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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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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七章 玲珑樽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七章 玲珑樽

苏媚木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柳大越发暴躁,拉过珠儿,恶狠狠道:“凭你一个小丫头,能逃出我的手心?”说着平托双手,默默念动咒语,霎时灯光大炽,几盏灯如同鬼火一般跳跃了起来,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绿色。
几日未见,阿隼眼窝深陷,满脸胡须,憔悴了许多,一副风尘碌碌的样子。
公蛎笑道:“那敢情好。不过太晚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忽然扭头听了一听,埋怨道:“山羊胡子又在骂我了!瞧我这个掌柜做的……我先回去,给您留个门,柳大哥您能否偷偷给我送过去,放在我窗下即可。”
一直如同雕像的苏媚突然娇笑了一声,伸手按灭火焰,道:“珠儿,原来你还会腿脚功夫?”
第二天,胖头身无分文,只能走着回去。行之敦厚坊相邻的立行坊已经午后,正坐在树下歇息,意外发现柳大的身影。以胖头的个性,本想过去大声打招呼的,但见柳大专绕着偏僻小巷走,一时好奇便跟了去。
公蛎看着阿隼三人在忘尘阁里东翻西找,暗暗好笑,脸上却惶恐不安,不住念叨:“不可能的,我明明收藏的好好的……”
李婆婆高声道:“我没乱讲!像这种伤风败俗的丫头,就不应该在我们这街上做生意!没得连带着坏了我们的声誉。我每次看到那丫头,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柳大掌柜,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原来柳大同酒说话。
女人孕时血崩丧命,通常被认为是暴死而且不洁,不得停灵,不得埋入祖坟。但同时,产妇之血,在行巫之人看来,是最狠的一种煞,可聚阴气、伤阳魂。小月死后,柳大悲痛欲绝,不肯将她埋在荒郊野外,便将她的骨灰置入酒坛里放在床下,并利用这种煞气,在自家院落里设了桑鬼阵。
公蛎来酒馆多次,从未到过他家后院。进来一看,不禁心生羡慕。
苏媚也不以为意,打量着柳大,吃吃笑道:“包括她的相公?”
苏媚笑道:“可惜你是又老又丑的鳏夫柳大。”柳大脸色变了一变,哼了一声,转身去拨弄桌上的青铜灯。
柳大做完这些,似乎十分开心,对着苏媚和珠儿命令道:“向前三部,对墙站立。”两人如同牵线木偶直竖竖地站起,整齐地迈着方步,面对墙壁站着。
李婆婆看公蛎没有表现出惊愕,有几分失望,强调道:“我一个远方表姐家在城东,曾认识小妖精的哥嫂。当年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哥嫂都同她断绝了关系呢。”
竟然是杨鼓。公蛎气得牙根痒痒。
公蛎伸长脖子。但牌子正好在阴影处,看不到上面刻画着什么。
公蛎愤愤不平道:“你说有这么做伙计的吗?不过仗着在这里做的久了,倚老卖老。我没出钱,人家毕掌柜还不说什么呢,他倒好,天天念叨,说我不做正事,恨不得赶我走。”
高氏眼中露出几分憧憬,接着忽然摇头不止。
柳二停住了手。胖头却显出要哭的表情,嘴唇抖动,看看公蛎看看柳大,一脸的手足无措。
女人轻轻呻|吟,发出一丝声响,似乎在叫柳大的名字。
公蛎有心打听,故意道:“刚看到杨家婶子也在。是不是珠儿回来了?”
※※※
柳大慢慢吞吞,将画好的仕女图平铺在桌上,又细心地补了几笔,然后走到床头,从墙壁上取下两块金边黑漆酒牌,一个上面刻着“女儿红”,一个上面刻着“竹叶青”,嘴里说道:“女儿红醇香柔媚,韵味悠长,竹叶青刚烈,后劲十足,刚好符合你们两个的性格。”
柳大轻蔑地吐了口吐沫,阴测测笑道:“你还有的选吗?”
公蛎戛然而止,悻悻地闭了嘴。
公蛎躲避着他的眼神,道:“你怀疑我出去藏玉樽是吧?还不是因为找不到你和毕掌柜,胖头跟踪那个蟊贼,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惦记得慌,便出去找了。不信你问财叔。”说着解开衣服,抖搂给阿隼看:“这种东西事关朝廷,我哪有这么胆大,敢打它的主意?既不能藏在身上,又不能拿去换钱,要来何用?”
汪三财纳闷道:“按说不至于,柳大自己做生意多年,不会这么眼皮子浅吧。”
公蛎道:“杨鼓怎么也不出去找找?”
苏媚一句话未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原本冷眼旁观的珠儿,眼神渐渐呆滞,竟然机械地站起来,慢慢躺倒在稻草人的身边。
苏媚头一歪,笑道:“你还想瞒我?人俑,不是高氏么?”
柳大上前一步,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轻佻地道:“娘子有了身孕,我年轻少壮,自然要找个地方泻火。嘿嘿,你至少比那些站街的暗娼干净多了。”
酒坛子自然不会回应。柳大拍掉衣襟上的木屑,道:“出来看看吧。”说着打开了两个酒坛的盖子。
珠儿和苏媚!
一个黑衣人道:“根系中都是黑血。已经全部挑断。”
胖头面无表情,双手收紧。公蛎脸皮青紫,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飘远,窒息之前,勉强吐出几个字来:“胖头……不记得我了?”
回纥宝物丢失,毕岸已经查到柳大为驿站提供酒水供应,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连丢失宝物的消息都不曾发出,只派人保护珠儿,并每日严密监控柳大。
公蛎啊呀一声叫出了声,扑通一下跌落在床上,刚好跌在女人的大腿骨上,咯得腰部生疼。
柳大嘿嘿地笑,笑声极为淫|贱:“原来你都知道了。这条街上,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苏媚咬着嘴唇,表情忽然变得阴郁:“那我呢?”
公蛎对这个评价还是相当满意的。
这一张果然画得好些。柳大道:“你喜欢哪一张?”
阿隼低声道:“好险。”
柳大想了想,摇头道:“他样子实在太过普通,丢进人群便难以找到,而且只在晚上出现,每次装扮虽然不同,但都稀松平常的很,实在没有任何可以描述的特征。”
高氏似乎听出了什么,看了公蛎一眼,喃喃地重复道:“洛阳这么大……搬去哪里……”
若不是身为蛇形,公蛎很想问问,苏媚是不是有意寻找柳大,才故意将店铺开在同一条街上。
柳大哼了一声,道:“我看毕岸没那么蠢。”
柳大飞快地将酒爵从苏媚手里拿过来,皱眉道:“这是贱内的遗物,她素来不喜欢人家动她的东西。”
公蛎心想,若是劝得杨鼓高氏带着珠儿一起离开,不再受柳大的控制,此事岂不完结了。越想越觉得可行,急切道:“树挪死人挪活,不一定非要在洛阳,去长安、幽州都是可以的嘛。”
毕岸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桑鬼阵,当时设计时,只防凡人和道行高的非人,所以我和苏姑娘都进不来。只是他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道行如此低下的非人。”
柳大嘿嘿笑道:“用了聚魂续命锁,张铁牛便成了我的傀儡。我本想叫他出来将他杀了,但想想,不能便宜了张发夫妇,谁叫他们失于管教。我便在城东找了个残疾的混混,叫张狗子,一天晚上,便将他们两个换了过来。”
迷情符同媚术相对,中了迷情符的女子,对下符施法之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迷恋,且如同上瘾一般无法摆脱。更为特别的是,迷情符会让被施者认为,是自己主动勾引他人,从而不仅不恨对方,反而心存愧悔。因此,被柳大奸污过的女子,无一报官,只有打落牙齿合泪吞,自己保守秘密,暗自忏悔。或有生疑的,也因为毫无证据,只能在之后的日子里自己警惕些罢了。
毕岸看着他,缓缓道:“晚了。”启开漆封,露出玉如意的祥云手柄来。
两个黑衣人押了柳大出去。
苏媚一边躲闪,一边媚笑道:“好,姑且信你一回。如你真对我有意,不如娶了我,如何?”
苏媚飞快地将衣衫整理好,冷笑道:“我是阿妹,你不认得我了?”撩开左鬓角的头发,露出一条隐隐的疤痕来。
公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滑动得飞快,十分轻易地爬上酒馆的天窗,进入柳大家的院子。
柳大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们,谁也走不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几日未见,高氏更加枯瘦,身上干巴巴的,一双大眼睛布满血丝,空洞洞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公蛎脸颊干涩,双目困顿,很想回去洛河之中自己那个温暖的洞府里,可是珠儿之事未毕,不得不打起精神。
柳大忽然现出恐惧之色:“你怎么会精魅术?”
夜死一般寂静,一众人等都在聆听他的喃喃自语。

第九节

胖头脸上带着惯常的傻笑,晃荡着手中的花蛇,等待柳大的下一个命令。
柳大哭得极其伤心,公蛎亲眼看到他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苏媚笑眯眯道:“我最好跟人作对,你越说不要,我便偏要做。”将所有的牌子取下,拿着簪子乱簪一起,嘴里仍不忘夸奖珠儿:“珠儿威武!早知道你有如此本事,我就不巴巴地跟来了。”
胖头迟钝了移动了一下脚。柳大皱眉道:“我说让你动了么?”他眼尖,一下子看见那条阴魂不散的花蛇,突然命令道:“抓住他们。”
柳大看着苏媚的眼神忽然透出一种柔情:“那倒是。”
难道真是高氏自己不愿意离开柳大?公蛎心中暗暗鄙视,忍住怒气劝道:“这么个破铺子,有什么好留恋的?”
公蛎心中暗骂,这个俗气猥琐的柳大,真他妈的会享受,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酒馆竟然如此赚钱,早知道自己就不该经营当铺,也去开一个酒馆。一边骂着一边不甘心地钻到他的被褥上盘腾了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女人不再发出声息,似乎睡了。公蛎贴着地面,溜着墙根,顺利逃出房间。
※※※
汪三财见他服软,便就坡下驴,不再计较,只是脸色仍不好看。公蛎唯恐他再摆长者的谱儿教训自己,忙道:“我也惦记胖头呢,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我这就找他去。”
胖头叫道:“你做……”“什么”二字尚未出口,只见胖头五官错位,如同一个小老鼠在皮肤下乱窜,到处鼓起一个个的包块。
毕岸道:“这个是张铁牛,那么被你从鹰嘴潭推下水的那个,又是谁?”
毕岸重新配了药物给公蛎,说是“人参延寿丸”,一点人参味儿也没有,倒是一股子又腥又臭的腐败味。不过也奇了,吃了这个,肚痛和头痛果然好了很多。
可是打又打不过柳大,也不知如何破解这些邪术,公蛎在房梁上气得肚子都鼓了起来。
一根似有似无的银针慢慢褪出,胖头的脸像是沸腾了一般,东突西跳了一阵,渐渐恢复原样。
苏媚冷眼看着他,半是自嘲半是讥讽道:“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在初见面时觉得你老实可靠,是个好人呢?”
其实公蛎还有另一层原因:公蛎自诩比柳大层次见识都要高些,凭什么苏媚会看上他而看不上自己呢,这种打击比毕岸同苏媚在一起还要让人难受。
柳大不知是计,过了片刻,果然偷偷送了半斤卤肉、一碟胡豆和半斤酒来,放在窗下石板上,隔窗小声叫道:“龙兄弟,我放好了,您慢用。我帮你把门掩上,你过会儿记得上闩。”
苏媚道:“你的人俑,需要很多个?”
公蛎懵了,连柳大都愣住了。
苏媚推开他,冷冷道:“若不能娶我,自当好好对待你家娘子,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算怎么回事!”一巴掌甩在柳大的脸上。
柳大一言不发,任由公蛎捆绑。
公蛎瞠目结舌。这柳大疯魔了,竟然扎个稻草人当做老婆。
柳大听到“稻草人”三字,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女子便是我的娘子小月。所以小月向来信得过我。因为她知道,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我都对她不离不弃。”
※※※
过了十月初一,气温骤降。胖头不顾公蛎反对,强行将他搬到门前的太阳下坐着。
两个捕快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阿隼接过,打开盒子,失声叫道:“空的?”
柳大将小月安置好,扎了稻草人依附其魂魄。然后开始寻找生魂生灵,以补充桑鬼阵的气场。他找的第一个人,便是高氏。
高氏苦笑道:“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没用。我也去找高人破过,人家说是我罡火太低,容易做恶梦。”
杨鼓蹦蹦跳跳跟在后面,脑袋往前一伸一伸的,象一只滑稽的大马猴:“没命啦……没命啦。”
柳大的咒语念动的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发音越发怪异,一些单音的古怪词汇,公蛎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柳大对偷盗回纥宝物一事供认不讳,因此案案情重大,柳大被押至大理寺会审,不日便被问斩,听风酒馆被查封。
高氏虽然被控,但心里明白,隐约觉察出柳大心怀不轨,便拼死保护珠儿,不仅从不让柳大靠近,对珠儿用过的东西也会细心收拾。柳大跟了好久,都难以收到珠儿足够的头发或者指甲用来作法,眼看离既定时间越来越近,只能走最下策:强掳。
苏媚眼波流转,道:“我哪有那么蠢。我一个大美人儿,总是要顾着形象,再说也可以作为缓兵之计。”
难道走错房间,进了他弟弟的屋里?
公蛎有些惭愧。今日发生事情太多,原本想去找胖头,结果给忘记了。
苏媚嘻嘻笑道:“有啊,但绝不会是你。每次想起我年轻时曾对你动心,我就恶心的不得了,忍不住嫌弃自己。”
可是胖头一晚上也没回来。公蛎总归是担心,天刚蒙蒙亮便醒了。
柳大道:“有有有,晚上的卤肉还剩半斤,还有些五香胡豆,要不,咱哥俩整两盅?”
珠儿走到床前的青铜古镜前,左顾右盼一番,忽然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朝铜镜正中刺去。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公蛎一个闪身钻入床下。
柳大一愣,手臂定住了:“这个嘛……”他朝着床上的稻草人看了看,开始拼命摇头。
柳大看着稻草人胸前的银锁,眼神黯然了下去:“这个银锁本来有两个,是给我未出生的宝宝的。”
柳大淫笑道:“怪不得你只能孤家寡人。不过孤枕难眠之时,有没有想找个男人来陪?”
高氏半躺在地上,眼睛微睁,一把长柄男用剪刀扎在她的胸口,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和身下的地面。但她的脸上,分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柳大轻蔑地道:“放心,你家公子好着呢,我这里,没人进得来。哼,两个榆木脑袋,竟然还想跟我斗。”
苏媚道:“哦,我只是听人这么一说。总之你的招魂咒对我无用就是了。”
原来柳二像疯了一般,完全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胡乱挥舞,毫无章法,嘴里嗬嗬怪叫。珠儿拉着苏媚跳至搁架后面,他竟然将沉重的搁架一把掀翻,上面名贵的酒樽酒爵碎的碎,滚的滚,一片狼藉。
说话之间,公蛎眼前一暗,依稀觉得高氏眉间一团黑气萦绕不断,也不在意,随口道:“婶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怪不得张发说张铁牛性情大变,原来早就被掉包了。
苏媚道:“哦,你娘子对你的要求可真不高。要是我的男人,在家里温柔体贴,转脸就将这温柔体贴给了其他女人,我若是自己不气死,就一定不放过他。”她用手比出一把剪刀的样子,“信不信我咔嚓一刀,剪了他那玩意儿?”
柳大看看苏媚,又看看珠儿,叹道:“我突然知道为什么喜欢珠儿了。”
柳大漠然道:“他不是张铁牛,迟早会露馅的。与其这样,不如趁着张发动了杀心,除掉他也栽赃了张发。我那晚利用银锁将他引至鹰嘴潭,本来想取回银锁的,谁知张发也在,我不放心小月一个人在家,便回来了。第二天晚上,等找到混混的尸体,银锁已经不见了。”
苏媚吃吃笑道:“你只知道招魂咒,可知道有还魂咒么?”
苏媚单手扶着椅子,挺胸翘臀,摆出一个最为诱人的姿势:“柳大,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垂涎我好久了?”
公蛎心想,赵婆婆难道在说谎?
未等他说完,毕岸已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折身说道:“这些日留点心,若是有人来当以下东西,先稳住他,赶紧去找阿隼,或找人跟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公蛎。
但不知道这个稻草人被施了什么法术,竟然如活人一般,稳稳地坐着,手虽然不能持物,却能够活动。
柳大忙抱了两个被子出来,一个给它靠着,另一个细心地盖在它身上。苏媚在一旁抱胸而立,忽然咯咯笑起来,道:“一扎稻草而已,装什么人!”
※※※
回来一看,阿隼竟然也在,还有两个穿便衣的彪形大汉,显然是捕快。阿隼一看到他便问道:“昨晚收的玲珑樽,在哪里?”
月亮出来了。杨鼓的脸上惨白一片,仍然交替移动着双脚,晃来晃去,重复了“死了、死了”的话。
公蛎最讨厌毕岸板着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想要接话都不知该怎么接。
上次巫琇之事,公蛎总觉得苏媚可疑,但之后苏媚外出采购香料,好久不在洛阳,公蛎曾去找小妖套过几次话,小妖只说,枯骨花之事她家姑娘也是听人说过,一直想培育,但总是培育不成;加上公蛎带着毕岸阿隼去她家隔壁寻找,没找到那个长满枯骨花的古井,自然无法证明那口古井同苏媚有无关系,而且巫琇下落不明,这件事便渐渐淡忘了。
公蛎慌忙退了出来,可回头一看,对着鹅卵石小径,两侧各有一棵桑树,最大的一间卧室,门上祥云牡丹雕花,确定是刚才进去的那间无疑。
珠儿后退了一步。公蛎暗自皱眉,心想女人真是善变,怎么好好的打起自己人来了。连柳大都有些莫名其妙。
柳大一分神,手中的银针倏然消失。公蛎趁他安慰女人之际,哧溜一下钻入了床底,盘曲在角落里一个坛子后,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
公蛎一看来不及,而且估计阿隼等人过会儿便要回来,为了不让男子怀疑,忙叫住胖头。
房门哗啦被打开,阿隼带着一帮黑衣人闯了进来。毕岸同阿隼略一点头,道“回纥宝物失窃案告破,回去严加审讯。”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抱了骨灰坛去清点,公蛎忙将自己拿的玲珑樽放上去。
正茫然间,忽见珠儿之母高氏夹着一个包裹低眉顺眼地走出来,看样子是去送货。
公蛎又道:“那婆婆你打量会是谁家的女子?”
几户人家的灯亮了,有些房门打开一条缝,隐约探出和-图-书半个脑袋来。带头的黑衣人厉声喝道:“官府办案,不得围观!违令者以同案犯论处!”那些围观者的脑袋倏地缩了回去,唯独隔壁门口,一个松松垮垮的大个子,傻子一般慢吞吞移动着两脚,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床上的女人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呼地折身坐起,看着没有血肉的脚丫和白森森的腿骨惊声尖叫。柳大快步跑过来抱住她,急切道:“……不怕不怕,还有半个时辰,还来得及……”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跳起拉过苏媚,吼道:“是不是你?”
李婆婆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拖着腔调道:“不信算啦。一个个被着狐狸精迷得颠三倒四,吃了亏你们就知道厉害了。”一扭一摆都走了,还不忘朝着流云飞渡吐一口口水。
二人领命而去。公蛎本想跟着那二人一起,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想到柳大因为偷盗宝贝被治罪,不用牵涉高氏和珠儿,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
阿隼板着一张脸,道:“擅自将缴获的赃物转移,并涉嫌嫁祸他人,该当何罪?”
酒碗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柳大回头看着公蛎,忽然诡异一笑。
汪三财也连连点头,不过小声嘟囔了一句:“让你去找胖头,拉泡屎的工夫你就回来了,好吃懒做,哼!”
公蛎吓了一跳,以为柳大发现了自己,但仔细一看,柳大却是对着床尾的方向说的,并未抬头往上看,忙缩紧身体,不发出一点儿响动。
本以为柳大一个中年鳏夫,家里定然凌乱不堪,没想到小院打理得甚为齐整。一堵平平常常的影壁之后,右侧是一弯引流活水形成的池塘,养着几尾鲤鱼,池塘周围种植着错落有致的花树,不过因为时节,叶子有些稀疏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绕塘而行,弯曲着盘向一座造型别致的假山山洞,假山上种植着几蓬竹子,经山洞拾梯而上,刚好行至假山山顶,却是一个自然凹进去的低洼,毫无人工雕琢痕迹,约五尺见方,刚好可以摆放一张石几、两三张石凳。若是月圆夏夜,知心好友在此小酌,在此小酌一番,实为人生之幸事。
怪不得这段时间两人忙的不见踪影。不过什么武后、皇宫、回纥等,这些距离公蛎生活甚远,珠儿之事如何解决才是公蛎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公蛎急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事……”追出门去一看,毕岸早已大踏步走远,顿时沮丧。
高氏道:“龙掌柜找过我了,说让我带着珠儿搬走。”
柳大走开去剪灯花。公蛎的眼睛顿时直了——坐在椅子上的,哪里是什么女人,而是一个稻草人!
苏媚看着珠儿,道:“多年不见,你的手段精进了许多。”
公蛎道术不精,却知道这个属于“说破”之术。据说巫术在施展之时,最忌讳有人说破,说破便不灵了。
公蛎只好止步,攥出个笑脸道:“柳掌柜进货去了?”
李婆婆道:“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你说给我听听。”
胖头拔腿欲走,男子十分警惕,马上道:“你们干什么?到底收不收当,不收我走了!”
柳大哈哈大笑,道:“那倒是。刚才我本想你醒了要不又惊又怕抖成一团,要不就该破口大骂,扑过来咬我才对,没想到如此淡定。”
李婆婆声音高了一些:“就这么个窝囊货,有什么好留恋的?听我的,甭想着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带着珠儿赶紧走!”
公蛎闻到一股熟悉的丁香味道,惊叫道:“珠儿,是你吗?”
白气首先萦绕至稻草人的门面,盘旋片刻,朝着珠儿飘去,接着转向苏媚。苏媚眉间闪出一道淡淡的精光,融入白气之中。
阿隼仍然摇头。
一碗酒洒完,稻草人除了脸面墨汁撒开,五官模糊外,并无任何变化。
出来洗脸,便见汪三财红着眼睛,正在院中来回转悠,估计一晚上都没睡好。他一看道公蛎便皱眉道:“胖头这孩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苏媚道:“同龄人中,珠儿已经算是聪明的了。”珠儿冷冷地瞪着柳大,一言不发。
只听柳大柔声道:“你乖乖躺床上,错过是时辰可就不好了。”那女人却不肯,指着床底吱吱地叫。
李婆婆快嘴道:“找什么找?在外面总好过家里。”
柳大惊愕叫道:“你……你……”公蛎睁开眼一看,竟然是珠儿一脚踢飞了长剑。
苏媚天真道:“精魅术?不知道,我不过是跟着一个云游的方士学了几招,刚好能够对付你罢了。”走过去挽住珠儿,道:“走吧走吧,我累了。”见珠儿仍在凝视那些牌子,念叨:“高月娥……是不是你娘?”从头上拔下簪子,朝着牌子狠狠扎下。
公蛎愣了。
柳大一愣,道:“你……说什么?”
赵婆婆迟疑了片刻,小声道:“龙掌柜,你同柳掌柜相熟,他是不是新找个了婆娘?”
回纥宝物被盗,作案者竟然是一个从无案底的小酒馆掌柜,这让知案情者大为惊讶,甚至有人猜测驿馆有内鬼。虽最后未查出什么端倪,但驿馆多人受其连累,或被革职或被流放,换了一批更加尽职尽责的守卫。
公蛎懊丧道:“可能就是那时,他进去拿走了玲珑樽。哎,真是人不可貌相,亏我还当他好朋友呢。”
柳大忙道:“放心,过会我就给你送过去。”
柳大抱紧了稻草人,表情茫然,喃喃道:“小月,是不是我错了……”
公蛎嗤之以鼻:“胡说,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儿,能得罪你什么?”
柳大抱着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嘴里喃喃地诉说着这么些年对她的思念,既没有日常的圆滑世故,也没有对珠儿高氏的狠毒下贱,哭的像个孩子。
公蛎对她刚产生的一点好感也没了,道:“你又没亲眼看到,不要乱说。”
珠儿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柳大笑道:“我倒忘记了,这丫头也是眼巴巴想嫁给人家毕大掌柜的。我要是毕岸,就将你们两个都收了,多好。”

第五节

高氏木然地“啊”了一声,半晌才低声道:“能搬去哪里呢。”
柳大摇头叹道:“先前你们没来时,我就曾听说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正在打扫门前道路的柳大笑着招呼道:“龙掌柜早!毕掌柜总是这么急匆匆的,忙什么呢?”
及至午夜,公蛎衔着空碗碟,分几次从天窗爬进柳大的酒馆,将器具全部送了回去,照样摆放整齐。
高氏抖抖地道:“七年了,只是这半个月我才看清它的样子……我还看见,我的手臂小腿都变成了稻草,被人一把火烧了……”
公蛎懒懒地睁开了眼:“什么呀?”眼前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赵婆婆长出了一口气,回去浆洗衣服去了。
公蛎摆手道:“可不敢,三碗下肚,直接就躺下了。”
公蛎见她胆小,忙道:“赵大娘放心,这事儿我会私下提醒柳掌柜,保证不告诉别人。”
只听李婆婆小声道:“你还不搬走?”
公蛎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差一点跌下房梁,只好用尾巴紧紧缠住檩条。挣扎之际,却见柳大将苏媚抱起来,放在了珠儿的身边。
阿隼指着他似要训斥,又摇头自嘲道:“算了,我同一个笨蛋置什么气。”深吸了几口气,转身欲回房间。
柳大得意道:“不错吧?还有一坛子竹叶青,一坛子高粱烧,要不要都尝尝?”
苏媚啐道:“呸,还半个娘子,你不过是……”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嫌弃道:“听说城外发生了几起采花案,莫非也是你做的?”
李婆婆嗔怪道:“你这拧嘴铁舌的小子,大娘哪里得罪你了?”
公蛎猝然不及,被胖头一下子扯了下来,用力地朝地上摔去。公蛎在半空中一个翻转,总算没有被摔死,但浑身骨头如同断了一般疼痛。而柳二,已经朝着苏媚扑了过去,珠儿一个箭步上去,档在苏媚的前面。
珠儿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柳大。柳大目呲欲裂,道:“……你这丫头,从哪里学的避邪术?”
柳大手抖动得厉害,撩起酒水,缓缓地洒在稻草人的身上。
女子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或者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吱吱的哭声,听起来极其怪异。柳大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调皮,你是去了大宝小宝的坟上了。”
最为特别的,是他家院子里摆放着各种儿童玩具。会摇动的木马,长长的滑梯,小小的转椅和秋千架等,甚至一面假山石上还雕刻着一个咧嘴大笑的小猴子。这些玩具虽然陈旧,却一尘不染,极为整洁。
毕岸道:“人若是没了畏惧,便会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公蛎抢先道:“样子虽然不错,但小了些,而且这种东西要一对才值钱,只有一只,只怕价格要大打折扣。”说着朝胖头打了一个眼色,要他出去找阿隼。
汪三财提着账本出来,皱眉道:“天都黑了,胖头怎么还没回来?”
公蛎眼冒金星,模模糊糊看到苏媚和珠儿正同柳二打斗,挣出最后一口气,将脑袋化为人形,叫道:“胖头!是我……”
杨鼓迟钝地转过头,冲着毕岸嘿嘿傻笑:“没命啦……没命啦……”
白气终于全部消失,稻草人裸|露的手臂和脖子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稻草的痕迹,而显出一截白|嫩的皮肉。柳大丢了长剑,颤抖着声音道:“月儿!”
男子看看外面无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胖头忙换了衣服跟上。
公蛎气得要死。
公蛎愣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公蛎作了一圈揖,这才敢搀扶珠儿起来。珠儿尚未站稳,又冲着柳大扑去,被公蛎一把抱住,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檀木大桌变成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杨木桌子,倒在地上的乌木搁架,变成了一个破旧的简易木板架,红漆雕花屏风成了一个磨损得看不清花纹的旧隔板,一个普通的桐木简易木床上堆着两个蓝底白花的粗布被褥。
柳大呆呆地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稻草人。苏媚有些不忍,低声道:“他以后再也折腾不出什么动静了,珠儿,我们走吧。”

第二节

公蛎的腿一下子软了,张口结舌半日,哀求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结结巴巴将珠儿之事讲述了一遍。
公蛎心中一动。难道李婆婆也知道柳大同高氏的奸|情?
柳大气急败坏道:“我明明看到你的生魂从眉心导出!”
柳大几经走访,终于找到珠儿的新住处。今日下午,借进货之际,将珠儿掳了来。苏媚跟着柳大已经多日,柳大早已警觉,却从不说破,今日见左右无人,便趁机将苏媚也一并掳来。
苏媚家在城东,十六岁时适逢叛逆期,同珠儿一样性格乖张行为浮夸,家里人也难以管教。一日同街上混混打架,被一砖头砸到左鬓角,鲜血直流。碰巧遇上柳大,帮其做了简单包扎。
而那些被施了法的,名字就刻在墙面酒牌的背面,并画了符压着。
毕岸问道:“你的巫术,跟谁学的?”
李婆婆越发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我同他街坊好多年,还不了解他?”看柳大不在门口,将嘴巴凑到公蛎耳朵根上:“我好几次听到他家里有女人的声音。”
公蛎不知道柳大觊觎珠儿之事高氏是否知晓,小心翼翼道:“既然珠儿……厌倦这里,您带她换换环境总是好的。”
公蛎冷不丁出现在当铺侧门,笑道:“柳哥这是上哪里了?”
公蛎正想躲开,柳大已经看到了他,叫道:“龙兄弟!”
汪三财道:“我只拉开一条缝,看到他去了你屋的窗前,其他的便没看到了。反正他磨蹭了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走了。”
公蛎挺胸道:“放心!珠儿那件事……”
公蛎连忙上前,见一众黑衣人虎视眈眈,躬身陪笑道:“各位官爷,这位珠儿姑娘,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带头的黑衣人似乎知道公蛎同毕岸和阿隼的关系,勉强给了他一个面子,未对珠儿用强,但个个拔刀相向。
怪不得柳大的酒馆叫做“听风酒馆”——难道柳大竟然是盗窃回纥宝物的大盗?
公蛎叫道:“我见过!我见过这样的!”
她的恐惧如同一束无形的光线,迅速传导过来,公蛎竟然打了个寒战。
毕岸打断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要出去。当铺的事儿就交给你和财叔了。”
东西还照老样子摆着,但檀木大桌变成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杨木桌子,简易搁架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口普通的鬼脸青酒坛子;而原本的红漆雕花屏风成了一个磨损得看不清花纹的旧隔板,后面也没有什么桃木大床,而是一个普通的桐木简易木床,上面堆着两个蓝底白花的粗布被褥,并无女人的踪影。
阿隼理也不理,吩咐道:“多带几个人,分两队从街头街尾同时检查,若百姓询问,便说是例行检查,没什么大事。尽量动静小些,态度要好。”
柳大笑道:“你看你看,这丫头就是这么个佞性子。”
珠儿若无其事,并不受控制。柳大的脸骤然变色,飞快将燃烧火焰对准苏媚。
若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看到他威逼珠儿时的狰狞,公蛎决计不会相信柳大是坏人。
周边小国前来朝贡,并非一到洛阳便能面圣,常需要极为复杂的程序,如反复提交验证身份文碟,择吉日良时等,一来二去,需要数月之久,若是碰上天后不喜欢或者不重视的,甚至要在驿馆住上数年之久。今年因回纥境内多次发生沙匪抢夺大唐驼队之事,武后认为回纥保护不理,甚为生气,一直未肯约见回纥来使。这批使者在驿馆住的久了,驿长和驿卒便对他们的守卫松懈了些,柳大抓住这个空子,一日趁着送酒,竟然将他们上贡的宝物偷了去。
转眼到了傍晚,汪三财清点今日的账簿,胖头正在准备打烊,忽然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夹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公蛎一向喜欢她和善,忙回到:“出去逛逛。”话音未落,一颗黄豆大小的硬物砰地打在公蛎的额头上,打得生疼,很快鼓起一个包。陈婆婆手忙脚乱地洗净手,凑过来看了看,道:“还好,没什么事。”转脸喝道:“王宝,你又淘气了!”
毕岸冷哼了一声,道:“你杀张铁牛那晚,为何选择鹰嘴岩?”
柳大脱去外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绣满怪异鸟兽的长袍,拿出长剑挥舞起来。
隐约听到破竹之声,一道微光散去,牌子背面的鬼画符慢慢模糊。
李婆婆咯咯一笑,道:“自然是附近的女子,若是远了,怎么有这样的便利?”说着下巴朝流云飞渡的招牌一点,满目鄙夷道:“喏。”
女人的身体渐渐变化,腰部以下血肉褪尽,露出乱蓬蓬的稻草。她似乎拼劲了全力,终于说出话来:“天命不可违……相公……我愿来生……与你白头到老……”
高氏发出咯咯一声尖笑,道:“不劳龙掌柜挂怀。”她看向公蛎的表情极其古怪,五官抽|动似要哭泣,眼睛却带着一丝弯弯的笑意,盯着公蛎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掩面飞奔而去。
难怪这个柳大鳏居多年不肯续弦,原来竟然金屋藏娇——这就更可恶了,他有相好,还不放过高氏和珠儿。
公蛎支吾了一声,恰巧来了两个胡人打酒,柳大忙过去招呼,算是给公蛎解了围。
街上安静下来,公蛎回到后堂,见阿隼正在检查那个破木盒子,嘟哝道:“我也是受害人……谁知道会这样呢。”
柳大走至门口,忽然回头看着公蛎,惨然一笑,道:“龙兄弟,我如今了无牵挂,只求速死。不过这几个月来同你兄弟一场,也算消除了些许遗憾。”
柳大拍了拍胖头的脸:“喂,醒醒,到家啦。”转而朝着床上笑道:“小月,你看这个伙计怎么样?”
柳大将灯里加了些桐油,道:“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正想问你,你这些日跟踪我做什么?”
公蛎觉得他不可理喻,却不知如何反驳。
回纥宝物一案涉及国事,自然秘而不宣,只说柳大因贩卖假酒致人死亡,并私自圈禁人口。张发无罪释放,领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张铁牛回去,一家子抱头痛哭,算是此案中唯一得以圆满的。但柳大被抓当晚,其邻居夫妇一人自杀、一人发疯,在坊间传的神乎其神。有说高氏不守妇道含羞自尽的,有说生活艰难想不开的。但最普遍的一个版本,便是这家的女儿大逆不道,活活将父母气成了这样。
柳大傲然地看了他一眼,闭口不答。公蛎想起巫琇,道:“你是否认识城东的薛神医?”

第三节

胖头的手松了一松,原本呆滞的脸,带出一点困惑。公蛎喘着气,艰难道:“胖头……胖头……”
但从外看,明明是高脚挑檐的瓦房,门侧还有两个五尺见方的格子栅栏窗,怎么里面会是青砖砌成的无窗圆顶房呢?
柳大面如死灰,倒了一碗酒,掏出一张画了符的黄裱纸在酒里点燃。
珠儿动了动,突然闭眼挣扎起来。苏媚一把拉住,道:“小傻瓜,一惊一乍做什么?”珠儿睁开眼睛,看到苏媚,松了一口气,转脸看到柳大,顿时又浑身僵直,怒目而视。
珠儿穿着家常的粗布衣衫,身体蜷缩,脸色苍白;苏媚却依然装扮精巧,朱唇粉面,风情不减。
柳大的情绪恢复了平静,漠然道:“他得罪我了。”
——不对,不是整个酒坛子,而是沿着酒坛子搬出一小桶酒。酒坛下面,是空的!
柳大奋力挣扎,干呕几下,吐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滚落地上腾起一股小火苗,瞬间燃尽。
几年过去,高氏已经被自认为的“鬼压床”折磨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而杨珠儿,却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性格泼辣的大姑娘。而此时,柳大不满足于小月是个稻草人,他想让小月恢复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女人。
公蛎曾听李婆婆说过,柳大媳妇几年前死于血崩,腹中胎儿也未曾保住。这些妇婴用品,估计是他妻儿的遗物。
高氏呆呆地听着。公蛎鼓动道:“若是您缺盘缠,我倒可以赞助一些。”
公蛎曾问毕岸,若是人俑转换术成功,将会出现什么后果。毕岸答道,高氏魂魄散尽,只剩皮囊,将变得痴痴傻傻;而用作人俑主体的珠儿不日便会四肢僵硬,肌肉溃烂,骨骼经络渐渐稻草化,变成一具“稻草人”,听得公蛎不寒而栗。
公蛎躲在门后一言不发,听到汪三财的咳嗽声,更加得意。
柳大的房间同他第一次看到的并无变化,不过床尾多了今日刚购进的三大坛酒,和*图*书发出浓郁的酒香;床头挂了一个脸盆大的青铜镜。檀木大桌上,摆着笔墨,柳大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正在一块布帛上作画。他的脚下丢了一堆沾染了墨水的废弃布帛,看来已经画了不短时间了。
毕岸道:“你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何时?”
只是柳大不曾想到,毕岸也在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他掳来的珠儿,竟然是毕岸,那些精心施展的法术对毕岸根本不起作用。
连汪三财都出来帮着找,几个人连急带忙,个个满头大汗。
柳大捂着腰眼在地上呻|吟。那女人心疼地帮他揉搓,阴毒地瞪着珠儿和苏媚,但她显然还未恢复完全,并不能起身打斗。
胖头激动道:“老大你看,好几个美人儿,都好美啊……”公蛎打起精神,听到胖头哈喇子流下嘴角又被吸进去的声音,准确地朝他脑袋敲了一记,喝道:“你又咬手指甲!”
桑鬼阵是一种极为古老的阵法,专门用来守护亡魂。死亡不超过七日的,放入桑鬼阵中,可保灵魂不灭,也不进入六道轮回。古代常有想寻求长命不老的君主或者抱憾死去的将军,便会要求术士或后辈设立桑鬼阵,期待有朝一日重新复活,完成未竟大业。
月亮缩进了云团,天色瞬间变得蒙蒙一片,面对面的两人都无法看清表情,隐约看到杨鼓缩着肩膀的身影,象一张早已断了弦的破弓。
公蛎耐着性子等着。足有一盏茶工夫,柳大终于起身,提着两个酒牌走到坛子前,道:“你们看看,怎么样?”
公蛎大感奇怪,正想去另外两间看看,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风掠过,猛一回头,见一条黑影嗖地闪入花树之后,行动之快,犹如鬼魅,不由一阵心慌,迟疑着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又听到柳大的说话声,忙急匆匆穿过竹林,跃进酒馆,从鼠洞返回。
珠儿身体忽然伸展,瞬间高大了好多,任她捶打了一阵,忽然出手捉住她的粉拳,道:“别闹了。”
李婆婆虽然言之凿凿,公蛎却不怎么相信,坚决道:“过去之事先不提,晚上去柳大家的,绝对不是苏媚。”
“珠儿,你娘她死了……死了……死了……”
柳大取出一根银针,扎向自己的中指,挤出几滴在它的眼睛上。
高氏的表情突然呆滞,一双眼睛毫无生气,道:“没有。”公蛎眼前一花,只觉得高氏的脑袋后面有一个重影,定睛一看,分明是一个咧嘴大笑的稻草人,顶着一个破布做成的脑袋,浓墨画成的弯眼睛邪魅地看着公蛎。
柳大笑道:“好好,今晚十分开心,没想到我惦记了这么些年的阿妹,竟然在此种情景下相认。”
毕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城里出了大事,我要帮阿隼。”
珠儿浑身脱力,瑟瑟发抖,忽然发出一声凄厉高亢的尖叫。
※※※
柳大嘴角挑动了一下,笑道:“不要以为你看上的那个毕岸就是个好人。如今那个哪个男人不渴求左拥右抱,能那些守着一个女人白头到老的,只是没机会没资本外出瞎搞罢了。像我这种虽然在外厮混,但对自家娘子一心一意的,也算是好男人了。”
毕岸看向柳大。柳大痛痛快快道:“没错,他就是张铁牛。”
公蛎呆在了原地,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柳大揶揄道:“约了佳人了?哈哈,那哥哥我就不打扰了。”拍了拍公蛎的肩膀,笑着回去了。
公蛎瞠目道:“张铁牛不是被淹死了吗?”

第六节

阿隼皱眉道:“好,你们搜完忘尘阁,就可以撤队了。交代城中各个当铺、柜坊、赌坊,有可疑人等或发现相似宝物立刻上报。”
公蛎试着将身体吊下来。但房梁太高,够不着稻草人。若是贸然跳下惊动了柳大,只怕自身难保,顿时心急,只盼望着他赶紧休息,或者哪怕出去撒个尿也好。
公蛎心怀侥幸道:“说不定毕掌柜已经查处什么线索了呢。要是能找到宝贝……”
苏媚见毕岸接着朝柳二走去,蛮横道:“不许管他,柳大的弟弟,死了活该。”
那女人竟然做出又羞又怕的表情,将脸埋在柳大的怀里。柳大暴怒,手一会儿指向苏媚,一会儿指向珠儿,咬牙切齿道:“不可能!你们怎么抵过我的招魂咒……”
珠儿一个箭步上去,用力卡住柳大的脖子。
柳大说着,似乎陷入了无限憧憬之中,嘴角露出笑意。
柳大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动!求你……不要惊动小月……”
公蛎真心佩服柳大的心理素质,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他的眼睛,已经呈现浑浊的烟雾蓝色。
汪三财住了嘴,气得山羊胡子一吹一吹的,指着公蛎的手抖了半天,颤巍巍道:“我这就跟毕掌柜说去,我不干了!”
这也不是杜撰,柳大果然信了,劝道:“龙兄弟做大事的人,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柳大见大势已去,绝望地喝道:“住手吧!”
而柳大当年因为此事,在城东不能立足,便来了这里开了酒馆。
柳二终于平静下来。公蛎上前一看,十三四岁年纪,长相还算清秀,身体似有残疾,身子浮肿得厉害。
柳大拂袖而起,似要发怒,但看到苏媚盈盈的笑脸,又忍住了,自己闭目抚弄胸口,自言自语道:“平静……平静……时辰已到,如今可不是发火生气的时候。”将稻草人仰面放好,回头阴测测一笑。
墙壁上的沙漏即将流尽,慢慢倾斜。
女人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柳大粗暴地将苏媚和珠儿推至一边,轻轻抚弄她的脸颊,深情道:“好好,你别动,如今还很虚弱,你闭目躺着就好。”
公蛎张嘴欲讲珠儿的事儿,但看到高氏这幅样子,又打住了,寒暄了两句,道:“我看这条街上生意不好,高婶子可有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张?”
柳大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心疼道:“我跟你说不要出去,你总不听。若是给人瞧见了,或者碰上什么高人,可怎么办?”
彼时年轻,正是春心萌动之际,苏媚竟然对柳大动了心,觉得他虽然识字不多,但老实可靠,性格平和。柳大也十分体贴,但逢提起婚约之事,却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借口良多。
公蛎翻看着酒牌后面的名字,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忍不住道:“这些被你拘了生魂的,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
公蛎见嫌疑成功地引向了柳大,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真不知道。然后呢?”
柳大突然笑道:“真聪明。这么说我也不瞒你了,要给我娘子续命,只有她的命数最合适。而且这个房屋里阴气太重,我需要采阴补阳。再说了,”柳大脸上显出几分真诚,“小月的魂魄附在她身上,我是真心把高氏当做半个娘子看待的。”
高氏怔了片刻,垂着头慢吞吞回去了。
公蛎大声反驳道:“谁说进不来?我上次进来放玲珑樽的时候就进来过呢。还亲眼看到这个房间一会儿奢华一会儿简陋,变来变去。”
苏媚、珠儿等人,就这么站着,冷眼看着柳大的举动。
毕岸冷冷道:“死不了。珠儿手上力度不够,若是我,你早已没命了。”
公蛎突然想起重点还未询问,遂高声叫道:“你知不知道珠儿住哪里……”
公蛎翻了翻白眼,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方便你们搜查……”
根据阿隼的指令,两批捕快到了敦厚坊,从街口赵婆婆家开始搜起。当然,其他家都是敷衍了事,唯独对柳大的酒馆详详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原来是个盘龙羊脂玲珑樽,高不过三寸,晶莹剔透,细腻温润,不带一点儿杂色;一条小巧的玉龙自下而上盘在樽上,龙口大张呈喷水之势,同玉樽浑然一体,唯在眼睛处镶嵌了两颗红宝石,设计得极其巧妙。玉龙虽小,但爪牙如钩,鳞甲生辉,颇有几分王者气势,实属不可一见的精品。
酒坛里出来的,竟然是胖头。他手脚被缚,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柳大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他失魂落魄地抱住了稻草人,将脸贴在它的脸颊上。
原来柳大找到了珠儿的住处,一打开门,二话不说,将珠儿迷晕,胖头正在疑惑,又看到苏媚跟了过来敲门,又被柳大制服。
公蛎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公蛎曾向阿隼打听过事情的经过。据说柳大常年供应驿馆酒水,三月前送酒时听几个回纥男子提到有一批上贡的酒具价值连城,他碰巧懂些回纥语,便留了心。
来人在地上蜷缩着,痛苦地翻滚,却咬着牙一声不发。
公蛎猛然想起,那个溺死的张铁牛,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一个银锁,同样是双鱼水纹,毕岸曾说过,它不是长命锁,而是被人施了法术的聚魂续命锁。
胖头双手抱头,呜啦啦乱叫,用力撕扯自己的脸。瞬息之间,胖头容貌大变:方面大耳,扁鼻阔口,眼睛外鼓,完全换了一个人。
王进傲然地看了他一眼,满脸的厌恶和不屑,倒是那个叫高阳的,回道:“除了他和聋哑弟弟柳二,家里不曾有其他人。”
难道是珠儿?
血液渗入布帛,殷红的一片。稻草人的眼睛眨了几眨,睁开了。
那晚胖头受公蛎之托去跟踪当玉樽的蟊贼,怎么会被装在柳大家的酒坛子里,还说是他家的小伙计?
赵婆婆踌躇道:“我……或许是我眼花了。”想了一会儿,道,“我瞌睡少,今天闭门鼓没响就起床了,在院里浆洗衣裳,从门缝里看到……看到柳大扛着一个麻袋,麻袋一动一动地挣扎,里面似乎是个人。”
公蛎有些失望,道:“找到被偷的人了没?”
门吱呀响了,柳二和已经化成柳三的胖头并排堵住了门口。
公蛎忙将图样收起,敷衍道:“他也是瞎忙。”
柳大一愣,道:“什么还魂咒?”
高氏突然泪眼婆娑,道:“我正是为了珠儿……”
公蛎怒不可遏。胖头虽然又笨又能吃,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一下子莫名其妙成了柳大的,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入夜,公蛎翻来覆去睡不着。本以为计谋周全严谨,没想到弄巧成拙,柳大没扳倒,玲珑樽又不翼而飞,连累得阿隼交不了差。
柳大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亮光一闪,将右手按在了胖头的后脑勺上。
柳大抬起眼睛,道:“鹰嘴岩偏僻些,便于动手。”
门外人影憧憧,却悄无声息,而且连个灯笼也未挂,隐约可看到小径两侧的桑树已经被连根掘出。毕岸伸手在树根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道:“怎么样?”
公蛎听得莫名其妙。胖头瞠目结舌道:“谁说我要做你的伙计?我跟我老大好好的,来你这里做什么?”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一步找到珠儿,然后劝他们一家尽快离开,再想办法找柳大的晦气。
苏媚惊喜不已,抚掌道:“气门!这里便是桑鬼阵的气门!珠儿,你怎么发觉的?”
柳大用下巴蹭蹭稻草人的脸,口气轻松的如同拉家常一般:“从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张铁牛生不如死。”
柳大站在床前看着稻草人的睡姿,眼含笑意,满目怜惜,仿佛一个热恋中的人深情凝望他的恋人一般,让公蛎更觉得毛骨悚然。
柳大将稻草人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并掖好被角,仿佛它还活着一般。然后转过身,阴森森道:“我还是太心软了些。早该让你们尝尝人皮术的厉害。”
惊愕之间,只见白气消失之处,稻草人的脑袋率先发生变化,满头黑线变成秀发,白帛画出的面孔越来越丰|满,五官精致,面带微笑,成了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少妇。
柳大在这边布置,那边公蛎还在苦思冥想栽赃之法,将收到的玲珑樽偷偷放入了桑鬼阵中。
柳大笑道:“别着急,我这就放你出来。”耐心地将最后两笔画好,放下笔,打开柜门,抱出一个麻袋裹着的女子来。
苏媚拿起那张刻着女儿红的酒牌,突然道:“你今晚将我掳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聊天吧?”
深秋天凉,街上人影寥寥,几家尚且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门前挂起了灯笼,发出惨淡的光。公蛎趁人不备,顺着街道地面的缝隙,飞快滑过,绕着酒馆墙根爬了一圈,轻松地找到一处破损的窗角,一下子便钻了进去。
公蛎大喜,慌忙上去献殷勤,一边倒茶,一边陪笑道:“珠儿一事已经搞定了,你干嘛还躲着不回家?”
李婆婆挤着眼睛,淫笑着继续道:“女孩子嘛,只要丢的下身段,怎么都能赚到钱,你说是不是?”
高氏神态木然,不为所动。公蛎烦躁起来,压低声音提醒道:“您不要总为着自己,也得为珠儿想想吧?”
公蛎慢慢调转身体,一心盘算着如何将那个玉樽偷回。
这种故弄玄虚的回答,公蛎在青楼回答那些姑娘们也常用,好显示自己的高深莫测。
毕岸从怀里抽出一条绳子丢给公蛎。公蛎兴高采烈上去,将柳大连同他不肯撒手的稻草人一并捆了个结结实实,顺手拿出那个玲珑樽,恨恨地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亏我还当你是我朋友呢。”
“老”字未出,她的面部萎缩,渐渐化为裹着稻草的白帛。
苏媚道:“你当年不是在习练巫术么。”
男子迟疑了下,道:“成交!”三下五除二签了当票,揣了银两便走。
公蛎一惊,首先想到的是珠儿。
公蛎从来没有如此高兴看到胖头,恨不得扑上去亲胖头一口,便爬上胖头的脚面,轻轻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柳大的眼睛闪了一闪,却道:“找他看过病,只是一般的病患关系,不熟悉。”
柳大道:“姑娘真是聪明人。跟你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费劲。不像珠儿,小刺猬一个,怎么说她都不听。”
高氏温柔贤惠,懦弱和善,当年同小月交好,曾提到自己生于除夕与大年初一交子之时。柳大那时便留了心,发现高氏罡火弱、命数阴,是做巫术人俑的最好材质。小月死后,柳大利用她来安慰自己之际,偷偷收集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做法,移走了她的三分生魂,然后给她下了迷情符。
公蛎震惊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他心里一直当苏媚高不可攀,虽然垂涎,却从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不管公蛎如何嫉妒毕岸,他也承认,似乎只有毕岸那样的人品模样才能降伏得住苏媚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却没想到,苏媚当年的品味如此之低,竟然能看上柳大这样的人,还是个有妇之夫。
柳大便将张铁牛留在了自己身边,利用易容银针,改变了他的容貌,化名柳二。
稻草人的脑袋搁在柳大的肩头,那张木呆呆毫无生气的脸看起来极其可怖。若不是惦记着柳大手中的玲珑樽,公蛎早就逃走了。
胖头舌头麻木,哇啦哇啦了半天才说得清晰了些:“……我老大呢?你没害我老大吧……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赶紧投案自首,如今还来得及……”
赵婆婆道:“我看到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翠绿鞋面,绣着一朵桃花,肯定是个女人。”看公蛎不说话,她又道:“或许是柳大买来的,或者是做那个什么……的女人?我不敢多事,这事也不敢告诉别人。看你同柳大关系甚好,想请你留意些,可别闹出什么人命来。”
公蛎紧紧抱着珠儿,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由一阵心疼。
柳大将灯头拨亮了些,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欣喜道:“你看这个宝贝,喜欢吗?”
苏媚嫣然一笑,用手在眉间一抚。
子时正中。
柳大的脸瞬时变成了猪肝色,嘴唇抖动起来。
他疯了。
吃完晚饭,毕岸等还未回来。为了慎重起见,公蛎决定亲自保管这个玲珑樽,小心翼翼捧回了房间,喜滋滋地想,自己发现如此重要的线索,不知官府有什么打赏,最好能赏上黄金百两、艺妓两个。
唯一一个了解的,便是胖头。胖头发现自己和老大都没有受伤,顺便参与了一个重大案件的侦破,比捡到一个金饼子还要高兴,整日屁颠屁颠的,幻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大英雄。至于当时他被施入易容阴针却仍能保持自己的意识,公蛎不以为然,阿隼却深以为赞,夸胖头志虑忠纯,心无杂念,意志坚定,公蛎听了很是不服气。
听苏媚同他闲扯,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般。倒是公蛎,在房梁上急得不行。如今不仅要把玲珑樽偷回来,还得想办法救珠儿才是。
柳大泪流满面,拥着她仰脸长叹道:“七年啊,整整七年,你终于回来了……”而旁边的苏媚和珠儿,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正想得涎水直流,忽然心中一动,轻手轻脚溜到大门口朝对面酒馆望去,碰巧看到柳大正在锁门,他那个哑巴弟弟歪歪斜斜地挑着两大坛子好酒,看样子是给哪家人家送酒去。
柳大嘿嘿笑道:“我娘子温柔贤惠,大方得体,岂是那些外面闲草野花能比?”
柳大笑道:“难道不是么?”
耽误的时间越久,珠儿遭遇不测的可能性越大。都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行,如今的道行竟然连个常人都不能制服,公蛎烦躁至极。
柳大抹了一把汗,道:“万家酒庄新近了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上午碰上官府普查,下午才得空前去,都被人预定了。我这求了半天,才均出一坛来。”说着指使柳二,拿了提子和酒碗:“来来来,我们各连先尝尝鲜!”打开贴着女儿红标签的酒坛,倒出一碗递给公蛎。
旁边那个未开启的大酒坛子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咚声。柳大擦干眼泪,笑道:“我倒忘了,还有一个呢。娘子,我给你看我新招的小伙计。”
如今正当午时,晴空万里,凉风习习,公蛎却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公蛎同汪三财对视了一眼。这个盘龙羊脂玲珑樽,像极了前些日图样上描绘的回纥被盗宝物!
公蛎手脚僵硬,徒劳地朝香味飘散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丁香花女孩儿……”
桃木簪子,生生地插在了铜镜中间。一团浓雾漫出,将簪子遮得严严实实。浓雾消散,镜子也渐渐暗淡,直至变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铜片。
公蛎见骗过柳大,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胖头看着一群美人儿走远,喜滋滋道:“漂亮吧?”
柳大黯然道:“可惜你变不回原来的模样,孩子们也……”稻草人瑟瑟抖动起来,同柳大相拥。
两人对视,目光如炬。柳大败下阵来,低头道:“我当年早些时候,曾跟着一人学过巫术。不过已经https://www.hetushu.com.com好久没见过他了,只知道他一个人神龙不见首尾,法术高强。桑鬼阵,摄魂术,索命符,易容神针等都是他教我的。”
稻草人发出呃的一声,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柳大走到床边,满脸柔情蜜意看着那个女人,柔声道:“感觉好点没有?还是试着起来走一走吧?”
可是不但找不到珠儿,连惩治柳大的办法,公蛎也未曾想明白。投毒、绞杀、下黑手等这些最为直接的方法,公蛎无不想过,可是一来公蛎下不去手,二来他根本不是柳大的对手。
血喷涌而出,柳大发出一声呻|吟。
然后将玲珑樽塞进稻草人的怀里,俯身在它额头上吻了一下,道:“我还得再画一张。你瞧瞧,你这个田舍汉相公,如今也附庸风雅起来,画画呢。你早点睡吧。”那种戏谑的口气,分明是两个感情深厚的夫妻之间调笑。
王六子偷了玲珑樽当晚,赌博输红了眼,便不顾风声正紧,辗转北市找到一家当铺,只求尽快出手,谁知刚好找到忘尘阁,被好死不死的公蛎竟然又送回了柳大的桑鬼阵。
柳大愠怒道:“我娘子只是肉身不在,怎么不能续命?”
柳大情绪激动道:“我的小月和孩子们,同哪个有冤有仇,老天爷可曾看到她善良的份上,留她一条生路?老天对我不公,我为何要考虑对他人公不公平?”
苏媚秀眉微蹙,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厚颜无耻。”
招魂术和索命符较为常见,算是害人巫术里较为初级的,借助酒水符号及活人身上之物,以达到控制的目的。魇颜术,为易容巫术,将阴气修炼成银针模样,刺入被施术者后脑风府和哑门,可使人容颜大改,便是亲生父母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而人俑转换术和土遁术,要高级得多。人俑术又名复活术,将死亡之人魂魄聚于稻草人身上,需利用阵法集聚足够的阴气,同时找准用以置换的人俑,通过法门转换,恢复死亡之人的血肉。
两个酒牌随着剑的舞动左右跳跃。不仅它们,墙壁上的酒牌全都动了起来,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十分刺耳。
阿隼沉声道:“不管怎么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王进,高阳,你们马上换了官服,拿了令牌去柳大的酒馆搜查。”
两人的话题十分露骨,听得公蛎心跳耳热。
公蛎忙蹲下来,装作鞋里进了沙子,一边捣腾鞋子,一边侧耳细听。
高氏摇了摇头,稻草人的脑袋倏然同高氏重合,再也看不见了。
公蛎立马怂了,结巴道:“我……我昨晚去柳大家里,还碰到一些异常的现象。”说着将卧室变化的情形说了,又提到高氏身上隐藏的那个稻草人影子和赵婆婆看到的女子,讨好道:“这些情况,重要吧?”
公蛎的眼睛亮了。那个企图栽赃柳大的盘龙羊脂玲珑樽,在灯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真是天赐良机。公蛎大喜,飞快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将玲珑杯塞入怀中,冲着外面叫道:“财叔,我不舒服,先睡了啊。”
李婆婆疑惑道:“这算什么?莫非你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婆婆羡慕道:“柳大这个酒馆生意还真不错。”
毕岸道:“张铁牛。”
柳大惊叫道:“不要!”一手揽着女人,一手扑过来抢。珠儿冷冷一瞥,飞快出脚,准准地踹在他的腰上。柳大一声哀嚎,躺在了地上。
柳大早已欲|火焚心,脱口道:“傻瓜,那些传言你也相信?高氏同珠儿,不过是我的人俑……”说完似乎觉得失言,改口道:“高氏那样子,我怎么看得上?”上去一把抱住苏媚,在苏媚雪白膀子上亲吻个不停。

第四节

公蛎真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道:“在这里有什么好处?非要把闺女毁了你才舒服?”
男子眼神闪烁,神色慌张,嘴里说道:“我看看。”在堂中东瞅瞅西望望,良久才道:“我有东西要当。”
公蛎不信,道:“你同他相处一场,竟然连他姓名都不知道?”
可能到手的赏银泡汤了,公蛎十分沮丧,道:“毕掌柜去哪里了?好些天没见他。”
公蛎突然觉得,自己对人一点也不了解。
床头的衣柜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柜门被踹开一条缝,露出半只翠绿的绣花鞋。
公蛎第一次听到关于苏媚的过去,不由得有些呆滞。
大胡子捕快王进忍不住喝道:“你懂什么?柳大说是给你送酒菜来了,隔壁开裁缝铺子的那个也作了证,说听到你亥时左右同柳大的对话。如今没有一点证据,如何抓人?”
公蛎犹自愤懑,道:“如今吃个宵夜,还得偷偷摸摸的,这叫什么事儿!——那就劳烦哥哥了。”
黄裱纸嗵地燃烧起来。
柳大安排好小月的后事,开始伺机找张铁牛的麻烦。他原想将张铁牛拐骗后杀害,但张发夫妻照顾孩子十分用心,几次都没找到机会。
稻草人胸前的双鱼长命锁忽然发出一道亮光,水波纹一闪一闪,如同荡起的涟漪,而上面镌刻的鲤鱼,忽然动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变成两个小黑洞,猛地将白气吸了进去。
公蛎一愣,手舞足蹈起来:“回纥的宝贝!”转眼看了看柳大,愕然道:“你也太胆大了,竟然偷进贡的宝贝,不要命了?”
公蛎惊讶道:“不会吧?难道他……”说着故意猥琐地挤了挤眼。
两个捕快瞧都不带瞧他的一眼的,朝着阿隼回道:“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卧室作为重点,柴房,假山洞等细细翻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玉樽。那个柳大态度和善,十分配合,言语之间并无任何异样。因为不敢大动干戈,所以……”
毕岸不言,在他脑袋后摩挲好久,才褪出一根已经变成黑色的银针来。银针一出随机消失不见,柳二的体型、容貌如同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泥巴,不停地变换形状,并剧烈抽|动,呕出一摊腥臭的黑色浓痰来。
柳大道:“正因为是你的名字,所以我才刻得用心些。”
公蛎听得心烦,厉声呵斥道:“山羊胡子!不要蹬鼻子上脸,到底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
王二狗灰头灰脸地出来,冲着公蛎嘿嘿一笑,把孩子抱走了。
公蛎心里琢磨着昨晚的见闻,李婆婆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道:“你同他关系好,他可曾邀请过你去他家?没有吧。别说是你,我同他街坊多年,也从没去过他家里呢。”
柳大头上浸出一层细汗,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飞快地走到酒牌处,一边翻看一边乱抛,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媚道:“呸,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脸上带着一副娇笑,眼神却冰冷至极。
柳大皱眉道:“什么鬼面藓?我不知道。”
胖头也不躲闪,嘿嘿傻笑。公蛎的手忽然收住,腾地站了起来,用力之猛,竟然将身后的躺椅带翻在地。
汪三财更加不满,哼了一声,嘟囔道:“好歹是你兄弟……认不清好赖人儿……整日跟着柳大鬼混,小心把自己绕进去……”
柳大将牛鼻虫捞出来,骂道:“该死不死的虫子,毁了我一坛好酒。”说着,双手用力,竟然将硕大一个酒坛子搬了起来。
珠儿对此从不解释,而且比公蛎等想象的坚强得多。她搬回了家里居住,葬了母亲高氏后,一边照顾杨鼓,一边独立经营裁缝铺子,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且不再装扮怪异,举止乖张,每日里风风火火,手脚麻利,跟苏媚相比另有一种韵味。李婆婆畏惧她那张利嘴,反倒态度恭谦了许多,不再编排她的闲话。
胖头目光变得同柳二一样呆滞,顺从地应了一声,蹒跚着跟着柳二离开了房间。
柳大翻完了牌子,又去检查灯光,一边拨弄着灯油,一边烦躁道:“不对,十八个人的头发和指甲……全部熬在桐油里……不会错,不会错……”
柳大翻着牌子看了一会儿,又拿出一柄刻刀来,在酒牌的背面沙沙沙地刻了起来,一会儿桌上掉了一层细木屑,一边雕刻一边道:“不知谁发明的毛笔,一点也不好用。还是这种刻刀,用起来最顺手。”
柳大微笑道:“这么说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学了什么厉害的本事来报复我呢。”
——梦萦魂牵的丁香花味道,清冽淡雅,轻盈悠长,如同春日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柔美,让人躁动的心一分分沉静下来。
公蛎忍不住道:“洛阳这么大,随便搬去一个新地方,一家人和和美美不受打扰地过日子,不好吗?”
张铁牛不过是个孩子。这话说着听起来有理,可是一尸三命的事儿,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愤恨,只是柳大花费如此心思折磨张铁牛,栽赃张发夫妇,这份沉稳、凶残,却也少见。
胖头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只寻常桐木旧匣子,镂空部分的花纹几乎磨得难以分辨,不由摇了摇头,道:“当这个?”
如此一来,两人一物,脸部全部变得一样的呆滞。猩红的嘴巴,咧嘴大笑的表情,在绿莹莹的光线下显得极为诡异。
毕岸回头看着月光下的桑鬼阵,道:“押入监牢,好生看管。回纥宝物被盗案办结,有关桑鬼阵,还有今晚的绑架案等,秘密审讯,隐而不发。”
柳大弟弟先回了酒馆放扁担,柳大站在门前,仰脸看门口的灯笼,嘴里说道:“你晚上要是冷了,去换一床厚被子。”
公蛎裹紧衣裳,道:“我晚上没吃好饭,刚叫胖头出去街口买几个烧饼。你家还有什么吃的没?”
柳大脸色一寒,突然咬牙切齿道:“七年前,他撞了我娘子,导致小月连同腹中的双胞胎儿死于非命,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柳大站在酒馆门口伸懒腰,道:“今儿天气不错!”
她的眉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金色骷髅,不知是画上去的还是贴上去的,烁烁放光:“你看到的是它吧?”

第一节

赵婆婆摇头道:“没看到脸。”
公蛎站住了脚,疑惑道:“赵大娘还有事?”
李婆婆骂道道:“瞧你那没出息的!要是我,早不同他过了,也就你这个面瓜,就这么熬着……”
公蛎对此话似懂非懂。或者自己畏手畏脚,反倒是好的了?
柳大没了刚才的冷酷和傲慢,抬起眼睛,断断续续讲了起来。
若只有珠儿,公蛎尚不觉得震惊,但看到苏媚,公蛎的眼珠儿差点掉下来。
公蛎吃惊地后退了一步,道:“杨鼓杀了她?”
嗵的一声,几盏灯分别爆出二尺来高的绿色光柱,把公蛎吓了一跳。光柱燃尽,灯光的绿色褪下,恢复了黄白色。
公蛎先是将它放在一个高脚青铜酒爵后面,觉得如此名贵的东西,不应该放在明显的位置上,便拿出来放在下层一个空着的檀木盒子里,想想仍觉得不妥,转悠了半晌,索性将其放在床下抽屉的最底层。
柳大左右看了看,眉头一皱,丢开毛笔,将布帛团成一团丢在地上,脸上的表情甚是烦躁,突然扭头道:“你瞧瞧,我哪能做这种事?每次画这个,都心烦的要死。”
※※※
柳大嘿嘿一笑,瞬间恢复了正常,正了正衣冠,若无其事道:“我说怎么总看着面熟亲切,原来是老情人。”
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毕岸帮忙,可巧毕岸急匆匆地回来了。
高氏茫然道:“不熬着……又能怎么样?”
有毕岸在场,公蛎的底气足了些。
公蛎疑惑道:“不会吧?”以柳大的个性,如此重要的事情绝不可能忘记。
胖头毫不畏惧,闪电一般,飞快抓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用力,公蛎一下子便瘫软了。
但笑意渐渐变得凄惶。稻草人伸出毛糙的手指,勉强握住柳大的手。
白气更加厚重,渐渐凝成一个人形,绕着稻草人呼啸盘旋。
公蛎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道:“生意好是好,就是缺个女主人。以他的条件,再找个黄花姑娘也不是难事,李婆婆你怎么不帮他做个媒去?”
圆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让人感到一丝寒意。公蛎见柳大的房间竟然还亮着灯,欲要转身回去,又觉得不甘,迟疑了片刻,小心地贴着窗檐爬上屋顶,掀开一小片明瓦,无声无息地滑了下去,盘踞在房梁上。
难怪那些捕快去柳大家搜查一无所得。
柳大道:“你不要胡说。”
公蛎心想,估计这傻女人不知道柳大在外面如此风流,改日找到机会,一定拆穿柳大的嘴脸,给她提个醒儿。
柳大眼睛已经发红,扑过去抱起酒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女儿红,淫笑着朝苏媚走去。
苏媚扑哧一声笑了。公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闭上了嘴——毕岸说的相当淡定自然,不带一点儿的讽刺。但在公蛎听来,还不如热嘲冷讽呢。
高氏的身体晃了一晃,原本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以前不清晰,这半年,越来越清晰了……我跟一个稻草人打架,可我打不过它。它死命地挤我,挤得我透不过气来……”
一人一物就这么相拥而泣,过了很久,柳大才道:“你累不累?要不我抱去去床上躺着吧?”说着抱起稻草人,小心地放在床上,并盖好被子,温柔地道:“乖,你躺着别动,看我的。”
柳大激动道:“小月,你看到我了吗?”稻草人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汪三财去招呼生意,阿隼抱胸站着窗后,观察柳大那边的动静。公蛎没话找话,道:“那个蟊贼抓到了?”
一汪明晃晃的酒水反射过来,浓郁的香味熏得公蛎几乎陶醉。
阿隼震怒,一拍桌子道:“你发现这档子事儿,第一反应该是报官才对,怎么能以恶制恶,擅自行动?”
柳大哈哈大笑:“你看我像是那种需要通过做采花贼满足兽|欲的人吗?”说着从苏媚手中拿过酒牌,放在桌子上,小有得意道:“随便下一道迷情符,就有女子乖乖送上门来,何苦做哪些同官府作对的勾当。”
公蛎每次看到珠儿,便想若是高氏活着,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该有多好,因而对于高氏自杀一事,尤其不能理解。毕岸沉默良久,道:“弦绷得太紧,一下子松开,反而崩溃。”
女人微微点了点头。柳大将她的绣花鞋摆好,小心地撩开了盖在她下半身的被子,却突然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公蛎的样子极其滑稽:细长的脖子攥在胖头手中,上面是一颗正常的人头,下面却是细长的蛇身。柳大显然被惊到了,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叫道:“柳三,拧掉他的脑袋!”并用手做出拧的动作。
阿隼冷冷道:“正是因为你们这种心理,才让他无所顾忌。若是高氏在第一次受辱之后及时报官,还会造成如此后果?还有你,知道了事情真相,不依靠国法,却想出这么一出蹩脚的栽赃把戏。你脖子上顶的,是挖了几个洞的南瓜吗?”
苏媚眼睛一亮:“那有没有能够迷住男子的符?”
阿隼怒极反笑,道:“原来你的脑袋不是南瓜,而是一盆子浆糊——柳大如此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若真偷了玲珑樽,会藏在床下?”
阿隼道:“明白。”
胖头抱住了脑袋。公蛎啪地落在地上,人头带着蛇身在地上翻滚。柳大阴冷一笑,挽起衣袖便要亲自上阵,恰在此时,哐里哐当一声巨响,搁架倒了。
一想到自己如此聪明,将此计谋划得滴水不漏,公蛎兴奋得几乎失眠。
公蛎吓了一跳,道:“怎么?”
据毕岸讲,巫术同道术有重合之处,却又背道而驰。公蛎似懂非懂,却懒得深究。相对这个,公蛎对柳大、苏媚等更感兴趣。柳大抱着稻草人娘子哭得像个孩子,转脸找高氏发泄兽|欲;他虽然万恶不赦,却同自己十分投缘;而苏媚看似温柔婉转,在毕岸面前小鸟依人,杀起王婆来毫不手软;甚至对于毕岸,公蛎沮丧地发现,从背景身份到性格心情,自己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当初执意要来洛阳时,曾有同伴们告诫说,人类是最难琢磨的动物,果然没错。
公蛎恨她说自己是草包,冷哼了一声,道:“李大娘起这么早,赶着编排谁呢。”
柳大的左右手心同时出现了一根银针。柳大狞笑道:“我本来不想有如此阴毒的手段,可是没办法……”说着毫不犹豫地将银针朝着苏媚和珠儿的眉心扎去。
公蛎异常感兴趣,热切道:“是哪家的女子?”
毕岸道:“自杀。”
高氏还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神色胆怯,犹如一只受惊了的兔子,见了公蛎,惶然道:“龙掌柜。”
珠儿身子一挺,奋力朝家门方向冲去,但只走了一步,便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阿隼摇摇头。
公蛎觉得,今天早上这些街坊一个个怪怪的,连赵婆婆这么不爱多事的人,也巴巴地赶着告诉自己这么个消息。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去报官?”
公蛎急道:“鹰嘴岩里的鬼面藓,是怎么回事?”
柳大收起笑容,拄着扫把站了片刻,突然郑重道:“龙兄弟。”
公蛎心中更加焦急,却无能为力,他头疼欲裂,自身难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救珠儿和苏媚。
高氏愣了一愣,呜咽道:“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柳大柳二共同将酒坛里的人拖了出来。
公蛎真的搞不懂这些人类。
公蛎探出头去。原来那女人上半身虽然已经化成人身,下半身却未变化完全:白森森的大腿骨上挂着未成形的肌肉,蛛网一样、几乎透明的血管突突跳动着缠绕其上,而脚趾处,竟然还露出几丝稻草来。
这倒是真的。
女子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挣扎。柳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道:“大宝小宝若是活着,也差不多要七岁啦。按照当时计算的预产期,今天应该是他的生日。”说着呜咽起来,道:“都怪我没本事,没能看护好你们娘俩。如今我落得个孤家寡人……”
公蛎故意吸溜鼻涕,装出十分难受的样子,探出半个脑袋,道:“不怕,他皮糙肉厚的,没事。哎哟,我不行了,要先去躺着才好。”说着缩回身子,先将房门从里闩好,把被子叠成一个筒状,伪装成睡觉的样子,然后将窗子推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如同纸片一般轻巧巧地滑了出去。

第八节

汪三财一拍大腿,惊叫道:“是……有人来!”拉过阿隼和公蛎,小声道:“昨晚亥时左右,我刚躺下,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以为是胖头回来了,隔窗一看,对面柳大鬼鬼祟祟端着一个托盘。”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公蛎,道:“我还以hetushu.com.com为他同龙掌柜约了喝酒,便没有吱声。”
公蛎拱起腰身,挺直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柳大的脚。见柳大移动至床前,飞快上去在他的脚踝处啄了一口,然后箭一般地弹开。
等两个捕快装作搜查忘尘阁,向阿隼汇报这一消息的时候,公蛎急得脸都白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明明就是柳大拿的!”
柳大的剑挥舞得像一个水桶,带动着灯光一明一灭。不断有微弱的精光从墙面上跳动的酒牌中飞出,融入白气之中。
衣柜对面,摆着一张桃木双人大床,上面羽绒软枕,狐裘锦衾,铺的盖的都是绫罗绸缎,比公蛎如今的被褥舒服千百倍。
恰巧开门鼓敲响,公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柳大的酒馆还未开门,倒是李婆婆在门口生火煮茶,高氏低头站在她身旁,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部分黑衣人带着柳大离开,剩余的随着毕岸等来到了杨鼓家。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是柳大法术高强,也不敢明目张胆,又听公蛎说阿隼为洛阳县尉,专管治安一事,柳大更加心急,那晚若不是公蛎横插一杠子,只怕珠儿已经变成“柳四”或“柳五”了。
公蛎早已忘记了头疼,心里暗爽,巴不得柳大就此疯傻,不再害人。
胖头挣扎了几下,对柳大怒目而视。柳大一把扯掉胖头嘴里的抹布,嘿嘿笑道:“没想到?不服气?”

第七节

毕岸道:“桑鬼阵,是何人给你布的?”
柳大似乎有些后悔,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我当时……”
毕岸简短道:“回纥国进贡武皇后的宝物在驿站被盗,武后大怒,此事事关两国交往,情况紧急,正在秘密追查。”说完转身离去。
原来七年前,柳大同小月去城隍庙祈福,路遇张发家,便想讨碗水喝。当时张铁牛不过六七岁,正是顽劣的时候,见她腹部隆起,觉得好玩,趁着柳大不注意,一头撞在了小月的肚子上。
俯在地上的张铁牛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毕岸,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如今极其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巧的是,偏偏此时上面传来消息,本月底皇上和天后约见回纥来使,负责外事的节度使大怒,令大理寺限期破案,大理寺连同洛阳县衙忙成一片,全力搜寻线索。
苏媚摆弄着手指,道:“这么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同你娘子恩爱有加,感情极好,为何当时会在外撩骚?”
阿隼点点头。公蛎惊喜道:“那岂不是顺藤摸瓜,找到回纥丢失的宝贝了?”
阿隼站住,冷冷道:“做什么?”
柳大忙倒了一杯茶来,笑道:“苏姑娘醒了。”
高氏听了此话,跑得更加快了,气得公蛎在后面跳脚。
公蛎心中发毛,下意识重复道:“婶子还是搬走为好。”
而胖头跟踪王六子,一直跟到南市永泰坊。王六子经验丰富,发现被人跟踪,东兜西转很快甩了胖头。不过他却不知螳螂之后还有黄雀,官府早已对有偷盗案底之人布下天罗地网。行之赌坊附近,被躲在暗处的捕快一举拿下。胖头跟丢了目标,懊悔不已,此时宵禁时辰已到,也回不去了,索性在南市胡寺里躲了一晚。
女子嘤嘤地哭泣,却不说话。
珠儿今晚一直没出声,这一出声,公蛎顿时跳了起来:“毕岸!毕公子……”像个哈巴狗儿一样激动地围着毕岸转了几圈。
最后一粒沙流尽,沙漏倒转了过来。
一阵脚步声响,毕岸和阿隼走了出来。毕岸打量了一眼,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走到柳大身前,一把拔下他肩头的剪子。
柳大道:“每到夜深人静,我想起我没出世的两个孩子,还有我的小月,心中的痛便不打一处来。嘿嘿,那个混混,听说天天折磨张发夫妇,我听了心里好舒坦。”
这是蜕皮前的必然反应:眼盲。但鼻子和耳朵便格外灵敏些。
柳大突然羞愧不已,退后道:“不是,阿妹已经嫁人了……”
公蛎吃了一惊,心想,阿隼的捕快也太不顶用了些,找不到玲珑樽,竟然没发现柳大房里藏着个女人。
灯光一闪,突然变成了莹莹的绿色,照得众人脸上惨绿一片,写着女儿红和竹叶青的两块木牌突然跳了起来,直竖竖地立在桌面上。
汪三财要是辞了工,这当铺真经营不下去了。公蛎忙换上一副笑脸,讨饶道:“财叔您教训的是,我贪玩、自私,年轻不懂事,您不要同我一般见识。我现在手头有件大事要做,等这事了结,我一定虚心跟您学经营,行不?”殷勤地跑去屋里搬了把竹凳,扶他坐下,一脸谄媚地看着他。
柳大把玩着玉樽,揽住稻草人的肩膀,唠唠叨叨道:“本来还以为这个玉樽只剩下一个,没想到上天垂怜我们,竟然给送了回来……这一票风险大了些,不过我一看是你最喜欢的,就顾不得啦。我保证,以后洗手不干……啧啧,你看这成色,这雕工,真不亏是贡品。嗯,有了这对玉樽,等风清月明之夜,你我坐在假山顶上,听风赏竹,恣意对饮,好不好?”
苏媚、珠儿和稻草人,并排躺在床上。柳大拿过今晚画的仕女头像,小心地一张张贴在她们的脸上。
高氏顿时慌乱起来,双手摇动:“没有没有!”
※※※
一转眼四年过去。柳大心中的仇恨不仅没能随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更加愤懑不平。可巧张铁牛癫痫发作,在城东看病,柳大悄悄跟了去,骗张发说他有个长命锁,将打造的聚魂续命锁给了张铁牛一个。
苏媚腰肢一摆,逃离柳大的拥抱,嘟嘴嗔怪道:“我才不信。听说你霸占高氏多年,还垂涎珠儿,有没有这回事?”
来的竟然是个女人,穿着一双翠绿的绣花鞋。她显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悉悉索索地走过来,脱了鞋子,躺在床上。
柳大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焦急,道:“不行,必须躺在这里,仪式才能完成。”女人抱住柳大,嘤嘤哭泣。柳大顿时心软,无奈道:“好,我先收拾了这条蛇。”
足足有半柱香工夫,几人将忘尘阁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个玲珑樽。阿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盯着公蛎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道:“龙掌柜,你一大早出去做什么?”
苏媚走到搁架处,拿起一个青铜酒爵,惊叹道:“真没想到,柳大你还真是个行家呢,这些藏品,价值连城。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就不用辛辛苦苦经营胭脂水粉了。”

第四节

公蛎玩得浑身发热,便躺在锦衾上闭目养神,忽听窗台上的沙漏发出一阵微响,发现已经亥时,连忙不情愿地爬起来,将床铺恢复原样,准备打道回府。
关于桑鬼阵的布法,毕岸解释多次,公蛎总是不能理解。大致的意思是,柳大以屋为墓葬安置小月,所以这个所谓的桑鬼阵,就是一个坟墓。只是它以普通民居为表象,若是一般人偶尔闯进来,它就是一见普普通通的民居,毫无异处,而真正能够进入桑鬼阵的,却会发现这是一个装饰豪华的墓室。此阵巧便巧在,它同柳大的房间虽然重合,却不属于同一空间,一门进出,不同的人只能看到不同的场景。
看来确是盗贼无疑了,寻常人家,哪有这样当东西,被如此压价竟然不还口的。
高氏眼底突然显出惊恐之色,喃喃道:“不不,我不能离开……”
柳大眼睛干涩:“一桶一桶的血,像小河一样流,整个床单都是湿的……不到天亮,小月的身子就凉了……”
阿隼烦躁道:“要是找到被偷的人,我还能站在这儿同你瞎扯?”
毕岸缓缓道:“桑鬼阵,外可吸收精气,内可控制生魂,外人是进不来来。所以我只能假冒珠儿,从里面寻找破绽。”
柳大重新取了一块白帛来,道:“最后一次,若是再画不好,可就没办法了。”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先拿出一副工笔仕女图贴来,举着笔对着空气描了好久,这才下笔,道:“这次肯定好看了。”
公蛎惊悚道:“好厉害的法术!这位是谁?”
李婆婆一听她形容自己“下贱”,顿时来了兴趣,瞬间恢复原本的长舌妇模样:“什么下贱?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杨鼓的事儿,被他抓了把柄?”
公蛎大惊失色,慌张道:“不可能!”作势去找,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抖搂出来——心里却想,要是能找到才怪呢。
公蛎道:“张铁牛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媚先还以为他手中拮据,后来终于心生怀疑,找人一打听,发现他已经婚配,顿时气恼万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会纠缠,于是故意约了他在人多之时,当面对质,便有了“若不能娶我,自当好好对待你家娘子”之类的话。
公蛎失魂落魄地跟在柳大身后,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行之门口,忽然间窜出一个人来,微光一闪,只听柳大一声低嚎,一把光亮的剪刀扎在他的肩上。
当时不觉如何,回到家中,小月便开始腹痛。
李婆婆不屑道:“她?——当年还不是混上一个有妇之夫,名声扫地,没人要了,自己挽起头发做了老姑娘,躲到这里开了个胭脂铺子。”
柳大道:“两年前一个晚上,他突然出现,说来看看我过的怎么样。看了下桑鬼阵,赞许我做的不错。之后便走了。”
柳大倏然变色,朝她扑了过去。公蛎心想,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照镜子,恰巧见柳大经过自己身边,伸出尾巴缠住了柳大的脚。
苏媚带着哭腔,顿足叫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我还好心好意,为了救珠儿进入这么个桑鬼阵里……”说着竟然扑上来在珠儿的胸前捶打,扭着身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但公蛎已经顾不上她们,见胖头竟然对自己下手,咝咝叫着,直起半个身子,将蛇信子一吞一吐,表达自己的愤怒。
柳大回身笑道:“龙兄弟还没休息?我去了孟家送酒。”
阿隼忍无可忍,道:“安静!”
柳大似乎有些不安,朝床上看了一眼,道:“苏姑娘请这边坐。”
公蛎满不在乎道:“能出什么意外?放心,拐卖人口也怕他吃穷了人家。估计是昨晚宵禁回不来了。”
公蛎大怒,一大早李婆婆说他是草包,如今阿隼又说他是笨蛋,实在太伤自尊了,大喝一声:“阿隼!”
李婆婆撇嘴道:“他人倒不坏,不过是个草包。我看那个毕公子,倒是有些本事的。”高氏不出声,自然也认同这种说法。
柳大说着,小心翼翼地扯下麻袋,将女子搂入怀中,柔声道:“你知道我一刻也离不开你,你怎么能这么调皮,又离家出走?”
白帛画的脸儿上,浓重的眉眼,呈现一副咧嘴大笑的表情;头上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却是用黑色丝线做成的;身上裹着一件月白色华文锦半袖襦裙,带着一把双鱼长命锁,脚上穿着一双翠绿色绣着桃花的绣花鞋,但裸|露的脖子、脚踝、手腕却是一扎稻草。
高氏垂着头,有气无力道:“……不管搬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公蛎好奇道:“桑鬼阵是什么?”话音未落,房间的家什渐渐褪色并发生变化。
李婆婆也没了主意。两人对着愣了片刻,李婆婆道:“可能还是宅子的问题。我还是建议你搬走为好。”
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柳大嘿嘿笑道:“珠儿还小呢,谁年轻时候没有混账过呢。”说着亲切地朝公蛎招呼道:“昨晚的酒怎么样?”
苏媚咬着指尖,吃吃笑道:“我看你对珠儿围追堵截,泛酸吃醋,行不行?”
他怀中的女人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来回扭动。柳大抹了一把泪,松开女人,哄道:“你乖乖坐着,我有好东西给你。”
胖头摇摇头:“我不做你家伙计。你赶紧松开我,我一天一夜没回去,老大会担心的。”
柳大将脑袋抵在稻草人的胸脯上,喃喃道:“你放心,你会回来的……到时我们生上十个八个,好不好……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待得够久啦。”
高氏凄然一笑:“这是我的命,是我下贱……”
阿隼俯身看了看,道:“剪刀自下而上。”
公蛎看清楚了。这些所谓的酒牌,正面写的是酒名,背面画的却是索命符,并雕刻着所索之人的姓名。高月娥,杨鼓,柳瓶儿等等,有公蛎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的牌子年代久远,已经十分陈旧,有的却是新的。
苏媚咬着手指,斜睨着柳大,眼里满是挑逗之意:“你这么晚请了我来,不会就是这么喝酒聊天的吧?”
情况如此反转,公蛎看的极为过瘾,恨不得大声叫好。
两个捕快施礼告退,但对公蛎十分不满,临走还狠狠地剜了公蛎几眼,估计若不是看在阿隼的面子上,便要追个公蛎失于保管之罪。
赵婆婆略有歉意道:“唉,你可别讨厌老婆子我背后说人闲话。”公蛎好奇道:“什么新婆娘?”
毕岸不再追问,俯身从床下拉出那个圆肚的黑色小坛子,道:“这个是尊夫人的骨灰吧。”
柳大微笑道:“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公蛎心中有事,懒得拉扯,通过赵婆婆寒暄了几句就要离开。赵婆婆却跟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公蛎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柳大温柔地将女人放下,并将被子掖好,跳下床打开高粱酒坛的封盖,提出上面伪装的酒桶,费力地从里面又拉出一个人来,嘴里道:“这家伙死沉死沉的,还是叫柳二过来帮忙。”说着对着门外吹了一声口哨,柳二趔趄着身体走了进来。
珠儿缠着毕岸之时,曾见苏媚在墙头采花。第二天公蛎去拜访,她已经重新出了远门。所以这两个月来,竟然只见了苏媚一面,公蛎只当她外出未归,不想她竟然也被柳大囚禁。
柳大苦笑道:“我问过一次,他不肯答。我当时对巫术之类非常感兴趣,只求学会,哪里理会教我的是谁?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比我大上几岁,如今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经历柳大一事,公蛎同毕岸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连阿隼也很少用那种剑的眼神来瞪公蛎了。或许如毕岸所说,公蛎虽然笨了些,胆小怕事,身无长物,还有些低俗猥琐,但总归是个好“人”。
毕岸抱胸站在柳大面前,道:“桑鬼阵已经破了。”他穿着珠儿的衣服,手脚露出长长的一段,非常不合身。苏媚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
公蛎巴不得当即就引他搜查柳大的酒馆,忙道:“跟我来。”带着阿隼等人来到自己房间,装模作样地钻入床底,拖出一个旧箱子,再打开一层旧毛毯,在一堆衣服下面取出个盛玉樽的破盒子来:“就在这里。啊呀,这么贵重的东西,害得我一晚都没睡好。”
毕岸冷冷道:“趁娘子怀孕之际,在外勾三搭四。小月之死,真的同你没有关系?”苏媚将头扭向一边。
珠儿一言不发。公蛎已经恢复人身,正捋着脖子顺气,见了珠儿这样,忽然觉得极其熟悉。
柳大叹了口气,极其真诚道:“我看你这些日心神不宁,毕掌柜也是早出晚归,堂里可是有了什么麻烦?我虽不才,也没什么实力,但长兄弟几岁,出点主意也是有的。”
稻草人果然听话,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李婆婆撇嘴道:“就这么一对父母,能养出什么有出息的孩子?”说着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好像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转口道:“那丫头疯疯癫癫,一看就不是善茬,谁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呢。你想想,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惦记着回来?”说着朝公蛎身后招呼道:“柳掌柜今儿怎么起晚了?”
关于毕岸顶替珠儿,原来他当初选择接手钱家当铺,便是因为发现此处设有桑鬼阵,觉得地脉奇异,阴气逼人,想寻求破解之法。但柳大老奸巨猾,处处不留破绽。当杨珠儿以姻缘符为名求助忘尘阁,毕岸看似置身事外,实际暗中留心。那晚柳大逼迫杨珠儿就范,公蛎化身原形撕咬柳大,毕岸也在,只是未曾现身。
苏媚道:“我听说人俑是以极阴之人为皮囊,取其一半生魂,然后将阴魂置入。这样便可使得原本不能白天出来的阴魂四处走动。是不是这样?”
苏媚抬眼看了看柳大,娇嗔道:“原来是你,柳大你好坏。”接着在珠儿的鼻子上拧了一下:“丫头醒醒。”
柳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两颗黑色药丸分别送至两人嘴里。苏媚眉头微微一蹙,伸了个懒腰,眯眼打量着房间的布置,道:“这是……哪里?”
公蛎曾经十分疑惑,柳大虽然惯常利用巫术行奸邪之事,但表面上看,一直遵纪守法,这次为何要破釜沉舟,行此大案呢?后来听阿隼讲,他们曾在柳大的房间内搜出一些假冒的身份文碟,顿时恍然大悟。柳大作法,密谋利用桑鬼阵恢复小月肉身,之后便易容改姓远走他乡,以全新面貌重新开始,偷盗回纥宝物只是他仗着自己可全身而退,临时起意而已,不曾想折在毕岸手上。
欲要离开,实在不舍得如此舒服的床铺,一时童心大起,弹跳起来象根棍子一样落在柔软的床上,悠几下,滚下来;再弹跳起来,悠几下,又下来,心想要是胖头也在,两个人一起更好玩。
李婆婆随即换了一副笑脸,大声招呼公蛎:“龙掌柜早上好!”
公蛎听完,沮丧不已。原来这事件之中,只有自己是自作聪明,其他的,个个运筹帷幄,考虑周密。今晚若不是毕岸在,只怕公蛎要留在这里给桑鬼阵添砖加瓦了。
床上的稻草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动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柳大快步跑过来,将手按在它的额头上,柔声安慰道:“小月别急,过会儿就好啦。”
苏媚道:“你经营这么一个小酒馆,外表看来真是勤谨本分,同李婆婆之流的街坊相处良好,若不是珠儿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你会做如此淫邪之事。”
李婆婆打量着高氏,道:“如今越发不成人样儿了……树挪死人挪活,依我看,再这么熬下去,只怕……”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柳大家里并没有那只玲珑樽。
李婆婆轻蔑地笑了笑,道:“珠儿早玩疯了,还能惦记着回来?”
一道迷情符,功效因人而异,有时可断断续续保持三至五日之久。高氏因为生魂被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便愧疚悔恨得恨不得死去,糊涂时便不由自主迎合柳大。可时间久了,高氏还是慢慢便意识到了此中有蹊跷,只是不明白是何原因,只当自己被鬼缠上了。
原来不管和-图-书真女人还是假女人,都是怕蛇的。那个稻草化成的女人一看一条花花绿绿的水蛇缠上自己的腿,箭一般地跳了起来,扑到柳大的怀里。
前几日,公蛎辗转打听到那家仓库是官商孟家的,行贿了二十文钱给门房才探到消息说,孟家一个儿子同珠儿同岁,似乎便是常去找珠儿的少年;可是门房说,这半月来,老爷立了家规,要他闭门读书,一步也不放他出来。
吧嗒一声,公蛎的涎水滴落,刚好落在女儿红里,荡出一圈小涟漪。柳大貌似警觉,抬头往上看去。公蛎急忙缩回脑袋,恰巧见房梁上一只半死的牛鼻虫,一把将其丢了下去。
女人呻|吟了一声,软绵绵地伏了柳大身上。柳大一骨碌爬起来,惊叫道:“娘子,小月!”
胖头辩解道:“我是笨了些,我老大可是很聪明的……”公蛎见他生死关头,还不忘维护自己,心中一热。
柳大一愣,旋即笑道:“好好,没问题。财叔年纪大,看不得我们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珠儿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缓步走到酒牌前,一个个翻看。柳大拥着他的稻草娘子,如见鬼一般打量着珠儿,忽然命令道:“回头!俯身!”珠儿冷冷地看向他。
不等公蛎追问,又补充道:“我问了他去哪里,这些年住在哪里,他说去该去之地,住该住之处。”
对面听风酒馆封条已撤,听胖头说似乎要开一家布庄,正在修葺,有一股浓重的木材和油漆味道。李婆婆带着少有的谄媚招呼道:“姑娘再来啊,婆婆这里给您留着上好的云绿茶呢。”一群女眷浅笑低语走过来,远远的,公蛎已经听到衣裙飘飞带来的微微风声,嗅到一团团或热烈或淡雅的幽香。
李婆婆撇嘴道:“这个钱,我可赚不起。以柳大的本事,还能缺了女人?”
公蛎打开一看,纸张上是各种宝物的图样,一对盘龙玲珑樽,一个长柄祥云如意,还有多件造型别致的西域首饰,忙问道:“怎么回事?”
公蛎利用玲珑樽栽赃柳大,误打误撞进入桑鬼阵,冲了桑鬼阵的阴气。毕岸察觉到桑鬼阵发生异常变动之时,柳大自然更加警觉,也明白回纥宝物被盗已经被发现,唯恐夜长梦多,第二日便着手启动桑鬼阵人俑变换之术。
走了几步,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人和柳大厮混,轻轻攀住门把手探头往里看,但一抬头,却发现,房间的布置陈旧了许多。
柳大嘿嘿笑道:“什么人俑?你口里总是新词频出。”
苏媚秀眉颦蹙,不可思议地看着珠儿,忽然上前,清脆地给了珠儿一个耳光。
连苏媚都觉得,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柔美而不造作,清脆而不生硬,不提容貌,便是这如珠如玉的声音,只怕也能打动人心。而公蛎,早已痴了,特别听到她语气中无尽的凄楚和悲怆,甚至心生后悔没能让她复生了。
苏媚的生魂,被控制了。
柳大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喃喃道:“你是……你是……”
原来她说的是杨鼓。她眼睛朝流云飞渡一示意,压低声音道:“你瞧瞧那个妖精,人家多有主见,自己过自己的,任你说三道四,我认定了便要做。你呢,就会哭哭啼啼,有用吗?我是老了,折腾不动了,若是黄花一朵儿,我都想学苏媚了。多好!不依赖男人,自立自强……”
公蛎辩解道:“报官之后,珠儿和高氏名誉扫地,怎么在洛阳立足?”
苏媚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昨晚见到的女人,绝对不是苏媚。
苏媚扭着柳腰,款款来到柳大面前,打量着他怀里的女人,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儿。只是血肉模糊还夹着稻草,同这张美人皮不太相符。”
※※※
苏媚道:“珠儿的性格,同我当年一模一样。不过她比我聪明多了,不管你用什么讨好她,她都不买账。”
公蛎满头虚汗,扶着桌子说不出话来。
行之街口,又碰到赵婆婆,正在浆洗衣料。看到公蛎,热情地招呼道:“龙掌柜这是去哪里呢?”
公蛎急道:“我有人证,财叔可以证明昨晚就他来过这里,除了他还有谁?赶紧抓他起来,用下刑,定然招了!”
公蛎猛然想起赵婆婆提到的掳人事件,忙道:“两位官爷,可曾搜到他家有女子?”
公蛎听了这话都觉得难受,不料苏媚却笑了:“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公蛎一听话里有话,忙道:“什么?”
公蛎试探道:“他掳的那个女人,大娘可认得?”
除了高氏,还有其他人,这些年间,只要是能够收集的生魂,柳大毫不手软全部纳入桑鬼阵。杨鼓本就懦弱,看到柳大同高氏苟合,也不敢作声,被收了生魂之后,更如行尸走肉一般,除了面对珠儿时会唤起一些残存的血性,其他时候,同死人没什么分别,甚至比高氏还要听话,柳大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公蛎站起身,踱着方步走过来。
公蛎故意皱眉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放在酒馆,我估计会是卧室。”
公蛎忙道:“不巧,我下午约了人了。”
来人抬起了头。果然是珠儿,披头散发,表情癫狂,脸上泪痕斑斑。
公蛎不由得想笑。这个李婆婆整日诽谤诋毁苏媚,心底竟然艳羡如此。
柳大笑嘻嘻道:“苏姑娘,你看看这丫头,浑身都是刺。”
珠儿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表示她的愤怒。
柳大盯着苏媚的脸,阴晴不定了片刻,笑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公蛎绕着院子游荡了一番,回到左侧房屋。
柳大当日盗了宝贝,未能即时带走,而是转移至驿站后面的一棵大树树洞中。前些日易容装扮之后去取宝物时,被人称“神偷”的王六子跟踪,被摸去一个玲珑樽。
胖头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道:“老大,你该动动了,总这么窝在床上,筋骨都散了。”说着捅捅公蛎的咯吱窝,小声道:“快看快看!”
公蛎心中七上八下,心想若是珠儿已经被掳,栽赃一事便是做成,只怕也来不及了。顿时也没心思去找胖头,转身回了忘尘阁。
公蛎抱着珠儿,听到身后柳大一阵轻叹,暗光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是后悔难过还是单纯因为肩上的伤痛。
赵婆婆双手齐摇,惊恐道:“可不敢!要是官府让我作证,柳大还不恨死我?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说着又是叹气又是绞手,一脸懊悔。
苏媚突然道:“这个酒牌背后的花纹好别致。嗯,好像中间还刻着我的名字。”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对面杂货铺门后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看到公蛎气急败坏的样子,不仅不害怕,还冲他嘻嘻嘻地笑。陈婆婆忙拿出一点棉油给公蛎搽上,歉然道:“你看这孩子,真是调皮。”又叫道:“二狗,赶紧看好你家王宝。”
公蛎顿时对李婆婆心生厌恶,断然道:“苏姑娘心高气傲,不可能看得上柳大。”
傍晚时分,公蛎正背着手看胖头收拾招牌,却见柳大柳二推着三大坛子酒回来了。
柳大冥想了一会儿,困惑道:“好奇怪,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公蛎几乎被感动了。
阿隼剑一样的目光朝公蛎射来。公蛎顿时蔫了,小声道:“又没其他人来,除了他还有谁?”追着那两个捕快问:“卧室都细细找了一遍了?”
女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发出幽幽的叹息声。公蛎突然有些触动,觉得家里有个女人等着自己,这种感觉也不错。顿时想起那个浑身散发丁香花味儿的女孩儿,不由耸起鼻子嗅。
公蛎见惯了李婆婆说三道四嚼舌头根儿的嘴脸,今儿看她正正经经地像个长辈,反倒不习惯。
公蛎心思转得飞快,摆出一副苦相道:“唉,这个当铺的生意……”扭头看汪三财未注意,低声道:“当时接手这个当铺,有些当物丢失,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这一顿赔的,差点关门。”
柳大扭头对稻草人道:“小月你瞧,喜不喜欢这个伙计?比柳二强多了吧?”接着转头对胖头道:“你以后,就叫柳三。”
要栽赃,当然要栽得像样才行,但玲珑杯放在何处,又成了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如今最为直接的办法便是报官,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阿隼,将柳大绳之以法,珠儿和高氏便安全了。但是公蛎不明白的是,珠儿为了母亲的名声,所以不肯报官,高氏也口口声声为了珠儿,为何选择隐忍,非但不报官,还不肯逃走呢?
苏媚忽然道:“续命之法,我只听说给活着的人续命,你娘子已经死了,还怎么个续法?”
公蛎心里想着如何讲述珠儿之事,道:“珠儿她……”
柳大眼里流露出少见的迷惘。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柳大便打起了珠儿的主意。拘人生魂,越是脾气暴躁、气场强大的,越是抗拒力强,但一旦制服,带给亡魂的力量也越足。柳大决定穷己所学,放手一搏,以借助珠儿的朝气蓬勃和十几个暂存的生魂,让小月还魂复生。
那边汪三财赔笑道:“当然当然。一百两,你看合适不?”
奇怪,没有脂粉味和女人特有的肉体香味,倒是有一种奇怪的干草霉味。
苏媚揉了揉脚脖子,扶着酒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媚笑道:“当然,谁像我,如此好脾气。”
这么一闹,苏媚自己名声扫地,年逾二十,竟然无人说媒提亲。苏媚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早早自立门户,先外出学了几年手艺,又在长安一家胭脂水粉铺子里做了几年学徒,去年回到洛阳,在城北开了流云飞渡。
苏媚吃吃笑道:“你还敢提惦记两个字?你不怕你的稻草人娘子吃醋不开心?”
※※※
李婆婆原本和善的表情变成了嫌弃,还带着一点点嘲讽道:“哟,还瞒着你李婶呢。”板着脸用力地搅动茶汤,不再搭理高氏。
高氏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去:“没有,如今越发严重了。一天最少三次鬼压床。”
公蛎松开柳大,站到珠儿身后,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腹部贴着冰冷的地面甚是不舒服——再有半个月,自己就要蜕皮了,会不会变得英俊一点呢——这件事了结了,还是回洞府吧,那里安全些。
对着小径最大的一间,应该就是柳大的卧室了。
柳大解开了胖头的手脚,嘿嘿笑道:“柳三,同柳二回房去。明天一早起来套车,我们离开洛阳。”
柳大一脸虔诚,嘴里念道:“收之生魂,归之精魅;以我执念,还你血肉;往生念念,魂兮归来哉……”连续念了多遍,床头的铜镜微微抖动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从铜镜中穿出。
柳大凑近了几步,小声笑道:“风清苑新来了一位清倌人,人长得标致不说,还唱得一口好曲儿,今天下午哥哥请客,我们去听一曲儿如何?”
高氏似乎被说动了,空洞的眼睛有了一点光彩。李婆婆又道:“唉,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也是心疼你,才跟你说这些。老早听说你总是梦魇,好些了没?”
公蛎装的极像,摇头道:“我昨晚不舒服,早早儿就睡下了。”故意问汪三财道:“财叔,我睡得死,你昨晚可听见有人来吗?”
苏梅嗤笑道:“我问这个做什么?你爱跟谁鬼混便跟谁鬼混,你还真以为我跟踪你是对你旧情难忘?”
公蛎灵机一动,心想或者高氏知道珠儿的住处,刚好劝他们一家离开。便趁人不备偷偷跟上,直到看不见柳大的酒馆,这才追上去打招呼。
毕岸几次夜探桑鬼阵,断定柳大对珠儿决非仅为美色这么简单。因此,发觉柳大找到珠儿住处,可能有所行动,毕岸已经假冒珠儿在此等候了。只是没想到苏媚和胖头也在其后,一一被制,三人都被随后而来的柳二放入酒坛子带入桑鬼阵中。
公蛎还未顾上惊异,柳大已经将两个酒坛上面的伪装搬开,接着从里面拉出两个人来。
公蛎不甘心道:“那人什么模样,神偷有没有交代?”
听这口气,柳大不仅同这个女子相识,两人似乎还有两个夭折的孩子。
胖头慌忙迎了上去:“客官当还是赎?”
黑衣人一脚将来人踹倒在地上,低声喝道:“大胆,竟敢杀人灭口,你是何人?”身后的黑衣人哗啦啦将其围住。
公蛎揉着眼睛,心想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大白天竟然眼花,看高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忙道:“哦,我昨晚没睡好……那个,婶子最好回家同你家掌柜商量下……”
通向房屋的甬道两侧,不合时宜地种植着两株盘曲的老桑树,伸着光秃秃的枝桠,看起来像两个守门的怪物。顺着甬道,最里两间低矮的是柴房和厨房,另一侧是三间住房。全部乌木门窗,红漆雕镂,带着长长的回廊将房间和后面厨房柴房联通起来,便是下雨也不怕,十分方便。
房屋亮着灯,估计是刚才走的时候忘记吹灭了。公蛎见房门没锁,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只见内里装饰相当奢华,青砖砌成的圆顶,厚重大气,只是一个窗户或者天窗也没有,空气稍微有些闷。当屋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一侧是及顶的搁架,上面摆放着一些精致的酒具:青铜酒爵,黑玉铭文酒鼎,青玉龟型酒觥,以及公蛎叫不出名字的金玉摆件;另一侧立着四扇高大的朱漆雕花屏风,屏风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十几块金边黑色木牌,上面写着各种酒的名字;旁边是一个大衣柜,打开一看,里面挂着的却是几件女人的衣服,还有一个针线筐,里面放着一些已经发黄的婴儿衣服。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柳大的能力。公蛎弹至门边,尚未落地,长剑已经飞了过来。眼见剑尖朝着自己的七寸部位钉落,公蛎闭上眼睛,心里悲叹道:“我命休矣!”却听一阵金玉之声,长剑嘡啷一声,带着回声扎在了搁架上。
毕岸道:“你当初如何同他相识的?”
苏媚哼哼道:“我早就发现柳大家里布置着桑鬼阵,只是进不来,不知道他有什么用途。”
公蛎半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细微变化。眼皮上的角膜和腹部的鳞片在渐渐变厚,再有七日,或者不过三五日,就该蜕皮了。
苏媚反而十分开心,眉开眼笑打断道:“没事没事。谁年轻时没爱过一两个人渣呢。”转脸看着满眼恨意的珠儿,笑道:“珠儿别被吓到了。我同他,不过数面之缘,心动是有的,却在我得知他是有妇之夫时及时泯灭了。”
柳大正色道:“不要说得如此难听。高氏同珠儿不过是救娘子的道具而已。我只是偶尔出去喝个花酒,也并不逾矩。不信你可以去问对面的龙掌柜。”
但最让公蛎咂舌的,是这几个月来见识到的巫术。单是柳大那晚,便用了魇颜术、招魂术、索命符,还有未来得及施展的人俑转换术等,阿隼说,若是那晚没能及时破掉法门,可能再次目睹到土遁术。
公蛎忙道:“定是昨晚那人来当的时候,柳大碰巧看到了。他对宝物在行的很,比财叔都不差多少。莫非是他见财起意?”
公蛎一惊,心想原来阿隼已经知道了,但仗着有汪三财这个人证,兀自嘴硬道:“明明就是他……”
苏媚嫣然笑道:“谁说我要迷倒毕岸啦?哼,以我的手段,还需要借助这些东西吗?”
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回头一看,胖头和柳二不知何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毕岸飞快走到胖头跟前,猛然朝他后脑推去。
男子慌忙打开,道:“宝贝在里面呢。”在一堆劣质的红色绸缎里扒拉了一番,小心翼翼捧出个玉樽来。
但是不管怎样,公蛎还是越来越懒散了,若不是饿的很了,他能够连续几天几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柳大啪的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男子小心翼翼地护住玉樽,道:“这是我家传的宝贝,如今家里揭不开锅,想当了它。”汪三财的眼神追随着玉樽:“好好,您开个价。”
柳大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团跳动的小火苗:“苏姑娘……”
阿隼脸上无一丝喜悦之情,面无表情道:“他叫王六子,是一个惯偷,在南市素有神偷的称号,官府早已经盯上他了。据他交代,这个玉樽是他前天下午刚一个人身上偷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回纥进贡的宝物。”
过了片刻,柳大温柔一笑,转身在床头的大酒坛上轻拍了一下,道:“该你们啦。”接着拿出一张白帛,重新画了起来,道:“你们两个气质不同,当然要有所区别。”
公蛎口中称谢,心中暗笑,飞快转回原形,从窗缝中溜回房间。
苏媚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用手扇动,露出圆润的肩头和雪白一片胸脯,娇声道:“好热好热!如今都九月中了吧?”白花花的胸脯晃得公蛎眼花,只觉得血脉喷张,浑身燥热,再也顾不上玲珑樽了。
汪三财对公蛎只知道吃喝玩乐、出去鬼混十分不满,只是好歹他算是半个掌柜,不好说什么。如今见他不等胖头等回来便要先行休息,更加觉得他一无是处。
柳大又惊又怒,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裱纸,托在手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柳大费力地推着车子回去了。
公蛎心想,没想到这个外表粗鄙的柳大还有这种修为。但探头看了一会儿,不由咧嘴发笑:原来他在画一幅仕女图,刚画好一个头部,口眼歪斜,丑陋不堪,毫无美感可言。
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恢复原形,推开窗子溜了出去。
阿隼同毕岸一样少言寡语,没想到挖苦人起来如此狠毒。公蛎十分不服气,但自从知道他是县尉之后,再也不敢对他颐指气使,憋了半晌才道:“我将玲珑杯放在他床下的抽屉底层,按说很容易找到的。”
胖头对柳大印象甚好,不明白他这是为何,忍不住现身质问,结果被柳大一击打昏,醒来之后,已经在酒坛里了。
公蛎道:“既然这样,你干嘛又杀了他?”
阿隼冷冷道:“自作聪明。”
李婆婆想了想,道:“我告诉你个破法。你今晚睡觉,放一把刀在床下,准保就好了。”
阿隼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你好好想想,昨晚你收好东西之后,还有谁来过?”
公蛎悻悻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阿隼冷冷道:“玲珑樽若是顺利找到便罢,若是找不到,只怕我们都不好过。我谅你也没胆量把玉樽藏起来,姑且饶你这一次。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了,你最好呆着家里,不要给我添乱。”
李婆婆摇摇头,悻悻道:“这个却不知道。我试探过几次,他不承认。不过定是个不要脸的贱货,见不得光。否则两人光明正大交往,成亲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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