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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龙为此再次来到临安。

李应龙握着腊丸快步离去，同伴急忙跟上。

一直走出几条街，李应龙才放慢脚步。同行的朋友跟上来，道：“我没想到你居然认识那姓杨的家伙。”

江才人轻叹一声：“我不知道小夜的住处，你得去找杨之慎。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找到小夜之后，再做定夺吧。”

她的满怀怅然令得一无所知的李应龙心中也生出感应，低声道：“那我就自己设法去找他吧。”

下令不许蒙古军队进入归藏庵的，想必也正是这位“杨将军”。

江才人震惊地道：“他不在了？那小夜怎么办？”

但是马车驶过去一段路后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个眉目流盼的青衣侍女，径直走向他们，行一个礼，娇声道：“家主请问这位客官可是姓李。因为家主有一位姓李的故人，与客官似乎很相像。”

李应龙脸色一沉，道：“他已经不在了。”

李应龙皱了眉思索着，却无法决断，只得道：“我不知道。也许你更了解小夜一些。”

他懒懒地自怀中取出一颗蜡丸，弹向李应龙，李应龙伸手抓住，那男子放下车帘，马车又向前驶去，飘下一路笙歌之声。

江才人站在窗前静听马蹄声远去。她不知道李应龙是否能够逃脱。但那已是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如当初她自己也无力保护小夜一样。

李应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当然。”

隔开他们的，不过是归藏庵一道薄薄的木门，然而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https://m.hetushu.com.com他突然抬起头，凝神听了一会，道：“你不要出来，免得我缚手缚脚的。”

天旋地转，仍有着数不清的买笑客。李应龙厌恶地转过头去。

薄暮时分，归藏庵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指名要见江才人。他说他姓李，是池州人。江才人毫不犹豫地请他到自己的禅房中相见。

那男子大为意外：“是吗？我不该提起的。六郎是在襄阳殉国了吧？你有没有见过小夜姑娘，告诉她这消息呢？”

小尼上茶后又退出去了，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江才人低声道：“这么说，你是十一郎了。六郎何在？”

江才人怔了一怔才道：“我不知道。”

长街漫漫，李应龙目送同伴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方才转身走上另一条路。

他必得确定小夜是否安然无恙。小夜既然回到了池州，想必早已听说了李应玄殉难的消息。他不知道这会给小夜带来什么样的打击。也许他这时赶回去已经迟了，但是总抱着一点希望。

李应龙心中暗自奇怪，然而此时也不容他细细寻思，眼见蒙古军中因这命令而引起一阵嗡动与骚乱，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他在树上度量了一下距离，瞧准了一个十夫长骑的好马，轻轻抽出腰间的短刀，飞冲而下，将那十夫长撞下马去，挥刀砍倒两人，带马往山下急驰。蒙古人纷纷拨转马头追了下去，一边策马一边放箭。李应玄挥刀格落几枝，见来箭太密，忽地纵和*图*书身跃起，抓住头顶的古松的斜枝，钻入了那一片不见尽头的松林。

暮春时节，西湖上水光山色，在往年正是游人如云的时候，现在却人烟稀少。国破家亡，惊魂初定的杭州人尚未抚平伤口，哪有心情与闲暇来游玩。

初见时她几乎要认为这就是李应玄了。但李应玄不应当这样年轻。

那男子似笑非笑地道：“是吗？我曾经受托给六郎带一封信，可惜阴差阳错一直未能送到他手上，现在交给你也是一样吧。至于人呢，我早已将她安置在她老家。我原以为你们兄弟从襄阳回来后一定会回家看看的。”

李应龙猛然记起了江才人处那幅画像。这姓杨的男子正是画中人，江才人的表兄杨之慎。腊丸中想必就是当年江才人托他送给李应玄的信。如果这封信能够送到襄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李应龙道：“我六哥已经不在了。他曾嘱咐我有机会到临安来一趟。”

江才人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现在告诉你也不妨。是我一个远房表兄，叫杨之慎。”她自柜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来道：“你们可见过这个人？”

李应龙问道：“是谁带的信？”

李应龙比他更吃惊：“小夜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小夜出事的第二年，是她和六哥约好的三年之期。我和六哥回来，一则是为设法搬取援兵，再则也为了见一见小夜，可是却听说一个池州进献的宫女因为说出襄阳被围之事而被贾似道处死，连带池州籍的官员都倒ｈｔtｐs://m.ｈｅｔushｕ•ｃom•ｃom了霉。我们托人打听了，正是小夜。她竟然没死？”

但是正当这蓄势待发之时，一骑自山下飞驰而来，大声呼喝。江才人不懂蒙古语，李应龙却听懂那传令官在叫：“杨将军有令，不得进归藏庵！”

李应龙尚未想好怎么回答她，那侍女又道：“家主只是想向客官打听两个人，一个就是那姓李的故人，另一个是一位姓叶的姑娘。”

同伴皱皱眉：“重要得你必须放弃？”

同伴道：“对。那家伙自称是杨再兴传下来的嫡系子孙，听说他现在是蒙古军中的一个什么将军。可惜了他那付好身手，尽做些辱没先人的事。如果说杨连真珈盗墓的那伙人里有他，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李应龙大为好奇，是谁知道六哥和小夜的事？他示意同伴留神，两人一起走过去。

他说他将小夜安置在她的老家，想必正是那个海棠花开的小院吧。

李应龙淡淡地道：“他曾经奉贾似道的密令刺杀过我和我六哥，但是失败了。我们为了救一个人质，放走了他。他姓杨？”

归藏庵已被蒙古人围住了，张弓搭箭，对准了墙头和门口。

这男子究竟是在哪儿见过的？不可能是那天。那天他是蒙面的。那么是在哪儿？

江才人是否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

客人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是李应龙。”

同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关心则乱。看来你的心神已乱，的确不适合留下来。我们就此分手吧。”

他一踏出禅房便跃上了和*图*书院中的古树。江才人想了一下，从枕下抽出半把剪刀藏在怀中，将窗户推开一点儿向外望去。

第二年，临安城郊赵宋宗室的陵墓被元人所封的江南释教总领杨连真珈掘开，取走所有殉葬的珍宝，尸骸四处抛散在野外。史家说这是赵宋推行火葬的果报。但当时临安城内外人人愤恨，一些有血性的汉子带头收敛尸骨。更有人暗中谋划刺杀那个盗发陵墓的大和尚。

她振作精神收起画像，看着李应龙道：“你是打算告诉小夜，还是让小夜抱着希望继续等？”

李应龙打量了许久才道：“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我想我们是在路上走岔了，他去襄阳，而我们则回江东。等我们回到襄阳时，他又到江东来找我们了。”停一停，他又神色阴郁地道：“从襄阳城杀出来时，六哥他受了重伤，掉进了长江。其实他的身手比我好得多，我只受了一点轻伤，他却……我想跟小夜的死也有关系吧。他一直觉得小夜是因为他才冒险向官家说出襄阳被围的真相，从而招来杀身之祸的。所以自从知道小夜的死讯后，精神就不是太好。他是蒙古人志在必得的对手，本来处境就远比我危险；再加上精神大受困扰，更容易被敌人所乘。结果……”他没有说下去。

江才人道：“我在给小夜喝的送行酒中掺了蔓陀罗汁，行刑之际药性便会发作，令她昏厥假死，宫中仵作经验不是很多，容易骗过他们。化人场里我已安排了人，会将小夜偷换出来；不过官家特许我安葬小夜，所以我hｔtｐs://ｗｗw•hｅtushu.ｃoｍ•cｏm们是在归藏庵中悄悄开棺救活小夜，将她藏到外地去的。之后我托人给你们带过信，你们没有收到？”

江才人怔怔地看着画像，也许正是这样，造化弄人。

李应玄冷冷地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贾似道曾杀了一个说出襄阳被围的宫女？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宫中提起襄阳了。”

车帘掀开，车中坐着一个盛妆的丽人和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乍一见那男子，李应龙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男子笑道：“恕我不下车了。还记得那个劫持小夜姑娘的蒙面人吗？那就是我。当年太得罪你们兄弟了。你六哥如今怎么样了？”

临安城被蒙古人攻占的这年冬天，元宵佳节也透着无限凄凉。开春以后，后宫妃嫔、宗室子女连同宫中的图书珍玩，一起上了海船，被押往大都。

李应龙问道：“我该去哪儿找这位杨之慎？”

江才人三年前便已经在她抄写经文的那家归藏庵里出家了，带发修行，法号明镜。她侥幸逃过了这一次大劫。

薄暮人归，大街上车水马龙，各自寻找度夜地方。李应龙和一个朋友正在寻找客栈。一辆华丽马车驶过他们身边，车中飘出一阵阵妖娆的笑语，还有一个男子大笑着高歌：“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李应龙回过身来，说道：“这一次行动，我不能参加了。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回池州一趟。”

李应龙回望那灯火辉煌的长街，想到杨之慎方才高歌的那句诗：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心中不由得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