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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薄罗与澹衫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稳婆看了看众人，转身就要进屋，太夫人猛地站起，神情肃穆地道：“少夫人和孩子都得保住！”

春雨绵绵，编织成细密的网，笼罩在忘机庭上。春雨拂落一地玉蕊花瓣，风骤起，挟着潮湿的泥土芬芳扑入鼻息，满园春色掩映在阴雨蒙蒙之中，一如人沉寂的心情。臂上掐痕淡去许多，澹衫合起伞骨立于檐下，静静望着外头雨景，待回过神时，双目已然湿润。

少顷，只听室内传来微弱的哭声，那声音不大高，却足以让所有人松一口气。孩子不足月便降生，身子自然虚弱，需要人好生照看。积郁在正室的霾雾终于散去，然而稳婆下一句话，却让众人心头一凛：“少夫人昏迷不醒，此胎将她全部精力耗尽，此刻她身子虚弱得紧……得有人谨慎看顾。”

她们寸步不离地守在外头一宿，不停地为宋瑜祈祷，期望母子平安，就是怕发生这种意外。昨晚那等心惊胆战的场景，至今都让人心有余悸，众人心里都知道，宋瑜若能逃过此劫，便是她福大命大。

宋瑜仍旧不见醒，无论灌喂多少参品补药，她都不曾有任何反应。小世子身体有些虚弱，但还算健康，宋瑜没醒的这段时间，都是太夫人在照顾孩子，孩子很可爱，太夫人对他更是宝贝得很。

霍川在门前停住，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袖筒中的手掌微微收紧，几乎不等薄罗两人开口，他已然举步前往内室。

宋瑜才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小脸蛋苍白得不像话，跟前几日的红润天差地别。

这一句话说得众人顿时僵住，连https://www.hetushu.com.com带着陈琴音，都是一副悲恸的表情。

太夫人说完仍旧放不下心，她由丫鬟搀扶着走进内室。她年长有经验，府中的好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出生的，这种时候她或许能帮得上忙。走到门口时，太夫人又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看陆氏道：“宋瑜这孩子我瞧着欢喜，你若是不情愿，日后便由我看着她。”

原来世子此次回来得突然，毫无预兆，也从未知会过任何人，连庐阳侯都措手不及。此刻他在前面和庐阳侯说话，少顷便会回到忘机庭来，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满是期盼：“咱们姑娘受了这么多委屈……”

内室恢复了平静，丫鬟将满室的狼藉收拾干净，只留下贴身伺候的澹衫照顾宋瑜。外头的人都回去歇息了，唯有霍菁菁不愿意离去，她轻轻地踏在毛毯上，站在床榻几步开外的地方端详着宋瑜面容。

忘机庭上下所有人忙碌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旭日初升，才听稳婆欢喜地唤了一声。

霍菁菁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她身形微晃，险些站不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虽然很轻，但常年靠听觉辨别事物的霍川还是轻易就察觉到了。他松开宋瑜纤弱无骨的小手，替她掖上锦被，偏头往身侧看去，他的声音冷冽，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寒潭：“怎么回事？”

稳婆言辞闪烁，在霍菁菁的再三逼问下，她才老老实实道：“这个老奴亦说不清楚……少夫人几乎去了半条命，能不能醒，还是问题……”

霍菁菁低唤一声阿瑜，却无人应答。她和图书心里头满是愧疚，昨日母亲那一句话，教她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母亲素来不待见宋瑜，这点她隐约知晓，但她又不解原因……若真如母亲所说，今日只保住了孩子，那宋瑜怎么办？

身子好像在天地间沉沉浮浮，周围的景物虚无缥缈，她毫无立足之地。宋瑜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她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脑海中的景象光怪陆离扭曲变幻。她再也撑不住了，浑浑噩噩地合上双目。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捧着碗行将起身，外头传来慌乱匆忙的脚步声。不多时薄罗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眼底的惊喜掩饰不住：“前头传来话，说世子回来了！”

明朗尚且纳闷她们为何不到跟前伺候，反而各个面如死灰，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霍菁菁不住地往内室探头探脑，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查看情况：“那我二嫂何时会醒转？”

澹衫携着薄罗匆匆走出室外，一路上听她将前头仆人说的话娓娓道来。

他兴冲冲地跟二人报喜：“世子的……”

满腔满心的情愫破茧而出，化作蝴蝶振翅飞出胸膛，几乎将他整个掩埋。霍川俯身，忍不住同她耳鬓厮磨：“三妹……”

脑海中画面一转，她记起了自己昏倒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陆氏素来冷漠，可宋瑜没想到她会将自己害到如此地步……放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捏紧，宋瑜下颌绷得僵硬，下唇被咬出细细血珠，她多么不甘心，多么不想让陆氏称心如意。

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耳边不时传来呼唤声，吵吵嚷嚷的，全是陌生的声音。她艰难睁了睁眼，蒙眬间只能看见面前模糊人影。和_图_书太夫人坐在床头给她鼓劲儿，其余全是她不认识的面孔。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她没看见想见的那人……宋瑜失望地闭上了眼，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她都这么疼了，为何他还不回来。

“生了，是个男娃娃！”

掀开重重帷幔，终于露出里头小小的杏仁脸……肤白胜雪，纤长睫毛倦倦地垂落在眼睑上，秀挺的鼻子，花瓣般的樱唇，尖细的下颌，精致的五官，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哪怕睡着了，她都美到了极致。霍川抬手抚上她的唇瓣，一遍遍地摩挲，是他在黑暗中描绘了千百遍的模样……

两人默默地服侍着宋瑜，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谁都没说一句话。桌上摆着才煎好的汤药，澹衫一勺勺喂宋瑜喝下，小心翼翼地给她拭去嘴角的药汁。宋瑜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乖得很，喂她吃药她便吃药，喂她粥羹她亦不抗拒，可饶是如此她仍旧消瘦得很快，单薄的身子笼罩在白底粉花的衫中，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儿。

太夫人发话，无人敢有二话。室内一干稳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势必保住小世子和少夫人。可原本胎位不正已是大麻烦，此刻早产，宋瑜和孩子就更加危险。

可那两人看也没看他就转身回到了屋里。

一定要讨回来，一定不能让姑娘白受委屈。

丫鬟劝她回去休息，毕竟一夜没有休息，身子必然扛不住。霍菁菁本欲摇头，但她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让宋瑜清静清静。末了，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忘机庭，目眶有隐隐泪光闪烁。

床榻上的人早已昏迷，宋瑜只觉得置身黑暗中，四周雾茫茫一片，没有尽和_图_书头，没有光亮。她浑身疼得不得了，仿佛天塌下来压在了她身上，全身的骨头被碾得粉碎，腹部像被针扎一般地疼。

室内气氛骤然低沉，仿似酝酿着一张疾风骤雨。

稳婆不住在耳边鼓励她使劲儿，帮着她调整呼吸，可是她使不上半点力气……宋瑜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这样了？

他唤了好几遍，然而床榻上的人仍旧毫无反应。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唇瓣不见血色，根本不是睡着的模样，霍川这才反应过来她的不对劲，他将她细细打量一遍……身躯赫然僵住了，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她小腹上，那里本该有他们七个月大的孩子，如今却是平坦。

虽已天气转暖，内室的门窗紧闭，屋里仍旧燃着火炉，熏得室内暖意融融。床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人，她被剧痛折腾了一整夜，此刻总算觉得好受一些。这会儿她眉目舒展，面容恬静，可惜脸色苍白好似雪间白梅，唇瓣毫无血色，整个人了无生机。

余音袅袅，缠绕在内室上空。大抵是等得过了头，澹衫反而毫无欣喜之色，只是深深地错愕与怨恨，她一个丫鬟尚且如此，姑娘又该如何？

陆氏面上一窒，指甲紧紧嵌入掌心。

她按着稳婆的嘱咐，将所有力气都留在肚子上……她不知抓着谁的手臂，只觉得自己的指甲掐入对方手臂肉中，却没听见对方叫唤一声。宋瑜的眼角溢出滚烫的泪珠，泪水蒙眬了视线，她想哭出声，可哭声却细如猫叫。

陆氏所言让她惭愧，所以她才眼巴巴地在这儿守着她，希望她平安无事。可是此刻她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器娃https://m.hetushu.com.com娃，不会动，也再不会醒来。

澹衫抬袖揩去眼角泪花，她吸了吸鼻子步入室内。薄罗正从里头出来，手里端着铜盂，看模样是才给宋瑜擦拭过身子。

郎中来看过，道宋瑜是气虚哀恸所致，她积郁在心，又面临早产，身体大伤，恐怕一年半载休养不好。问及何时会醒，他却含含糊糊说不出所以然，看这情况，或许三两天，或许一直醒不来。

出乎她们意料的早，松竹梅影壁后头走出一人，那人正是霍川。同半年前相比，他身穿穿着玄青绣金云纹长袍，足蹬皂靴，端的是风流倜傥俊美非凡，他眉宇之间隐有几分迫切和疲惫。他身后跟着明朗，两人风尘仆仆，急匆匆地朝院内走来，见霍川走到眼前，两人连忙行礼，可薄罗的心里泛起了疑惑，此刻的霍川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素来心平气和，跟下人说话都温言细语的，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说完，她见稳婆还愣愣地杵在原地，连忙着急地催促：“你还不快进去帮忙？”

床榻上静静卧着一个小人，三千青丝垂压在身后，衬得她身量越发娇小。

对霍川的点滴思念越积越多，最终汇聚成思念。思念转化为怨恨，在她心头膨胀腐烂，将她整个人吞噬。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不要他了，再也不等了。

霍川瞳眸深处映上她的身影，暗光流转，他一步步走近，不错眼地看着她，带着些自己都不察觉的紧张，他屏息凝神，缓缓靠近床榻。那是他的三妹，他常常在脑海勾勒她的画像，想象着她是何等的模样。眼睛，鼻子，唇瓣……无论如何，一定是他最欢喜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