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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徒往宋瑜所在看了一眼，其中的埋怨不言而喻，他不大高兴地回答：“这是隔着两道街头卖的五香豆末，生意极好，园主得空可以去试一试。”

宋瑜小声地向他致歉：“我一时大意，实在抱歉，一会儿我重新买一碗赔你。”

豆末咸香扑鼻而来，盖过宋瑜身上恬淡香气。

慌乱间，她打翻一旁桌上搁置的五香豆末，登时豆香四溢，身后小学徒瞠目结舌。这是他的早饭，他还没顾得上吃两口，眼看着被人打翻在地，小学徒痛心不已。

霍川来过此处几次，小学徒对他有几分印象，从柜台后走出将他领往后屋：“霍园主是来找段郎中的吧，他正在后头……”

男子斜倚在廊柱下，遥遥眺望园圃门口，随口答道：“等车辇来接我。”

他听见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的正是段怀清的医馆，就知道大约是哪家的姑娘来抓药了。他原本并未把这放在心上，然粗布帘子被清风拂起，不远处传来一种极淡的香气时，他不由得愣住了。那香气不似旁的姑娘身上香气那般刺鼻，而是淡雅的清香。这种气味他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而且绝对终生不忘。

宋瑜自以为声音很低，实则一字不差地落入霍川耳中。

霍川睁开眼，在香味渐次远离后，他拄着拐杖走下车。

薄罗觉得这人颇为熟悉，奈何想不起在哪儿见和*图*书过，只当小姐一时失态，就从地上拾起钱袋唤了两句。

她们进来时恰逢段郎中回来，宋瑜听父亲称赞过他几句，便想顺道将他请回府中为父亲治病。听闻他行踪不定，这次赶巧遇见，实属不易。怎奈霍川忽然出现，将她的一颗心搅得七上八下，她也顾不得段郎中便转身离去。

其实，段怀清的医术称不上精湛，但他是个鬼才，专挑旁人不敢下手的疑难杂症医治，效果往往事半功倍。其实他这种做法很冒险，稍微偏差便无力回天，所以平常人家不敢冒此风险，只有走投无路的才去请他，死马当活马医。

自打霍川开这个花圃后，便鲜少出门，大有归隐田园的架势。这次出门，段怀清就不由得在心里盘算起，除了宋家香坊，还要带霍川去哪里看看。他早就听闻平康里引入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是还没顾得上前往，以他的性子，岂能错过？霍川以往便不爱招惹这些莺莺燕燕，双目失明后更是未曾涉足。可他身为好友，总想着要带霍川领略一番。一路上，段怀清自顾自地想着。

廊庑下立着的男子，身材颀长清瘦，正是方才在耳房为霍川治眼睛的男子。

都怪宋瑜平日里将两人宠得无法无天，这会儿竟然敢抱怨起她来。薄罗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立即噤声。她不知哪儿说错了和*图*书，只得瘪瘪嘴识趣地不再多言。

医馆内大抵只有她在拿药，小学徒刚被训完这会儿倒活力十足，热情洋溢，按药方给她各抓了三大包，仔细叮嘱了煎煮的时辰，才将药交到宋瑜手上。

管事来不及提醒，霍川便险些撞到他身上去，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谭管事此言霍某担当不起，请您另寻高明。”

此行无功而返，谭义芳心有不甘，此事霍川若不出面帮助，谭家势必要赔大笔的银子。可谭家哪来这么多钱呢？到时候谭老爷怕是要典当家业才行……想到此，他斗胆拦住霍川去路：“霍园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跟我家老爷交情深厚，怎忍心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谭家落难？”

两人从身前走过，宋瑜紧握着薄罗的手后退两步，慌忙低头佯装不认识霍川。薄罗被她抓到伤口，禁不住长嘶一口气，委屈地抱怨了声：“姑娘，您弄疼婢子了……”

“堂屋无人，你可以去里面等候。”霍川从他身侧行过，善意提点。

宋瑜从未想过会在此地遇见他，脑子中如一团乱絮，瞬间六神无主。忽而她又想起那日在车中他斩钉截铁的一句：“你身上的味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霍川不再发问，举步转入镂雕圆光罩内，别有深意道：“挺香。”

车辇入城，径直驶向城南街巷，段怀清解释道：“和_图_书我们先回医馆一趟，我有事叮嘱。”

待两个人进屋后，宋瑜抓起薄罗便往外走，澹衫已经付罢药钱，见她行色匆匆不由得纳闷。

街上人流熙熙，不少卖早点的小店尚未收摊，包子烙饼等各种食物的香味传入鼻息，很是勾人胃口。车辇停在一处墙外，段怀清利落地步下车，快步往医馆门口走去。

其实，也不怪谭管事无能，盖因霍川面无表情着实吓人，他脾性古怪，阴晴不定，旁人都还能让人从眼睛看出情绪，奈何他是个瞎子，眼里并无丝毫光彩，深沉乌黑的瞳仁常常会将人席卷入深渊。再加上耳房那一幕，谭义芳再也不敢造次。

段怀清懒怠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拐杖上：“你不如同我一道去城里走走，我的医馆新进了几种药材，对你眼睛或许有用。”

谭义芳慌神的工夫，霍川已经起身招呼管事：“送客。”

听他话语决绝，谭义芳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平常的好口才在霍川这儿毫无作用，他也只能瞠目结舌。

她分明是故意的，哪有丁点失手的意思？小学徒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睁眼说瞎话的人，他低嗯了一声，很不情愿。

语毕两人皆一滞，段怀清自知说错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换话题：“听闻宋家近来教你调香，结果如何？”

宋瑜停在医馆门口，思量片刻叮嘱澹衫：“你ｍ.ｈｅｔｕshｕ.cｏｍ•ｃom去告诉段郎中一声，就说我有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去，稍后有人接他去宋府。”

这副坦荡荡理所当然的口气听了真让人不痛快，段怀清挑眉看他，不由得好笑：“我是郎中，可不是你的贴身婢子。”

宋家临时换人，他焉能不知其中缘由，多半是宋瑜不愿意，宋珏才临时找人替代了。他想起马车里宋瑜无助哭泣的颤音，是那样软弱可怜，甚至他靠近时都能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这样怕他，怎肯再有瓜葛？

此时门口人烟稀少，小学徒怀里抱着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个喷香的大肉包，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段怀清上去给了他一顿爆栗，骂了句净知道吃，两个人就进屋了。他们再说什么，霍川就听不大清了，他耳中充斥着街道各色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霍川冷声一哼尤为不满：“手脚粗糙，毫无眼色，我前日已打发他回去。”

他话里透出不耐烦，谭义芳见纠缠不得，唯有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管事身后离去。

霍川正靠在车壁闭目养神，随口应了一句，并未搁在心上。

霍川嗯了一声：“改日叫人送来便是。”

霍川相信他，不只因为两人关系匪浅，更是他见多识广，经验富足，走访大江南北颇有见地的阆中，定会比其他庸医强上多倍。

她不愿意前来，那他便去见她。

薄罗到一旁交和_图_书付药钱，宋瑜从袖筒里拿出钱袋递给她，一回头看到门口伫立的身影，倏忽睁大眼，浑身僵直，连钱袋掉在地上都浑然不知。薄罗正纳闷，循着她视线往门口看去，那是一个穿鸦青直裰的男人，模样倒是生得顶好看，再往上瞧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他是个瞎子。

他便是霍川口中的段郎中，段怀清。段怀清与霍川相识数十年，是霍川的至交好友。比起霍川，他更像是个闲散公子，整日东奔西走，四处游历，前不久才在陇州安定下来，开了个不大出名的医馆，整日以钻研疑难杂症为乐。

“姑娘不等那郎中一道回府了，方才不是说得好好的，请他去府里为老爷诊断？”澹衫在柜台上放了几枚铜板作为补偿，转身忙跟上了宋瑜。

霍川察觉他的存在，停步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还没走？”

段怀清不知他跟宋瑜渊源，虽心有疑惑但也痛快答应。

霍川驻足思量片刻：“陪我去宋家香坊一趟。”他额上留下的疤痕未褪，全是她的功劳，他们之间这笔“无头债”，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笔勾销。

车外仆从要搀扶他，被他挥手拦住了，他问清了医馆的位置便独自前往。

在他百无聊赖之时，身后似乎又有车辇行来，与他这辆并肩停靠。

霍川毫无预兆地停住，吓得宋瑜心漏跳几拍，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转头，问：“这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