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送走了两位大佬，苏敏赶去D-sign，走进教室已是下午一点多，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上课了。午饭肯定是来不及吃了，她原本就有点低血糖，此时已经饿得头晕手软，只能碰运气在书包里翻翻，谁知真的摸到一条巧克力。她上课用的包一直放在阿尔诺那里，靠猜的就知道是他塞的，她这个人一碰到感兴趣的事就一头扎进去，什么都忘了，等想起来吃饭，常常已经饿过了头，手脚发软，还出冷汗，生命体征都快没了，这些阿尔诺比谁都清楚。
她挑衅的回答：“你才有男朋友呢，你们全家都有男朋友。”
第二天中午，苏敏一下课就接到方书齐的电话，说在楼下停车场等她。她急匆匆下楼，刚走出设计楼看见不远处一部黑色车子的前排车窗降下来，方书齐正坐在驾驶座上朝她招手。她在KEE做了快两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车，不是什么铃木踏板摩托，而是一部捷豹跑车。这辆车更加证实了她原先的猜想——方书齐他们就是几个rich kids开公司。
之后的一个礼拜，KEE工作室上下不分昼夜的忙碌。其间，凯瑟琳又几次造访，提了不少意见，等一切都初具雏形，那三十六套衣服的设计稿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根本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方书齐看看她，轻声问：“你没事吧？”
苏敏也不解释，开门见山地问他：“敦煌算中国吗？”
“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那头劈头盖脸的就是这么一句https://m.hetushu.com.com，不说“喂”也不说“你好”，跟她倒是一个德行。
苏敏急着回去开会，只是唔唔啊啊的应着，正巧戴维梁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对她做了个手势。
时间所迫，全盘推翻原来的设计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是做部分的修改，加进一些所谓的中国元素。但是加什么呢？大家聚在一起Brain Storming。
“上次我说的话还是成立的，”她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去，“跑车底盘低，你那件西装的袖子还是个悲剧。”
“半小时就到。”苏敏回答，没说再见就挂了，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老师把一盒蜡笔放在桌上，你把喜欢的颜色都抓在手里，怕被别人抢去……”
等到课间，她打了个电话给阿尔诺，劈头盖脸的问：“你几点下课？我请你吃饭。”
阿尔诺无语。
“对，我们在酒店，你能过来吗？”
就这样一直Brain Storming到深夜才散，可惜这一屋子人基本都是海归背景，方书齐和戴维梁更是未成年就离开中土西去了，对中国实在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悟，想到的也无非是那些常见的东西——龙、立领、红色、盘花扣、大襟袄，既无新意，也很难融进原先的设计里。
“这么小气，男朋友给的吧。”沃利损她。
似乎等了很久，方书齐的答复来了，他选了其中的一张图片，和她原先想的正好不谋而合。那是一个五代以后的藻井图和-图-书案，与隋唐南北朝的风格相比，色调更偏向于清淡，用沥粉堆金和叠晕烘染的手法，呈现出丰富的层次和别致的色彩。苏敏突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们之间似乎不用多说什么，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正看着，MSN上有人跳出来跟她讲话：“怎么还没睡？”
苏敏不算是设计室的人，却也不舍得走。快十点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戴维梁瞥了她一眼，她赶紧鬼鬼祟祟的出去接。
“难道非得有龙、有刺绣、有旗袍才是中国，又不是唱戏！”
“郑和的九桅帆船，王维的诗……丝绸之路，天宫乐伎……”阿尔诺在睡梦里咕哝。
她想说不要，但电话已经传到了外公手上。
“今天估计也得加班，你们别等我了。”
她耐下性子叫了一声外公。
苏敏立刻意识到有新情况了，连忙问：“凯瑟琳那边有回复了？”
“什么要紧事啊？”苏敏嘲笑道，“你关心的那些人最年轻的也至少死了两百年了，不用这么急。”
“给我一点。”沃利问她要。
苏敏暗自心想，这下可算是中国到家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苏敏回答，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两人约好在大学城附近汇合，去火锅店吃晚饭。饭吃到一半，苏敏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着的名字是方书齐。阿尔诺叫她别接了，哪有这样没日没夜的，一点都不尊重雇员的私人时间。苏敏没理他，还是接了。
“hetusｈｕ.ｃom.cｏm有点事，在公司加班啊，”苏敏回答，“我跟外公说过的。”
去酒店的一路上，苏敏都在看修改之后的设计稿。前一夜，方书齐对她说过“不急在这几小时”，自己却连夜把图赶出来了，在原先的系列中加入一些西域风格的手绘和配饰，既满足了凯瑟琳的要求，又不会显得很突兀，而且在所有被时尚界用滥的了中国元素中，这多少还算是一块处|女地。苏敏没想到方书齐竟能在短短几小时里完成所有这些，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自己原来所想的那样，只是长得不错，有点小聪明。
戴维梁看她们聊的这样热络，却插不上话，甚是无奈，只能闷头开他的车。
她撕开包装纸，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可可脂的甜香在唇齿间肆溢，给她这熬了夜、挨着饿的身体带来短暂却是难以置信的幸福感。她突然感到一丝暖意，想想觉得好笑，阿尔诺就是这么一个人，又麻烦又磨蹭又笨手笨脚，但有些时候倒也蛮细心的。
戴维梁打断他们，说了句十分现实的话：“对那帮鬼佬来说，请中国设计师去巴黎做秀，就是为了看到中国元素，所以，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些中国元素。”
苏敏掰了一小格给他。
“嗯。”苏敏应了一声，心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修改稿算是基本通过，因为面料还需加上手绘，凯瑟琳强调希望能在回巴黎之前看到样品。她原定在北京呆一周，此时也不见有推迟行程的意思，也就是说整个系列工艺表的修改和和-图-书实物样品的制作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上图画班？”外公问。
丝绸之路？！她突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阿尔诺曾经背包旅行去过一次敦煌，写了详细的游记，还收集了许多莫高窟和丝绸之路遗址的图片，贴在他的Blog上面。她立刻跑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找出那些文章来研究。
“这顿不是你请嘛？”阿尔诺叫起来。
“去哪儿？”她问。
三十分钟之后，在外滩那间超贵的酒店行政套间里，凯瑟琳阐明了自己的意见。离开酒店，苏敏又跟着方书齐回工作室，立刻召集设计室的人开了个会。
“我需要一点法国人的意见，”苏敏直截了当的问，“在你眼睛里，什么是中国？”
“怎么这么忙啊？有没有加班费？”
苏敏不耐烦，正想说再见，妈妈又叫住她：“等等等等，外公要跟你讲话。”
最后，就连主题也改了——《后汉书》里抄来的两句：和光内蕴，不露锋芒。
“看看这个。”她发了个链接过去。
她还想再多做些研究，但方书齐对她说：“早点睡吧，不急在这几小时。”
“回来再给你钱。”苏敏头也不回的拿包走人。
苏敏回到家已是半夜，脑子里仍旧在琢磨那个问题，也顾不上几点，拿起电话打给阿尔诺。宅男自然已经睡了，被电话铃吵醒，懵里懵懂的接起来说了声Allo。
“苏敏啊。”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平行空间传来的，在那里一切都不急不https://www.hetushu.com.com徐，时间流逝的很慢，似乎连呼吸和心跳也更和缓一些。
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开口就埋怨：“苏敏，你昨天怎么没回家？”
那些西域风格的图案大多以手绘的形式加在裸色和粉米色的真丝雪纺面料上，稍稍晕染，再加上少许描金，还有一些细节则用刺绣表达，整体呈现出类似浅浮雕的效果，古朴而华丽。大部分单品的轮廓做了修改，比原先更奔放飘逸。模特的造型也相应变化，简练的束发，戴着本色麻布贴碎金箔的面具，或是以雪纱蒙面登场。
莫高窟洞顶的藻井图案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椭圆或四方覆斗型的穹顶上，卷草纹、联珠纹、忍冬纹和缠枝莲茎如波浪般延续，构成环形空间，围绕着八瓣莲花、火焰、飞天、摩楔鱼和荆翅鸟，笔触大胆，古朴典雅，其色调刚好和KEE下一季秋冬系列中使用最多的大地色系接近！
“不说了，我还有事。”她立刻把电话挂了，又进了会议室，在方书齐身边坐下。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正忙着做什么要紧的事情呢？”阿尔诺装模作样的回答，好像还在为昨天夜里挂他电话的事情生气。
方书齐在会上转述了凯瑟琳的意见：“她的意思是，这个系列缺少一些中国元素。”
“你半夜三更上网维护领土完整来啦？”他笑答。
“加班？那今天呢？”
“什么叫中国元素？这个系列完全是中国人设计中国人做的。”
竟然就是方书齐。
他笑起来，下来为她开车门。
“外滩，去见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