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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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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落子 第十章 新市

松落子

第十章 新市

他将身前衣襟一整,肃言道:“果然。”
西凉小谢赶了上来,便掀开车窗,对着邻车里江一草一行人好一顿埋怨,说道既然同路,怎好丢下自己主仆二人先行走了。易风只好打着哈哈虚应一番,燕七却是又和他争起嘴来,一时间官道之上,只见着两辆马车并行而伫,车上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阿愁姑娘一笑,心想前些日子在边城小院中随口轻轻哼的两句,却不知怎地让这人记住了。
正在他思琢之时,富家公子也带着那中年汉子走进饭铺来,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小二招呼,便高声吩咐道:“泡一壶芽头白,再整两个小菜,不拘什么,只图个新鲜,一碟香芋泥,一碟子蜜汁粉丸,一碟子香麻鱼子……对了,至紧要的拣这镇上有名的蟹柳扒小瓜来一份……这名儿可听的久了,只是去年在京中尝过一回,毕竟不是原产地界儿,不那么地道……”
易风忽地想到一事:“你我这几人实在是太过扎眼,尤其是老五和你这身行头,任谁人也能猜出你我身份,倒是要改装一下的好。”接着摇摇头笑道:“京中高人太多,识破我们身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改装一事,也不过聊且安慰自己一下。”燕七此时却来了兴致,笑道:“以往只是在荒原上打仗,也没弄过这些江湖上的玩意,管他有用没用,试一下总是好的。”
“山枝乃是死在山中老人遣出的杀手剑下,将军何必总是念念不忘?”老者回了一声,便不再看他,坐回轿中。
“圣上万不可如此想,所谓天人相应,人间万物之行皆有天相所示,切不可轻忽。”老夫子肃然道。原来却是太傅王簿正在给中土少年天子上课。
“那便是我小时住的镇子。”
半晌后,江一草将身子向后欠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叹道:“若真是如此,方才是真快活……”
刘名小心应道:“听闻那江一草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人物,却是易夫人二女儿的义兄,估计是有这层关系,加上此次牵扯到望江郡王走盐事中,被按察院迫的急了,才请皇上保他一条小命……”
刘名哭笑不得,面上却是颜色不改,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此人助望江王爷走盐至西山,又是触了刑律,里通外国罪名可是不小,却不知回京后又如何保全此人?”
老贺正待由北门而入,却听着江一草轻声道:“走东门吧。”他虽不解何意,仍是老实沿着京城外石道绕向东去。
“有一日点烛夜书直至天明,便行出房去活动一下身子,却见门房处一老仆躺在竹椅之上晒着太阳。萧梁不由心生艳羡之意,叹道:‘真是快活。’”
常侍庙的简单灰朴,却将庙旁十几丈外那处小院子的风景显了出来,刘名有些惬意地看着院中的老竹,墙外的冬树,闭着眼深了口气,看着神态颇为享受。
刘名伏首于地,不敢出声。
燕七忽地记起今日便是年关,生生把调子一转:“东来气紫,且画个福字。白云散尽松落子,无甚饭钱酒资……”
阿愁不通箭法,见这漆木长弓之上竟用的这种随处可见的细麻绳做的弦,不由暗自纳闷边城之中、细柳镇里,那拉弓必毙一人的惊天之箭,竟是用这等陋物射出的。正暗自讶异之时,闻着车后那辆大的有些恐怖的马车中传出一个沙哑嗓子唱出的歌声:
“进来吧。”话语温柔,但不知为何,在小冬子耳中听来,却远不如方才御书房里与太傅侃侃而谈的那声音来的悦耳。
皇帝听的出神,沉默半晌,忽地拿起手中书卷问道:“老师,这应该是国史馆编修的始祖本纪吧?为何却与近百年来的史书瞧着不大相像?”不知为何转了话题。
易风正在车中摇头晃脑打着拍子,听着此句,不由大讶叹道:“何其雅致。”
※※※
此次院中颇为看重此行的目标,才会遣了轿中人带着弩营从京师疾至新市,而自己接应了后,按道理本应是清晨出城,然后直扑细柳镇与蓝衣社会合,将边城司兵主仆及望江三旗悄无声息地除去。只是奈何……奈何却被人在这新市北门整整堵了一日!
他正自心烦,却见面前递过来一馒头,一片连筋牛肉将将俏皮地从那冒着腾腾热气的雪白面上口子里冒出头来,一抹颇能诱人食欲的酱汁匀匀地抹在那道口旁。他一愣转头,见阿愁姑娘正拿着馒头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憨憨一笑,乐滋滋地接了过来。
皇帝闻着这番话若有所思,长身而起,躬身道:“学生受教。”
车内又是哄地一笑,其暖融融,半晌之后忽然有人提到任这一行如何改扮,可这五人走在一处,叫人看出身份来似乎也是太简单之事,江一草侧着耳听会儿,露出白白的牙齿笑道:“谁说只有五人?”
他顿了顿又道:“奇计诡谋非为我喜,杀伐决断亦非我所长。只是不拘那城中是如何的阴风苦雨,想来总有片刻阳光洒身……你知我这人,平日里但以静思为乐,又以饱口腹之欲为乐,只是如此乐事,却似乎得来不易啊!”他犹自感叹,却不知阿愁倒听出些不忿的味道来。
“真希望某一日有人能问我这话。”他轻声叹着。
京师中有两座大庙香火最盛,一处乃是城南的兰若寺,一处便是北城按察院旁的常侍庙。兰若寺行春礼,是以庙宇屋檐多沿流水之态,圆转如意,檩头上还刻着些奇花异草的图案。而常侍庙是秋实之祭的所在,秋主肃杀,是以偌大一处庙却无一丝的修饰,灰扑扑的几面大墙一拢,再顶着个方正硌目的瓦盖,便是如此了。
皇帝下座礼送几步,王簿恭敬请回,心中却想着:“圣上虽然年青,但礼数笃诚,又肯听人言语,倒真有几分当年明宗陛下的风采。”一想着当年将流落寓馆的自己亲简收入朝中的明宗皇帝,再看着他这孙儿也是这般大了,不禁胸间一阵激动,老眼也有些昏花。
易三连忙摆摆手:“你们莫要笑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样人物,只要丢到人堆儿里,准保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嘿嘿,看来这人生的平常倒也还是有些好处。”
……”
倪知府盯着这队人看了良久,额上冷汗渐出,不见那队人有一丝动作,即便是衣角都没有振动一下,只是腰间鼓囊囊的,似装着什么机括,而传说中这队人的袖间也藏着暗弩,试问这样一帮杀气腾腾的家伙在自己辖下的新市城中从清早站到深夜,叫他这父母官如何不惧?
“入得京城,可得将自己那佻脱性子收起来。”易风正在细细地叮嘱燕七。
莫言随口与他说着,走到了御书房门前,看着面前那朱漆木门,想着里面那一年更比一年沉稳的少年,不知为何,却有些惶惑。定了定神,恭敬道:“臣莫言请见。”
强弩虽劲,弩营虽霸制天下,只是对上了在城门口处成叠浪型铺开的八百西营铁骑,又能如何?
他闻言一愕,摸了摸怀间的布包,心想着昨夜才做成的这宗交易不知是否已是冬日问瓜熟之举,静了会道:“我入宫去,你们莫跟着,回知书巷后给丰儿说一声。”
新市乃大邑,自然不比细柳镇只是行商乏客饥渴时歇脚之地,却是那些有钱的主儿在跋涉后急待快意一番的所在和_图_书。这些年里望江郡好生兴旺,天下诸多商旅纷纷向那间奔去,新市便是他们必经之地,此处南向过清江便有官道,若顺清江而下,则只需数天功夫便可直抵红花渡。
莫言瞧着他那老耿模样,笑着摇摇头,往园里行去,见着一个小太监上前迎着自己,问道:“以往不是得禄吗?你是?”
“灾星?有趣,有趣……居上位者不谋其事,以至大乱纷至,在这史书上却赖作灾星了。”少年笑了笑又道:“上天行事自然是鬼神莫测,只是学生一向不解,西陵神庙乃我朝奉神之所,庙中僧人神官皆为奉神之徒,为何却要分了三宗,莫非这其间还有什么考究?”
却见他将手指向岷江上游那群山中的某处,问道:“愁,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城门此时已闭,沿着巡城石阶及内墙,两边齐刷刷地摆着五重骑队,一人轻拉缰绳,马蹄嗒嗒作响,走上前来应道:“本将苗贺龄,不知方才发话的又是哪位?”
刘名这才知道事情始末,笑道:“圣上高明。”
苗贺龄静静地盯着他,忽地说道:“这些年来还过的好吧?”
“快活塞……来日春风拂楼台,奈何此时怀抱尽无奈。翻山去,人不在。下水哟,归去来。推开半窗望大江,叹这冬日袍空,冻煞身子无处藏。待来日,我笑春风,春风笑我……”
就在燕七断断续续的哼唱中,车儿摇摇晃晃近了京城。天色已暗,城中的灯火早已点了起来,直映的半天夜空一片昏黄之色。
青帘轿旁的那队青衣人却是面容肃然,无一丝动作,竟似全无畏惧。只有正将一颗悬心小意放入腹中的倪知府又紧张起来。
“……其时某年,天降灾星,昭待天子暴毙无后,其后天下大乱,各路豪杰揭竿而起,便欲在昭待天子死后夺这世上好处。只是人皆秉持此念,自然不肯相让,连年厮杀,血流成河,劳力尽毁,直让民生凋蔽,无以为生。其后十年,又连逢大旱,世人更是难堪此天怨,所谓饿殍伏于道,白骨现诸鼎。我祖龙里氏趁此大势而起……”
一念及此,百感俱生,看这官道旁四周叶掩小径,淡映夕晖;昏鸦数点,傍林而飞,好一派冬意渐褪景象,他心中忽地一松,哈哈笑道:“天将雨,潮将至,自然之事,由它去吧!”
皇帝将那册子小心夹在书架上一个不起眼处,头也不回道:“明年乃六年一期的诸王奉天大典,北丹国那四皇子还有左相要来观礼。此乃三十年来头一遭,如此大事,岂能马虎。昨夜给太后说了七八个笑话,才得了意,方才已经将太后的意思吩咐给了莫言,着姬小野前去东都迎宾布防。这一去一回,想来也要数月吧。”
※※※
阿愁知他心中所思,轻声问道:“公子可知映秀镇如何行走?”
江一草一行六人共乘一车,那马车已是极大的了,董里洲又着意巴结,车内也是铺设颇费,但众人瞧着缓缓行到店前的这车仍是一惊,心想居然还有这大的马车。江一草瞧着这车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是在何地见过。
只听着咯吱一声,马车右厢门打了开来,一个年青公子哥蹦下地,嘿嘿一笑道:“乡亲们莫受惊扰,俺们是去西陵神庙拜神归来,今日在此歇息,如有不便,还望担待一二。”此人身材不高,偏穿着件极阔的袍子,显得臃肿不堪,加之面容不俊,说话又是极为罗嗦,四周围观的人瞧着便心生不喜,只是看着这做派,怕是有钱人家,也无人敢上前说些什么,看了阵,便散了开去。
皇帝又是一笑,忽地似想起某事,问道:“那位萧大人现在还是国史馆的馆长吧?为何这几年没见着过人,倒还是小时候曾经在朝上见过几次。”
堂间又是一阵轻声哄笑。
西营将士在城门处已站了好几个时辰,本就又疲又累,对眼前这群按察院的人好生恼怒,此时闻得主将语有怒意,不由一阵鼓噪,枪铙荡击之声零碎响起。
“当年卓先生曾经讲过一段趣事,现如今成天在文武巷晒太阳的那老头儿,在述明年间不止任着国史馆的馆长,还兼大内编修、翰林学士,整日价忙于书诏之事,费思苦多。”
阿愁无语,却想着这等险恶的风景还是莫要看的好。
坐在门口长凳上的一位官员似有些禁不住这冬夜寒气,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向着外面行了几步,走近街中一辆青布小轿,对着轿旁的一青年人满脸堆笑说道:“既然出不得城了,季大人还是请轿里这位大人下轿,进蔡家馆子吃点热乎饭吧。”
良久无语。
出了御书房,往西折了几步,就到了纳折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位官员,只是他年岁大了,也不大认得出究竟是谁,点了点头,便准备向前行去,却听着那官员呵呵一笑道:“太傅辛苦。”
刘名笑着应道:“你却是有所不知,那人两年前往西陲从军时,便已惊了莫公。当年我还曾在天香居外见过他一面,好象是莫大少的朋友,早年间曾经在高唐边上犯了事,院里要办他,结果被莫大少私放出城,很是惹得公爷不喜。只是万没料到,两年时辰一晃即过,此人却惹出这多事来。”
燕七轻呸一口,吼道:“这也叫调儿?听俺的!”说着站到车前,嘴一张,竟是唱了起来。
春风过青山,处处招人醉呀!
那公子面上一窘,呵呵干笑两声,耳中却闻着馆中窃笑之声不断,只得一拱手笑道:“丢人了,丢人了。”见小二仍是满脸笑意地站在身旁看着自己,不由笑骂道:“本公子的螃蟹点错了,别的菜总还是得上吧?”
又过了些时,马车进了东门,燕七正自兴奋,却听着一声巨响,不由唬了一跳。众人愕然中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京城上空一道道烟火冲向夜空,划着优美的弧线,最终绽成绚烂的花影。道上行人惊叹之声大起,半空中金菊乍开,银梅怒放,须臾而现,须臾而没,说不出的光彩夺目,乱人心思。
不过他并不操心这些事情,十年间练就的惫懒性子在此时终于起了作用,任它前路如何,也不能碍了他旅途赏景的兴致。他一行人自边城回来,绕河北走廊,杀出细柳镇,夜间绕过新市,在渡上寻着易家的分站换了马匹,极少歇息,连夜渡江往南面的京师而来。
此时天将入夜,正是用膳时候,新市城内近北门处的蔡家合菜馆自然是香气四溢,只是不知为何,馆中却是空无一客,只有些伙计畏畏缩缩地半躲在楼梯后面。
二人对视良久,皇帝忽地叹道:“太后其实对朕很是不错。只是兰若寺里那人……”
何树言抬起头来想了想应道:“还成吧,毕竟是成天呆在国史馆里,被他在朝堂上骂的狗屎不如的六部官员即便恨他入骨,又能如何?如果把文武巷晒太阳的老头惹烦了,去给太后说一声,谁吃罪的起。”
皇帝静静问道:“莫言已多久没有审过案子了?”
谢晓峰却没听出他的调侃意味,哈哈道:“那是那是,京师五公子听过没?俺就是那……”
那马车太过奢阔,奈何小镇道路本就不宽,加之此时天时尚早,菜贩仍沿着街道两旁摆着,倒让这奇大的马车前行颇有些困和*图*书难。只听着马车里有人嚷道:“老龙你看见没?俺就说了要八匹马,八匹马,酒桌上都是这般说的,这六匹马怎么带的动?你偏不听俺的……”咕哝个不停,颇为罗嗦。
“那你店里有些什么?”
倪知府闻得这按察院正厅主簿对自己稍赞一句,却想把自己拖进这等乱戏场中,而这苗将军也往自己身上赖账,自然不肯答应,讷讷一笑也不言语,干脆来个装聋作哑。
京师皇宫中的御书房里,一位老夫子正满脸肃然地给面前那位少年上着课。
后方车中歌声嘎然而止,传来西凉小谢咯咯笑声。
刘名一惊,问道:“皇上此言……”
阿愁静静看着江一草,听着他满是倦意地说道:“一往边城近两年,却不料终究还是得回来。当日由东门出,今日当从东门入。所谓去路,便是归途……”
“托福。”老者应道。
这将军声音并不大,那老者却似有些诧异,呆立半晌后问道:“不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苗将军竟然率兵封城。要知这可不是小事,况且新市乃晴川、明珠二郡相邻之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远在数百里之外安康西营帅帐所辖范围。我中土朝向来严禁兵甲扰民,此事若是惊动了朝廷……”
冷五闻言淡淡一笑道:“我当年虽然也做过杀手这行,不过乔装打扮却不是很在行。依我看,如果老七肯把那一络头发梳上去,只怕就没人能认出来了。”
“小的小冬子,刚过来服侍皇上没几天,莫公爷好。”
他口中那位季大人一只袖筒在这夜来寒风中不停摇摆着,似是空着的。而蔡家合菜馆里那些伙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这独臂人面前恭敬无比的官吏正是他们的父母官,平日里威风赫赫,权倾新市的倪知府。
易风却是眉头一皱,心想去西陵拜神本是中原富户常有之举,只是漩口镇本在京师之北,而西陵却在京师之东,若此子乃是京中人家,却不知如何回程中倒要经行此地?细细一想,生了几分担忧。他们一行从细柳镇一役后,加紧赶路,安安生生过了好几日,此时见这富家公子来路颇惹人疑,不自禁想到莫不是冲着自己这一行人来的吧?
皇帝随手翻了翻了册子,似是有些惊疑,压低了声音道:“朝中居然有这多的大臣收受她易家贿赂?”竟是没听着刘名的话,待了会儿又道:“却不知那易家为何肯出这大本钱,这岂不是将朝中一干臣子的脑袋送到了朕的手上?”语气渐渐兴奋起来:“不止如此,这样一来,待朕亲政之后,她易家岂不也要对朕服服贴贴……”忽又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面上所见的如此简单。
易风微笑浮上面庞,正待婉言相拒,不料江一草淡淡一笑道:“既然兄台相请,自然不好拒绝。”他本就是随性洒脱之人,见得有人相邀,却也不疑有它,而且看这贵公子有几分面善,倒是起了结交之心。
末章 归途
※※※
谢晓峰闻言面上赧色一现,摆手道:“俺是自封的,自封的。不过俺西凉小谢的名头确实不小啊……”燕七哈哈大笑,自然不肯放过这取笑机会,哄地谢晓峰面色泛红,连连摆手求饶。
小冬子清脆应道:“谢公爷教训。”
皇帝转过身来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从明天起,按察院在数月之内,便是你的了……”
小二嘿嘿一笑道:“客官自然是高贵人,只是小镇陋店,后面点的这几样菜,本店一时却做不出来。”
而微醺的江一草闻得西凉小谢四字,忽地想起两年前离京时遇着的那人,想着世间遭逢之巧,不由呵呵笑了数声,凑到阿愁耳旁轻声笑道:“老天爷的安排真是有意思,这人便是春风小丫信中常提起的那个西凉小谢了。”
阿愁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他,闻他关心,摇了摇头。忽地又想起在漩口镇上他吃牛肉馒头的情态,心道一草这人虽是知天顺命颇喜闲适之辈,但如此沉醉于生活小趣之中,却不似他往日模样,只是不知他是觉着回京后这些乐趣再难保留,还是干脆放宽心胸……
“新鲜瓜蔬自然是有的,剩下的不过是些家常菜了,牛肉浓汤,鸡杂猪上板,鸭掌煨红枣……”小二哥一口气报了出来。那公子听的一愣,讷讷半晌后道:“那随便来几个吧。”
易风闻言一惊,心想此人难道是那四位当朝俊彦中的某位?燕七却没想得这多,只是不知怎地总想调笑一番这人,笑道:“这倒巧,前两天刚听三哥提过,不过……不过好象世人所言应是京城四公子?静泉公子以剑名,公子谢乃吏部侍郎,还有两位分别是滞留京中的东都世子,还有领兵下南诏的莫矶公子。却不知阁下这五公子的说法从何而来?阁下又是……”
谢晓峰打了酒嗝,在燕七肩上重重一拍,“那是!俺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钱多,金多,银多这三多,兄弟,日后手头上有什么问题,给哥哥言语一声就是……俺这人天性豪爽,什么什么的……”燕七打了个冷颤,将他手从自己肩头拨开,调笑道:“喔?看你如此作派,想来在京师里也是极有名的人物?”
“又过了会儿,他问那老仆:‘你可识字。’老仆应道:‘不识。’萧梁又长叹一声:‘如此才是真快活……’”
阿愁一时不从何说起,抬头望去,只见原野晚晴,极目无垢。江裹叶转,无远不到。二人拂草而坐,意似甚适,实则不然。
弩营众人此番无功而返,却无人言语,长街两侧的行人见着这杀气十足的队伍,早已吓的噤声,新市北门街上一片静谧,只听着那青帘小轿在几个小厮的脚步中微微摇晃着,嗯呀轻响,倒有一份说不出的韵味。
“当真?”阿愁却是忍不住笑了。
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面目,只见那老者额上皱纹颇深,两眼微凹,却是垂睑闭目,不肯睁开。
燕七听着解释,心知京城乃首善之地,纲禁森严,自然无法推诿。只是这把长弓随他日久,已是感情颇深,一想着来日在京城里不得时常摩娑,倒有些气闷了。虽是如此,他还是细细地将细麻丝绳做的弓弦小心取了下来。
京北梧院。
屈指一算,这一趟路程竟只行了大半个月,实在是有些骇人,看着同行几人都有了些疲态,他才将那盯着官道两侧青山秀林的目光收了回来,吩咐车把式老贺在这小镇上暂歇一下。
……
轿前那闭目老者苦笑摇头,道:“既是如此,倒真是无话可说了。”说毕转身,小厮为他掀开轿帘,牵着他的衣袖要服侍他入轿,正在此时,听着那苗贺龄声音渐冷:“季大人倒是在京中会过一面,只是阁下这位老兄陌生的很,方才我曾问了你一句,莫非竟是如此不给面子?”
江一草一笑应道:“应该不会。”接着似想起件极重要的事情,问道:“天候有些冷,这路途之上又是不方便觅热水,却不知你那膝……”
众人见他高兴劲儿,也是随着一乐,江一草轻轻说道:“既然如此,将弓弦卸了吧。”
刘名恭声应是,又趁机将方才皇帝没有听清的那句话讲了一遍。
话尤未完,苗贺龄已是朗声一笑截道:“这却不须你操心,本将奉西营帅府和*图*书之令,领新征之卒往河北走廊接防,途经新市,听闻城中有贼,这才滞留于此。须知我这麾下男儿,皆是为国尽忠之辈,一闻得贼气味儿,那便是再也不肯走了,非得把那老贼、小贼抓个干净才方肯作罢。”
凹目老者忽地停步转身,将牵着自己衣袖的小厮的手拨开,倦然道:“何必知我姓名,尤其是你。”
他身旁的何树言、钟淡言二人却是不知他此刻心中正远远系着城南兰若庙里的某位人物。只是那人物实在来头太大,大的他这堂堂按察院大堂官也只有佯装不知,全当世间本无这么一人。
众人只闻歌声清亮,每一句头前一字都要弯上两下,很是有趣,加之言辞直白,倒是山野之趣十足。
“为何我执意要回京师?”他自己发问却自己应道:“虽则是心牵小妹,其实也是心有不甘……”阿愁听他这心有不甘四字,肩头微动,暗想莫非真要应了那句一草乱天下的谮语?
江一草侧过脸来,对着他二人笑道:“既然要乔装打扮一下,咱们此间其实倒是有两个高手,为何不请教一下?”
季恒听他言语毫不客气,再看面前那军纪严整的骑队怎也不可能像是些新手,不由眉间一皱,应道:“本院实是身负要务,日间已向贵属言明。再说这圣太后治下,天下清明一片,新市又乃大邑,倪知府治理得方,又有何方贼人竟敢如此嚣张,留在城中不走。倪知府您看可是这道理?”
“这是为何?”
刘名啜了口热茶,对着身旁正埋身于如山案宗的何树言问道:“这些天去国史馆看过没有?彭御韬过的如何?”
难得旅途之上逢着这繁华大城,行商们自然要稍作盘整,是以新市城中的酒楼客栈均是装饰颇费,此时年关将近,沿街的商家们沿着楼廊整整齐齐挂着一排小红灯笼,远远瞧去倒与三河郡春日里沿河岸盛开的红花有几分相似。
“不知细柳镇那边现在如何了?”他静静想着,虽说易太极已经出马,但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因为两年前他曾经在那使剑的女子手下送了一条胳膊,自然深知那主仆二人的能耐,当然不能像这青帘轿中人那般视若无睹。只是他也知道轿中这人虽然在院中的资历比自己要老上许多,却着实也奈何不了城门处的一大队人。
轿中传出那老者声音:“在这世上,其实你我都不过是小角色罢了,身家性命还不是他人之器,老天纵是睁眼,却也瞧不到你我身上……”声音渐低。
漩口镇在新市南面,正在岷江之畔,燕山之北。出镇口十里地便有一处分岔,向右是沿着岷江而行,向左沿山间官道行走,是往京城去。江一草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此时正是在那岔路口上稍停。
将身子缩回车厢中,兴奋说道:“京城要到了。”
王簿一笑道:“烦公爷费心了,圣上既然传召,想来也是有要事,莫公莫送。”说罢摇摇袖子,老态龙钟地行出门去。
江一草淡淡说出这句话后,便觅了块石头唤她坐了下来。
“今后数月内,按察院便是圣上的踏阶石。”刘名眼光不移,静静道。
冷五还未答话,听着阿愁姑娘已淡淡接道:“只需多笑笑便好。”他闻言一愕,车中其余数人已是笑了出来。
莫言伸手扶着他,却是亲热的很,在他耳边柔声道:“皇上传我来的,不知是有什么交待……听说太傅最近些天有些气喘,我拿了枝老参交给下人正在宫外侯着,待会儿喊他送到您老府上,只是听陈御医讲,倒是要切片煎才好。”
倪知府本是朝中一品大员太傅王簿的门生,根源既深,乌纱自然颇稳,只是年岁渐长,眼看着在官场上已无向上的余地,是以向来自号以洒脱为妙趣。奈何今夜的他却是如何也洒脱不起来,且不提前些日愕然发现自己府上倚为铁壁的剑师不知何故竟暴毙偏巷,只余胸腹间一道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的剑伤,更让他头痛的却是眼前这年青人。
“我弟弟死了八年了,你却还是过的好端端的……”苗贺龄眼中悲色一现即逝,“当年的文成国,现如今又换了什么姓名?”
“姬堂官倒是回京了,不过季恒却没回来,弩营一支又没了踪影儿,大人你瞧这阵势,只怕是准备在路途上便要除了那人……”
※※※
江一草瞧着女子眼中担忧神色,无来由哈哈一阵大笑,道:“切莫误会了我的意思。只是我常在想,自镇中逃出来已有十年,虽是极力抗拒老天压在自己身上的过往,奈何却是无力摆脱,只是一味地远离而已……”眼神渐趋柔和,“事到如今,似乎忽然间想的开了,既然世人不许我远离,我又何必强求。倒不是说此次回京后便要一头扎进无穷名利苦海,只是既然旁人要拖我下水,我也不妨试着坐在水畔看看风景……”
“小生着实不知。”江一草学着那戏台上的腔调应道。
就在这世新十二年的最后一日,满天烟花中,江一草回到了京师。
“世人有所言:以初禅治心,以修道治身,以渡厄治世,便是此理了。庙中人亦常言道:不知渡厄,不能涉世;不精修道,不能忘世;不通初禅,不能出世。三者皆明,便近神道……”
刘名瞧着他如玉面上疑色渐露,急忙问道:“皇上是否觉得易家此举太不寻常?”
他说这个摁字时,将手伸出在空中虚按了两下,又将掌心摊开,细细地瞧着掌上纹路,忽觉其间交叉莫辩,倒似极了如今朝中局面,半晌后静静道:“圣上明年冬便要亲政,眼下虽瞧着太后已有放权的意思,但二人间夹着兰……那人,只怕终究难以太平收场。而长盛易家偏在此时将那小城司兵推向前台,不知存的什么心思。红石那方倒是安静的很,只是这连着四五年,却也显着过于安静了些。皇上若是亲政,东都劳亲王,莫公爷又待如何自处?神庙自空大神官入荒原后,却现出了散意,但分布在各郡的神官又岂是好相与的角色。更莫说名震天下的望江王爷,还有那世人皆以为昏庸,实则高深莫测的高唐……”
※※※
于是两方人便将桌子拼作了一处。贵公子点的菜尚未上来,却也不客气,拿起江一草等人要的馒头啃了一口,伸出筷子夹了块牛肉,在酱碟里点了点,便送入嘴里一阵乱嚼,只是一时吃的急了,竟有些噎着。
江一草笑着解释道:“京城之中禁用强弩,而除了巡城司允许佩弓外,弓箭也是属于禁物。”
莫愁那恶人仗势压,有俺!
“嗯。”何树言应了一声,又笑道:“只怕嫂子做的羊肉你又是吃不成了。”
“依莫公的性情,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个江一草便抹去做了七八年的样子,走到前台来做戏给众官员看?”皇帝面上带笑。
那贵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江一草面上渐渐浮现的满足神情,不由喉间咕地一声,想来是吞了口口水下肚,叹道:“兄台实乃妙人啊……小二,上酒来!”一面也学着江一草模样,照猫画虎行事一番,觉得果然要如此吃法方得其趣,松绵面下裹着劲道牛肉,口中肉筋竟似换了番味道,再加之先前所食蒜瓣辛辣,更显着其后入口的牛肉上所沾酱汁竟是甜美异常……
若世人将罗嗦也归入和_图_书健谈一类中,这位与江一草众人不期而遇的公子倒的确算的上健谈。饭桌之上,倒也没见着他吃的比别人慢,只是话却比众人合起来说的还要多些。一顿饭下来,就听着他在那里自报家门。原来此人姓谢名晓峰,祖籍西凉,两年前便回归中土,现在京中闲居,此行乃是往西陵拜神,又因京中出了件极急迫的事,便要赶着回去,不料沿清江而上,却是睡过了头,过红花渡而不下,直到了新市才急急往南边赶。而他身旁中年汉子名字唤作天外飞龙,颇为怪异,不过他也只是老龙老龙的叫着,说是家中遣来照料自己的仆人。
又听着苗贺龄道:“想按察院弩营尽出,并由季大人亲自带队,如此看重,想必也是为了抚民安境剿贼而来,本将既食君禄,岂敢不分君忧,这才将这新市城几处出路堵住,倒是想与贵院携手而战,阁下倒不好会错意的。”不知何故,他对季恒倒还客气,偏生对那瞧着显是季恒上峰的老者出言冷淡。
燕七闻言一愣,眼睛向上看了一眼自己额前那络油发,嘿嘿一笑道:“这本就是用来遮丑的,梳上去也无妨。……那五哥你呢?”
“神庙分三宗,自有其来历。相传最初之时,西陵宗义讲究的只是渡化世人,奈何庙中大德见传法多年,这世上仍是不平难锄,不义而天承富贵的,仍是享着锦衣玉食;虔诚而终生困厄的,仍是不得温饱。疑虑纷争渐起,庙中修行之人所循之途自然渐远。其后一派专求净心,所谓乐陶陶,且尽天真,只欲往生之初问道,是为初禅宗;一派讲求修身祈福,求得助世人延年益寿,身体康健,也是造福,是为修道宗;剩下那一派,却讲求勤勉入世,扫不平,佐皇定天下,明德治国,是为度厄宗;只是数百年下来,三宗交繁,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界限。”
“生意成了?”皇帝瞧着刘名问道,声音却有些清亢,毕竟少年心性未脱,纵是日间用沉稳面容遮掩,但此时对着自己心腹也是难掩兴奋之意。
“介是俺们西山土调儿,怎么样?听着还成吧?”
看俺抓一把乱云,穿空中飞呀!
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热气渐散,又习惯性地将双手笼入袖中,转头轻轻问道:“公爷府上来人取了多少卷?”
燕七咧嘴一笑,道:“京师还远吧?”正说着这话,眼光循着离水向远方看去,却见极远处天穹之下,一座城廓隐隐显出模样来,不由张大了嘴叹道:“好大一个家伙!”
刘名恭恭敬敬将怀里的布包递了上去,道:“易家倒是将帐子送了过来,只是姬师兄已将弩营调了出去,倒不知皇上要保的那人能不能平安抵京。”
※※※
江一草笑述着这段京中旧事,阿愁也是眉眼一舒。
易风见燕七笑的格外大声,不由丢了个眼色过去,生怕他又惹着什么事。不料那贵公子行事点菜中颇见豪奢,性子倒是极随和,瞧见江一草这桌人正看着自己,哈哈笑了声,起身相邀:“诸位想来也是旅途中人吧,不妨过来共坐。”
江一草一行人此时正在漩口镇客栈里歇息。他自然不知两年前自己千辛万苦逃了出去,如今又被某人使尽了各种手段逼自己回去的京师,东面那扇大门似乎已经颇为安全地为自己打开了。纵他如何能掐指算命,也无法了解这扇门后究竟有何等样的事物正在等待着自己,更不会知道按察院中那位不显山露水的刘大堂官也在为他的命途把着脉。
“若说城中无贼,却叫人如何能信?听闻前天连倪知府宅上一名武艺高强的剑师也被贼人所杀,想来那贼人定是十分了得,所谓艺高人胆大,此刻他定还在这城中。倪知府,本将所言可是属实?”
轿子里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季恒快步上前,低头在帘畔良久,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见青帘微动,一个老者低头佝着身子走了出来。右手颤颤巍巍地扶着桥栏,前后摩娑了两下,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前面不知是哪位将军?”
刘名淡淡一笑道:“在你嘴里,我朝堂堂的国史馆馆长萧梁大人,就如那在街边村旁曝日闲谈的老叟一般。”何树言亦是一笑道:“这却怨不得我,京中四景人人皆知,谁也在说,又不止我一人。”
行了数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燕山。
燕七听着他将江二摆了出来,方才悻悻作罢。
燕七鼻子一哼道:“还有好几百里地,这么急着当先生干啥?虽然我是乡里人,没到过京城这种大地方,也不用提前这早就把杀威棒打下来。”易风无奈一笑道:“王爷在朝中树敌颇多,而你我三人这些年也是闯出了些名气,若是被人知晓了身份,只怕行事有些不方便,对于二哥此行倒是没什么助益。”
“那我们……”
阿愁闻言亦是一惊,唇角泛笑,心想果然有趣,只是犹自纳闷一件事情。公子在边城中接着春风信时便曾提到离京时曾在城门处与这小谢匆匆一会,看着面熟倒也罢了,为何自己瞧着这小谢的仆人老龙也是这般面善,倒似多年前见过一般。
正当众人觅了家小饭馆点好饭菜,准备好生慰藉一下饱受颠簸之苦的胃肠时,却听着街上一阵喧哗。燕七为人最好热闹,连忙冲到店门口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一辆大的有些骇人的马车缓缓行了过来,这车宽约七尺,红木作板,雕花为窗,窗棂子处包着上好的羊毛丝绒,看着华丽无比,车前由六匹马拉着。
他定下身子,缓缓转了半面应道:“原来是莫公,是要面圣?圣上今日听课许久,已有些辛苦,再说圣上还未亲政,有何政务,去慈寿宫也是一样的。”枯唇一翘,不期然带了几分讥讽之意。
看着弩营随着那顶青帘小轿缓缓退回城中,苗贺龄忽地厉声道:“你这一辈子大概是睁不开眼了,你当老天也永远不睁眼的吗?”
(第二卷终)
“那位谢公子可是认出我们来了?”
“弩营?不是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什么伐府,又有什么要紧。”皇帝毕竟深处大内,不知这按察院弩营在世间的威名,“这些小事,不要花太多心思。”
“看俺春风里得意,马蹄儿疾啊!
刘名已是汗然自椅上站起,请罪道:“臣顾虑不周,竟没瞧出这其中的玄虚。皇上方才一点醒,臣才想起一事,坊间传闻,长盛易家似乎将与莫公爷联姻,若她只是想保那江一草性命,何须惊动圣听,只须私下里与莫公交易便是。”
阿愁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斜阳之下,岷江深处隐有人家,只是地势不平,错落而置,再往里望去,碍于目力不及,瞧不清楚,便摇了摇头。
车前辕上坐着个中年人,戴着顶草帽,身形魁梧,满面沧桑,此时正小心地驾着马车在菜篓瓜篮间行进,好不容易将马车稳在了饭馆门口,听着车内的那人聒噪个不停,不由闷声道:“知道啦,公子。”原来却是个仆人。
“哪是这般吃的。”江一草也是个贪吃之人,见此人性急,便拿起个馒头,细细地撕了条缝,将牛肉片小心塞了进去,直到馒头缝边只留着道亮筋,然后拿起小调羹,在碟中舀了些酱汁,刮在馒头缝上。然后夹了片蒜片,往嘴里一送,咀嚼两下,用舌尖品hetushu.com•com足了那辛辣之意,方才将两眼一闭,慢条斯理地将馒头夹肉送至嘴旁,咬了一口,半晌后方叹道:“若是东都城里的甜酱,那就更妙了……”
“反正那处还没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皇上要保的这人有没有命回到京师,不过若真如杨不言所言,有安康西营舒不屈之助,问题倒也不大。”
“哪会这般简单,你一向小意谨慎,今次怎么瞧不出破绽?望江走盐本就与她易家脱不了干系,之所以那叫江一草的小官会被牵扯进来,却全是朕那张密旨所赐,而朕这旨意,却是依她易家所请……若她真想保此人,何苦当初要把此人推出来?若她是想害此人,又何苦今番用这大代价保他一命?”年青皇帝皱眉凝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一草无奈摇摇头,见众人似乎没有要立马动身的念头,便趁着个空,轻轻拉了拉阿愁的衣袖,悄悄溜下车去。
刘名应道:“那是断然不能。只是莫公在院中门生颇多,而姬师兄更是……”话尤未完,皇帝一挥手道:“那个叫姬小野的明日就将出京了。”
皇帝摇了摇头,青春的脸上却蒙着一层思虑太过而致的愁容,“朕是有些想不清楚了,也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倒是那江一草回京后,你得盯紧一些。”
不,季恒不过是按察院从五品的正厅主簿,他有何惧?……他怕的是青帘轿中的神秘人物,却不知是不是那位公爷,不!哪怕是公爷来了他也不怕,自己毕竟也是浮沉官场这久的人物,一点底气还是有的,何况自己门师在朝中也不让那莫公三分……他怕的其实只是站在轿那侧的一队人,那队听说过很久,但却是第一次见着的人,那队清一色青衣,稳丝不动的人。
刘名摆摆手笑道:“不谈这个了。”面色微凝道:“姬师兄回来了没有?”正在坐在火盆旁发呆的钟淡言接道:“前天就回来了,不过季恒却没跟着,蓬台驻着的弩营一队却忽然没了迹象。”
燕七鄙意十足地瞧着这二人神态,心道填个肚子又哪里需要这般麻烦,随手掰了块馒头送入嘴里,牛肉也不点酱,胡乱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却忽地想到,学他二人吃法,只怕还真要好吃些,却又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惺惺作态,心中一烦,将桌子一拍喊道:“小二,这公子爷要的酒呢?……”
……
“那倒不会。”刘名摆了摆手,“他当年犯过事,这已经是明面上的污渍,最易被钉死,圣上断不会用这种人。只是似乎与望江长盛两方有些扯不清楚的关系。不过这次姬师兄已盯上了他,他也只好自求多福了,纵使圣上看在易家的面上能护得住他一时,奈何他当年犯下的案子着实冷血了些,只怕摁不住多久。”
江一草听得他自称谢晓峰又是一愣,总觉着自己似乎应该在某处见过此人,但喝了些酒后,头有些晕,怎的也想不起来。燕七在一旁揶揄道:“喂,我说姓谢的小子,看你模样,大概还有几个钱吧。”
“小冬子?呵呵,既然近的皇上身边,可得死命巴结着,断不能把差使砸了。差使砸了倒在其次,皇上身边,一杯茶温凉热,四向门窗通风闭合,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听清楚了没有?”
何树言有所悟于心,道:“难道此人也是皇上放的一枚棋子?”
“良心者,判是非,定好恶之所在。一国便若一人,必有其是非好恶。国史馆修史正道,但记原事,不加饰词,便有若人于房中独处反省其身。人若能每思过往一错处便大汗涔然,且不以其为丑,便能改进增益。一国,若能不以过往陋处为耻,当能虚心受教,留待后日改进。是以国史馆之所为于吾朝实在紧要,便有若室中之镜,心中之尺。若人清晨面镜,觉面目可憎,便怒而破镜,或心中之尺量得所行有差,便将这直尺弃掉,那便是庸人之举了……”
话尤未完,已被刘名抬手止住,叹道:“无妨袖手看吧……那人既是长盛易家的干亲,自然有易家的人为他烦心。他若不碍着圣上的事倒罢了,若有所碍……”言语嘎然而止,倒比那冬日院中枯黄细竹叶还要冷上几分。
春风过楼台,声声唤人归呀!
季恒看着身边这位知府大人,不知为何有些恶心,只是这份情绪却露不得,因为此时他的精神全都集中在前方城门处。
王簿恭敬应道:“近百年之新史,皆是萧梁大人及其门人三十年来用心编撰,一字一言,皆为心血所书,不为尊者讳,但求警后世。圣上能瞧出此中异同,自然也不是难事。不过新史旧史,不外是记述前人所行之事,为后人之鉴,圣上若能勤读史书,定有大益。”
刘名一笑应道:“那却不会,今儿是腊月二十五,明日就是封刀日,再怎么也要赶回去吃这最后一口鲜。”一面说着,一面走了出去。
易风含笑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低头喝粥去了。而冷五早已是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粥,进了半盘牛肉,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抱着黑剑闭目养神。
“萧大人年事已高,长年告假在家……”未等他说完,皇帝又问道:“老师曾说道国史馆乃吾朝的良心,却不知此言何解?”
“大约七八年吧。”刘名想了想应道。
“至于易三哥……”
……
“那人本是下层边围之吏,一向不打眼,能有多少过往记载,连着他在巡查司,巡城司这六七年间所有办事经历,加上与他相熟之人的记录,也不过合着薄薄的三本。”何树言摇摇头道,“那人的来历清楚的很,这些年来似乎也不过就是一小小官吏罢了,怎么这次却惊动了莫公?”
这公子自顾口若悬河的说着,却觉着身旁那中年汉子轻轻拉了拉自己衣袖,不由一笑道:“老龙你跟公子俺客气啥?这趟出来你也辛苦,吃点好的也不为过……”却听着那龙姓中年汉子轻咳两声,凑到他耳旁说道:“公子爷,螃蟹可不是这天时的菜式……”
马车中众人闻得那怪腔怪调,听出是西凉小谢的声音,心想这人实在是爽朗的有些过头,竟是毫不饰鄙,不由身上发冷,面面相觑,江一草听着春风二字不绝于耳,只是摇头苦笑。燕七却将头探出侧窗骂道:“喂,那小子,唱啥呢?”
只闻车外官道之上轰隆作响,自封京城第五公子的西凉小谢,谢晓峰已并那龙姓仆人赶了上来。
皇帝挥了挥手中的册子,道:“这是何物?这是朕亲政后系在这些大臣脖颈上的一根线,这是朕从她富可敌国的易家库中提钱的条据。她凭何这般轻易就交到了朕的手上?虽则这一年来,她替朕办了不少事,在各郡置了不少粮草,但却让朕如何信得过她……”
太傅王簿缓缓站起,恭敬应道:“圣上天赋明才,必不会如那些庸君视直言之人如肉中之刺。此番言语,还望圣上多加体悟。天时不早,老臣先行告退。”说罢告辞出去。
只见道旁山丘渐矮,行人渐多,燕七耐不住性子,站到车厢前面,看着车把式老贺赶车,忽瞧着远处一道清澈好水,正在日头下粼粼闪光,便随口问了声。老贺应道:“那就是发于燕山间的离水了,再过会儿到了京师地界,便被唤作檀溪……嘿嘿……其实是个耍风流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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