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丫鬟一边说一边从宋瑜怀里夺过襁褓，她走得急切，步步生风。由于她脚下力道没控制住，她的肩膀将宋瑜狠狠地撞了一下，又急忙小心翼翼地将霍钟抱走。

陪同的丫鬟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她们对陆氏心中有恨，但此时却无可奈何。若是世子在便好了，若是世子在……定不会让姑娘承受这种委屈。可是这时候，他为何偏偏不在？

眼看着她小脸变得僵硬，杨勤心中大快：“你别急着走，本王有事想同你说一说。”

几月未见，她似乎更加精致漂亮了些，此刻，她就俏生生地立在跟前，如粉团子一般娇嫩脸颊白得晶莹透明，仿佛伸手一掐便能出水，长睫毛一抖，露出璀璨星辉。杨勤闭目呼吸能闻到阵阵芳香，那香气像茉莉又似玉蕊，清淡幽恬，与她浑然一体，从骨髓里渐渐透出的诱人香味，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那般呛人。

他虽二十好几，府中有一侧一庶二位妃子，但却始终没娶正妻。圣上有意将建安候夫人嫡女指给他为妻，所以今天他才会出现于此。那位小姐他见过一面，模样生得漂亮动人，举止端庄，进退守礼，可惜始终不能入他的眼。他将对方的毛病从头到脚挑了一遍，额头太宽，鼻翼太大，嘴唇太厚，下颌不够精致，除此之外，她还沉闷无趣，迂腐守旧，总之人家姑娘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让他觉得顺眼。

被人一语说中心思，宋瑜稍微窘迫，旋即恢复如常：“民妇不敢，我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罢了。”

陈琴音眸中光泽晦涩黯淡下去，她淡淡地道：“同他父亲一模一样。”

宋瑜未料想他会问及霍川的事，她警惕地抬起头，不躲不闪地盯着杨勤：“六王此言何意？”

宋瑜爱怜地亲了这个抱抱那个，最后她在平平的脸和_图_书上蹭了又蹭，婴儿嫩生生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柔嫩。她亲昵地唤了两声霍钟的名字，这个小家伙儿行将睡醒，脾气大得很，谁都不愿意搭理。他虚握了两下小拳头，别开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宋瑜原本就忐忑得很，此刻她足下不稳，不由得倒退半步，恰好绊在石阶上。她倏忽睁大了眼睛，身子一倾便重重摔了下去，腰部侧恰好磕在台阶边沿。

宋瑜知道陆氏是什么意思，她多半是怕她对两个孩子不利，伤害到两个孩子。可她哪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她疼爱他们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

两拨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宋瑜怀中抱着霍钟，同陈琴音一道上前见礼：“母亲。”

宋瑜眼波流转，瞳仁深处充盈着莹润的水光。她分明着急得不行，却要佯装一副镇定模样，只是她不知道，交缠的手指早就将她的心思出卖了。此刻，她樱粉唇瓣不由自主地紧紧抿着，这让她看起来比这里的梅花还要艳丽几分。

杨勤淡然一笑，将目光投向远处：“看来本王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陆氏和太夫人在外头候着，陈琴音坐在椅子上暗暗自责一言不发。霍菁菁得知后也赶了过来，她在室内焦急地踱着步，脸颊上满是泪水，一张脸干了又湿：“阿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宋瑜仍旧三天两头便要去一趟音缈阁，看望大嫂的两个孩子。三四个月的婴儿和她好玩得很，安安握着她的手指头便不肯松开，看着粉粉|嫩嫩的一团，连心都要软成一片。可惜陆氏不太喜欢宋瑜接近他们，每回看见宋瑜同平平安安玩闹，她都冷下脸来，表情严厉得很，以至于宋瑜去音缈阁的次数都减少许多，而且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同两个孩子玩，只有趁陆氏不在时才会ｗwｗ.ｈｅtusｈu.coｍ•cｏm悄悄地过去。

宋瑜微抿了下唇，虽然十分想离开，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委实有理。霍菁菁与七王久未相见，那种刻骨的思念她最清楚不过，所以她才不忍心此时将两人分离。宋瑜暗自忖度一番，贝齿一咬，道：“六王请讲。”

鹅毛雪花飘在空中，风一吹卷在两人周围，带着丝丝凉意。

“救我的孩子……”她下意识攥紧旁人衣袂，话才说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宋瑜猛地睁大眼，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六王是在说笑？”

永安城虽民风开放，弃妇另嫁是为常事，但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同霍川的感情好好的，同他根本没见过几回面，为何要改嫁给他？若是让母亲父亲知道了，还不得打断她的腿？何况，她是庐阳候世子的夫人，怎能改嫁。

霍菁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这叫什么话，难道不要阿瑜了吗……难道哥哥回来，就找不到阿瑜了吗？

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宋瑜顿时缄口不言，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她正欲转移话题，却见前头一片喧闹，远远行来一人，原来是陆氏外出回府了。

霍川再不回来，她便真的带着孩子改嫁算了。宋瑜赌气地想。一开始的思念早已转为怨怼，对于霍川，她心中早已有很多不满，可她又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只能自己消化。

两个月的时间又匆匆过去，霍川仍旧没有消息。她托腮望着窗外，冬天行将过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可以想见，不久之后，忘机庭里就会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

宋瑜招架不住，哦哦哄了两声，他仍旧哭得撕心裂肺，豆大的泪珠儿顺着小脸滑落，没见过起床气这么大的，她一点辙都没有，正欲把孩子www.hetushu.com.com交给陈琴音诱哄，便见陆氏命一个丫鬟快步朝自己行来。

婆子显然在征询陆氏和太夫人意见。

“看来是没有。”他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大约一个姿势站得累了，他挪步斜斜倚靠着廊柱，“苏州府贪污案涉及面广，其中牵连朝中许多重臣，可不是那么好查的。稍微出了偏差，他跟四兄都不好过。”

虽然从未想过同意，但无聊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沾沾自喜，六王对她心怀倾慕，可见她的风采果真没有减低啊。

宋瑜尚未走到跟前，陆氏便瞧见她怀中抱着霍钟，她顿时敛起面容，细眉紧紧地皱起。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怀里霍钟忽地放声哭泣，声音响亮，打破院内平静的氛围。婴儿哇哇声不绝于耳，听了教人心碎。

几乎就在瞬间，她就竖起浑身的倒刺，仿佛一只备战的刺猬。一双水眸里写满了戒备。平常看着弱弱小小的姑娘，这种时候倒是坚强得很，杨勤觉得这分外有意思，便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杨勤一动未动，直到肩头落满雪花，他才微微抬了下眉，整顿衣裳再度步入梅园。

好几天没见到平平安安，宋瑜心里头痒痒，这天，她趁陆氏外出，就邀请陈琴音携带平平安安去花园里散心。如今正值生机勃勃的时节，树梢生出嫩芽，地上的小草刚刚冒出头。冬日单调萧索的白色已经褪去，处处新绿让园子呈现出一幅绝妙的景象，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霍菁菁吃惊地瞪圆双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你……”

杨勤并不急着开口了，他抬起眼帘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直到将宋瑜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地开口：“庐阳侯世子可否说何时回京？”

钻心的疼痛从腹中袭来，宋瑜似乎听见大嫂焦急的呼唤……她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双手和_图_书牢牢地护着肚子，但是此刻她脑子里想到的却只有孩子，而不是疼痛或是其他。泪珠簌簌落下颊边，她抬头往陆氏看去，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好不容易盼到一位稳婆出来，她却摇摇头道：“少夫人胎位不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住一个……”

宋瑜没反应，应该说是不想理他。

能把谎言说得面不改色不失为一种本领，杨勤毫不客气地嘲笑：“你的小姑子尚且在园中，你若这么回去，岂不是在昭告众人，她正跟七弟在一块？”

那丫鬟步履匆忙地走上前来，对宋瑜说道：“少夫人请将小少爷交给婢子……”

从建安侯府回来后，宋瑜脑子里不时就会响起六王的那句话。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澹衫薄罗急得哭红了双眼，恨不得代替宋瑜承受这痛苦。她们姑娘平日万事谨慎，不敢出任何意外，怎么才去花园里转了一圈，就成了这副模样？

忘机庭里，不断有仆从进进出出，稳婆请了三四个，几个人却都束手无策。

宋瑜被他这番话吓得不轻，只觉他应当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这样说，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些怜悯，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头头是道地同他解释：“我既然已经嫁给成淮为妻，只想一心一意要同他过一辈子。他若是一年不回来我便等上一年，他若一辈子不回来我便永远等下去，我从来都没有改嫁的想法，请六王莫要再说出这等荒唐话。”

杨勤摇摇头，似笑非笑地道：“本王虽然骗过许多人，但这句却是真的。正妃之位，若是夫人愿意，本王随时可以为你腾出来。”

若要娶妻，应当还是娶灵动慧黠的，稍微逗弄便原形毕露，但也要可爱乖巧，听话懂事。他抬眼看面前气鼓鼓的姑娘，圆眸深处蕴含着怒意，显然不痛快到了极致，却又不和图书得不忍耐着脾气。他的脸上露出笑意，觉得她怎么看怎么讨喜：“若是一年半载的世子仍旧未归，夫人不如改嫁本王为妻，如何？”

反正这会儿雪下得正急，几步开外根本看不清状况，陆氏只会以为她跟霍菁菁避雪去了。倒是那几个丫鬟，宋瑜颇为头疼，她们怎么就能跟丢呢，这眼神得多不好使啊？

她就这点好，一旦坚定了心中所想，便绝不会拖泥带水。这一番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外头鹅毛飞雪迷乱人眼，廊下岑寂宁静，许久无声。

说完，宋瑜提着裙子走下青石台阶，走入漫天纷扬的大雪之中，很快就同周遭盛景融为一体，渐渐消失不见。

杨勤自讨没趣，他顿了顿不着边际地道：“我尚未娶妻。”

“这性子，也不知是像谁了。”宋瑜好笑地逗了逗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她如今怀孕七个月了，凡事都得小心翼翼，她原本不该抱孩子，奈何众人都拗不过她。丫鬟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发生丁点意外。

宋瑜肯定地点点头道：“愿六王早日觅得良配，共携白首。”

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行走很是不便利，她发呆的时候日益增多，有时来人连唤她好几声她都恍若未闻。好在她精神头还算不错，不至于让人太担忧。

杨勤的语气中满是嘲讽，好似在谈论两个榆木脑袋的傻子。他看了看四周，又看向宋瑜，只见她表情严肃，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对他的话很不满意。那庐阳侯世子失去一双眼睛，却换来如斯妙人儿，一点也不吃亏。

此刻，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陆氏才冷冷地开口：“那就尽量保住孩子。”

分明将为人母，她看着却仍旧跟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瞳眸清澈娇俏稚嫩。杨勤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他忽然就想触碰她：“你就这么不待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