修炼到现在已如火纯青，只要她愿意，跟谁都能自来熟。
曹小兵朝苏敏翻翻眼睛，轻声笑道：“那你可得看紧了……”
“你这人过河拆桥拆的也太快了吧，刚才怎么求我来着的，现在说实话啦！”阿尔诺看她笑了也嚷嚷起来，找了几张纸巾满脸的擦。
苏敏一听心都凉了，知https://www.hetushu.com.com道他这是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下子乱了方寸，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曹小兵又起头跟她捣乱，说：“不吃饭怎么行？犯了低血糖怎么上台啊？”居然还有几个模特响应。
她看着阿尔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揪着他T恤的袖子对他说：“我给你做的那套西装在哪儿？”
“行，不就是走路嘛，你肯定行。”苏敏嘴上打包票，不由分说地动手把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扒了，心里却也是十分的没把握，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把他和伸展台联系在一起过，但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这套衣服是量身定做的，不是标准尺码，其他模特根本穿不了，只能是阿尔诺了，就算不愿意，硬着头皮也得逼他上。
第一次被熨斗烫到十几岁来着？好像是十三岁。更早一些，还被缝纫机针扎破手，流了许多血。她静静回忆着，突然觉得过去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事情都已不再重要，经历过了这一切，不管结果如何，其实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苏敏接过衣袋，拉开防尘袋的拉链，拿出那套深灰色的西服来，虽然说这也是她作品，但面料是适合初春穿着的，风格色调都和原本那十四套不甚搭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造型上尽量弥补，往那个方向靠。
被烫的人没说疼，苏敏倒叫了一声，赶紧问他：“要紧吗？”
“真挺疼的。”仿佛许久之后，阿尔诺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整个年级的考试差不多要进行一天，学生们按照事先抽签的顺序做展示。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沃利抽到第一个。叶思明是上午的最后一个，苏敏排在下午那一拨的第二个，虽然时间充裕，她们俩也一大早就去了学校。到了之后才发现差不多所有人都早早的来了，要么在大工作间里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要么就在化妆间排着队抢发型师和化妆师。
“这几件给我吧，我帮你熨。把沃利也叫回来吧，对付那些针织面料，他比我们都在行。”
“啊？”阿尔诺的脸唰的就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可只有一米七九，不到一米八，每次体检，医生都说我脊柱侧凸，我不行啊……”
阿尔诺也没等她那句话说完，扭头就跑出工作间，朝楼梯间冲了过去。二十分钟之后，他m.hetushu.com.com满头大汗的举着一个灰色衣袋回来了。叶思明在考场外面等着，一看见他，就直接把他推进后台，苏敏正在那里带着模特候场。
“别谢了，受不起，”阿尔诺冷笑道，“你不嘲笑我，我已经满足了。”
没想到那曹小兵一点也不慌，仍旧慢腾腾的啰嗦：“麻烦你告诉那位苏小姐，我们这种人高中上的都是夜校，但也别欺负我书念得少就吓唬我。衣服我看完病就还给她，具体几点能还，那得问医生，我作不了主。你们要报警就去报，我还想找警察叔叔评理呢，你们说今天这钱怎么算啊？说好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的，现在都几点了？看把我都累病了……”
第二天，苏敏醒的很早，睡的少，精神却很不错。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那么多的实战已经把她的神经锻炼的很粗了。她甚至觉得，就算第二天要杀头，头天晚上她照样能吃能睡。
每次我看到幸福如何阻碍了人的前途，就庆幸自己曾经历深沉的不幸。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与其他人交换命运。
“这套给谁穿？”阿尔诺气喘吁吁的问。
当天参加打分的老师总共五个，其中就包括矢田玛丽安和拉芙热。矢田平常就是出了名难对付，从她嘴里很少能听到一个“好”字，大家都习惯了。但拉芙热一向是个很social的人，不管心里的真实评价如何，面子上总是很好看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夸过，每个人都是“天才”，都是“明日之星”，但今天，估计从她那里也听不到什么客气的好话了。大家一听都有些慌了神，加倍混乱起来。
苏敏预感到这曹小兵不是什么善茬，这一拨模特大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即使有合约，签的也是小经纪公司，什么整洁、专业、守时，在他们眼里都是浮云，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走散了，否则一切皆有可能。她不禁想念起从前来，同样是九零后，同样是模特，这种情况在梅玫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无奈之下，她只能打电话给阿尔诺，让他买了十来个盒装色拉带过来，分给一众模特们权当午饭。
阿尔诺低头看看她，还没来的及回答，就轮到他上台了。
“真的，谢谢你，不光为今天的事，真的……”她语无伦次的说着，ｈetｕsｈu.coｍ.coｍ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你。”苏敏回答。
苏敏还没哭完，就带着眼泪笑起来：“当然疼啦，蒸汽哎，我知道那有多疼，又不是没被烫过。”
这个办法苏敏不是没想过，前面两组的模特刚刚走完台，妆还没卸呢，可以替曹小兵的人有的是，但是衣服呢？
沃利在一旁看不过眼，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对着曹小兵喊：“你他妈把衣服给我送回来，你这是偷窃知不知道？！一刻钟之内不送到，我们就报警了！”
直到阿尔诺凑到她跟前，脸上抹了粉底，描了眉毛，还涂了点眼影，远看不错，近看怪的要死。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她走出考场，叶思明和沃利都还在外面等着，但任凭他们问什么，她都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回到工作间，推开储藏室的门，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有不少人进来看她，带着好奇或者同情问她怎么了，她一概不答，只是静静的坐着。
苏敏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叶思明，已经拿了手机出来，在打给沃利了。她心里一阵温热，庆幸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
——Coco Chanel
考试的前一天是最后试装的日子。从一大早到天黑，三年级的大工作间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模特和焦头烂额的学生。苏敏自然也在其中，她对模特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却不苟言笑，除了工作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瓜葛，走出工作间便没有任何交集。
那天晚上，她和叶思明一直忙到十点多才离开学校，走之前把各自的衣服仔细整理好，套上防尘袋，挂在滑轮衣架上推进工作间一侧的储藏室。那个钟点，大楼里的新风设备都已经关了，D-sign那一层却还是灯火通明的。她们俩还算走的早的，剩下的人还在如火如荼的奋战着。
边上的人都没见过她这副样子，阿尔诺上来一把把她拉住了：“苏敏，你别急，肯定有办法，你安静下来好好想想！”
“唔。”苏敏点点头，拼命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什么？”苏敏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说的什么。
台前音乐已经响起来了，模特侯场，依次登台。后台还是一片兵荒马乱，最后的几秒钟，苏敏终于把阿尔诺拾掇停当，最后又看
https://www.hetushu.com.com到裤子上有一点皱，来不及脱了再穿，直接拿起熨斗来喷了点蒸汽，不小心把他的腿给烫了一下。“在我家，就穿过一次，洗过烫好了。”阿尔诺回答。
“被矢田骂了，拉芙热今天也发彪了，”沃利回答，说完又挥挥手，假装无所谓的笑，“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是要回广东帮家里看工厂的。”
看在座几位老师的脸色，苏敏知道再争也无益，她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一直干到傍晚，终于把所有衣服都改完烫好了。叶思明跑过告诉她，考场外只剩最后两组，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就轮到她了。
结果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什么评语都没有，只有矢田问了一句：“Emilie，经过今天的事情，你觉得自己学到什么没有？”
“那很好，就算失败了也没白来，”矢田低头在评分表上写字，然后默无表情地说，“你出去吧。”
同班的许多人都听见了这句半褒半贬的评语，甚至还有人公开表示万般的羡慕。这算是好话吧？苏敏也只是将信将疑。她自嘲的想，自己可能确实有些进步，不为别的，只因为矢田最钟情的黑暗，她终于见识过了，或许，再也回不去曾经平淡却澄净的样子。
一时间还不能确定损失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来不来得及弥补，她只能立刻动手，把所有的衣服都从衣架上取下来，一件件检查分类——几件羊毛质地的因为面料厚实致密，变形还不算严重，用蒸汽熨应该就能熨回去；所有棉麻针织衫估计都得先落一下水，再熨干才行；还有几件缎面的衬衣比较麻烦，不能高温熨烫，水洗之后真丝的光泽又肯定会大打折扣，只能把肩膀的部分拆了重做了。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苏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从三月到四月，时间一晃而过，眼看着那个大日子就要到了。苏敏那十五套衣服完成得很顺利，最初的设计稿就破天荒地让矢田玛丽安说了一句：“快两年了，这回你总算做出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从现在开始，麻烦你不要走出我的视线。”苏敏被他气得够呛，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十五套衣服很快就走完了，苏敏心里很清楚，台下坐的都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阿尔诺穿的那一身是临时来凑数的。她站在后台等矢田和拉芙热叫她出去，怀着那种等待被枪毙的心情hetushu.com.com。
她粗粗算了一下时间，一个半小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完成这些工作，但也没别的办法了，拼一下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好的多。她苍白着一张脸，机器似的干起来，心里却紧张得不行，两只手都是抖的，差点让蒸汽烫到，幸好有人过来把熨斗接过去了。
“还有什么办法啊？”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反问，“你倒是替我想一个啊！”
等她找到挂着自己名牌的那一排滑轮衣架，刚要往外推，突然发现其中一只防尘袋拉链没拉，就这么敞开着，里面装的那件棉麻质地的针织上衣歪歪斜斜的挂在一只黄色铁丝衣架上。她赶紧拿下来一看，两边肩膀已经变形了，各戳出一个尖，任她怎么搓也弄不回去。她心里大叫不好，把其他几个防尘袋一一打开，竟然都是这样，所有带海绵肩垫的衣架都被换成了简易铁丝衣架！
她脑子里一瞬间空白，很快缓过神来，看看墙上的钟，离考试开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她狠狠捏着胳膊，对自己说：苏敏，你给我挺住了，一定有办法补救，你必须想出办法来！
虽然有人帮忙，她还是没能赶上原定的时间考试，只能向评分老师申请推迟。拉芙热皱着眉看着她，矢田笑了一声，好像她的这个要求提得无比荒谬。
“让熨斗烫的那一下啊，”阿尔诺解释道，“真挺疼的，到现在还疼，肯定都起泡了，你要不要看？”
苏敏的十五套衣服里有近一半是男装，自然也选了好几个男模，其中有一个叫曹小兵的，不知什么时候跟简妮攀上了同乡，一口一个“姐”叫得起劲。苏敏看那厢里呼朋引伴，自认情商不及人家高，但也丝毫没有要朝那个方向努力的意思，只是不以为然的皱起眉头，把那个什么曹小兵叫回来做正经事。
苏敏赶紧又找齐了模特，换衣服，补妆。等一切准备停当，刚好赶上最后一组上台，她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带人进去候场，粗粗点了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个——曹小兵又不见了！
阿尔诺很快就赶过来了，两手提着四五个马甲袋，其中自然也有苏敏的那一份午饭，但她接过来就扔一边儿了，只顾着去储藏室拿衣服，准备模特们一吃完就让他们开始换。
“找人替他不就行了嘛，”阿尔诺试图启发她，“你还有什么现成做好的衣服吗？”
“你又跑哪儿去了？！”苏敏厉声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