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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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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五章 长命锁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五章 长命锁

不知为什么,公蛎总觉得这个银锁有些怪异,不情愿地跟着去了。
阿隼充耳不闻,带领三人东绕西绕,来到一个相对偏僻的牢房。
阿隼搓着手,为难道:“老仵作说,那个印痕是尸体漂浮过程中碰巧将脖子里夹了一棵细长的草根形成的,尸体泡得厉害,难以判断是否是银锁,张妻也一句话未说便昏迷了……”他疑惑地看了几眼毕岸手里的银锁,突然朝小矬子看过去。
※※※
可以想象,张铁牛被推入潭该多么绝望,用尽全身的力气希望能抓住着力的东西,竟然将指甲生生折断在石缝里。
胖头一声嚎叫,挡在剑前抱住了他的手臂:“老大你千万要想开点,能活一天是一天……”哭得涕泪横流,伤心至极。
张发拿起认真瞧了瞧,肯定地道:“没错,就是这一只。铁牛发病时爱朝着一边咬,这上面还有他的牙印。不过,”他迟疑了下,“你们从哪里找到的?已经丢了半个月了。”
张发拉起袖口抹了抹眼睛,大声道:“你不要为难我娘子,我跟你们走。”他将脸贴在浑身颤抖的妻子额头上,道:“我们养的孽障,我亲自除掉,免得他祸害他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就算是见了阎王爷,我也这么说。我只放心不下你啊。”
汪三财絮絮叨叨道:“这是双鱼长命锁,寓意孩子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上次给你看的祥云盘龙锁,镌刻状元及第之类,是求孩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说着突然“咦”了一声,看着银锁上的花纹皱起了眉。
公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毕岸突然以脚尖点击地面:“张铁牛是从这里入水的。”
石头上除了胖头刚挠的印子,还有数条深深的挠痕,有长有短,自上而下延伸至水面以下,露出苔藓下灰黄的石头。毕岸沉声道:“上面缝隙里有他的指甲,你留意一下。”
张妻抚弄着他消瘦的脸颊,泪如雨下:“你出来做什么?我要你好好躲在地窖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现身,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日上三竿,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落照在银锁上,公蛎突然觉得一阵眼花,好像上面的水波流动,两条鲤鱼突然动了一下,喷出的水柱带着一股阴冷的白气,左右两边的花纹阴影连在一起如同两个骷髅一般,正张着黑洞洞的嘴巴狞笑。正待细看,忽觉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啊”一声丢了银锁。
※※※
毕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的银锁,听说阿隼要走,又问:“他家里情况如何?”
毕岸突然道:“那晚你儿子穿的什么衣服?”
阿隼道:“张妻得知儿子淹死的消息,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官府刚将发现尸体者、张发以及平时同张家有矛盾的几家都审过了,最终还是判定系张铁牛不小心溺水身亡。”
小矬子和汪三财同时怔住。说来也怪,公蛎的胸口突然不疼了,直着嗓子叫道:“你会不会做生意的?不是说好生意方面由我负责的吗?”
汪三财似乎有些神色不宁,未回答胖头的话,却对小矬子道:“客官这银锁从哪里来的?”
公蛎厉声喝道:“胖头你不听我话了是吧?”胖头眨巴着眼睛,点头道:“是,老大,我们回去收拾了就走。”
公蛎自己虽为异类,但对鬼神之事向来敬而远之,所以一次也不曾来过鹰嘴潭。胖头十分好奇,皱眉瞪眼,竭力想看清湖底深处的景象:“你说,真有水鬼吗?水鬼长什么样?”
走到前堂,看到小矬子又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公蛎,马上换了一副笑脸。
“那人说,铁牛这个癫痫,是小时不小心丢了魂,魂魄不全所致,他有一枚开过光的长命锁,可以低价卖给我们,保孩子长命百岁。我们当时也实在是走投无路,听他这么说,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下来。那时候铁牛还是乖巧懂事的,看了这个银锁十分喜欢,当即便戴上了。”
张发看了一眼,道:“是……这是两年前,他娘为了治好他癫痫,从城中一个道长那里求来的。”
毕岸道:“张发怎么样?”
毕岸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看到这些鬼面藓,我想同我们正在调查的血珍珠一案有些关系。”
胖头又是掐人中,又是给张妻灌水,嘴里念叨着:“大嫂子,这种孽子,死了活该,你也别太愧疚……”
两人抱头痛哭,围观者无不动容。胖头更是哭得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张发夫妇的另一个儿子。
正说着,毕岸同阿隼回来了。阿隼脸色铁青,冲着狱卒吼道:“昨晚值守的是谁?把他即刻给我叫来!”
一直潜行了有两三丈,仍然深不见底。公蛎心想,胖头不可能游这么深,便折身返回,冒出头来,笑骂道:“有种你别躲啊胖头,我们俩比赛,只要你能抓到我,我中午请你吃红烧肘子。”
小矬子哭丧着脸叫道:“我不要了!麻烦你们转交官府或者还给张家。”猛然将到手的十两银子抛给汪三财,趁阿隼注意力被转移,如泥鳅一般哧溜一下逃了出去。待公蛎和胖头追出,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仵作自诩经验丰富,对毕岸横插一刀十分不情愿,但看他器宇不凡,指责的手指又放了下来,嘟囔道:“还看什么呀?”
胖头听得入了迷,追问道:“然后呢?”
毕岸实在看不过眼,起身道:“你们俩在这里哭吧。我先走了。”走了一步,又回头道:“螭吻佩最好不要离身。”
不料毕岸却慢悠悠道:“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
毕岸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有些豁口的木碗,扫视了一眼无任何妆奁装饰的屋子,道:“还是木碗耐摔打。”这话没头没尾,阿隼也十分不解。
公蛎心想,与其在家里窝着等死,还不如跟着毕岸出去走走,看看美女。忙三口两口喝完,追上毕岸,讨好道:“毕掌柜去哪里?”
花溪村就在鹰嘴岩下方。张发家正对着磁河,离安喜门不足一里,交通便利,人流量大。小院前面临街两间店铺,中间凌乱地摆卖着犁、钯、锄头、镰刀等农用具,一边摆着锅碗瓢盆、布头针线,一边是些大豆小米等粮食,还有些油腻腻的点心和蔫了的瓜果菜干。毕岸随意打量了几眼,来到后面上房。
小矬子松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公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潭边的大石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而那个倒霉的胖头,面朝下趴在一块石头上,正一口一口地往外吐水。
毕岸道:“上次巫琇一案的中年老医童,刚好羁押在洛阳县狱。”
公蛎突然暴怒,跳起来叫道:“那你告诉我做什么?还巴巴地拉我做了当铺的半个掌柜,我又帮不到你,还不如让我不知不觉死了算了!”
她哭得累了,斜靠在床上默默发怔。公蛎见她比自己还要可怜,偷偷拉毕岸道:“别再刺|激她,我们走吧。”
阿隼眯起眼,灰黄的瞳孔猛然缩小,亮得如同银针的针尖,公蛎连忙将脸扭开,不敢看他的眼睛。小矬子再也撑不住了,抱头蹲下道:“我根本不认识他,真不是我杀的……”
毕岸点点头。阿隼今日倒没有冷嘲热讽,丢给胖头几个烧饼,领着三人来到了张发家。
毕岸待她平静了片刻,道:“我想了解,你家儿子在这几日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阿隼迟疑了下,道:“磁河死者已经查明,不是刘家的,是城郊花溪村张发之子,叫张铁牛,刚过了十三岁生日。身体有些畸形,头部歪向右侧,左脚在七八岁时不慎被砸到,有些跛。”
毕岸答非所问,问道:“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儿,你还有印象吗?”
毕岸阴沉着脸,道:“当时在张铁牛落水现场的,不是她,是张发。”
公蛎认为是水草,胖头坚持称是水鬼的手,但要重新下水去看,谁也没这个胆量。两人正在研究,只听毕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走吧。”
阿隼道:“当银锁的那个小矬子昨天傍晚抓到了,带他指认了现场,并找了物证旁证,确定他未撒谎,昨晚打了二十大板已经放了。”
七八岁大,正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张发夫妇的无限度宠溺,竟然养成了张铁牛极其乖张的性格。他本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最会识人脸色,因此见了外人便笑容满面,礼貌有加,但在家里对待父母却骄横跋扈,说一不二。即便如此,张发夫妇仍然舍不得说他一个不字,对外仍旧只是夸奖儿子懂事,背地里却相拥垂泪。
毕岸等她平静了几分,道:“有无这种可能,他是被人推下水的?”
“他的鼻子嘴巴里,”毕岸用剑尖挑起石头距离水面较近部位的灰黑色苔藓,“都有这种藓。而这种藓,只有这块石头上有。”原来这种藓是黑藓的一种,叫做鬼面藓,放大了看,叶面顶部一大两小三个黑点,一端有白色齿状,形似骷髅,十分少见。
张妻一愣,哭着道:“我们家里不富裕,又没得罪过人,谁会做这种缺德事?是我命苦,儿子他的寿限到了……”
公蛎讨了个无趣,转身走开,小声嘟囔道:“还匡扶正义呢,我呸!”
毕岸道:“他平时喜欢穿红色衣服吗?”
毕岸看向阿隼。
这日一大早,当铺还未开张,便听到有人拍门。
公蛎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道:“这东西,还能长人身上?”胖头伸手要去摸,被公蛎一把打开:“别摸,谁知道传染不传染。”
胖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公蛎的脸色和图书,嗫嚅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跟着毕掌柜走一趟,就当出城游玩。”
毕岸冷冰冰道:“我只想查出真相。”
公蛎装腔作势道:“本当铺正当经营,坑蒙拐骗、偷盗抢劫之赃物一概不收。”
毕岸道:“若是知道了,还会站在这里么。”
张妻惊慌失措,眼神凌乱,狂叫道:“你不要乱说……儿子他只是犯病的时候才会不认得我……”
毕岸道:“后来呢?”
若不是自己身体有问题,就一定是这潭水有古怪。游水本来如同走路吃饭一般稀松平常,怎么会突然出现幻觉,手脚无力沉入水底呢?
毕岸道:“他死了。昨晚死的。”
汪三财又摇头。两人正在还价,胖头插嘴道:“财叔,这个叫做什么锁?”
围观的人群等了一会儿,不见家属哭喊着来认领尸体,有人受不了那股腐尸的臭味,便慢慢散了。
小矬子顿时语塞,瞪着毕岸摆出一副要打斗的姿势:“老子不当了行不行?”
公蛎忍不住问道:“刚才你和阿隼……县尉大人去了哪里?”
围观者恍然大悟,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有夸毕岸明察秋毫的,有赞毕岸相貌英俊的。
小矬子哎哎叫着,见公蛎胖头头也不回,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毕岸表情冷酷,道:“我的头疼起来更甚。”
公蛎和胖头回到当铺,见毕岸坐在后园梧桐树下,正在悠闲地喝茶。公蛎绕着他走了几圈,忍不住问道:“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张妻瞬间泪眼婆娑,抽泣起来。公蛎觉得毕岸冷血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公蛎的脸抽搐了起来,一把捂住胸口的螭吻佩,想要哭又哭不出来,心思烦乱至极,傻呆呆不知如何是好。
胖头道:“毕掌柜,你怎么知道是张发杀了儿子?”
张妻悠悠转醒,面若死灰,任问她什么,只喃喃重复“是我杀了儿子”。
胖头反应慢,并不理会两人讲什么,插嘴道:“这里阴森森的,大白天都不见有人来,张铁牛一个残疾人,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做什么?”
半月前薛家医馆被封,几个医童被羁押,经秘密调查,医童们并不知道巫琇身份,也未参与血珍珠事件。本来这两天便要放了他们的,没想到这个胖子竟然死了。
毕岸的小臂上,斑斑点点,竟然长满了这种鬼面藓!
阿隼答应结案之后让张发同妻子见面,又去忙其他事务,毕岸三人离开了牢房。
水面静悄悄的,胖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公蛎估计他偷偷躲在哪个大石头后面,更加想要卖弄,肆意地变化着姿势,游得又快又好,若不是忌讳毕岸,恨不得化为原形游个痛快。
上次调查巫琇,公蛎越想越后怕,深恨自己莫名其妙卷入此事。今日觉得好玩来了鹰嘴岩,竟然还同血珍珠案有关,顿时急了。
毕岸接了银锁,在旁边的茶几旁坐下。
胖头开门一看,却是以前曾帮着公蛎一起骗人的小矬子,马上侧身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毕岸绕着潭周四处查看。胖头人虚多汗,顺着微斜的石坡走到水边,脱了鞋子踩在水里,乐滋滋道:“好舒服!早知道有这么个所在,夏天就不用怕热了。”
毕岸的手如同钳子一般拉着紧紧的:“手臂上的呢?”说着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拉。
张妻捂住了眼睛,浑身如筛糠一般:“我可怜的儿子……”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哭喊道:“是我……是我推他下去的,与我家夫君无关……我受不了他的打骂……”一口气未背过来,晕了过去。
张发不知道两人说什么,茫然道:“这银锁,难道是被人偷了不成?”
毕岸若无其事道:“感染在血液里,你便是将那块肉割下来,也没用。”公蛎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面上,瞪着鬼面藓怔怔发了一阵呆,然后瘫倒在地,上下牙齿咔咔响着,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怎么得的这个?”
阿隼道:“当时求这银锁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胖头依言,小心地取出指甲,凝神朝水下看了一眼,又是惊叫又是舞动双手,带得毕岸一个趔趄,不是公蛎上前帮忙,只怕两人都要落水了。
他猛地挽起袖子,撩起衣襟——他的身上比张妻好不了多少,一样伤痕累累。
※※※
三人来到洛阳县狱,一个穿着禁卒服饰的男子带他们来到一处偏门处候着。等了良久,才见阿隼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捕快模样的男子。公蛎不耐烦道:“阿隼你做什么呢?等的我脖子都长了!”
公蛎回想着张发说的细节,道:“那个……我明明记得发现尸体时,张铁牛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小褂,张发怎么说是白色小褂?”
此时又有几个街坊走过,一边走一边议论,有人比划着“头这么大”、“身上都肿了”等,小矬子听到,突然神色慌张,一把夺过银锁,支吾道:“哎呀,我还有事……不当了。”转身朝反方向跑了。
阿隼早在村口张望,见公蛎面若死灰,胖头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低声道:“全都知道了?”
张发老实本分,利用交通便利家里开着杂货店,还趁着时节倒卖点其他时鲜生意,家境还算不错。虽然儿子生下来略有残疾,但头脑灵活,张发盘算将来子承父业,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虽然后来儿子又不小心伤了脚,张发自责心痛好久,但对未来生活还是相对乐观的。
公蛎有些心惊,脸上却若无其事,嘲笑道:“自己笨就承认好了,别赖水鬼。”
公蛎换了个姿势,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忽觉身下水流异动,原来潭心的水正在旋转,慢慢形成一个水桶粗的漩涡,旁边还有两个深而细的小漩涡,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张着大嘴巴的巨大骷髅,想要把他吞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毕岸离开了鹰嘴潭,顺着磁河来到花溪村。
原来小矬子又去了其他家的当铺,但压价厉害,绕了一圈,还是回到这里。
毕岸点点头。阿隼咳了一声,威严道:“各位嫂子大娘请避让一下,官爷有话要问。”几位妇人哪里顾上查验身份,忙不迭地退出。
公蛎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汪三财文绉绉道:“银锁做工精良,但雕花磨损严重,且上下各有一排牙印,不值十两。”
毕岸很少笑,一笑起来眼神柔和明亮,嘴角上扬,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煞是动人。可如今公蛎早顾不得这个了,听到毕岸提起头痛、胸口痛,愣了一愣,抖抖索索解开衣服。
阿隼正要说话,毕岸打了个手势制止,自行问道:“张发在家吗?”
毕岸冷静道:“那你的腰伤和手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
公蛎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揪住小矬子,喝道:“你谋财害命,见人家的银锁名贵,晚上去偷他的银锁被发现了,所以将他推到了河里,是不是?”
公蛎哂道:“你有人格吗?在哪儿,给我看看?”绕着他转了一圈,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院外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张妻头发凌乱,表情呆滞,脑袋随着他的推搡无意识地晃动,如同傻了一般。
阿隼板着脸道:“但说无妨,只是不要透漏给他人。”
围观者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有一个妇人叫道:“会不会是刘秃子家的瘸儿子?”一个老汉反驳道:“不会,刘秃子媳妇看护的紧着呢。”有热心人马上跑去刘秃子家送信打探。
毕岸将手一扬,公蛎的脑袋又一阵针扎般疼痛。毕岸冷冷道:“随你。”转身而去。
毕岸面无表情,道:“从你捡了那棵血珍珠,就已经留下祸根了。你的体质,用来做珠母最好不过,不用药引,只要随身佩戴,便可令珠菌丝生长。”
阿隼威严道:“这位公子有话问你,你若是答了好了,我可安排你娘子来探监。”
公蛎调整气息,周身运转了一遍,确定身体无碍,这才放下心来,朝周围看了看,疑惑道:“毕岸呢?”
公蛎忍不住道:“笨蛋,偷了东西好歹避避风头,一夜还没过呢就拿出来当,活该被识破……”见阿隼针一样的眼光射过来,顿觉失言,忙闭上了嘴。
小矬子正在签署当票之际,阿隼满头大汗回来了。见毕岸坐在大堂,附耳说了句什么。毕岸道:“不用,在这里讲便可。”
毕岸不语,走到尸体旁边,翻开草席,先用镊子翻看了死者的眼睛和牙齿,又在滑腻的尸体上捏按了一番,沉声道:“死者十三到十五岁,腰椎侧弯,头部朝右侧歪斜,左脚微跛,家境中等,死前颈部佩戴双鱼长命锁。”
胖头懵懵懂懂爬起来,看看公蛎看看毕岸,不知道公蛎是说说而已还是玩真的。
张发咧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昨晚,小矬子半夜去磁河摸王八,突然摸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打开火折子一看,竟然是个死人,顿觉晦气,本想撒手抛开,见尸体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锁相当精致,便见财起意,把银锁扯了下来据为己有,将尸体重新推入河中。
小矬子赔笑道:“那是那是。我这可是正当得来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锁来。
毕岸转过头,正视着公蛎:“刚才你突然沉入水底,是不是头疼?”
张妻慌忙缩手,道:“不小心挂在门钉上。”
一抬头,却不见了胖头,他的位置只有一个未来得及平静的漩涡,还有一串串的泡泡和荡漾的波纹。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毕岸道:“没有办法。”
毕岸深吸了一口气,hetushu.com.com抖着银锁道:“这个,不是长命锁,正确的叫法,应该叫聚魂续命锁。”
胖头费劲地蹲下,揉他的脚脖子,嘟囔道:“你看你看,不是水鬼抓的是什么?”果然他的右脚脚踝处一个浅浅的环形压痕,像是被捆绑了之后留下的痕迹,以手触之,还有一些滑腻腻的感觉。
※※※
三人爬上堤岸,爬上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不约而同向下望去。如今已经正午,太阳当空照射,明亮而刺眼,但鹰嘴潭依然冰冷冷的绿色,特别是潭心,深如墨色,透出一种不可预知的阴森感。
一个瘦弱农夫从窗下的一堆柴火中钻了出来,快步跑到张妻身边紧紧抱住她,泪流满面:“不是她,铁牛是我推入河中的!”
张发认真思索了一阵,道:“好像是叫什么薛家医馆。这些年找各种所谓的名医、神医多了去了,记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鹰嘴岩,我却后悔了……他毕竟是我养了十三年的亲生儿子啊……我说我们回家吧,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要我滚……然后他跛着脚,在石头上手舞足蹈,好像是在跳一种极其怪异的舞蹈。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他腿脚不好,很少跑跳,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一夜未见,张发几乎老了十岁,原本就瘦小的身子更加显得单薄。他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微闭,见有人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喃喃道:“恳求官爷,让我见我家娘子一面。”
毕岸在一旁背着手看着,突然道:“所以你两夫妇合谋,杀了你儿子!”
胖头呕得脸色苍白,一张肥脸皱着像个苦瓜,啧啧道:“怪不得没人来这里游泳,原来真有水鬼!我刚才,就这么一下子,就被拉进去了!”
公蛎看小矬子同自己一样害怕阿隼,心里顿时感到一阵痛快,幸灾乐祸道:“这些话你留着给官府讲吧。胖头,找根绳子来,将他押解官府!”
三人又是一愣。阿隼道:“张发外出,并未在家。”
阿隼示意张发继续。张发道:“被赶出来后,娘子十分绝望,就坐在他家门口不肯走,一直在哭。天擦黑时,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从他家里出来了,看娘子伤心,就过来询问。”
胖头小声道:“不是说这个是长在棺材板上的吗,怎么您身上……”
公蛎忙道:“那个神医,是不是姓薛?”
张发捶着胸口,老泪纵横:“若不是忍无可忍,我怎么能亲手杀了我养了十三年的亲儿子……老天爷,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碰上这么个孽障……”
胸口痛的位置,恰好便在佩戴虎面玉佩的地方。这玉佩是从毕岸身上偷来的,公蛎自然不敢公开佩戴,唯恐毕岸要了去,便用五色线穿了系在脖子里。这当儿竟然如同长了刺一般,扎得他捂着胸口跳脚。
狱卒目不斜视,晃了晃手中的刀。
阿隼道:“张家为人老实本分,同邻里关系相处良好,经营着一个杂货铺,家境还算殷实。平时深居简出,特别是唯一的儿子左脚受伤之后,更是悉心照顾儿子,少与人来往。邻居说,他家儿子礼貌懂事,嘴巴又甜,这些天天气热,常见这孩子在河边玩水。所以官府判断,他是自己失足落水……”
张妻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阿隼却不管不顾,狠命拖她起来,义愤填膺叫道:“你还装死!如今证据确凿,看你如何抵赖!”说着举起手便朝她脸掴去。
公蛎斜眼一看,道:“偷来的吧?”其实公蛎和胖头都知道小矬子是有一只祖传的银锁,不过从未细看过,不知是不是这只,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报被揍之仇。
毕岸若有所思。
公蛎一骨碌爬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发现浑身上下完好无缺,并无任何不适,若不是身上的短裤还是湿的,真怀疑自己有没有下水。
张发搓着双手,表情极其惶恐:“我想趁他不注意,推他入水,反正他也不会游泳,可是我刚一伸手,他突然转过了头,朝我呲牙……”
从张妻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公蛎等人了解到,张铁牛生下来便有脊柱侧弯之疾,同时还伴有轻微的癫痫。张发夫妇爱子心切,关于癫痫对外从未透漏过一个字。伤了脚后,两人心里愧疚,对铁牛更加宠溺。
毕岸道:“当时他可有什么异常?”
有围观者叫道:“这么快就查验完了?”
小矬子正支着耳朵听毕岸和阿隼的谈话,被公蛎这么一抓,吓了一跳,辩道:“我这是祖传的!我爷爷给我的呢!”
公蛎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想当日捡到血珍珠,还高兴的什么似的,没想到起因竟然是因为它。
公蛎哆嗦着嘴巴道:“什么死于非命?”
汪三财不亏是生意老手,一下子便压下一半价格,公蛎暗暗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还故意道:“这个破玩意儿,哪里值六两?我看顶多三两。”说着抓过银锁,上下掂量,又对着光线照来照去,看起来好像十分在行的样子。
胖头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看着张发跪在地上悲声恸哭,四人心情皆十分沉重。
张家院子里晾晒的也有这种高粱。
毕岸也不理他,径自走了。
这一次,毕岸却没有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高姿态来,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张发擤了一把鼻涕,惨笑道:“如今我也算解脱了,好歹家里还有那个杂货铺,我娘子可以勉强度日。这牢狱里虽然不好过,却不用担惊受怕。”
毕岸不以为然道:“是,那样的话,只怕如今你脑袋的珠子都能采集了。”他顿了一顿,道:“或者早就死于非命了。”
公蛎呆立在一旁,早已转了千百个念头。万万没想到,面孔英俊的毕岸身上竟然长着这种鬼东西,幸亏自己功力不足,没能附在他身上,要不然去了暗香馆,一脱衣服,岂不吓坏了佳人?……怪不得他不管天气多热,总是一身长衫,还以为他斯文有礼呢……刚才自己催胖头收拾离开,确实是做给毕岸看的,但如今看来,真要赶紧这个诡异的当铺远远的,做掌柜虽然不错,但还是性命要紧。
公蛎忙退了回来,心里暗骂这两个狱卒狗眼看人低。胖头还沉浸在张发的故事里,见公蛎表情不悦,小声道:“不会把我们俩关在这里吧?”
怪不得他对这些案子如此上心,原来是主管治安的县尉。
张妻呜咽道:“到了中午,还不见他回来,我便去寻找。可是天黑了也找不到。我想他一直想进城玩,可能是贪玩跟着早上卖菜的乡邻进了城……没想到,他竟然失足落水……”
但石头上并无任何蛛丝马迹。公蛎不明所以,想问又觉得丢面子,索性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毕岸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道:“财叔,请客官先签了非赃物保票,兑换银子吧。”汪三财回过神来,忙去柜台办理典当手续。小矬子欢天喜地拿了银子,还不忘斜睨公蛎一眼,公蛎气得说不出话来。
从始自终,他的表情自然而平淡,哪怕是说起生死也如同讲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而公蛎哪怕被针扎一下,都要跳起来嚎叫半天,同他的态度一比,高下立判。
毕岸道:“被砸死,淹死,被意外飞来的工具扎死。”公蛎忽然想起跟踪毕岸之前那块从天而降的砖头,以及在胖头肩上抖动的小叉子,当日只以为是巧合,原来是有人谋害:“谁……谁做的?”
公蛎本来站在他身后,突然将嘴巴裂开,脖子伸出,猛地伸到他面前:“水鬼就是我!”
阿隼脱口而出:“永徽律第十九卷贼盗卷第一十七条,盗死尸器物者,以凡盗论;侮辱尸体、盗窃尸体佩戴财物者,杖责五十。”

第三节

他又落下泪来:“我儿子他……他明明很乖的,他之前虽然任性,却不是这样的……”
张发捧住脸,双肩耸动:“我还好些,有些力气,可是我娘子她……她如今浑身是伤,他死命咬她,踢打她,我在家还好,可是一家子总是要吃饭看病的,我哪能天天守在家里?”
公蛎一下站住了脚步。
果然同毕岸判定的一样,公蛎暗暗佩服。阿隼继续道:“张发五日前去了乡下贩卖粮食,只有母子二人在家。据张妻说,大前日晚上天气闷热,她帮助张铁牛在河边搭了乘凉的竹床,第二天一早不见了他,这两日正疯狂寻找,正准备今日报官。”
她的小臂上,深深浅浅的牙印形成的红肿和用力掐拧形成的紫红色斑块触目惊心。一块咬得较深的地方,还往外渗着脓水。张妻异常紧张,惊慌失措看着毕岸。
身为得道的非人,早已不想关于寿命之事了。无病无灾,即使变老,也比常人长寿许多。没料想,人世间的繁华还未享尽,洛阳的美食还未尝遍,竟然身不由己卷入如此莫名诡异的事件之中。若真就此被人开颅采珠,岂不枉在洛水中修炼了几百年?
胖头笨拙地从石头上翻将下来,一边自行按压圆鼓鼓的肚皮,一边嘿嘿傻笑:“多谢老大。幸亏你水性好。”公蛎本想否认,想想又算了,附和这胖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对着潭心的一汪碧水发呆。
张发哽咽道:“你身体不好,又有伤,我怎么能让你顶罪?”
公蛎听到响动,故意穿上最好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小矬子眉开眼笑,讨好道:“哎呀,龙掌柜大喜!”
张发道:“我站在旁边,心中翻腾得厉害。可是最终还是下了狠心……”
张发脸上突然显出害怕的神色,道:“他这些日,和-图-书不管犯不犯病,总是乱七八糟说些胡话。那天晚上,他非要去鹰嘴岩。他说有人在叫他。”
毕岸道:“阿隼,永徽律。”
阿隼追问道:“戴上之后,是否有什么异常?”
张妻捶着床板嚎啕起来:“我可怎么跟孩子他爹交代……”她身材单薄,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动容。
毕岸淡淡道:“法律自有公断,不劳我等挂怀。”
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第二日一早,公蛎还在没滋没味地喝着一碗绿豆粥,毕岸已经收拾停当,正要出门。
毕岸打断道:“他不是在附近落水,是在鹰嘴潭。”
公蛎有心讨好阿隼,不伦不类地插了一句话:“阿隼……县尉考虑的真周全。”
公蛎忙看向自己。奇怪,自己的脚脖子好好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你这个,是水草吧?”
公蛎满脸失望,道:“没有办法,你四处追查什么?”
毕岸点头道:“听邻居说,他性格乖巧,听话懂事,非常有礼貌。”张妻低头称是。不料毕岸话锋一转,道:“可是他在家里极其蛮横不讲理,是不是?”
小矬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满不在乎道:“干什么呀?开了个当铺,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阿隼押了张发去官府,围观的乡邻也散了。胖头红着眼睛嘟囔道:“早知道这样个结果,还不如就按照官府判定的失足落水算了。”
死者个子不高,衣服脏污得分辨不出颜色,浑身上下如同吹了气的糖人儿浮肿厉害,将身上的红色小褂撑得圆滚滚的,脸部更是变形严重,鼻子眼睛都分辨不出,歪斜的嘴巴不停地流水,并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公蛎抢白道:“你一个当铺的掌柜,整日说的好像自己是正义卫士一样。真相又如何?法律不外乎人情。我看张发罪不至死。”
毕岸道:“一会儿工夫,足以淹死一个人。”

第一节

螭吻佩下,一圈若隐若现的黑点隐藏在皮肤底下,虽然比起毕岸手臂上的要浅很多,但依稀可分辨出,是一个个骷髅面具般的鬼面藓。
阿隼道:“昨日已经招了。不过为了不让他受其他囚犯干扰,昨晚单独囚禁在七号牢房。”
公蛎趁机落井下石,抢白道:“不是你杀的,死者的银锁怎么会在你手里?”巴不得将他送到官府里吃几天瘪。
公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门口有两个狱卒把守,过去搭讪道:“两位官爷,县尉大人去哪里了?”
公蛎暂时忘了自己的难过,同胖头一起安慰她。
张妻彻底崩溃,嚎啕大哭。
毕岸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道:“离开了当铺,头只怕疼的更厉害。还有胸口。”
公蛎和胖头上前阻拦,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眼看阿隼铁掌一样的巴掌便要落在她脸上,身后一个声音扯破了嗓子叫道:“住手!”
毕岸道:“家属怎么样?”
七月下旬,早已过了立秋,“秋老虎”肆虐,天气依然炎热。当铺的生意日趋稳定,一日多则十几单,少则三五单,汪三财一人足能应付,不用公蛎帮手。
张妻仍然昏迷。
毕岸咄咄逼人道:“犯病?他还有什么病?”
胖头却仍然昏迷不醒。公蛎毫不客气,一脚踩在他后心上。胖头哼了一声,呱呱吐出一大滩水来,有气无力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又闭上了:“我这是做了淹死鬼了?”
阿隼辩道:“便是在鹰嘴潭,也不能断定他是被人谋杀。他一个残疾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谁会要害他?”
张妻无力地看了毕岸一眼,道:“是。”
公蛎好奇道:“怎么了?”毕岸面色冷淡,朝围观者略一抱拳,翩然而去。恰巧一轮红日从江面升起,朝霞投照在毕岸修长的身影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周围的人群,特别是女人们,上至头发花白的洗菜老妪下至豆蔻年华的浣纱少女,一起尖叫起来,公蛎更是嫉妒得双眼发红,听到胖头跟着一起叫好,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毕岸小心地用剑刮下阴暗处的鬼面藓,同指甲一起包在手绢里,道:“这种藓,长在阴寒之地,常见于坟冢的棺材板上,见不得阳气。能长在这里,要不是此处的风水有了问题,便是有人施了法术。”
毕岸道:“意外。”
毕岸举起银锁,道:“我查验死者时发现,他有颗上齿缺了一块。而他的头歪向右侧,要是他用力咬银锁的话,定会留下如此痕迹。”胖头颠儿颠儿地跑去看,叫道:“是噢,锁上面的牙印有一个浅些。”
三人出了安喜门,很快到了鹰嘴潭。鹰嘴潭因旁边有空凌空而立的巨石形似鹰嘴而得名,远远听到水瀑飞溅之声,走进一看,三丈白练自空中飞流而下,一弯潭水幽深翠绿,如同翡翠,石壁上红叶如霞,倒影生辉,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横陈,周围树木环抱,根须盘曲,若是炎炎夏日过来,定可暑气尽消。
公蛎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管我什么事?我不去!”
阿隼将银锁递给他:“这种银锁十分常见,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儿子那只?”
张妻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毕岸,道:“不……不……我儿子乖的很,他聪明伶俐,五岁就能背诵诗经……”
张妻闭眼回道:“不在,孩他爹外出做生意,还不知道此事。”阿隼低声道:“已经托人捎信了。”
胖头的脑袋在距离水面一尺的地方停下了。毕岸喝道:“看看石壁上有什么。”
毕岸道:“去鹰嘴岩,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毕岸和阿隼一听到这个假道士的特征,马上便想到了巫琇身边那个医童(医童是对医馆中学徒或者打杂人员的统称,并非是指年龄小)。两人来到关押他的牢房,进去一看,他已经气绝身亡,而同牢的其他囚犯以及狱卒还以为他在闭目打坐,并无发觉。
众人一片唏嘘,让出一条路来。
公蛎的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不过本能却告诉他绝不能在水里面睡着,便奋力摆动身体,竭力想摆脱水流的卷动。挣扎之际,那个大漩涡之中突然伸出无数只白骨森森的手,拉扯他的尾巴,掐他的身体。公蛎脑袋的突然针刺一般疼痛,手脚抽搐,犹如一片落叶悠悠跌落潭心深处。
众人掩了口鼻议论纷纷,说了半日也没辨出是谁家的。早有好事者报了官,不一会儿,两个身着仵作官服的男子来了,年老的仵作上前查看了一番,叫道:“死者男性,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身上无致命伤口,口中有泥沙,系溺水身亡。”命年轻仵作记下。旁边候着的两个小捕快用一领草席裹上尸体,放在简易担架便要抬走。
张发叹道:“刚戴上那会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铁牛还真有半月未发病。可是脾气变得大了,说起狠话来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一点都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到后来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癫痫犯了还是借机发脾气……我想着,这就是个普通的银锁,什么开光聚魂,都是骗人的……”
公蛎道:“真希望官府能考虑到他杀子情有可原,能够从轻处罚。”
毕岸伸开手掌,道:“我在鹰嘴潭的那块石头缝隙中,找到了这个。”公蛎一看,原来是两粒带壳的高粱。
阿隼等几个妇人出了门,将大门关了,返回房间。张妻虚弱地睁开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毕岸道:“阿隼,你扶大嫂坐起来。”阿隼依言上前,张妻慌忙道:“我自己能起。”折身坐起,却似乎动作猛了闪了腰,咬着唇托着后腰小声呻|吟了一声,一看到毕岸探询的眼神,忙坐直了,垂头道:“官爷有什么要问的?”
公蛎早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目光呆滞,脸色比张妻强不了多少。胖头手里拿着烧饼,肚子咕咕直叫,却不好意思吃,只好陪着公蛎发呆。
胖头凑过来,虚心求教:“怎么判断当物价值?”
公蛎心乱如麻,听到胖头在一旁嚎哭更觉烦躁,喝道:“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胖头吓得忙止住哭,公蛎自己却嘴巴一撇哭了起来。
公蛎跟过来,以为背后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诡异故事,本希望能找到关于鬼面藓种植者的线索,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如此简单,却如此让人震惊。
毕岸小声在阿隼耳边说了句什么,转身出去了。
潭水十分清冽,稍浅些的地方可一眼看到底,连刚才胖头站立的石头都十分清晰,不过后面即是深水区。两人以前经常在水里玩做迷藏的游戏,公蛎也不以为意,一头扎进水里,用脚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潭水深处游去。
公蛎小声道:“谋杀亲子,要受什么刑罚?”
毕岸看也不看他,道:“天赋。”
胖头的傻相又来了:“整个永徽律你都能背下来?”
毕岸突然叹了口气,收起长剑,拉起衣袖,将手臂伸到两人的面前。
公蛎深恨小矬子那次痛打自己,本不想接他的生意,但汪三财却劝说,开门迎客,自然来者不拒,接过了银锁问道:“客官要价多少?当期如何?”
阿隼低声道:“因天气尚且炎热,官府唯恐引发瘟疫,刚已经找人将张铁牛的尸体掩埋。”
汪三财反复看了良久,最终下定决心道:“最高六两,当期半年,三分利。”
毕岸神色不惊,依然气定神闲地喝茶。阿隼走过来,抱胸而立,冷冷看着他,手臂连同胸部的肌肉隆起,将麻布汗衫撑得仿佛要裂开。小矬子声音越来越低:“……是我捡来的……我在河滩捡的……”
毕岸充耳不闻,和*图*书从尸体鼻孔从镊出了什么东西,脸色突然一变。公蛎眼神不行,尚未看清镊子上有什么,毕岸已将镊子擦拭干净,放回了工具包,走到老仵作跟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仵作本来正不自在,听了这话满脸厌烦,甩袖而去,只留下两个小捕快看守。
几乎花光家里全部积蓄,张铁牛的病也不见好转。到了这两年,癫痫发作更加频繁不说,铁牛的脾气越来越怪异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否发病,说打便打说骂就骂。半年前,他竟然踢断她娘的一根肋骨,害得她两个月起不了床。
这块石头前低后高,顶端部分向水面伸出,下面便是深水区,若是游泳扎猛子,再好不过,当然,若是想害人,这里也是推人入水的最佳位置。
公蛎只想早早离开这里,埋怨道:“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没有鬼面藓?说不定张铁牛就是晚上热得睡不着了,去河里冲凉,一不小心掉水里淹死了。你别想当然啦。”
胖头肥厚的下唇伸出来老长,哭丧着脸道:“这做娘的也真是可怜。”

第四节

毕岸攀着树根,轻松地从鹰嘴岩上一跃而下。胖头谄媚道:“毕掌柜,发现什么了?”
毕岸漠然道:“这是官府之事,与我何干?”
公蛎哼了一声,又问:“你说死者到底是溺水身亡还是被人谋杀的?”
公蛎和胖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藓,爬在石头上将脑袋探下去看。苔藓很小,无花无叶,只能勉强辨出片状的黑点。公蛎不服气道:“这种藓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怎么就认定他是从这里落水的?”
小矬子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恐惧道:“这个东西……”看到公蛎一脸鄙视的样子,收住了话头,不服道:“我这顶多是贪财,哪里就犯了法了?去官府我也不怕。”
毕岸道:“牢狱。”
怪不得他对苏青之死平静面对,原来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张发失望至极,眼泪又流下来,嘴里喃喃道:“求你们……让我见下我家娘子……我实在放不下她……”
公蛎看着小矬子阴沉的脸,心中暗爽,道:“我是掌柜,你若不愿意,另寻别人家典当便是。”说着将银锁递给小矬子。
毕岸道:“沾染了鬼面藓,寿命不会超过六个月。便是以功力压制,也活不过一年。所以,我只有十个月时间。”他表情轻松之极,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
公蛎腿脚一软跌坐在了石头上。胖头忙上去搀扶,嘴里念叨着:“老大你别难过,这不还没长出来吗,我们再想办法……”公蛎在胸口那块又掐又挤,直掐它红肿一片,那片鬼面藓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公蛎狠下心来,夺过毕岸的长剑,朝着自己胸口刺来。
不仅如此,张铁牛一事,也给了公蛎极大震撼。原来人世间不仅有美食美女,还有这些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惨剧,从苏青惨死到张发杀子,这些事件背后的无奈,皆是公蛎混迹洛阳之前从未想过的。
毕岸收起银锁道:“阿隼,你再去走访看看,张铁牛死前有什么古怪。我同公蛎胖头去下鹰嘴潭。”
小矬子一双三角眼阴沉沉打量着公蛎,眼底透出一丝妒恨的光来。公蛎心底暗爽,道:“本掌柜今日还有要事,不好意思啦。”拍了拍衣襟便要扬长而去,却被小矬子一把拉住:“我有东西要当。”
公蛎压住心底的恨意,摆出做出意外重逢的表情:“啊呀,原来是矬子兄弟。”张开双臂作势要抱,待小矬子也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却转了一个方向抱住了胖头的肩头:“我和胖头不过是运气好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这么当铺,如今吃喝不愁,还真怀念当初我们一起混码头的日子。胖头,看茶!”不待胖头冲好茶,装模作样看了看天,道:“今日天现祥云,预示着生意兴隆哇。胖头快去开门!将柜台擦了!看这门口脏的,赶紧扫一下,还有招牌,怎么不早早挂了出来?”一时间将胖头指挥得团团转。
洛水河道,公蛎最熟悉不过。磁河是洛河的一条小支流,源头为城外邙山溪水,从敦厚坊穿流而过,水流不大,但水势湍急,将河床冲刷得沟壑遍布。到了敦厚坊南部,因此处河床下有巨大岩石,直冲过来的河水在此微微打旋儿转向另一侧河道,所以形成一个相对平静的水面,常有妇人女子在此浣纱洗菜。
公蛎吃惊道:“丢了?”
张发道:“微胖,稀稀拉拉留着些小胡子,同我的年纪差不多。”
阿隼对着毕岸叫了声“公子”,回头吩咐道:“安排提审张发。”两个捕快齐声回道:“是,县尉大人。”
公蛎不耐烦道:“淹死鬼说了,他不喜欢长得丑的死胖子。”
公蛎等人面面相觑。
公蛎咂摸下这话,马上明白过来,毕岸也感染了这种东西,或者说,他也被选作了珠母。公蛎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拉住毕岸的裤脚,乞求道:“毕公子,毕掌柜,你有办法是不是?”
公蛎得意异常,指着在水里扑腾的胖头哈哈大笑。胖头的水性还是不错的,待到看清方向,手脚并用,飞快游到浅水处,捧起一瓢水朝公蛎泼来。公蛎一边躲,一边道:“死胖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老大!”弯腰将鞋袜脱去,放在一块石头上,三下五除二去了衣服,将螭吻佩也摘了藏在衣服下面,摆出一个要扎猛子的姿势,叫道:“我来了!”
但毕岸的气势不容她不回答。张妻低声道:“他七岁那年五月,孩子他爹赶着牛在场里碾麦子,铁牛他调皮,拿石头丢牛。牛受了惊,带着石碾撞翻了他,就这么伤到了脚。”
张发浑身颤抖,牙齿咔咔直响:“他简直不是个人,是个魔鬼……”
阿隼大怒,情绪激动地将张妻从床上拎起来,推搡着出了门,大声嚷嚷道:“原来你杀了张铁牛!为人父母,制造如此人伦悲剧,你还有人性吗?”
阿隼似乎得了意,不顾公蛎和胖头的劝阻,咆哮道:“杀人抵命!亲生母亲如此歹毒,残害身有残疾的儿子,实在天理不容!”
老仵作挥手叫道:“如此明显的特征,定是贪凉游泳溺水而亡,赶紧通知邻里,清点下自家人数,两个时辰内认领尸体。天气炎热,若到中午还找不到家属,便按无名尸体处理。”
毕岸又道:“你儿子铁牛的脚,是怎么伤的?”
倒是胖头问道:“是不是被人推入水的?”
公蛎嘴硬道:“明明是担心他自己。”不过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一溜小跑追上了毕岸。
张发一怔,道:“是一件白色府绸小褂。”
张妻见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马上便猜到结果,夫妇两人抱头痛哭。张发又趁着午夜,将小竹床和竹席子摆放在家门口的柳树下,造成张铁牛在河边乘凉失足落水的假象,然后在地窖中躲了起来。
张妻流泪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阿隼道:“你先将那日谋杀张铁牛的情形详细讲述一遍。”
张发看起来同公蛎胖头一样迷惘:“不,他喜欢白色,一见红色就暴躁。而且男娃子,长得又壮,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打扮。”
其中一个狱卒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只银锁正反面各有一对高高跃起的鲤鱼,两条鲤鱼喷射的水花连接,自然形成锁扣,周围及底端以阴刻镂空手法刻有水波纹,造型别致,花纹流畅,若不是那两排牙印,只怕二十两也不算多。
毕岸将衣袖重新放下,轻轻松松道:“放心,不传染。”
胖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毕岸的腿哭道:“毕掌柜,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求你救救我老大。”
张妻扑簌簌落下泪来,眉间的一道疤十分显眼:“前晚上闷热,房间里热得睡不着,他说要睡到河边的桐树下凉快凉快,我就给他拖了一个小竹床,铺了一领席子。我自己回家里睡了,第二天一早我去叫他,见他不在,我只当是他跑去玩了,也没在意。”
毕岸抱着长剑,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不追查怎么办?等死么?”
一个狱卒飞快地跑着去了,吓得公蛎不敢出声相问。
小矬子的眼底透出深深的恨意,甩开公蛎,梗着脖子道:“一个银锁,我犯得着杀人么!”
毕岸慢条斯理道:“要是有人或者有东西带他来呢?”
小矬子大怒,瞪视了公蛎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硬生生咽下了这句抢白。公蛎十分得意,正想如何找个法子好好捉弄下他,忽听外面一阵喧哗,胖头叫道:“磁河淹死人了!”
公蛎拍了拍脑袋,满不在乎道:“没事,也就一会儿工夫。”
一只肿胀发白的脚丫子先伸了出来,众人一阵惊呼,男子将爪篱勾住尸体的上衣,慢慢拖了出来。
跟着公蛎一起过来的中年农夫憋了半天,好奇道:“怎么看出来的?”
胖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道:“咦,毕掌柜呢。我早上听他同阿隼说,今天去调查鬼面藓,他怕你捱不下去。”
小矬子一拍胸脯:“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是赃物。”
出事之地距离忘尘阁不过两条街道,公蛎和胖头随着众人来到出事的河边,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一个热心男子正站在河边用爪篱往水里探。
周围响起一阵喝彩声。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公蛎见他大出风头,心里妒忌万分,捏住鼻子走了过去,站在毕岸身后左看右看,可是看来看去就是一句普通的尸体,并不能辨别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www.hetushu.com.com公蛎心里愈发不安,小声道:“什么?”
公蛎懊悔不已。阿隼身手矫健,手下众多,早该想到他非一般人物,只是一开始见他是毕岸的小跟班,有了思维定式,便没有往这方面想,真是晕了头了。
胖头认真一看,果然,一片折断的指甲嵌在缝隙中,还带着一丝血肉。
毕岸丝毫不受干扰,重新仔细看了片刻,又道:“死亡时间在二十五和二十六个时辰之间,也就是前日凌晨。”
毕岸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公蛎嘀嘀咕咕道:“有什么了不起,哼!”穿上衣服,偷偷将螭吻佩带好,扭头便走,胖头趔趔趄趄跟着后面。

第二节

“我谋划了好几日,连伪装的地窖都挖好了,却始终下不去手。我娘子见我神态有异,问我,我什么也没说。”他挺直腰板,一张干瘦的脸显出坚毅的神态来:“七八日前,他又疯了一样打他娘,将她腰里打得乌青,两天下不了床。我终于下定决心,对外放出风去,说要外出贩卖粮食。到了那日,我本想趁着晚上动手,谁知天气闷热,他竟然没睡,我便说背他去河边乘凉。他刚发完一大通脾气,竟然同意了。”
这个倒不是公蛎杜撰的。鹰嘴潭下地形复杂,每年都会发生游泳者溺毙事件。洛阳传说,溺死之人不能投胎,除非找到另一个人溺死来替他,即所谓“淹死鬼找替身”一说,因此附近村民谈之色变,严格限制那些半大的小子来此游泳,原本离城极近的鹰嘴潭几乎与世隔绝。
小矬子看着公蛎的脸色,赔笑道:“十两银子,当期六个月。”
毕岸忽然伸出手来,掌心托着几片指甲,道:“你儿子落水之后,因腿脚不便不能游泳,只有用力在石壁上划拉,他的指甲生生折断,竟然嵌在了石壁上。”
胖头毫无防备,吓得哇哇乱叫,脚底一滑,进了潭水深处,声音仍在水面上回荡“就是我——就是我——”
胖头吸溜着鼻涕,劝慰道:“大嫂子节哀,他去了,也算是给您减轻点负担。”
公蛎一下傻了眼。再一看,阿隼早不是往日小厮打扮,一身墨绿色龟甲绫紧袖袍服,腰间系了一条银垮环扣腰带,头上戴的硬翅幞头额上还镶嵌着一颗绿松石,分明就是朝廷命官的装扮。
毕岸道:“我看到死者脖子上一个印痕,死前应该带有首饰,可找到了?”
毕岸和公蛎手忙脚乱地将胖头拉了上来。胖头脑袋充血,脸涨得像个红烧过的猪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懵了一会儿,将断指甲交给毕岸,心有余悸道:“那些鬼面藓,我以前怎么没见到?”
公蛎一听到血珍珠,头都大了,纠正道:“注意,是你们,不是我们!调查血珍珠一事,同我和胖头没一点关系!”他拉起正在干呕的胖头:“走走走,我们可不想蹚这趟浑水。回去就收拾行李,这个掌柜的我做不起,胖头我们继续去南市那边卖我们的大力丸……”
张发疑惑地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阿隼,小心翼翼道:“小的……不敢信口胡说。”
张发见他们不停追问银锁,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道:“当时我听说城东有个神医,包治百病,就带了铁牛去看。但那家诊金极贵,看一次就要十两银子,药费另算。我手头满打满算只有九两,差了一两,便被人赶了出来……”
毕岸忽然抓住胖头的脚脖子,将他头朝下投入水中。胖头毫无防备,吓得哇哇乱叫。公蛎猛地跳开,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
公蛎忙摆出自以为最英俊的笑容,谦卑之中带着一点自得:“我是县尉大人的朋友。”
张发大惊,闭眼推了一把扭头便跑,躲在远处一块石头后,听着扑通扑通的翻滚声渐渐沉息,这才慌里慌张地回了家。
围观者已有人叫出声来:“张发!你不是收粮食去了么?”
毕岸不理,只管对胖头道:“将指甲取出,再看看下面还有什么?”
张发看着举止怪异的儿子,越来越举得陌生和恐怖,趁着他跳的全神贯注之际,偷偷溜到他身后。
张发尚未回来,只有张妻一人在家,面色蜡黄,口唇干裂,正躺在床上闭目垂泪,几个日常一起做伙计的妇人在旁边劝解。
这银锁正面浮雕四个字“长命百岁”,背面镌刻“聪明伶俐”,一看便知是孩童佩戴的长命锁,上面两条跃起的鱼儿栩栩如生,花纹流畅,刀法古朴,表面阴刻处略有发黑,手感厚重,算是个传家古物。不过右侧上下各有一排凹印子十分明显,有些影响观瞻。
公蛎素喜围堆儿看热闹,听说磁河淹死人,顿时顾不上里小矬子了,顺手将银锁塞给正在挂招牌的汪三财,敷衍道:“交给财叔就行了。”拉起胖头追着人群去了。

第五节

胖头唏嘘道:“估计他已经傻了,哪里留意这些!——亲手杀儿子,这事儿放谁身上也受不了。”
张发颤抖着声音道:“聚魂——续命锁?聚谁的魂?续谁的命?”
毕岸忽然拉过她的右手,道:“你手怎么了?”她的虎口部位,有一溜点状的破损痕迹,像是被人用力地咬住不放留下的牙印。
公蛎忍不住嘀咕道:“你怎么断定他从这里落水?”
胖头挠头道:“这个可有什么妨碍没?”
游得兴起,不知不觉到了潭心。公蛎探出头来叫道:“看我的,我给你来个海底捞月!”一语未了,忽然一阵恍惚,脑袋热热的,十分舒服,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矬子迟疑了下,回价道:“九两!”
两个捕快刚要抬上,忽听人群后有人高声叫道:“慢着!”毕岸从人丛中挤了过来,走到老仵作身边,顺手接过他的工具包,道:“借用一下”。
三人对视了一眼。
毕岸微微点头。阿隼道:“明日尸体掩埋,还有些手续要处理,我先去了。”
毕岸忽然道:“快去!”同阿隼一同冲出,折过小径不见了踪影。
公蛎提出异议:“他家离这里不远,很有可能是偷偷来玩耍失足落水的。”
张发一愣,道:“是他提出的。他如今说一不二,我和他娘从来不敢反抗。”
毕岸淡淡道:“脊柱侧弯,一摸就知。衣服材质做工良好,手指指甲长而完整,自然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公蛎回到当铺,见毕岸、阿隼、汪三财正围着银锁研究,阴阳怪气道:“好手段好手段!一两银子没出,白白得了银锁!小心张家淹死的儿子死不瞑目,夜半回来找你,哈!哈!”
毕岸摇摇头:“很难说。他自己失足落水也不是不可能。”
公蛎看着因为太深而呈现暗绿色的潭水,阴险道:“下面有水鬼。”
半月前,张铁牛过十三岁生日,因张妻未将饭及时盛好,他竟然抓着碗砸了过去,将张妻的眉头划得鲜血直流。张发抬起头,泪流满面:“我若是不管,早晚我们夫妇要死在他手里。可怜我娘子性格绵善,一生胆小谨慎,却被自己生的儿子欺负成这样,这日子还能过吗?”
今天一早,一个女子洗衣服时,看到水面飘着一件衣服,后来发现竟然是一具死尸,忙叫了人来打捞。
可是一个隐藏的病患让这个家庭又一次坠入深渊。张铁牛小时偶尔会有癫痫的症状,但十分轻微,加上张妻悉心照料,九岁之前一直很少犯病。十岁那年,他的癫痫突然加重,几乎每一个月都要犯一到两次,发病时牙关紧咬,浑身抽搐,张发夫妇心疼不已,却碍于面子从不声张,偷偷带着铁牛去城里看病。
公蛎惊喜道:“他就是那个卖银锁给张发的人吧?我见过他假冒道长。”想起苏青,心里有一阵不舒服。
可惜祸不单行,两年前,张铁牛的癫痫突然加重。每每犯病,他横冲直撞,就地打滚,抓住什么咬什么。而今他年纪渐长,身高体重与一个成人无疑,张发夫妇两人都拦他不住。特别是这半年,他几乎每天发病,一病起来便将屋里的家什打得粉碎,并抓住母亲暴打,张妻的腰伤、虎口的咬伤和眉间的伤疤,都是他造成的。
众人皆惊。张妻更是惊愕万分,颤抖着嘴唇道:“不是,没有……”
当日骗人未成功,公蛎答应分给小矬子的一两银子自然难以兑现,两人交情本就不深,这小矬子是个愣头青,讨不到钱竟然将公蛎和胖头痛揍了一顿,抢了他们的烧饼和仅有的四文钱,三人彻底闹掰。
小矬子悻悻地捡起银锁,发狠道:“不当就不当!走着瞧!”公蛎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催他赶紧滚。不料后堂门帘一打,毕岸走了出来,沉声道:“客官留步。”盯着银锁看了几眼,道:“财叔,依这位客官要求,十两银子,六个月,两分利。”
原来石面上小到难以分辨的鬼面藓在水下长大了许多,有依附在石头上的,有悬浮在水中的,一张张鬼脸清晰可见,配上周围伸展的细小叶片,如一串骷髅拉着手在跳舞。但它们只长在阴影下,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毕岸拿出银锁出来,问道:“有人说,你儿子有个一模一样的银锁?”
张发惶惑望着毕岸。
毕岸淡然道:“若是你在北市码头骗人钱财的当日交出血珍珠,便还来得及,可惜你不肯。我的玉佩,只能勉强压住你头部的珠菌丝不再成长,却无法根除。”。
张发惶惑道:“是,半个月前,哦,就是他生日前后,发现银锁丢了,我们也不敢问他。”
小矬子恼火道:“你什么意思?我这是……祖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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