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独家记忆
第一节
她打开，里面是房产证书，她塞回奶奶手中，说：“您收起来。”
再等等吧，再等等。她想。
年轻夫妻担忧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光亮，不停地对她说着谢谢。
正是午休时分，科室走廊上没有人，因此闹出的动静显得特别大。
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有男人大声嚷嚷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朱医生！之前让这个病人办出院手续，是李主任的意思。”她还没有做声，金医生就在她耳边轻声警示。
结束一台手术，朱旧在办公室闭眼小憩。
“跟我来。”
朱旧倚在门口，看着奶奶的背影，闻着满屋子熟悉的药味，慢慢地、慢慢地背转身去。
我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把与你有关的记忆抹掉。人这一生，就是为记忆而活的。好的，坏的，都同样珍贵。
她知道奶奶的意思。
无论如何，她都会守护住。
奶奶说：“你怎么解决？又不是几百几千的，那么一大笔费用啊！你m.hetushu.com.com一直念书，哪有什么积蓄！就算现在医院给你不错的薪水，但是，女孩子啊，自己要存点钱，日子才好过。”
金医生说：“不是不让住院，而是你家孩子的情况，我们这里真的没办法做手术！你们赶紧去北京的大医院吧，免得耽误了！”
奶奶说：“你到医院附近租个房子住，上班还方便一些。”
傅云深微微笑：“比家里还舒服自在。”
走之前，奶奶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冰箱里还有好多菜，大部分都是做好的，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她将朱旧拉过来，一一告诉她这个菜怎么弄，那个菜怎么弄。还有包好的剩余的饺子，用保鲜盒装好放在冷冻柜里，足够她吃好久了。
金医生一脸的无奈苦恼，简单说了事情。这个小女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法洛四联症并右冠状动脉畸形，病情比较复杂，年前在这里住了一阵子院，情况越来越糟糕。孩子年纪太小，手术很危险，和图书作为主治医生，金医生没有把握做这场手术，春节前让病人办理了出院，去更大的医院治疗。
外科医生的假期少得可怜，送奶奶回医院的同时，她也开始忙碌起来。
“好啦，您就别多想了！”她将奶奶推出卧室，肯定地说：“反正，这个院子不卖，卖掉了，我就没有家了啊。”
他端着茶杯，对傅云深说了跟朱旧调侃他时一样的话：“云深啊，你还真把我这病房当你自个儿的家了呀！”
收拾好一切，奶奶把朱旧叫到卧室里去，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大年初四，朱旧送奶奶返回医院。
她瞪了眼金医生：“她在发烧！”她对孩子妈妈说：“别在这里吵闹了，赶紧抱孩子去打针。”
她叹口气，将证书又塞回牛皮纸袋里。
朱旧走过去：“金医生，怎么回事？”
“朱旧！”金医生在身后大喊，她没有回头，说：“李主任那里，我会亲自解释。”
文件上熟悉的德文赫然映入眼中，她还清晰记得那wｗｗ.hetusｈu•coｍ.ｃom一年，当律师将他签字的离婚协议书与这份转到她名下的房产证书一起拿给她时，她只看了一眼，就将文件丢得老远。
女人哄着孩子，自己也跟着哭了，哽咽着说：“医生，你救救我家孩子啊……她还这么小……”
朱旧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烫手。
金医生的办公室与她正相对，门口正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衣着朴实，男人提着个红色手提袋，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非常瘦弱的小女孩，孩子正哭闹着，脸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
“我不要，我就喜欢住这里！”她强硬地拒绝。“您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她看着这份证书，看了许久，掏出手机，翻到Leo的电话，刚拨出去，又立即按掉。
心里却难受极了，奶奶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事无巨细地叮咛着她。
男人怒气冲冲地大声嚷着：“哪有医院把病人往外赶的！我们又不是不给钱，怎么就不让我们住院！”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做不到放任正发着烧的小女孩m.hetushu.com.com不管。
奶奶拿她没办法，沉沉叹气。
她回到自己卧室，拖出床底的箱子，那里面，也有一些文件夹，装的都是些重要的证件。
哪知没过几天，这对夫妻又抱着孩子回来了，找到金医生，先是恳求，金医生态度坚决，所以男人发怒地大吵起来。
她将其中一份拿出来，厚厚的牛皮纸袋，用白色的线缠绕着木头搭扣，她一圈一圈慢慢地绕开。
金医生打电话给李主任时，他正在傅云深的病房里喝茶。
朱旧将房产证塞进文件夹里，放回抽屉里，她背靠在桌子上，阻挡奶奶继续拿出来：“您啊，就安心地治病，钱的事呢，您就别担心了，我会解决的。”
奶奶又塞到她手中，说：“丫头啊，我知道我这个病，治疗起来就是个无底洞，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花出去。奶奶这辈子啊，也没什么积蓄，想来想去，也就这套房子还值点钱。这一块迟早要拆迁的，所以院子虽然旧了点，但应该也不难找到买家。”
女人看了眼朱旧胸前挂着的工作和-图-书牌，立即抓住她的手，“医生，你也会做心脏手术是不是？求你救救我家蒙蒙，救救她！”她力气用得很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这是奶奶住了一辈子的家，也是她的家。
她是真的恨恨的，他不知道，那栋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房子，他离开后，价值再高，对她来说，也没有意义。
交代完这些，奶奶又去了药房，将药柜的抽屉都打开，取出里面的药材，一一整理，一边念叨着那些药草的名字，当归、枸杞、人参、苏叶、薄荷、陈皮、白薇、首乌……一边说，以后就不能再帮街坊邻居们抓药了呢！
上一次打开这份文件，还是七年前，那是唯一的一次，这些年这份东西她一直随身带着，却再未打开过。
朱旧听着奶奶的反复嘱咐，一边笑应着知道啦知道啦，一边说她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把自己当小孩子。
那栋屋子，承载了那么多的记忆，她一度把它当作第二个家。到底还是心有不舍，舍不得将它出售，让陌生人走进去。
她睁开眼，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