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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大哥猝然离世的消息，她有好几天没能缓过劲来。正是因为她不敢相信，所以才一直没回永安。她在逃避，以为这样大哥就仍旧活着，她害怕回去之后再见不到大哥和煦的笑容，看到的只是一具棺椁。

宋瑜默默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正欲开口解释，见他眼睛纱布已然拆卸。然而看模样似乎不大好，当即话语哽在嗓子眼儿，仿佛压了块石头一般难受。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从来都不是霍家的子嗣。”

霍川曲起手指轻叩桌面，清隽的五官精致无瑕，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记得谢公子才同三妹退亲不久，如今怎的又和三妹走到了一处？”

谢昌垂眸看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对他委实没有好脾气。从小的好教养使谢昌没法不回答，他低声：“正是。”

宋瑜一喜，诚心诚意地道：“多谢了，我一定亲自去请他。”

宋瑜摇头不迭，时值戌时，她若再不回家恐怕会露出端倪，引来龚夫人怀疑：“我不……”

宋瑜一颗心惴惴不安，大庭广众下，四面都是人，他说话能不能收敛一下？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指不定又要编派她什么了呢。

霍川在茶楼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宋瑜的车辇远去，他才任由明朗扶着上车。车内。

他不像是在说笑，或许当真有正经事。宋瑜正要点头答应，却有一个嗓音替她回答：“这位莫不是谢公子？”

谢昌颔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对永安城不熟悉，很可能找不到地方。届时我命一人为你带路，再带封信物给那位郎中和图书，应当可以把郎中请回来。”

霍川在她对面落座明知故问：“怎么，三妹不欢迎我？”

想到这些，她的情绪陡然低落，全无方才活泼模样：“哥哥打算何时回去？父亲在家中等了你许久了。”

谢昌眼里的一簇光芒瞬间被碾灭，他低声道：“是上回颜玉请托我的事，我前几日联系了永安城一位口碑颇丰的郎中，他脾气古怪，但凭一封书信无法请得动，是以恐怕三娘得亲自动身前往永安才行。”

谢昌面色微变，他看一眼宋瑜，不想令她为难，便淡淡一笑道：“我与三娘无缘，此生无缘做夫妻，但好歹能成为朋友。朋友出行，有何不可？”

听闻这个问题霍川挑唇讥诮一笑：“我去不去有何关系，那里何时有过我的位子？”

霍菁菁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必须得明日回去，如此一来便不能与霍川同行：“阿兄路上小心，记得带多几个仆从。”她认真地叮嘱道。

霍菁菁倏然睁大了杏眸。

不知为何宋瑜觉得从脚底蹿起一股凉意，尤其看到霍川不怒自威的面容，她心里越加没底。她挣扎不多时，便妥协对谢昌道：“公子有何事，便在此说了吧，此处并无外人。”

当初他走投无路，霍家可从未出手帮过一回，霍家的人，哪个不是作壁上观？唯有一个小姑娘同情他，三不五时拿偷偷地攒下来的钱接济他。

说完他不欲解释，反而更加坦荡地对着宋瑜说道：“我知道有一处灯火盛美，不知三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犹记霍川彼时思量许久，才和*图*书给出一个答案：“她对我始乱终弃，我不能放过她。”

庐阳侯这几年身体不济，不可能再有子嗣，只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这个“他”指的便是庐阳侯，霍川从不叫他父亲，盖因他实在没有资格为人父。

“三日之后。”他故意要拖到最后一日，霍川低声道。

霍川不止一回告诉她此事与她无关，让她不必过于自责，然而她却始终无法释然。既然是陆夫人所作所为，便与她脱不了干系。何况，那是她的生母，她怎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她造孽。

永安庐阳侯府出了大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逃避。

天色不早，是时候陆续离场了。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事！宋瑜上回想找她帮忙，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如今两家毫无关系，他大可不必帮助，没承想他如此上心，怎能让人不感激？

他的双眼狭长，长眉入鬓，凝了世间万千光华。若是痊愈，该是一双多么风华绝代的眼睛，明亮煜煜，盛气凌人，同他的人一样强势不容忽视。

“三娘。”宋瑜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声温和沉缓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回头，只见谢昌也已从他的位子上站起来。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目光对上宋瑜疑惑视线问道，“我有话同你说，可否另借一步。”

霍菁菁提起吊壶给霍川倒了一杯清茶，抬眼扫了一眼宋琛，凉凉地问：“这是我兄长，为何不能在此？”

宋瑜点点头，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公子，有劳你为此费心了。”

谢昌轻笑道：“三娘不必客wwｗ•hｅｔｕshu.com.ｃoｍ气，宋伯父于家中有恩，这是我分内之事。”

如今她已经逃了整一个月，再过几日就是大哥下葬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母亲已经写书信催促了她好几回，如今，母亲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府里还有两个姨娘生的姐姐。她从小就跟她们亲昵不起来，学不来她们的心计。唯有跟大哥最亲，毕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块长大。

霍川握着杯子转了转，没有跟宋琛周旋的心情：“宋小公子说得对，我确实对她图谋不轨。”

此话话音落地，在场三人皆吃惊，尤其宋琛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他没料到霍川竟然承认得如此干脆。

外头人群渐次散去，天上还飘着一盏盏花神灯璀璨生辉。车辇行在城外的小径，路途清寂，霍川平静无澜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分外突兀：“他的儿媳妇。”

霍菁菁眨了眨眼，问道：“何人？”

她这么说并不是为了霍川，而是她认为自己方才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他们不再是一个月前未婚夫妻的关系，应当避嫌才是。其实，她心底怎么会不清楚谢昌的情意，可即便清楚又能如何……

那时，他母亲逝世，当家主母不发话，没有一人愿意蹚这浑水，他的母亲竟连个可以葬身的地方都没有。

这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宋琛已经眼尖地瞅到这边光景，当即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川，甩开袍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这桌，在霍川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在这儿？”

起初霍菁菁不ｈttps://m.ｈｅtｕsｈu•ｃｏm•coｍ信，后来看到宋瑜本人就更加否定他的话，只当他在说笑。此刻她逡巡一圈，似乎又觉得果真那么回事。宋瑜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与旁人相谈甚欢，独独将他排斥在外，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看来他二哥是真碰上钉子了，霍菁菁哀叹。

宋琛不是好说话的，他冷哼一声说道：“他对我阿姐图谋不轨，我岂能坐视不管。”

霍菁菁抬眸恰好看到他笑的模样，以为他是同意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道：“哥哥何时回去？”

他的动静很大，谢昌循着望来，自然看到端坐在宋瑜对面的霍川。他眸光微动，脸色转而渐沉，他坐在原处观望了一会儿，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前去。

霍川忍不住冷笑，但凡他有一丁点骨气，都不该再踏入那地方一步。然而如今的情况不同，霍川转念一想，忽而挑唇轻笑，笑容意味深长。

宋瑜与宋琛回府，谢昌顺路去送两人。霍菁菁跟着霍川离去，她今晚不再住谢家，暂时在城外别院落脚，明日一早她就要赶回永安城去。

彼时他骗自己接近宋瑜时，她曾问过他：“阿兄为何要这么做？你怎么就看上了人家定了亲的姑娘了？”

“哥哥不要这么说。”她往里面坐了坐，低垂着头满怀歉疚，“父亲心里一直是认可你的，只是当初我母亲太偏激，他没办法才妥协……我一直想替他们补偿你，如今家中这样……父亲心里定也不好受的，他没了一个儿子，你若是再不理会他……”

他答得坦坦荡荡，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霍川手指顿在半空，旋即轻轻落在和_图_书桌上：“好一句朋友。”

从那之后，霍川才偶尔会跟她说话，此前一直视她为无物。

霍川点头，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你回去，同他说我要另外带上一人。”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连霍菁菁都插不上一句话，霍菁菁双手托腮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客气着，忍不住往自家兄长方向看了一眼，果见霍川面色沉沉，头顶仿佛罩着一片阴霾。她轻声喟叹摇了摇头，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哥哥的情路委实坎坷波折啊。

他对三妹居心不良，逼迫自己与三妹退亲，又时刻在算计谢家与宋家，绝对是个狠戾的角色。只因母亲与庐阳陆夫人是当年闺中好友，所以谢昌才对霍川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身为外室子，生母病逝，被陆夫人逐出府外，流落街头。至于他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成为如今霍家花圃的园主，其中历程自己不得而知。但经历那样的事，霍川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有如今成就，确实不容小觑。

霍菁菁听了很是难过，饶是彼时她还小，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是如何待他是何等残忍。

茶楼宾客络绎不绝，宾客走到他们身边总会忍不住侧头打量。几人之间气氛着实奇怪。

霍川以手支颐，眉眼低敛，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明朗在身后暗暗捏了把汗，园主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最为吓人。越是平静代表他内心越激动，说不定正酝酿着滔天的怒意。霍川习惯了将情绪藏得太深，轻易不会外露，即便有时笑着也不是真正的高兴。

那时，她才七八岁，拿出自己攒下来的钱给霍川，让他安葬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