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才分别，想念却已至
第六节
生命这样脆弱，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意外发生，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如此的突然。而他也许应该庆幸，自己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吃，能睡，能呼吸每一天的新鲜空气，能仰望阳光，能感受到雪花飘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能看见她的笑容……而再大的苦难，在生命本身面前，都变得次要。只要还活着，便应当珍惜。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生命中重要的人的生死。
汉斯教授的葬礼就在这一天的下午，朱旧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风尘仆仆，她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了件黑色的大衣，才出门。
朱旧站在人群最外一层，微垂着头，听着神父在念祷告词，那悲戚的声调，听得她心里非常难过。
他是她在异国他乡得到的第一份温暖，也从他那里听到了好多母亲上大学时的事情，她对他，有师长的崇拜，有忘年交的友谊，还有一种https://m.hetushu.com.com因母亲而来的特殊的感情。
他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却把自己永远潜在了海洋的深处。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霞光从玻璃窗上照进来，淡金色的光晕打在她的眉眼间，温柔又安静。
她看着他的轮椅，本想拒绝，但最终却是点了点头，这一刻，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走。
她上车，对卡琳罗与傅云深轻声说：“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
他却是浑身一僵，深深呼吸一下，才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往下移一点儿，让自己的肩膀更低，让她睡得更舒适。
在此之前，朱旧是知道医学院大名鼎鼎的汉斯教授的，传染病毒研究专家，可惜她才念一年级，没有资格选修他的课。却没有想到，他竟是母亲的旧识。因为这层关系，他对她诸多照顾，见她课余辛苦打工赚取生和_图_书活费，曾还提出帮助她，只是被朱旧拒绝了。
她一怔，然后提高声音问道：“真的？真的？真的？”
“嗯？”
她下车去把他的轮椅推来，扶他下车时，他却没动，说：“朱旧。”
“傅先生。”
“我有点累，可以借你的肩膀用一用吗？”
“什么都没有了……”
“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他摇摇头，“没有。一切都好，也许，可以装上……假肢了。”
葬礼结束，随着人潮渐渐散去，朱旧才慢慢走上前，她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上，深深鞠了三个躬。她凝视着墓碑上那张笑容满面的照片，她仿佛又看到那一天，也是同此刻一样，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图书馆，她努力踮脚想取过书架最上排的一本书，忽然一双手伸过来，把书取下来递给她，对她露出大大的笑脸。她说谢谢。他却并没有离开，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问
wｗｗ•heｔushｕ•cｏm.ｃoｍ她，嘿，或许你认识Joey？Joey Li。那是她母亲的名字。她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们长得很像。她是真的累了，抵达别墅时还在沉睡。傅云深让卡琳罗把车内暖气开足，然后让她先下车。
打开门就看见傅云深正等在走廊上，他问她：“你一个人去，OK？”
也不等他答话，她又闭上了眼，身体往他身边移了移，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又动了动，调整好最舒服的一个姿势，她才终于安心地睡去。
“你怎么不叫醒我，傅先生？”她坐起来，歉意地说。
而今，他离开了她，这样的突然，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生命这样脆弱，说没就没了。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许久许久。
傅云深坐在车内，隔着较远的距离，只隐约看得见她一个模糊的背影，那黑影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许久。
他www.hetushu.com.com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傅先生，我不太好。”
他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
她把他的轮椅停在楼下大厅里，什么话也不说，就“噔噔噔”地跑上楼去，片刻，她又跑下来，手中拿着一样东西，是一副网球拍。她递给他。
他在暗中轻轻活动了下臂膀，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有点酸麻。“我很讨厌睡觉被人半途叫醒，我想你也是。”
朱旧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内漆黑一片。
“明天，陪我去医院吧。”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哭了很久，此刻眸中还盈着淡淡的水汽。他心里忽然一窒，这双眼，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眼，神采飞扬的眼，原来哭泣时，是这样叫人心疼。
这一定是同学开的玩笑，就在几天前，她还跟汉斯教授通过电话，两人聊了好久，他正在热带岛屿度假，还跟她讲起和*图*书那个岛屿的风光很棒，是潜水天堂。
良久，她忽然睁开眼，看向傅云深，轻轻说：“傅先生，生命真的好脆弱。”
他侧头凝视着她，久久地，专注地。
“我陪你去。”他说。“你去喊卡琳罗开车。”
他虽然讶异，但还是接过来，他拆开球拍套时，忽然就愣住了，良久，他缓缓抬头，看向她的眼中是浓浓的震惊。
他想说点什么，朱旧却闭上了眼。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墓地在郊外，他们到的时候，告别仪式已经开始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大多是年轻的面孔，各种肤色，都是医学院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汉斯教授桃李满天下，是医学院里德高望重的师长，为人又风趣，深受学生爱戴。
车子发动，一室的静默。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急问。
“嗯。”
朱旧离开时，太阳渐渐落下去，天边铺散着大片瑰丽晚霞，照着还未融化完的残雪，衬得墓地更是冷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